留名立誓已畢,仙術士捧著青簡丹篇,向著天地八方依次禮拜下去。


    不設籩豆,不獻牲牢,不備玉帛,魏野隻是將心神凝定,形神皆靜,漸入混混冥冥之境。


    在仙術士眉心,一道炎流湧出,隨即化作一片灼目光焰,延燒至整座法壇,卻是不燃一物。


    法壇之下,地穴之中,一根根炎鳳赤玉柱似是感應到了這股同源炎氣,玉柱中的一頭頭火鳳真形,輕輕振翅,發出一陣陣玉簫、鐵笛一般的清嘯之音。


    鳳鳴於地。


    法壇之上,隱隱能見赤氣蒸騰而上,不絕如縷,借仙術士之身為橋,隱隱化為一頭鳳凰虛像,在地氣蒸騰間,直衝上天,貫破雲幕。


    便在此刻,卻有一股雷霆將起的煞威,無端地鎖定了魏野。


    非是天怒,更不是天譴,而是九天之上潛伏千萬載的罡氣,首度與地脈陰華之機相勾連。


    罡煞氣機勾連,魏野首當其衝,他卻是依然如山如嶽,不為所動。


    與此同時,地穴之中三千六百五十顆火玉丹珠同時閃動光芒,不停地吞吸地脈煞氣,再借由五方烈火陣轉化上升,與九天之上的罡氣相吸引。


    若有善於望氣之人,此刻行法觀視,便能見著丹鳳翱翔而上於九天,鳳鳴之中,從佛山鎮起,大夫山、西樵山、天仙岩……道道山勢來龍隱隱俯首以應,山川秀氣隨地脈湧入佛山鎮中,正成鳴鳳伏龍之勢,匯聚八方地氣,催生靈穴長成。


    地脈來龍,聚氣成穴,非千萬年不得成,然而魏野今日引天罡地煞二氣化合一處,卻是借這方天地對異界時空碎片的反應,借造化之權柄,為己所用。


    仙術士手中的青簡丹篇,恰在此時放出一片毫光,氣機相感,引動壇下所有道海宗源弟子,同時催發全身法力,同源而出的道門真氣登時共鳴。


    法壇之下,赤氣炎炎。


    法壇之上,炎炎赤氣。


    一股純然燥意化為滾滾熱浪,以離火之氣熔煉天罡地煞為一爐,更催發鳴鳳伏龍之勢,迫使四方山川靈機加速向著法壇之上匯流。


    此刻,魏野已經遍叩八方天地,身不再動,形不再動,卻似中嶽峻極於天,四方山靈,大夫山若讀書守禮君子,西樵山如隱逸出世高人,天仙岩如臥參夢禪瞿曇,峰疊疊而攬翠,嶂層層而毓秀,似近似遠,實耶幻耶,並朝嵩陽,稱臣俯首。


    山靈朝於嵩嶽,魏野袖中脫出一枚寶印,通體渾黃,玉光燦然,印文玄妙不可輕識,自有黃霞赤霓結成瑞雲,承托於下,安鎮法壇,總製地氣。


    正是五城玄器之一的玄靈寶印,受山靈來朝感應,頓時激發了這枚寶印“上應鎮星,下製中嶽”之能,收攝四方地氣,不斷鞏固地下靈穴。


    然而群山來朝,地龍聚氣,僅具雛形的地下靈穴卻如五漏之身,地氣來而複去,不得占潤絲毫。


    不需魏野招呼,陸衍猛地向著法壇一拜,安鎮壇上的丹天流珠旗隨即脫出,猛地落在他的掌心。


    神獸血裔之力隨即發動,丹天流珠旗展動間,五方烈火陣圖虛虛浮現而出,火德居南方為主,入中央,生戊土,轉西方,催庚金,化正北,成壬水,導還東方,複生甲木,最終重入南方,再催火勢,鑄冶靈穴之形。


    洞陽離火之氣為觸媒,導九天之罡、引地脈之煞,兩相化合,更促使那初具雛形的地下靈穴頓時有了穩固不動之勢。


    最後,仿佛地穴中如塤、如籟,吐湧罡煞,更帶出粵省來龍凝聚千萬年的山川秀氣蒸騰而上,地下湖時空門四周,原本還抗拒著此方天地的異界碎片,再也經不起這等造化陶鑄之能,終於融合於地脈之中,徹底將靈穴點成!


    靈穴初成,山川秀氣混合罡煞之機,卻是化為一片陽和之氣,四散而出,籠罩了整個佛山鎮。


    冥冥中,似有氣機相感而來,隨著與這片陽和之氣一觸,隨即化為一股喜樂之意,與承托著玄靈寶印的那朵瑞雲凝於一處,籠蓋於重明山房之上,並不散去。


    魏野仰頭望去,但見這片瑞雲形如芝蓋,隱有黃赤霞采流泛,心知大功告成,隨即將手中玉冊收入玉函之中,珍而重之地安在法壇之上。


    方才那道氣機,便是魏野借一點留在地下湖的異時空碎片作為最後的素材,徹底將靈穴點成,此方天地法則與異界時空碎片第一次徹底融合後的反應。


    畢竟這個時空中雖然有著諸如玄鐵、滌煩香桃一類奇金靈藥,然而以能級而論,卻不足以讓天地自然生出微緲天心,直接對外來者降下風災雷劫。


    然而隨著魏野點化靈穴,勾連天罡地煞之氣,反饋於這方天地之中,正如混沌開竅,盤古驚夢,引動了這一場絕無僅有的天象異變。


    此刻,重明山房已成靈機充沛的一片福地,縱然比不上那等散仙洞府,卻也是修真固壽之地。莫說是五嶽名山,五嶽之外,諸如號為玄嶽的武當山、天帝下都的昆侖山,乃至蔥嶺天山、關外長白之流,便有山勢天然養成靈樞吉壤,也不能與重明山房這盡收梅嶺來龍,吐納古粵靈秀的福地媲美。


    ……


    ………


    北帝出巡的大日子雖然已過,然而那等豪富與花樣,雖然在廣州城裏的貴人看來還頗顯得村俗,但也勉強算是值得一觀了。


    至於道海宗源開壇闡教,雖然幾乎沒有什麽排場,但是風頭卻比誰出得都多。


    茶棚酒樓,但凡有閑人高坐之處,便在談論“蠻女大鬧佛山鎮”、“北帝顯靈救災劫”這些新聞,事情也越傳越是鼻子不對眉毛,多出無數添油加醋的地方——


    “不是我扯謊唬你們,那一天我隨著街坊一道燒香,便見著北帝爺爺真身就立在雲裏,披散著頭發,黑袍金甲,向著魏仙師道:‘卿家奉命下凡,保佑佛山百姓平安,這是功德無量的好事。然而珠江底下有個紅頭豬婆龍,一心傷生作孽害人,此刻已修成個女身,便在佛山外麵剪徑。卿家便領了朕的劍去,替人間了結了這個禍害。’”


    說故事的人一臉的興高采烈,聽故事的人還不時地補充上幾句:“魏仙家領著大家走到山道上,一瞧可是不得了,橫七豎八的都是精壯後生,一個紅毛番婆子就趴在屍首上吸人血。魏仙師取過一柄仙劍,叫一聲‘著’,那劍光一閃,就把這紅毛番婆子斬成了兩段……”


    這樣神神鬼鬼的故事,本來就極對人們脾胃。一開始還隻是閑人們吹牛扯淡,慢慢的便換了些走碼頭說書唱曲的藝人在一旁打聽。有那略通一點文墨的,還借了紙筆塗抹上幾句,預備留作話本,傳給徒子徒孫使用。


    也有人見著原先鳳府地界上麵,連著幾日裏浮著一片霞光泛彩的輕雲,不論晝夜,總也不散,入夜之後,更是映月生輝,夜半反倒映照得比十五月圓之夜更光亮數分。有那屢試不第的冬烘先生,便在書肆裏翻檢出幾部《五行誌》、《符瑞誌》出來,亂哄哄地嚷著這是“聖君在位瑞雲出,大清萬年慶升平”的盛世祥瑞,一股腦地湧到李大同知那裏去攛掇著李大同知上表奏告佛山鎮出了祥瑞,也好分潤自家一點功勞。


    李瑞麟哪裏不知道,這重明山房上的慶雲,與紫禁城裏那位老佛爺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何況別處府縣上奏“慶雲五色”,那都是如曇花一現,隻要奏報之前找上一群人串好證詞,便萬事大吉。但是重明山房上麵這片慶雲數日不散,萬一給人聯想到什麽“天子氣自成五彩”,不是反倒招惹是非?


    思前想後,李瑞麟隻能打發家人發了劄子給本地教諭,叫他將這些不安分守己的好事士子管束起來。然而一事未畢,一事又起,佛山鎮外那一場好殺,嶺南武林固然是元氣大傷,但是各門各派打發門人弟子前來迎靈的隊伍也是絡繹不絕,李大同知固然是萬事撒手不管,卻苦了顧老夫子,對這些好勇鬥狠的江湖人是提防不已,嘴裏上火,兩腮通紅,隻得每天裏將大青果藥丸當飯吃。


    於是隨著一家家來認屍的武林派門、江湖大豪、女俠夫人,熱孝而來,扶靈而去,兼之奔喪吊孝的一波波江湖客,佛山鎮上依然熱鬧滾滾。


    江湖人多了,對於如今風頭正勁的道海宗源之主便是另外一種審視的目光,少了幾分怪力亂神的敬畏,多了幾分武林人“走進科學”的“理性分析”:


    “仙法?那竹冠子不過是玩火罷了,預先準備好硝石、硫磺、石脂水一類引火之物,什麽火牆火箭,誰都能玩出花來!姓魏的不過在火器上更下功夫,比起小祝融曹猛那等人更高明罷了!”


    “比起火器,倒是這劍法有點意思,示眾的紅毛番婆子屍首我也去看過了,傷口焦黑,不帶血跡。肯定劍上也是用了引火之物,這樣殺人,血不沾鋒,倒是可以起一個血不染的諢名了。”


    於是讓魏野始料不及的,竹冠子、血不染,這兩個江湖外號反倒比道海宗源的名頭傳播得更快更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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