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這些來曆不明的魔法書裏記載了些什麽雜七雜八的知識,魏野還是能夠將它們快速地串聯起來。


    如果說在雍乾時代的中國,還有哪個沿海地區保留著對這種被稱為“海魔”的深海智慧生物的邪教崇拜社區,也隻能是這清代唯一的對外開放口岸廣州了。


    畢竟自順治十八年起,到康熙二十三年終,愛新覺羅家三度推行遷海令,沿海五十裏內的漁村、碼頭都被摧毀殆盡,漁民商戶在名為移民、實為屠殺的內遷過程中,可說是十不存一,便是原先尚有一些崇拜海魔的村莊,經過這樣徹底的摧毀,也剩不下多少。


    佛山與它鄰近的廣州,作為滿清時代南方最重要的對外商埠,在康熙禁海之後,也是唯一兼有天時地利,能對讓海魔崇拜紮下根來的地段。


    而不論鳳天南他如何善於聚斂,鳳府的奢華享受、精巧器物,都實在超出了一個地方上的綠林大豪所能聚斂的上限,直追淮揚鹽商。如果說,在鳳家父子的身後還有海魔們提供援助,那倒是可以說得通了。


    北帝祖廟的廟祝那背後所施加的伊波恩法印,多羅觀音廟中潛藏的半人半蛇怪物,還有鳳天南父子摻入魚翅與燕窩裏的詭異藥物,都遙遙地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在司馬鈴找到的那些老舊的魔法書中,專門附上了詳盡的插圖來描繪這些被稱作“海魔”的動物。


    這些直立的魚人背部是灰暗的綠色,而和所有魚類一樣,它們的胸腹是如同海豚一樣滑膩又有彈性的白色肌膚。隻有背上有著帶鱗的高脊,讓它們看起來既不屬於哺乳類,也不屬於魚類。巨大得像燈泡一樣的誇張眼球,細小的瞳孔與讓人恐懼的眼白,都讓人由衷地生出一股對黑暗中的物事的恐懼感來。


    伴隨著這些純種海魔的圖片,編纂這些魔法書的魔法師們還搜羅了大量與海魔混血後的人類的蛻變過程。


    這些人或許是像鳳天南這樣、單純為了利益而崇拜海魔,並且借助殺人血祭向海魔們換取魔法知識與海底財富。由於他們實在很受海魔們的歡心,於是通過某些禁忌的黑魔法將自身漸漸朝著海魔變化。


    而另外一些人,則是源自他們祖上與海魔們進行交配繁殖後的血脈詛咒。


    在這些魔法書中,有好幾位魔法師都強調了這麽一點:海魔的遺傳基因十分強大,它會沉睡在混血的人類後裔的身體內。在海魔的血脈覺醒之前,它們的混血後代看起來和正常人類幾乎沒有區別,甚至在同齡人中顯得格外容貌俏麗英俊。


    可是當他們身體發育完善,漸漸成熟的二十歲後,海魔的血脈就開始主導這些混血兒的生長結構。頭骨會在這段時間變形拉伸,眼部不自然地發育脹大,身體上會漸漸出現鱗片和勾爪這些非人的特征。同樣的,海底生活著的海魔們會不斷地通過夢境來呼喚這些遺失在陸地上的同族,直到他們徹底認識到自己的本性,投入到冰冷的深海之中去。


    不過對人類而言,這種朝著海魔轉變的過程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這種生活在深海之中的邪神眷族有著相比人類、漫長得近乎永生的壽命,屬於不折不扣的長生種。最起碼,從人類轉化為海魔,要比修行仙道要容易太多了。隻是這些長生種的海魔,身體卻格外脆弱,受傷、死亡都是它們漫長生命中無法避免的厄運。


    至少編寫這些魔法書的魔法師們,提起這些海魔,也是殊少敬意。


    隻要再過些時日,廣州城裏會怎麽變化不知道,起碼佛山鎮裏的舉人、富商、秀才甚至衙門裏說得上話的人物,都要換了一個尊容了。


    至於是李瑞麟與佟遊擊那樣朝著章魚模樣進化,還是和魔法書裏記載的那樣,是變成了有著一張魚臉、滿身長出鱗片的怪物,就實在不好說了。


    五百道九鳳破穢符看著雖然多,然而要是都拿去先給這些常和鳳府走動的貨色去祛除他們身上的變形症,還得先問魏野答應不答應。


    畢竟,受這個時空的環境所限,單憑魏野自身修為,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個特別善於真氣外放的武道高手罷了。


    這種時候,就算是魏野這樣的修為,一身道門真氣雄渾無匹,想要展露那等召雷火、喝風雨的神通,也是困難。隻有借助丹藥、符篆作為靈引,才能稍稍展露出來。


    一麵是一身法力被限製住的仙術士,一邊是雖然算不上高明,可對人類而言已經足夠致命的邪神眷屬。這個時候,比的就是誰做的準備更充分了。


    “其實叔叔你不用太擔心。”司馬鈴在交流頻道裏吃吃笑著說,“比起魚怪一樣的邪神眷屬,叔叔一向的作風才像是個真正的大魔王呢。”


    ……


    ………


    甬道的盡頭,是大片深藏在地底的鍾乳石組成的森林。


    森林的盡頭,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浩瀚水域。海鹽潮濕的氣味充斥著每個人的鼻腔,這種味道讓鳳天南父子顯得格外地陶醉。


    比起鳳天南父子,長得像一條離開了水的怪魚般的主教,從他的僧侶袍中摸出了一塊乳白色的水晶,整塊水晶雕琢成了某種動物的顱骨的模樣。


    他就舉著這塊水晶顱骨,一步步地走進了深海之中,在他的身邊,水波瘋狂地旋轉起來。


    水麵下,丘陵、山峰、農田、城市,如同倒影一般浮現出來,又像是織機上被撕碎的彩綢,所有的景象在一瞬間就攪亂還原成為雜亂的光影。而在這個主教的另外一隻手上,握著滿把的寶石。


    那不是鳳天南所認識的任何一種寶石,它們的色彩單調,卻有銀色的月光從晶體內部散放出來。在這些寶石散發出的幽藍月光之中,那個形容幹瘦又肮髒的主教,似乎正和他身下的光影結合在一起。


    一時間,他是坐在黃金的殿堂中與同伴們分享著蜂蜜酒的勇士。


    很快地,他又是帶著鷹與蛇之冠、坐在藍睡蓮簇擁著的蒼金色宮殿裏的異邦國王。


    而後他變成了滿臉殘忍的惡意,向著無辜的人群施放惡咒的先知。


    隨後他穿著了死刑犯的白色亞麻長袍,捧著自己被斬落的頭顱走向墓穴。


    最後,他變成了一個痛哭流涕的貴族,從燃燒殆盡的火刑場上直追出去,一直落入了深深的河水下麵。


    河水的下麵是鋼鐵構築的惡魔的巢穴,巨大的鐵怪獸從巢穴間飛奔而出,隻剩下他一個活物走在這個看不見綠意的墓場上。


    最後連鋼鐵也消散成為了虛無,整個宇宙裏隻剩下了粘稠的物質在瘋狂地攪拌蠕動,一個聲音遙遠地傳過來。


    “以宇宙中心的神山為攪棍,秩序與混沌,善良與邪惡,將永生之聖酒榨取出來吧!”


    在主教的腳下,一個龐大的漩渦飛旋著,漩渦裏麵有光透了出來。


    從那裏麵傳出了一個輕佻的女人的聲音:“異界的獻祭與交換盟約?我要獲取的利益是什麽?你們要交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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