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一朝,經過曆代大儒不斷地於緯書之學上發揮想象力、大開腦洞的結果,便是人人都差不多知道“炎漢受赤符,當有天下”的說辭。而越是文風興盛之地,便有越多的人對此深信不疑。


    可是囊括了整個河西走廊的西涼之地,自漢武興兵、衛霍建功之後,雖然已成了漢家舊土,卻永遠是屬於武人的舞台,文風從來壓不過武風。


    魏野麾下這些道兵,都是他最親近的護衛轉職而來,魏野帶著他們自西向東一路衝殺,一路上武藝上、道法上不說是盡心傳授,但也是認真點撥調教過的。魏野於他們,有君臣之分,更有師徒之實,所以魏野一聲令下,帶著他們來砸桓典住處的大門,沒有一個人有二話——


    想孝武時候,酸儒侮辱俠客郭解,便有遊俠兒仗義將那酸子斬頭斷舌。郭解不過是區區江湖大豪,說破大天去,也隻是仗著小恩小惠收攏人心而已。然而魏野身為清貴京官,對大家這些親兵,對涼州漢民,又是如何相待?


    當羌人在涼州橫行不法的時候,是誰硬頂著官場壓力,將這些賊骨頭拿問下獄?


    當羌亂乍起的時候,張掖漢人被當成豬羊一般被劫掠屠戮的時候,是誰咬緊牙關、擊殺賊酋,挽救了半城性命?


    當亂軍攻占武威,半個涼州都淪入賊手,多少漢民被殺得絕了戶,屍身被妖法化為邪鬼的時候,又是誰帶著不過百來人的隊伍,殺奔番和,挽狂瀾於既倒?


    在大家咬著牙站在番和城上,對著一望無際的羌賊亂軍、妖鬼邪魔,對著轟天動地的邪神降臨,咬著牙死守著城頭不退的時候,又是誰殺入妖穴,將罪魁禍首斬草除根?


    ……最需要朝廷的時候,朝廷在哪?治軍安民一把抓的太守們又在哪?


    到了要搶功的時候,太守們來了!


    到了要人替罪頂缸的時候,朝廷的使臣來了!


    你們這個時候來了!


    握著掌中炎銅法劍,劍脊上的朱紅符文淡淡亮起,所有人就等著魏野發號施令,然後就一擁而上,將這幫洛陽子砍個十截八段,丟到野地裏喂狼!


    殺氣彌漫之下,桓典卻是麵色依然如常,仍然是那素來有著鐵麵無私名頭的驄馬禦史排場,望著車上的魏野。


    兩人對視片刻,這位頭戴獬豸冠的驄馬禦史淡淡說道:“桓某看過你的官籍,不經明經、察舉正途,沒有茂才、孝廉出身,卻一出仕便在司隸校尉府任兵曹從事這等要職,可你偏偏又隻是黔首家世,身上連民爵都沒一個,如此幸進,也著實少見。然而自你出仕以來,不過半年,先平張掖羌亂,再敗武威羌軍,此等功績,自光武皇帝以來,堪稱本朝異數。仕途上,張掖太守段罔為首,地方二千石大員聯名參劾於你,卻是全被你報了戰死,如此手段,堪稱可畏可怖。用兵則士卒樂為效死,治民則流民稱美讚頌,又有左道之徒,詐稱神人顯聖的讖言為你造勢。但桓某不知道,足下率親衛殺氣騰騰而來,是否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取桓某項上首級,為你豎起反旗做歃血的祭物?”


    這一聲聲,一句句,都是誅心之極。要換了個人處在魏野這個地位,那立刻就得七情上臉,拿出可以拿小金人獎的演技,又驚又嚇,指天頓地,毒誓發得連自家祖墳都捎帶上,一口咬死自家絕無此意。


    而桓典這番話逼問下來,魏野為了自清,那也就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敢動他的。非但如此,還要好吃好喝,恭恭敬敬地將這位驄馬禦史如伺奉親爹一樣養起來,節杖也得原樣奉還,恭請人家走路。


    雖然這麽一來,桓典那雄心勃勃地將魏野問罪拿下的計劃也就泡了湯,但起碼在這一進一退之間,中樞權威總算是保住了,自家也算是從泰山府君鼻子下麵繞了回來,總不至於步了那些事敗殉國的使臣前輩後塵。


    可是這一番話說罷,魏野臉上不要說驚愕表情一絲不見,連個嗬欠都懶得打。仙術士隻是含笑點了點頭,笑著問道:“桓公雅,你說完了?那便該我說了——今查侍禦史桓典,奉詔持節,為臣不謹,遺失節杖。此罪非輕,故本官身為持節使臣,先將桓典拘管,嗣後上書洛陽,以彰其罪!左右,將犯官桓典拿下!”


    這一聲令下,不要說桓典帶來的那些親衛,就是桓典自己,都是雙目圓瞪,死死地盯著魏野。


    對於魏野的反應,自己的應對,桓典從換上禦史冠服到行至魏野麵前,已經想了好幾種路子。但是卻從沒想過,這廝的反應卻是這等混賬之極。不說避嫌,不說退讓,反倒是咬死了自己遺失節杖這個罪名,就是一門心思地要和洛陽方麵撕破臉!


    難道他不知道,將自己拘拿下獄不要緊,這也就等於是昭彰了自身反跡,逼著中樞調兵來剿滅他?除了甫經羌亂的涼州、軍力重創的並州,大漢尚有十一部州元氣未損?!


    他正在飛快思索間,早有道兵衝了上來,運劍脊將他拍翻在地,頓時就捆了起來。


    身遭束縛,桓典這才回過神來,猛然大喊出聲:“魏野!你竟敢囚禁持節使臣!你便對付得了桓某,可你如何抵擋朝廷大軍!休看你如今在涼州囂張跋扈,橫行無忌,將來朝廷大軍一到,便要你滿門良賤盡受王法所誅,你這奸賊更是不知死所!”


    對於這滿是丹心熱血的高喝,魏野隻是抬了抬手:“桓禦史乃方正之士,不要讓他失了體麵——打昏了帶走!”


    那邊桓典被兩個道兵架著,嘴裏兀自罵聲不停:“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豈能容此等亂臣賊……”


    最後一個“子”字還不及出口,桓典便被早按捺不住的道兵結結實實地一劍拍下,“吱”地一聲就翻白眼倒在地上,他頭上那頂代表禦史分辨忠奸曲直的獬豸冠,也被炎銅法劍拍落在地,滾入半凍半化的泥水之中、


    魏野微微歎息一聲,下了紫雲降真車,將這頂獬豸冠拾起,擦去上麵泥濘,隨手就交到一臉看好戲表情的司馬鈴手裏。


    此刻,除了偶有雪花落在樹枝上發出簌簌聲響,目睹這一幕的人都凜然不敢發聲。隻有冒險者私密頻道裏,叔侄女兩個在進行著日常的相聲對練:


    “這一家夥鬧得,叔叔你還真想接過董卓老兒的大旗,當個禍亂大漢的權奸啊?”


    “什麽話!我這樣的修道人,哪裏適合奸臣這種沒有前途的職業?等著吧,洛陽那邊的三a級忠臣認證過幾天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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