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罪謂之讞。


    懲惡謂之刑。


    魏野一言既出,賀蘭公麵色不變,隻是朗然一笑:“這世上最無趣的,便是搬口弄舌之輩。”


    朗笑聲中,賀蘭公一掌向前,五爪如龍,虛虛攝起黑鐵槍。


    黑鐵槍通身透出懾人寒芒,槍尖卻是漸漸變得晶瑩剔透,閃動著熒熒幽光。


    幽光閃動處,便有寒氣如刃,猛然辟開一道道奇寒風道,向著仙術士立身之處殺來!


    寒刃尚未及身,一股封天凍地的邪異氣息已然迫近。


    當初在槐裏縣,地夷夫人調集麾下妖軍阻擋前路,魏野就沒少吃那些善用神念傷敵的大妖的虧。隻是比起那些精修神念的積年老妖,不過是將神識凝化,或為樊籠,或成枷鎖,總歸是轉無形之力於有形之處,不管怎樣精妙的法門,都不免有落於形跡之間的破綻。


    然而賀蘭公這一道神念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絲毫不講究章法,卻是瞬間將魏野四周氣機都變得獰惡一片。就如同在午夜時分,猛地將溫暖臥房裏沉睡的人丟到了狂風暴雪之間,還隻給他留了一件絲毫不保暖的單薄睡衣——在這樣的冰寒環境下,人的五感會麻痹,頭腦會混沌,在身體發抖之前,便會先睡死過去,徹底凍斃!


    仙術士猛地一咬牙,暴喝一聲,肩頭桃千金猛然出鞘。


    隨著桃木法劍脫鞘而出,一道炎氣化為虛劍,猛地在魏野身前的地上劃出一道焦痕。


    劍痕過處,如鴻溝劃界,中分楚漢,頓時赤火騰於劍痕之上,頓時在地麵上築起了一麵烈火之牆!


    火牆起處,寒氣頓挫,炎涼二分,冰火不容,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爆衝間,地麵猛然開裂,那些被封在冰衣霜甲之中的奇花異草更是遭了無妄之災,紛紛爆碎成塵!


    然而便在魏野出劍、留痕、化火成牆的瞬間,賀蘭公身形如電,虛攝著那一杆黑鐵槍,已然逼到了仙術士麵前!


    槍風撲麵,便好似九天罡風疾吹麵門。


    神光湛然,又如同萬載冰川,一朝化為怒龍,晶鱗映日,爪舒牙張,隻為了奪取一人性命。


    避無可避,仙術士隻能腳尖一點,腰身一擰,猛地收劍於背,風虎遁訣全力催動,向著後方急速而退!


    冰川在前,法劍在後,一退,再退!


    然而隨著兩股法力互相衝蕩間,原本就被折騰得麵目全非的地麵,早已多了無數裂隙,從粗如鵝卵到細如發絲的裂隙間,一道道黑氣飄然而起,散入空氣中,隨即結成一個個陌刀武卒的虛形。


    後有群狼,前有惡龍,盡是死地。


    此時此刻,魏野麵上隻剩下毅然決然之意,一掌向前,掌心烈火騰躍,向著賀蘭公手中長槍的槍頭一擋!


    黑槍對朱火。


    兩股絕不相容的力量再度衝突。


    高熱、奇寒,兩種氣息衝突間,從那隻手、那根槍間,從將觸未觸的地方爆出連天氣浪!


    那些飄飛在半空,看似輕柔無力的飄雪,被這一次震蕩的氣浪挾著四射而出,四周那些暗黃、青灰、色調發沉的的石柱,被這些看似脆弱的六角雪晶一撞,卻是留下了蟻穴般密密麻麻的坑點。


    餘威且如此,試問正處在爆震中心的人又如何?


    仙術士麵上平靜依舊,依然保持著左掌前推的姿勢,然而在他那張一貫帶著嘲諷笑容的麵上,卻是有一道道細細血流,從眼角、鼻腔、嘴角緩緩而出。


    賀蘭公半抬右手,黑鐵槍虛懸在離著掌心半寸遠的地方,隨即猛地將右掌向前一推!


    朱火如蓮,瓣瓣舒張,卻阻不住黑鐵槍的去路,頓時四散開來,槍尖就這麽狠狠地穿過仙術士的掌心,而後沿著手臂一錯,直直貫入魏野的胸口。


    刀劍難傷的青溪道服在這杆神力加持的黑鐵槍麵前,恍若藤紙裁成的紙衣,就這麽被捅了一個透心涼。


    赤紅如火的血花,隨著穿胸一槍,四濺而出。


    ……


    ………


    看著那些與冰雪、黑潮格格不入的鮮紅血花,看著麵前這廝到死都一副討人厭的嘲諷臉,賀蘭公心頭微微有些不快。


    他腕子微微一轉,想要將黑鐵槍從這具屍體上抽出來,卻發覺麵前這應該死得徹底的家夥,依然站立在原處,嘴角那讓人不快的嘲諷笑紋更深了些。而那被一槍穿過的手掌,卻是輕輕收攏,五指指腹輕輕地貼在了槍杆之上。


    滿臉都是血花,看著絕對不像是個活人的仙術士,用嘴型向賀蘭公吐出四個字:


    “魚咬鉤了!”


    隨著口型變化,仙術士左掌中流出的血花猛然化作道道流火,火光頓時纏上了賀蘭公周身。


    火色符文,隨著烈火蔓延而生,如鎖似枷,遍布賀蘭公周身。


    而在賀蘭公眼前,本該一擊斃命的仙術士,卻是腕子一抖,桃千金一指向地!


    分不清是劍光、火光。


    分不清是炎氣、劍氣。


    隨著脫手而出的桃千金,以桃木法劍為筆,以地麵為紙,一道符文飛速地成形。


    “中計!”


    一聲“中計”,賀蘭公麵前的仙術士頓時化作一團烈火,四散爆開。一道青紫雲氣,頓時自頂門飛出,半空中,青鯉紫雲車貫空而來,正護住這道靈光,向著半空升騰而去!


    一股強悍的力量,以賀蘭公與魏野為圓心,猛然爆發開來。


    魏野全身化作了一團朱紅火焰,依稀還能看見火焰當中有著繁複的符篆形狀。而隨著這道符篆徹底爆裂,熾熱的洞陽離火就像是從種殼中醒來的神樹,發芽、張葉、抽枝、挺幹,轉眼就變得龐大無比!


    整片石林,都籠罩在這株新生的火樹的枝葉之下。


    枝枝如龍爪,葉葉似鳳羽。


    那些黑氣化生的陌刀武卒,本能地感到了這株火樹的威脅,試圖向著外圍突破,然而就在他們有了動作的瞬間,一道道形如鳳羽的火葉飄灑而下,頓時就將他們燎成了一片虛無!


    不隻是這些由賀蘭公神力所化生的陌刀武卒,就連在地脈中奔流,向著整個龜甲、甚至巨龜周身血脈滲透的那些血水化生的精靈,都在炎氣透入地脈的瞬間,被淨化、蒸發了不少!


    而在這株火樹的枝杈間,不再有火鴉跳躍,而是一隻隻火鳳往複盤旋,每頭火鳳背上,皆有仙官金冠皂幘,朱袍絳衣,持劍挽訣。


    而在樹冠頂上,九頭鳳鳥振翅將飛未飛,迎著一駕雙鯉為腳力、紫雲為車蓋的雲車。


    仙術士身形在青鯉紫雲車中再度浮現出來。


    ……


    ………


    賀蘭公身處洞陽離火之中。


    甲胄依然,龍首盔依然,就連那如獅子鬃毛般披拂腦後的盔纓也依然。


    連番的火焰爆裂間,他的周身神光湛然,身後化諸神為一尊的莊嚴寶相,依然不帶絲毫煙火氣。


    就在這無比莊嚴的神靈寶相麵前,賀蘭公四周的空間像是被扭曲了,所有逼近了賀蘭公的火舌,都沿著神靈寶相的輪廓平滑地散開,最後化作了寶相外麵一環美麗無比的火焰光暈。


    賀蘭公滿臉不在乎地抬起手,像是踏青的時候拂拭衣袖上的落花一般,輕輕在甲胄上一拂,那一道道如枷鎖般的火色符文便紛紛斷裂,湮滅無蹤。


    他抬起頭,望著端坐在青鯉紫雲車上的仙術士。


    “又是借離象真形符假死脫身這一招,你這種投機取巧的惡習不改,恐怕終究是仙道無望。”


    像是對不成器的子侄訓誡一般地開了口,賀蘭公很感興趣地望了望遮蓋了自己視線的火樹一眼:“不過這扶桑神木比起你前一次演化的,倒多了一分神韻——此招何名?”


    “便如你所見,炎官控朱鳥,扶桑駐金烏,為了活烤了你這賊鳥,這一回我可是一口氣催動了洞陽八炎變兩重變化。說起來,這兩重變化都是受你啟發而出,先得道聲謝了。”


    “餘下六重變化何在?”


    “尚在研發中。”魏野無所謂地一聳肩,冷笑著答道:“不過你肯定是看不到了。”


    劍訣向下一引,桃千金清鳴一聲,化作一道流光騰飛而上,落入仙術士手中。雖然這當中多少是借著洞陽八炎變的陣勢挪移之妙,算不上是真正的禦劍之術,可總算是沒有在賀蘭公麵前露怯輸陣。


    桃千金在執,魏野望著賀蘭公,微微一笑:“畢竟是掛著好些個尊號的地神,近身搏殺也好,比拚法力也罷,我都不是對手,隻能借陣法稍稍彌平些差距,賀蘭公,你不介意吧?”


    聽著魏野這得了便宜賣乖,賀蘭公懶得再與他廢話,隻是點點頭。


    不管魏野用不用計,排不排陣,彼此的體量、手段,那差距都如同老鼠和大象。便是讓魏野圈入火陣之中,又能彌平幾分的差距?


    賀蘭公隻是將槍尖向上一指:“此戰君必死,你那跛足道兄必死,大賢良師也必死,本座如今便從你殺起。隻是念在你給本座看了這許多有趣的幻術戲法,本座就勉為其難,大發慈悲,為閣下留一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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