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祭煉,三日修持,一片片靈壽青琅綻出溫潤碧光,仙術士心知火候將至,手拈紫微訣,向著麵前懸浮半空的一枚枚青碧玉頁,猛然印下!


    印訣催發,靈穴之中一根根炎鳳赤玉柱中似有鳳鳴聲起,地氣催化,星火飛騰!


    霎那間,點點朱火飛上青琅玉頁,化作點點流火,虛浮於溫潤玉麵之上,不即不離。


    大功告成,仙術士自袖囊中取出早已備好的白晶折版,向著一片片無字玉頁將手一招,片片玉頁隨即落在白晶折版之上,分毫不差地嵌入進去。兩下一合,就成了一冊經折裝式樣的厚厚玉冊。


    將這部空無一字的青簡丹篇重新收起,仙術士袖一拂,緩步走出了靈穴。


    在火玉甬道入口外,一身風塵之色還來不及洗的何茗,正拄著青鋼棍等在那。


    搭檔們見麵,默契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


    仙術士向著何茗點了點頭,笑著問道:“看起來,咱們屋子已經打掃幹淨了?”


    何茗一挺胸脯:“老鼠蟑螂這種東西,我可清不幹淨,但是珠江兩岸,山賊水鬼的寨子,沒有給你剩下一個!”


    聽著這話,魏野微微一笑,拍了拍搭檔的肩膀,說道:“那麽廣東武林各派看來也都收到咱們的請帖了?那就用不著再浪費時間,準備開山、升座吧!”


    ……


    ………


    廣東武林,除了五虎派一枝獨秀之外,那等守著一畝三分地的小派門,多少還能挑出三五個。


    然而這些隻能算二三流的小門小派,此刻卻是紛紛行動起來,掌門人帶著得意弟子,向著佛山鎮星夜兼程而來。


    江湖同道,道左相遇,大家彼此一看對方手裏的請帖,隻有一陣陣止不住的江湖子弟江湖歎。


    所謂武林派門,多少都是有些產業的,少林寺占了登封縣八成的田土,武當山有八宮二觀三十六庵,北方的華拳門雖然亂得像一團散沙,依然收著門下鏢局的抽頭。像鳳陽五湖門這樣賣解為生的門派著實不多見,就是號稱窮苦的丐幫,不要說七袋八袋的長老,隨便一個分舵的舵主,一樣靠拐小孩、弄藥人的下三濫生意,吃得腦滿腸肥。


    隻是原本的五虎派隱為粵省武林之主,黑的、白的生意,差不多就給全占了去,這些小門派隻能仰著臉,指望著鳳天南手指縫裏漏出來那麽一點半點的油星子。


    如今突然聽得五虎派就這麽沒了,頓感“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各位掌門,不由得對未來多出了那麽一點期待。


    接了道海宗源的開山請柬,備上些看得入眼的拜山禮物,大家有誌一同的隻有一個目標:不管怎樣說,五虎派留下來的好處,讓咱們分潤一點,還能讓你這什麽道海宗源的古怪外來戶全吃下去不成?


    這些小派門中,鼎湖山莊、四門槍、觀音山玉皇觀算是三個最出挑的,也都算是傳承過幾輩人,江湖上起碼有一個字號,不算是無名之輩。


    鼎湖山莊的莊主“落雁刀”任天蓬,祖傳的鴻羽刀法在廣東地界薄有名聲,與四門槍掌門人“分海槍”吳鈞暉也是多年的老友,半道裏兩路人馬遇上了便結伴向著佛山鎮而來。


    似這樣的小門小派,便是奉命廣邀武林各派掌門人去京師參加天下掌門人大會的何思豪,也懶得拿他們湊數。偏偏這些小門小派,都是在各自地界上橫行霸道慣了的,往日裏五虎派聲勢正隆,並不將這些小派門看在眼裏,鳳天南的心思本來也不在稱霸武林這麽沒有追求的事情上,所以在臥榻之側容得這些小門小派苟延殘喘。可是放在這些小門派弟子眼裏,便覺得五虎派這樣的一方大派也對大家頗為優容,可見本門的武功自有獨到之處,在武林上也有一席之地,反倒看不清前路來。


    便是任天蓬與吳鈞暉兩位掌門人也覺得自己資格頗老,算是南武林的前輩名宿,競爭不過五虎派,那是五虎派家大業大,財廣勢雄,論武功,大家也未必較那鳳天南弱了。


    這一番接到了道海宗源開山的觀禮請柬,吳鈞暉性子粗直,隻道又是一處掛了武當派外門名義的道觀落成。任天蓬性子陰鷙,見著道海宗源四字,卻覺得這分明是標榜自家為道門正宗,狂妄得沒譜。


    隻是這狂妄也好,謙虛也罷,都是道門中的糾葛,與任天蓬一介俗人無關。但是取代了五虎派的道海宗源,既然是道家一脈,在任天蓬想來,那便隻該守著些廟產關起門來過日子,原本五虎派在肇慶地麵上借著綠林勢力抽頭的舉動就該停下來,把好處讓給鼎湖山莊來消受。


    若是道海宗源不肯,鼎湖山莊上上下下也不介意在這開山升座的典禮上麵鬧上一鬧的。


    ……


    ………


    江湖人懷著叵測的心思。


    官場中人也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經濟文章。


    對李瑞麟那一班佛山鎮的文武官員而言,去了個鳳天南,來了個魏仙師,算不得好事,但也不算什麽壞事,至少大家不用跳進海裏,做個魚臉夜叉。服了魏道士的符水,身上那幾塊子魚鱗也總能消褪脫落下去,又是一個個好端端的大人先生了。


    但這都是幽微隂私之事,再不好對旁人提起的,隻能是天知地不知、我知你不知。


    而在立著佛山鎮不多遠的廣州城,卻也有官府中人為了五虎派之事耿耿於懷。


    周誌勇老大人是藩台衙門的都事,從七品的出身,也是舉人挑大梁後,能爬到的少數幾個好位置之一。


    一個舉人出身的雜流官,從縣丞一路爬到布政使司都事,其間辛苦自不必待言,要放到後世的選秀場上,也差不多能說得上是感動評委和觀眾了。然而這一路上,他的親家出力更是不小,幫他跑官的銀錢從來就沒有斷過。


    誰叫周誌勇老大人挑得好女婿,卻是把自己唯一的親生閨女嫁給鳳天南做了三房姨太太呢?


    周老大人這從七品的布政使司都事,便是賣了女兒換回的素金頂子。


    不要看周老大人六十出頭,和鳳天南站在一起說是翁婿更像是連襟,功名之心兀自不減。最近廣東鹽運使司經曆一職將要出缺,周老大人深知這鹽道衙門從來都是金山進、銀水出的地方,咬著牙從曆年宦囊所積裏砸出了六萬兩銀子疏通關係——這六萬兩細絲雪花銀,還趕不上鹽道衙門每年撥給廣州知府的例規銀子,哪裏夠用?周老大人眼看著宦囊羞澀,隻盼著自家女婿能多幫襯一點,卻不料這個時候,傳來了女婿滿門死絕,佛山同知李瑞麟又扣了一頂頂“奉行左道、采生造蠱、所行不軌”的罪名上來,一派要把鳳家朝死裏整的氣勢。


    雖說周老大人極有先見之明,把親生女兒隻賣了個姨太太價錢,真的如潑出去的洗腳水一般,自然鳳家的案子怎樣也株連不到他老先生頭上。


    但是這麽一個豪闊女婿,有力強援,就這樣說沒就沒了。不但從女婿那裏借銀子的打算沒了下文,就連砸下去的幾萬兩銀子也都打了水漂。饒是周老大人心智堅強,也不由得消沉了好幾日,隻是打發家人回佛山鎮探聽消息。


    這麽一打聽之下,鳳府覆滅的大概情形他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在這件案子裏活躍得過分的某個仙術士,也自然而然地進入了周老大人的視線之中。


    對於周老大人而言,這個魏道士弄得自家便宜女婿家破人亡,害得自己運動鹽運使司經曆的銀子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回,簡直和殺父仇人一般可恨,真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了。


    不過周老大人久曆宦海,也是頗有見識,做官的人,對付尋常遊方乞食的道士和尚,隻管丟簽子下去,自有那衙役捕快整治得這些人哭天尊喊佛祖。然而能把自己女婿這麽一個武林大豪弄壞了的,那也隻能是江湖中人。對付江湖中人,自然還是找精通捕盜的人才來應對。


    這麽請托一圈,最後還是請到了廣州府捕盜通判這裏來,廢了不少麵子,方才將捕盜通判手底下最得用的一個刑名老夫子請到了珠江一艘花舫上麵喝了三回酒,又叫了一班廣州菊部有名的生旦朋友,把個老夫子伺候的基情洋溢。這還不算,周老大人又掏腰包湊了好幾套上好的行頭,外加一處撐篙探訪桃源的宅院,才算是搔得了這老兒的癢處,總算是能在花舫上談些怎樣處置魏野的法子了。


    “江湖上的事情,便該江湖上畢!”也不知是不是散發了第二春,紅光滿麵的老夫子用手叩著碟子道:“雍正爺在位的時候,江湖上作亂的大盜多不多?可是雍正爺用了一個江湖出身的李衛!終南派的吳瞎子武功高不高?照樣給李衛收作鷹犬。甘鳳池的實力大不大?一樣成了李衛的階下囚。至於收服了黃天霸去對付竇爾敦,那更是李大人的神來之筆——這等事,老大人便不必多思量啦。”


    聽著這刑名老夫子一開口就說些無用空談,周智勇不由得臉皮通紅,惱道:“那就由著那魏道士胡來不成?!”


    “哪能啊?”刑名老夫子笑著挾了一箸醉西施舌吃了,方才繼續說道:“那魏道士若是隻用江湖上的路數行事,人便殺了,財便劫了,就下了海捕文書也沒有用處,隻能請托江湖人、綠林道出手相助。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卻玩起官麵上的文章來了。這士林中的學問,豈是一個舞刀弄劍的野道人所能明白的?尤其是‘妖黨邪教’四字,更是出家人絕不可沾上半點,一沾上了,那便是再難洗脫幹淨的。試想,一個出首告發邪教的人,怎知他自己不是個邪教中人?依我的淺見,這案子倒不如朝著大裏鋪宣,引得朝廷注目才好呢。”


    聽到這裏,周智勇算是略略想通了一些,卻不想自己說出來,隻是裝著迷糊道:“怎麽說?”


    這刑名老夫子麵色不變,又啜了一口酒,方才道:“今上從來最厭惡遊方的僧道,何況是一個攀咬士紳、興起大案的道人?老先生在藩台衙門掌著文書之事,隻要在文字裏添一句‘按此人行跡詭秘,似亦非良善修行之人,卻似白蓮、聞香教一流’遞了上去,管叫此人也無法在佛山鎮長居下去了也。”


    周智勇此刻方才露出些笑容道:“卻果然是一條好計!”


    得了這個計較,他心下也算放下來些許,端起酒盅正想往唇邊送,卻見一個穿著連帽鬥篷的嬌小身影,不知何時走進了花舫之中。


    那鬥篷通體漆黑得像是無星無月的夜晚,看著身形在朝前移動,然而從肩膀到軀幹,絲毫沒有擺動的模樣,卻仿佛是來自幽冥之中的鬼魂。


    這身影轉眼之間就來到了周智勇的麵前,隨即將頭上遮擋著麵孔的兜帽輕輕除下,露出了下麵一張年輕而又嬌豔如花的笑臉。


    這是個大概剛二十歲模樣的女子,有著白皙如沒有上釉的瓷器般的肌膚,配上那金橘色的卷發與血紅色的眼瞳,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但對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頭子而言,這樣的容貌卻顯得十分怪異和危險——


    “西夷女子!是怎樣上到船上來的!”


    明明看到對方的口型變化並不是懂得官話,可是兩個老頭子卻都聽到了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啊啊啊啊,什麽嘛,又是隻有這種隨隨便便就會死的沒用的老頭子嗎?為什麽呢?為什麽呢?為什麽這個世界都隻有這種脆弱的,經不住玩弄就會死去的家夥呢?小克萊很~失~望,很~生~氣~喲~”


    毫不在乎地走上前來,隻一拍,刑名老夫子的頭顱就整個地飛離了身軀。而後,像是撣掉了一顆灰塵一般,這個金發紅眼的女子對著周智勇露出了食肉獸才有的扭曲笑容:“老爺爺,你知道不知道這地方哪裏有更耐玩一點的玩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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