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機和尚端著水煮掃帚菜,美滋滋地扒拉了一口,倒好像這沒油沒肉連鹽都沒有一粒的粗澀野菜是什麽無上的珍饈美味一般。


    挑了挑牙縫上的野菜葉,仔仔細細地將它們咽下肚去,辯機和尚方才含糊說道:“這種事情連你這位博學之士都搞不清楚,來問小僧,這不是問了也白問麽?不過我佛門雖然廣大,有名的瑞獸神獸卻也隻有那幾種,我想來想去,都沒有想到和這少年家相符的。”


    他放下陶碗,認真看著魏野道:“如來佛頂金翅大鵬明王,那是隻吃人魔頭,先可以不算。阿彌陀佛駕前佛音使者迦陵頻伽都是半人半鳥的軟妹子和小白臉,倒像是天使那一掛的模樣。至於大智文殊、大行普賢、大悲觀音和大願地藏四位菩薩……”


    “文殊坐青獅、普賢乘白象,當然也不可能,”魏野直接打斷了辯機和尚的話,搶白道:“觀自在那慈悲的菩薩,與吠陀雙馬童神阿濕毗尼兄弟有些因緣牽連,所以她的憤怒身頭頂碧馬頭,喚作馬頭明王。至於那菩薩傳說裏的坐騎金毛犼,有說這異獸似馬有鱗的,有說它巨口紅毛,尾巴如扇,像是南派舞獅子時候牽出來的年獸來著,總之是不搭。”


    知道和麵前這個仙術士談起這些冷門知識,隻有被碾壓的份,辯機和尚隻能把陶碗又端了起來,自暴自棄地說道:“那麽大願地藏王菩薩座前的神獸諦聽……”


    這一次魏野沒有旁征博引地繼續用他的那些冷門知識來欺負人,而是將眼微微眯了起來,說道:“繼續。”


    “神獸諦聽能聽四大部洲與世間一切之音——小僧覺得這挺像觀世音菩薩的能觀眾生之音的——就是當初地藏菩薩化身行走人間時帶在人邊的那條白狗。這條狗顯出的瑞相又叫六不像,犀角、犬耳、龍身、虎頭、獅子尾、辟邪爪……”


    說到這裏,辯機和尚也想起了地夷夫人胸口那個致命的血洞,喃喃道:“總不會是……”


    魏野低下頭,給自己又盛了一碗野菜湯,小口地吸著湯水含糊回答道:“這也隻算是推測,那孩子的瑞獸化形,和諦聽差了很多,而且他身上的氣息,純出天然,根本沒有佛門那一股子高冷又虛偽的獨特氣質。”


    “反正你們這些修道的,都是些不黑佛門會死星人的家夥。小僧行腳萬裏隻為財,也不和你一般見識。”


    “你這個提婆達多嫡傳的佛門異端在這裏喊冤叫屈,這本身就夠可笑的了,想當年,你那個祖師可是親手推石頭下山打算砸死釋迦牟尼來著。”


    “……主人家。”


    “嗯?”


    “依著小僧看法,不如咱們先把雇傭金交割清楚,就此別過好了。老留在主人家身邊,小僧的脆弱心靈,感到非常之痛。”


    ……


    ………


    這等無趣的黑曆史揭發會固然有助於清口開胃,然而光吃白水煮掃帚菜,像辯機和尚這樣的苦行僧人或許沒什麽意見,然而從來不曾斷了葷酒的魏野卻不能饜足。總不能把別人的水煮野菜吃個精光吧?這樣未免有點太不盡人情了些。


    好在蕭皋和司馬鈴終於帶著獵物歸來,魏野看見自家的小拖油瓶提著幾隻石雞的模樣,不禁有了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感。在欣慰感之外,又不免有了些天蓬元帥見著大師兄托著齋飯回來投喂的欣喜雀躍。


    蕭皋挎著一個竹編簍子,向著魏野和辯機和尚激動揮手:“老師!先生!我在附近的村子裏買到了不少好東西,有米酒、豆醬還有泡酸薑,可以做酸菜燉雞了!”


    “大早上的吃酸菜燉雞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


    “小僧看來這沒什麽,一日之計在於晨,早上吃好一點才能補充一天活動所需要的熱量。”辯機和尚看著自己的學生,滿意說道。


    “因為修煉提婆達多的苦行法門,所以不得不吃白水煮野菜的人,早上吃好一點這事從你嘴裏說出來,還真是——悲哀。”


    麵對魏野毫不留情地補的這一刀,辯機和尚也隻是如得道高僧般地慈和一笑,隱隱有佛光生於麵上。剛才從魏野那裏劃過來的一筆全額雇傭金,已經足夠把他的佛光加成到了刀槍不入的地步,更不要說魏野這毫無殺傷力的語言攻擊。


    對於仙術士和法力僧之間洶湧的暗潮絲毫不覺,司馬鈴一步跨到魏野麵前,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荷葉包打開來,將一枚拇指大小的淡青果子硬塞進了魏野的嘴裏:“從村子裏買到的鹽漬梅子,叔叔怎麽樣,味道還好吧?”


    “味道還好,就是稍微……有點鹹……”魏野含著這顆又鹹又酸的鹽梅,嘀咕了一聲,隨即用力嚼了兩下,一仰脖子,把這顆醃過頭的鹽梅吐出核,將梅肉硬吞了下去。


    “當然鹹了,一般說起來鹽梅不都是用來煮肉羹的時候當調料用麽。”蕭皋不明所以地補充道。


    “鹽梅有三種味道,鹹鹽的味道,酸梅的味道,果糖的味道,也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鹽、醋和蜜。我明白的。”


    魏野一邊用野菜湯清口,一邊回答道。


    辯機和尚正在端著陶碗吞咽野菜湯,聽著這話,突然嗆得咳嗽起來。


    “總而言之,作為一個星界冒險者,我還是挺惜命的。”魏野看了眼司馬鈴,說道,“但是有些事情,你阿叔我不去做的話,就會錯過很多東西。”


    司馬鈴一手提著那幾隻石雞,一麵盯著魏野的臉,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叔叔都已經這個年紀了,還和中學二年級的小鬼一樣,有著愛做冒險夢的一麵啊。男人們——”


    她環視了一眼正在和野菜湯奮戰的法力僧,和根本不明白這氣氛的蕭皋,做了個判決書般的總結:“始終是定格在青春期的家夥。”


    這句感慨剛出口,她就被仙術士一把拖到麵前揉起頭來:“這種閱盡人世風光、麵前千帆過盡的滄桑口吻,你是從哪個八點檔連續劇那裏學來的?”


    就在司馬鈴用力要掙脫魏野魔掌之際,停在宿營地邊上的驢車微微動了動,原本應該沉睡的少年,怯生生地露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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