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玄雲之海。


    道母太淵之宮。


    這十二字刻在崖頭,映在眼中,卻入心頭。


    換來的是魏野一連串的自言自語。


    “神龜?玄雲?道母?太淵?”


    將這四個詞挨個念了一遍,仙術士踹了一腳落石,頜首道:“神龜之海?那便不應該有圓嶠仙山。”


    再望了望天,他又是一哂:“從上到下水天一色,玄雲何在?”


    最後,魏野的神色卻略有些凝重,低聲沉吟道:“《黃庭內景玉經》有言,‘道父道母相對望’,所謂道母,又名玄母,便是群陰之宗。陰陽二氣,玄母執之一端,為生機化育之根本。這乃是道書譬喻的說法,不過……”


    究竟“不過”什麽,魏野沒有明說,心下卻有了些計較。


    將手望空一招,那七枝新煉就的洞陽炎光箭恍如靈蛇一般,猛地朝著摩崖石刻上一衝!


    赤金之芒轉眼間便撞上了這座平如鏡的山崖。


    箭尖與石壁一觸,卻如同鴻毛落於雪原,桃花浮於潭上。


    並不是說石壁在箭尖一觸的時候就虛化成煙,消散作霧。山石依然堅硬著,頑固著,縱使被洞陽炎光箭撞擊之下,也隻是落下些幾不可察的石粉。然而箭尖指處,卻有水波在虛空中無端而現。


    漣漪般的波紋在石崖上慢慢地遠,慢慢地淡,便在波紋四散之間,那看似不過一箭之遙的接天石崖,卻與仙術士拉開了距離。


    孰近孰遠?在元神觀照中,石崖依然還在原處,然而目光要觸及石崖,卻如卷入大河的一片木葉,於洪波間百折千回,難登彼岸。


    修為到了魏野這個地步,靈覺自生,尋常幻術之流根本遮蔽不了清明元神,然而此刻他的目光卻是實實在在地被一籠紗簾隔開。


    霧為籠,雲作紗,就這麽浮出在石崖之前,嫋嫋繚繚,隔絕了窺視的目光,幹擾了查探的神識。


    但也開出了一條道。


    雲棧。


    霧橋。


    而在這條輕雲綺霧結成的棧橋盡頭,隱隱可見鬥拱飛簷,在山間峰頭露出綽綽約約的一角,金獸縹瓦,隱現於天光雲海之間。


    魏野一手搭著涼棚,輕輕一彈舌頭,“這算不算‘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然而雲棧也好,霧橋也罷,看上去恍如天成甬道,可這樣的棧橋,絕沒有承重的可能。若想通過這條棧橋,踏入那山雲掩映間,似蜃樓般的宮室中去,就算不會騰雲,起碼也要會駕風。


    哪怕是最低一等的躡虛步空之法,大約也勉強算是能湊合了。


    腳下借著洞陽真火的熱流上湧之力,仗著半吊子的風虎遁訣,魏野晃晃悠悠地踏上了這條雲霧棧橋。


    這條雲霧棧橋,自摩崖石刻處起始,看似隻為引路之用,然而絲絲雲氣,卻是似有意、若無意地擦著魏野道服而過。每一次擦身而過,雲氣與仙術士之間,便生出一片漣漪樣的波紋。


    看似互不相容,卻又似石入水,水洇石潤。


    石之於水,水之於石,本質截然不同,然而此刻卻是渾然一體。


    就連青溪道服上沾染的些許血跡,也在層層漣漪的輕撫之下,漸漸化去。


    此誠似登雲步虛之途,哪怕風虎遁訣未成的魏野,躡空飄搖,如稚子學步,亦不改其本質。


    便若雲為衣,便似風為馬。


    隨著一線雲棧,魏野半借真火熱力,半借風虎遁訣禦風蹈虛之能,攀過幾座崖頭,低繞數峰青山,漸行漸入虛無縹緲之間。


    水渡山傍升絕壁,白雲飛處洞天開。


    舉目所見,雲卷雲舒間,峰巒之上,碧堂掩門,溪澗之側,彤樓閉戶。


    峭壁上,翠蘭垂丹砂之果,紫芝綻三秀之蕊,這等靈藥,卻無人采擷。隻任得瓊花隨風,瑤實委地,簡直看得人好生心疼。


    魏野隨雲棧前行,也動過這些靈草的心思,將手一招,便攝了一枝芝蓋形如雲頭的赤色靈芝來。這靈芝與旁的芝草皆不相同,於底部最大的芝蓋之上,又生出一輪色如赤火的芝蓋,芝蓋如是重重疊疊,連生四層,形如塔台,又如同一頂小小的四重雲頭寶幢,格外地與眾不同。


    這種異樣雲芝,魏野在道書中倒是見過記載,乃是山靈之氣自地脈卑濕之地流出時候,受濕氣凝結,化為芝草,故名山英芝。學道修仙之士,有緣服食一株,有延年長齡、固壽益算之妙用,等閑更是難得一見。


    可當魏野欲將這株山英芝送到目前仔細打量時候,這株雲芝卻是轉瞬化作一捧朱紅細砂,就這麽從魏野指尖流瀉而下。待仙術士探手去撈,那一捧朱砂就在風中一轉,從砂化霧。


    有如紅綃般的一抹朱霧,就這麽飄飄蕩蕩地離了魏野指尖,在山風中調皮地轉了幾轉,而後附上了山英芝在崖頭生長的舊處,重又凝成一株芝蓋重重如寶幢的火紅雲芝。


    魏野望著那株山英芝,略一思索,袖口一抬,一支六甲箭隨即射出。


    火光一閃,一株葉似碧玉的異種靈草,便被這支符箭剮碎成一蓬玉色粉末,靈草汁液四濺,觸鼻馨香。


    然而不過片刻之後,那株靈草亦是化成一縷碧色輕雲,在山風中搖曳片刻,重又在原生處化生而出。


    仙術士將劍訣一引,召回了六甲箭,放在鼻尖一嗅,卻是連一點靈草芬芳也聞不到,不由得蹙眉道:“這是什麽緣故?”


    便在他納罕間,卻聽得身後有人嗬嗬一笑,開口道:“仙客請了,名嶽采芝之嬉樂乎?”


    這聲響得好生突兀,魏野猛一回頭,卻見雲棧之上,不知何時浮起一艘木蘭小舟。那小舟離著自己尚有一段距離,依然能見得船首立著的那個人物。


    小船不大,似是整株木蘭樹鏤刻成舟。船頭立著的那位老者,頭戴青竹圓笠,身穿淡青短打,手持一根翠竹釣竿,一副漁翁打扮。然而那竹笠上露出發髻,卻是用一根螭首勾雲的白玉簪綰起,腰間帶鉤也是通天犀角所製,看著極不相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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