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門理論中,世間萬物,皆由先天一炁演化而生。所謂天人,所謂玉女,乃至符官神吏,更是清靈之氣結形化生。


    然而魏野所見,這些太淵宮中執事的將校、玉女,身中那一股清靈之氣,幾乎耗散一空,隻是虛虛頂著這麽一個空殼子而已。不要說魏野,尋常術者,也能輕易地將這些隻剩空殼的仙靈徹底打散還原成一道清氣。


    再隨著韓眾前行,更能見到沿途神將盔裂甲殘,刀劍卷刃,分明一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模樣。


    而不斷出現在甬道前方的散華玉女,更是釵璫不全,發鬟淩亂,綃衣猶帶焦黑火痕。


    怎麽看,這都是一副兵燹劫火過後的樣子。


    走在這一道流光甬道之上,仙術士雖然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身中所修持的吐納之術卻是自然運轉。


    要說魏野一路修持至今,什麽最差,那便是這吐納之術終究是較他今日的道行差了一截。這部吐納之術,雖然路子也算是道門正宗一脈,用於養煉內氣十分得宜,魏野****行走坐臥皆修持不斷,也將根底打得十分厚實。


    然而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卻等若是琉璃罩裏的麻雀,能見天日,也能飛騰,卻始終難以脫出這個藩籬來。


    雖然說運使道術時候,借法力運轉之道,煉身形如祭煉法器,也不失一條劍走偏鋒的路子。然而這樣修煉,終究是走入旁門,縱然幸運值夠高,勉勉強強地突破了天人之隔,鑄就仙體,也不過歸於散流。


    可是此刻感應這些太淵宮中神將、玉女身周清氣運轉結形之妙,魏野周身氣機也似有相應,竟是隱隱有了衝破原本吐納術桎梏的可能。


    這機緣到得好生意外,然而魏野隻是維持著元神清明,任由氣機自行運轉,自己卻是步子不停,緊跟著韓眾。


    韓眾似也感應到了魏野身上氣機湧動,微微側過臉來,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卻是什麽都不曾說,腳下步子,卻是放慢了些。


    但步子再如何放慢,這條看似望不到盡頭的水光甬道,最後還是到了終點。


    虛空之上,水光如練,正連著一方玄石方台。


    方台之上,立著兩尊頭生圓光的神人,法相高大,如山聳,如嶽峙。


    或者說,神人的法相虛影。


    左首那尊神人法相,雖是虛影,卻依然如生,頭包黑幘,身披皂衣,方麵闊口,袒胸露懷。身上那件皂衣之上,隻見雲氣流轉,聚散不停,又有草木摧折,沙石亂走,江海生濤諸般異象,如走馬燈一般不斷映現。


    這位似嗔似怒的神人,大腹便便,一呼一吸之間,肚腹伸縮,便有勁風自口中噴湧而出。一頭生著雀首鹿身,通體豹紋的異獸,便在這尊神人噴吐的風中騰躍嬉戲。隻是不論這頭異獸如何飛騰,卻一直不能離開神人身周。


    便在這身形雄壯如力士的巨神之側,立著一位頭戴籠冠的溫雅仙官,身披天青氅衣,腰係墨綠絲絛,頂上有一團潑墨般的雲朵翻湧,雲朵之中,一會浮現出楊柳吐綠、草色初生的籠紗細雨,一會又浮現出霪雨綿綿的黃梅雨、亂珠跳船的傾盆雨,時而又是殘荷作響的秋涼雨、落地凝冰的夾雪雨。


    在這位仙官手中,托著一隻方口扁腹的蒼玉壺,一尾不比水蛇長多少的小龍,正攀著玉壺口沿,好奇地向下打量過來。


    仙術士左望望,正對上那巨漢半睜的眼,右瞧瞧,那條膽小的龍子鑽回了蒼玉瓶裏麵。


    “這兩位可是風伯、雨師二位正神?喂,韓君,韓真人,你不說我就當你默認了啊!”


    韓眾依舊不多話,隻是頭微微點了一下,這兩尊神人法相,也隻是淡淡移開目光,任由這尚未成就仙道的聒噪家夥從他們麵前走過去。


    然而魏野的眼中卻是在兩尊神人法相上一掠而過,在風伯皂衣之上,在雨師頂雲之中,那風雨之相演變萬方,卻是時不時景象停滯不動,帶出幾絲散亂符文。


    隻怕這兩尊神人法相,也是內裏受了不輕的損傷。


    倒是那幾絲散亂符文,隱帶細微風雨真意,魏野自認沒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手裏竹簡式終端微展,不動聲色地給了兩位神人法相好些特寫鏡頭。


    他這些小動作,韓眾全不去管,隻是充當著接引人的角色,沉默地朝前走著。


    站在風伯雨師法相守護的玄石方台正中,便見琅橋瓊階以方台為起始之處,高入雲霞之中,聯通著那一座座在雲間掩映的宮闕,高下錯落,看上去大顯仙家韻致。


    也就隻是看上去而已。


    在駕馭著望氣術的魏野眼中,曆曆所見,隻有玉階殘損,琅柱頹折,金獸缺首,銀人斷頭,琉璃瓦片碎之又碎,翡翠窗欞破而更破。


    台風過境,也未必有這樣的戰果——除非是奧特曼和哥斯拉打了一場肉搏,還差不多。


    而在這一片雲間廢墟間,隱隱有幾處宮室間,露出了一絲讓魏野不能忽略的氣息。


    那是幾尊如同風伯雨師一般的神人法相,虛懸於宮室廢墟之上。


    為首的,是一位素袍道人,像是飲酒過量一般,以手撐額,似在假寐。又有二尊仙官法相,一持玉冊,一捧金書,神色專注,埋頭閱讀。


    而在雲海之間,卻見範蠡乘著他那艘木蘭舟,木蘭舟後麵,卻拖著一駕雲車。


    那雲車形製精巧,車壁鏤空,上加羽蓋,通體紫雲纏繞,另有一雙大如犢牛的青鯉充任腳力。


    範蠡一見魏野便笑道:“你們腳程也太慢了些,好在太成子與司徒、司空二公都在沉眠休養,不會計較這點小事。仙客,既然到了太淵之宮,請上這青鯉紫雲車來,好去見此地的東道主,辦了繼任的交接吧。”


    魏野聽得不對,連忙叫道:“範大夫,什麽交接,又讓後學繼什麽任?”


    這一次,倒是韓眾替他解答道:“太淵九真,共治此玄雲之海,又有下元太一君總製其事。隻是如今下元太一君卻不在本位,所以需尋一位替補。姑念你道行低微,飛遁之術不精,這太成子的青鯉紫雲車便先借你使用,隨我等去那五雲霞蓋之下,去拜謁玄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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