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郡廷的公事房裏,大漢在張掖郡的大部分官佐都是一副惶惶不知前路的氣氛。


    羌軍叛亂,殺進郡廷,沒費什麽力氣就控製了這裏的大部分人。此刻,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仍然揮之不去,哪怕是這些郡廷中自詡的親羌派們,也稍稍有點不那麽鎮定了。


    雖然從常理上講,他們的安全自然有這些羌軍來保證。伊本老人透過任衝昊傳達的意思,也無非是魏野這個真官場毒瘤和劉闖這個郡廷的代理長官,辦事實在太過混蛋,今日的叛亂,也不過是羌民們討個說法就罷休而已。


    然而此刻,這場麵是真的動了手,流了血,出了人命,就算是這些起碼有個三百石往上官秩的的大人先生,也不免開始惴惴起來。


    任衝昊是一早地搖頭擺尾去見伊本老人了,留下他們在這裏默坐,卻是越坐越感到冥冥中似有什麽的征兆,越坐越不安。幾個為首的功曹、法曹對看一眼,都是滿滿的愁眉苦臉,好多人連手邊的熱漿子都不去碰,坐在那就是唉聲歎氣。


    這一群冠帶輝煌的大人先生枯坐良久,也不知是誰就起了話頭:


    “……這亂事一起,後麵的事情就越發地難預料啦。隻希望劉闖和魏野,這兩個罪魁禍首不要輕易死了,有他們在,日後就總有人來替今晚的亂事頂缸!”


    有這人起頭,這些自詡頗通羌事的人物就紛紛打開了話匣子,法曹掾先點頭:“今後的法子,看來還是要將羌胡教民仔細地安撫起來,免得再出這樣的亂子。尤其是不能跟魏野這遭瘟的京官一般,尋個小錯處就要興大獄!這羌民的案子是那麽好結案的麽?”


    “好嘛,為了爭權奪利,這些外地來上任的官員就是這麽不知深淺,操切!幸好隻是羌軍嘩變,要真是引出大亂,像當年那樣鬧得全涼州處處烽煙,他們這兩個罪魁就該滿門抄斬!不,該誅他們十族!”


    “這位老兄,我不大精於刑名,請問誅十族是個什麽律例?”


    “總之這些羌軍,還是要穩住他們啊!殺些漢民,搶些財貨,大家就權當是沒看見,罪名都是那兩個厭物來背。但是不能讓他們真地舉起了叛旗!要真是到了那一步,從段太守到大家,隻怕事後追究起來,免官都是輕的!”


    這些大小官佐正悻悻然地說到此處,公事房的門卻突然被風吹開,案上幾盞微弱的燭火被寒風一撲,頓時就熄滅了去。公事房裏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頓時就黑沉一片,然而透過門洞,卻依稀能看見郡廷之外,火光透過風雪映照上了天際。


    一室的人們望著那些火光,沉默無語。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悶悶地道:“諸位都且歇一歇吧,今夜這亂子,隻怕不會小了。明個白天,才是大家要操勞起來的時候哪……”


    四周響起一片沒精打采的讚同之聲,這才發覺門洞大開這些時候,寒氣都吹得各人身上有些起粟了。有人剛要站起身去掩門,卻發現伊本老人一手挾著羊皮教典,一手舉著一盞在風中火苗都不動不搖的長柄陶燈,正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一室的大漢官佐們。


    這些親羌派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聽著郡廷中各處都傳來了弓矢竄響和刀劍揮砍的聲音!


    仿佛一瞬間,整個郡廷內部都被垂死的慘叫聲充塞得滿滿當當,這些嘩變的羌軍居然真的想要殺官造反!


    箭矢撥動弓弦的聲音四下傳來,郡廷中早已被控製住的小吏、仆從、護軍,在這樣狹窄的空間中根本無法走避,轉眼之間已是血流成河——好多人死的時候,都是一頭霧水,不是說好了羌軍就算嘩變,也會護衛郡廷安全,隻找縣令和某個兵曹從事的麻煩?不是說事後還要靠著郡廷中的大人先生們來收尾,怎麽一轉眼說話就不算數了?


    這些公事房中的官佐掾吏,都是認得伊本老人的,當下就有人站了起來,戟指這老頭子:“大伊馬爾,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伊本老人還是那一臉莊嚴的模樣,他甚至還溫和地朝著這群大漢官員們笑了笑:“外麵的情形稍微有了些變化,那位兵曹從事果然是個精明能幹的人物,也很通兵法!他甚至派人殲滅了我們一支小隊呢……現在,我們需要貴官們襄助,不然的話,今夜的戰損對我們就太大啦。”


    他說話客氣,公事房中的人們也就緩了一口氣,算是默認了這個說辭——雖然羌軍們已經在郡廷裏四下大開殺戒,但是好歹沒有殺到他們頭上!那麽和這些信教的羌胡再深入合作一步,似乎也不是那麽不能接受的事情?


    這時候,就有人微微鬆了一口氣:“大伊馬爾,你要我們協力,這也不是不能考慮的事情。何苦讓他們整這麽一出,須知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


    伊本老人笑著點點頭,應道:“貴官們說得很是!但是如今事態緊急,諸位貴官還是快些行動起來為妙。”


    一聽得是這些奉教的羌胡有求於他們,便有人開始抖機靈:“雖然與那姓魏的沒什麽交情,然而今夜這場亂事,也確實該早些收場為好!想來官做到六百石上,也不是不知進退之人,勸他早些認命,也能少死一些人!”


    當下還有的就自告奮勇地出來了:“這事趕早不趕晚,他早些降了也罷!老天,我心腸軟,今夜是再看不得死人了!”


    聽著這些人的表態,伊本老人臉上的神色還是淡淡的。卻不知為何,這老頭子麵上多了那麽一股子嘲諷味道,倒像極了魏野那張招牌式的笑臉:“這事要麻煩諸位上些心,我在這裏,先謝過啦。”


    說罷,伊本老人卻是猛地高喝出聲:“來啊,把這些漢官都給我拿下,不要放走了一個!”


    一聲高喝下,這些冠帶堂皇的人物還沒有明白出了什麽事,就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羌兵衝了進來!這些在郡廷各處大開殺戒的羌兵,身上濺的血跡都還沒幹,遠遠地就能衝得人一個大跟頭!在這群虎狼一般的羌兵麵前,這些郡廷佐官都嚇得渾身抖如篩糠,一個年紀最大的官兒,也不知是功曹還是倉曹,被這場麵一驚,咯吱一聲就背過了氣兒去!


    這些往日裏喊著“羌漢一家”喊得最為響亮的人物,此刻卻是一點能耐都使不出來了。有個自恃年輕力壯些的,還妄想掙紮,猛地竄出公事房,卻給隨後趕上的兩個羌兵一腳踢翻,緊跟著就是一頓暴捶!


    也不知是這些羌兵是不是都得了伊本老人的教,倒是沒對著這幫子大人先生下死手,隻讓這看不清形勢的官兒臉上開個染坊就算數。


    伊本老人看也不看這群漢官的模樣,就這麽一揮手:“這些漢朝官吏,有一個算一個,都押到大禮拜寺去!”


    他發號施令,那些羌兵也都應聲,連拖帶拽地如同老鷹捉小雞一般,就把這群漢官一個個拖出了公事房。好多人被拖出去的時候,還是一臉的迷茫——


    不是說好了大家合作的麽,怎麽到中途,就這麽變卦了呢?


    等到最後一人也都被拖遠了去,伊本老人方才回過頭,朝著公事房側門的陰影處一笑:“出來吧,這時候沒人看得見你!”


    任衝昊青白著一張臉,尷尬地衝著伊本老人笑笑,就這麽低著頭,不敢把目光朝遠了看。就是站在伊本老人身邊,也像是站在了什麽吃人的妖怪身邊一樣——


    他這種隻懂得投機的小人,遇到了真正的變亂,往日誇誇其談裝出來的模樣就全露了底。就憑他那幹癟的腦子,也很難體會到今夜的叛亂究竟是如何的慘烈,隻不過憑著一點尚未完全退化的生物本能,察覺到伊本老人今天的氣息不對勁。


    伊本老人也懶得和這個小人浪費口舌,就那麽隨意地掃了他一眼,揮了揮手:“除了這些人,黑水城裏還有那些官員?後麵的儀式,沒有這些官員瞻禮可是不成!”


    隨著他的話,他手中高舉的陶燈上火焰頓時騰高,一頭火鴉就這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火祭可要快著點了!那個道士京官手下,能手還真不少!而且我查探的結果,兩邊被打死的羌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水府的味道,水火相克,光憑我們兄弟幾個,可是應付不來!”


    伊本老人輕輕地笑了笑,將手中的陶燈隨便一丟,豎起了一根手指搖了搖:“那確實是一位不能小看的術者啊,然而他再如何強大,終究還是一個凡人。凡人的力量,在神靈——哪怕隻是不完整的神靈麵前,都不過是一些不自量力的螞蟻,不是嗎?”


    說畢,他一轉頭,看著任衝昊催促道:“將郡廷諸位貴官送到大禮拜寺之後,就要將其他有官秩的人也送去,所以麻煩五官掾的動作要快一些了。”


    任衝昊沒有說話,就這麽失魂落魄地跟在伊本老人身後,看起來不像是人,倒像是被符咒操縱的僵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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