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蛤蟆王超這外號“生物法器”的吞水石蟾精先修持北嶽九泉攝毒獄禁,也是魏野一個沒辦法的辦法。


    兼修水火之術,玩一招冰火兩重天,固然是個很有吸引力的主意,但是以洞陽離火為基的魏野,卻是到現在也沒想出個兼容坎離的路數。


    既然下手處毫無頭緒,那麽蛤蟆王超就成了魏野投石探路的那塊石頭。在這頭石蟾精將北嶽九泉攝毒獄禁修煉至小成之前,魏野都不會隨便將雲雷天獄禁法的任何一部分容納到自己的道基裏來。


    哪怕是與洞陽離火最親和的南嶽洞光陽明獄禁也一樣。


    畢竟,離開了太一紫房,告別了下元太淵宮,如今的下元太一君已經不算是下元太一君了。


    三元太一君位,便如同人間的國主,有斯國,方有斯主。若是喪國失邦,就算人望未損,所謂國君,所謂天子龍氣,照樣還不如個屁值錢。


    五國城裏坐井觀天的宋徽宗,雖然被南宋那位陽痿皇帝趙構依然遙尊為太上,但依舊免不了被女真人縱馬踏死。


    身為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締造者,拿破侖一舉成為歐洲大時代裏最奪目的星座。然而滑鐵盧一敗,法蘭西人心中永遠的皇帝陛下,最後也隻成為海島上鬱鬱而終的砷中毒患者。


    就算是十字教作為歐羅巴最高意識形態統治者的那些年,梵蒂岡之主被“延請”到了法蘭西,留下的名號也不再是“行使使徒聖彼得權柄的基督教會領袖”而是“阿維農之囚”罷了。


    昏君、雄主,一朝失國離邦,下場都如此慘淡,那麽離開了下元太淵宮的下元太一君,又是什麽樣子?


    關於這個問題,魏野默默地從袖囊裏尋摸了一陣,最後拎出了一枚隻有半個巴掌大小的玉佩。


    這枚玉佩質地細膩溫潤而又堅硬無比,卻微微帶著些鐵質的微光,玉色是一味濃釅的青碧色,反倒有了些黑沉似鐵的味道。而最可誇耀的,便是構成玉佩主體的那一雙青鯉,更是栩栩如生,放到水盞裏還能自己遊動起來……


    好吧,實話實說,這枚雙鯉碧玉佩,就是青鯉紫雲車上那對挽轅的青鯉。


    拉車的已經變成這個模樣,紫雲車也差不多換了一個造型,原本的紫雲車以紫雲為蓋、琢玉作壁、碾冰成輪,一望便知是仙靈車輿。然而現在卻是化作了一輛尋常輦車,上施素色傘蓋,用金絲描摹出降真之圖,車壁與輦輪通以香木雕琢,隱帶銀屑冰紋,形製倒是頗為古雅,隻可惜與青鯉紫雲車的本來麵目相比,一霎就分出了雲泥之別。


    隻有那素色羅蓋上,若是仔細察看,還能見著些微淡淡雲氣幾不可察地緩緩流轉,帶著一絲白雲被霞光暈染後的淡紫羅蘭色。


    脫離了太一紫房,離開了下元太淵宮,不論是魏野這個急就章上任的下元太一君,還是原本作為太淵九真座駕的青鯉紫雲車,都結結實實地品嚐了一回“天人謫落凡間”、“聖者果位退轉”是何種滋味。


    魏野這邊的感想倒不怎麽深刻,但若是雲車有靈,這時候說不得就該用車輪在地上碾出十三個“慘”字來。


    原本充任青鯉紫雲車腳力的通靈青鯉,如今已經變成了雙鯉碧玉佩,雖然還能放在水中遊動,然而若要讓雙鯉還歸下元太淵宮中的本相,隻能緩緩休養到不知哪個猴年馬月去。沒了雙鯉前驅,這駕青鯉紫雲車現在就成了擺在道術工房裏,供魏野研究的標本兼擺設。


    非但是青鯉紫雲車如此,餘下魏野自下元太淵宮中帶出來的物件,莫不有類似的水土不服的毛病。


    比起青鯉紫雲車,五城玄器的本質未損,隻要養護一番便又是一套遠勝冰夷盂的上品法器。然而以目下的情形而言,其靈效卻是大不如前。


    就以魏野用得最順手的丹靈如意來說,這件玄器分化子母,接引上元絳宮離火之氣時候,是何等堂皇大氣?可是如今到了姑藏城中,魏野與左慈全力催動丹靈如意施法的時候,也不過是將方圓百丈之地的火氣徐徐收納成一枚火丹而已。


    這等靈妙,雖然也不輸給魏野與左慈合力煉成的丹天流珠旗,但是要說仙術士心中一點失望都沒有,那就純粹是騙人了。


    仔細想來,五城玄器的兩大功用,一者是傳承雲雷天獄禁法,二者是自在接引太一紫房之中的五方五氣,兩者皆是為了佐助下元太一君均衡五行之權。換句話說,五城玄器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便是針對下元太淵宮而設計出來的。五城玄器的這種成器思路,與全然以純淨的後天五氣為基礎演化而出的太一紫房,自然是樁樁處處莫不相合。


    可要是將五城玄器帶離了太一紫房,麵對後天五氣演化萬般、生克消長時時變化的這個複雜世界,原本的成器思路便趕不上世道變化,非得重新祭煉、刪改修正不可。


    也正是因為五城玄器勾招五方五氣的效率大降,借五城玄器施展簡易版的雲雷天獄禁法這條備選之路也給堵上了,所以才逼得魏野不得不先傳了蛤蟆王超北嶽九泉攝毒獄禁,考慮起參修雲雷天獄禁法的路子來。


    青鯉紫雲車、五城玄器、雲雷天獄禁法,魏野從下元太淵宮得來的便宜,現在似乎都成了摻滿了沙礫的噴香炒米——不吃,香味勾得人欲罷不能;吃,就得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功夫,把一粒粒的砂石挑出去。


    隻有印入魏野識海,又被竹簡式終端分門別類整理過的下元太一君傳承,讓魏野稍稍有了些安慰。


    一動念,眼前便有一道道的光符流瀉而出。


    六出雪符飄灑,於細微處結為青女虛影,此為玄霜青女真符。


    霜雪積為大川,似見白水素女往來其上,此為寒霙凝素玉策。


    天光映照冰雪,清光騰騰而成懸空之星,此為垂光太明神章。


    太淵宮上三真已立,便有下元太一君法相真形巍巍而顯,廓落光明洞照十方,八卦神吏、五城真人、風伯雨師、飛廉雩龍、千真萬聖拱衛聖駕,演化下元太一真形之圖。


    又有白鹿雲車運白虹斬邪之劍,木蘭雲舟布素雲禁魔之網,雖然都隻是符篆演化之形,依稀還能見著些許下元太淵宮氣象。


    雖然這部下元太一君的傳承已經殘損了三成之多,下元太一君缺了左輔司命、右弼司錄二神真形,青鯉紫雲車的正牌主人太城子也是不知所蹤,然而仔細論起來,這部傳承中便包容了好幾部高深法訣。


    代表太淵宮三上真的玉訣真文不必去說,僅僅是《下元太一真形圖》這部道法總綱中,便依著八卦神吏、五城真人、風伯飛廉、雨師雩龍……每一部神真,便是一部玄奧法訣。魏野在下元太淵宮中參悟而得的震、坎、離三道八卦神君真形符,也隻是得了些許皮毛而已,尚算不得登堂入室。


    雖然這些法訣尚需潛心修持,然而比起諸般靠譜或不靠譜神兵法器,這才是魏野從太一紫房之中獲得的最大寶藏。


    目光從幾案上那一攤冰夷盂的碎玉片上移開,轉到禁製著冷龍精魄的荷葉,魏野的目光看似沒有焦距,卻是從玉片到荷葉,最後落在了《下元太一真形圖》的一位隨侍神真身上。


    那是一位頭戴籠冠的溫雅仙官,頂上有一團墨雲翻湧無定,似潑墨染洇紙麵,又如洗筆之水暈入清池。魏野那團墨雲注目良久,恍然似見著點點纖墨如塵,飛卷碰撞,小而大,大複小。


    似是感應著魏野的注視,這位身披天青氅衣,腰係墨綠絲絛的仙官向著魏野頜首而笑,手中捧著的蒼玉扁口壺便輕輕遞了過來。


    蒼玉壺口,一條青鱗玉角的龍子半截掛在壺壁上,半截藏在壺腹內,便在蒼玉壺靠近魏野的瞬間,猛地一挺身,竄回了蒼玉壺中,隻濺起無數光暈演化的水花。


    如斯種種異象,看上去就仿佛下元太淵宮依然存在、未遭破滅一般。然而魏野清楚,這不過是下元太一君傳承中所包含的一點真種子,種種活靈活現的反應,不過是神符自主演化而出的虛擬具象。哪怕有朝一日,魏野重開太一紫房,再度演化出下元太淵宮中金闕玉殿、千真萬聖,也和當日的太淵九真毫無關係了。


    一抬手虛托住光符演化而成的蒼玉壺,魏野一低頭,看著滿幾案的碎玉片與青荷葉,深深吸了一口氣,掌心一推,竹簡式終端平鋪在了麵前。


    下元太淵宮雨師正神所掌的雩龍蒼玉壺。


    磻溪江氏一族蛟種,集合數代之力煉就的水府之寶冰夷盂。


    自《下元太一真形圖》中擷取而出的雩龍蒼玉壺有形無質,被毀器之法破去的冰夷盂有質失形,魏野此刻便像是一位初學乍練的仿古瓷匠,麵對著鬼穀子下山罐的圖樣與精挑細選的瓷土,要重新造出一件不遜於真品的高仿瓷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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