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魏野搖頭歎氣,辯機和尚拍了拍仙術士的肩膀,對此表示安慰:“知足常樂,知足常樂。”


    魏野輕輕拍開了這佛門異端的爪子,卻隱隱察覺體內真氣仍然有暴走不息之相。


    他急忙閉目凝神,鼻尖引一口清氣,運至關元,由關元而入後腰處的雪山氣海,再導入足底湧泉,再重提真氣自督脈入泥丸上宮,重歸鼻尖。經過數息間的周天循環,真氣暴走的狀態漸漸歸於平靜。


    暴走的真氣得到安撫,仙術士睜開眼,一麵體會著自身修成的道家真氣在經脈中緩緩釋放出的灼熱氣息,一麵有些疲憊地眨了眨眼,看了看身邊的三個隊員,問了第一個問題:


    “戰場打掃清理得如何?”


    “幹幹淨淨,能帶走的,能肢解的,都沒有放過。”辯機和尚從香火袋裏取出一塊圓圓的瓦片,向魏野展示著那上麵的玄鳥紋樣,“秦漢瓦當,在金石收藏上一直都是熱門貨,正好小僧認識個很不錯的古董販子。主人家,你看這些戰利品怎麽樣分成比較好?”


    按下辯機和尚這個提問,魏野直接轉向了司馬鈴:“鈴鐺,人質健康狀態如何?”


    “小啞巴好著呢,最多就是被嚇著了。”像獵人扛著大型獵物般扛著化出瑞獸外形的小啞巴,司馬鈴點了點頭。


    最後魏野轉向了蕭皋:“現在是什麽時候?”


    沒想到魏野會問自己問題,蕭皋手忙腳亂地在自己左臂的防護服手甲上點了幾下,調出一個日晷投影:“現在是卯時一刻,快要天亮了。”


    “嗯,多謝你了。”魏野向著蕭皋笑了笑,卻感覺身上驟然多了一種貧血般的眩暈感,一種幾乎不可抑製的倦意洶湧來襲,“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們了,我先睡一會……”


    眼看著仙術士就這麽朝前倒下去,辯機和尚連忙將他一攔,總算沒讓這位負責主力輸出的仙術士直接磕到地板上。


    感受到身邊的視線,這位行腳僧人抓了抓頭上短麥茬般的頭發,說道:“還能怎麽辦,先撤唄。”


    ……


    ………


    晝夜相繼之時,也是人鬼分離之時,隨著一小隊殺星離開了這座地祇觀台,一位老人手中握著一隻拳頭大的青玉盂,施施然地再度踏入了觀台內部。


    就像獅子群飽餐之後,便是禿鷲和鬣狗登場的時刻。老人握著青玉盂走近了觀台的一刻,卻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看著簷上原本安著瓦當和獸頭滴水口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空蕩蕩,甚至連鬥拱處的雕花構件都被人拆了下來,這已經足夠讓江太公的心情不好。


    地夷夫人敗了,這事情已經很莫名其妙。將整場戰鬥看在眼內的江太公很清楚,那個年輕得不像話的方士雖然手段層出不窮,卻也要比地夷夫人遜色不少,更不要說人神有別,境界上起碼差了一檔。


    硬要找出一條理由的話,那麽江太公也隻好認為,這全然是因為地夷夫人就算做了這麽些年一境地祇,依然不懂得戰鬥的緣故。雖然打著借地夷夫人這把刀的打算,但是江太公卻沒有想到,一位地祇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最後的結果依然是自身隕落,連這座觀台的下場都不怎麽好。


    隻看這觀台被洗劫一空的模樣,這哪裏是被那些膽大妄為的凡人搶了,根本就是被抄家了才對。難不成這些人修行以前,都是在衙門裏當刑吏的一把狠手辣手?


    這念頭要是被魏野知道,這位前任朝中小吏的仙術士肯定要大喊撞天屈——雖然咱們也算是在詔獄辦過差事,可也隻是管管文書,那等油水豐厚的抄家滅門工作,哪輪的上咱們這樣的外調人員?


    這些事,江太公自然是不知道的,憑著殘留的一絲地夷夫人神力感應,他轉了幾轉,終於來到了刑訊室前。然而眼前所見,卻隻有一攤略有人形的黑灰,別的什麽也看不見。


    知道自己原本想要取走神屍的打算已經破滅,江太公終於也繃不住臉皮,朝著牆上狠狠打出一掌!


    ……


    ………


    魏野從睡眠中悠悠醒轉,發覺自己正躺在驢車上。


    隻略微轉了轉頭,仙術士就發覺渾身的肌肉都無比酸疼。激烈的戰鬥之後,乳酸堆積在肌肉間,這是生物的正常反應,但是也實在夠讓人吃不消的。


    魏野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想要半坐起身,才發覺小啞巴正枕在自己左臂上,睡得正酣。


    小啞巴之前顯露出的瑞獸形態已經漸漸消失,大致回歸了人形,然而小啞巴的臉頰上依然浮出淡青色的鱗片,顯出鮫人般的模樣。


    有著特殊血脈的混血兒,在兩種血脈的切換間總有這類休眠式的反應。魏野也不以為意,輕輕地將小啞巴的頭推開,自己跳下車來。


    驢車停在林中空地邊,空地上已經架起了篝火,辯機和尚正拿著一支木勺,在架在篝火上的瓦罐裏熬煮著什麽野菜湯。


    魏野不客氣地走上前去,在辯機和尚對麵坐下。他按了按腹部,感受到一股蔓延開來的饑餓感燒灼得有些發慌,開口說道:“在煮什麽?分我一碗。”


    “水煮掃帚菜,沒油沒鹽也沒醬,主人家肯不肯吃?蕭皋和小姑娘打野味去了,要不你就先等等。”


    魏野知道辯機和尚這一派傳自提婆達多的修行法門,不到突破四禪天定境界,永遠談不上什麽口腹享受。然而這時候也顧不上那麽多,搶過辯機和尚手中木勺,先舀了一勺煮爛的掃帚菜,送進嘴裏大口大口嚼起來。


    一口帶著淡淡清苦味道的野菜下了肚,魏野才覺得稍微好過了些,揉著肚子問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要不是照顧你們兩個傷員,這時候我們已經出了槐裏地界。”辯機和尚一麵撥了撥篝火,一麵看了看魏野,“你受的內傷可也不算輕,幸虧蕭皋身上帶著一些煉金術藥品,看起來你恢複得還不錯。”


    大部分的煉金術藥品都以口感和味道恐怖著稱,魏野疑惑地看了眼辯機和尚,試圖記憶起自己嘴裏有過什麽奇葩的味覺回憶。


    然而辯機和尚卻是已經探手從香火袋裏摸出了一塊淺綠色、透明如水果硬糖般的晶體,那東西看起來就像是一枚杏核大的五角幸運星,然而上麵卻散出一股異樣的氣息。


    “回複之星,這種煉金術療傷藥見效快,適宜大部分種族使用。就算是你這樣受了內傷又斷了肋骨的重傷員,吃上兩天就好。”


    從辯機和尚手裏接過那枚淡綠色的星形晶體,魏野不放心地說道:“就我所知,很多煉金術治療藥水會用某些具有再生能力的怪物的血液當主料,因為它們的血同樣具有特殊的再生力量,有助於傷口愈合。但是,這類藥水的味道可都很糟糕。”


    “這可不是那麽低級的東西。”辯機和尚像是很熱衷於推銷這水果硬糖般的小藥丸,“那種藥水對於骨折什麽的,效果就不是那麽明顯。說起來,回複之星的療效可比那些小血瓶強得多。”


    將這枚看上去像青蘋果硬糖般的煉金術產物送到嘴邊舔了舔,發現這顆結晶型藥丸帶著一股混雜了鐵鏽的淡淡苦澀味道。不過這程度的苦味還在能接受的程度內。魏野將這枚不知哪個煉金術流派製造的藥物結晶含在嘴裏,他試圖咬碎它,但馬上就放棄了——他發覺這玩意的硬度比用來煉丹的光明砂還要高一些,就像在嘴裏含著一顆石頭。


    含著一塊沒有一丁點甜味的含服式藥丸,魏野讓那塊石頭樣的東西在牙齒間嘎啦嘎啦作響,一麵取出了竹簡式終端。在個人信息界麵一拂,私密信息的數據流隨即通過竹簡式終端,浮現在隻屬於他個人的視野之前。


    個人信息界麵下的三個子界麵都是密密麻麻的各種數據——個人社會信息包含著魏野至今接觸的各種人際關係和社會地位,也是最繁雜的一項,包含著魏野在漢末扮演的那些明麵與私底下的角色,包含著與魏野有著交情的人們,也包括被魏野幹掉的那些閹黨、妖怪和山賊。這最後一項,記錄得尤其詳細,很多山賊和妖怪的名字魏野壓根就想不起來有這回事,要不是還附有對方的三維立體圖,恐怕仙術士根本連最起碼的印象都不會有。


    比起這光用看的就讓人頭大的冒險者個人社會信息,冒險者個人屬性信息界麵和個人專長信息界麵就簡單清爽得多了。


    依然是那寥寥可數的幾個個人專長,宗教知識和民俗學專精依然保持在d級,野外生存也依然是g級。很顯然,隨身攜帶炊具、睡袋、家用菜肴保鮮半成品甚至全套盥洗用具,這樣的優哉遊哉野營生活,根本給這個技能刷不了什麽經驗值,那麽晉級也就無從談起。


    煉丹術等級也依然是h級,隻不過在後麵附加的煉丹術認識度裏,添上了朱砂香蒲丹、碧陵青羽丹和李少君丹書《少君遺篇》三項,算是不太難看。


    劍術技巧和弓術專長等級倒是提升得頗快,雖然還是不大好看的g級,但後麵都加了個“+”號。在劍術技巧說明欄裏,則標注著這樣的一段話:“初步掌握了墨子劍改良版的訣竅,出劍運劍雖距離劍客的級別尚有很大距離,然而幹脆利落的風格已經隱隱有了改良這部劍法的特種兵的影子。”


    這說明近來這兩項技巧倒是應了“熟能生巧”的老話,再努力鍛煉下去,離晉級也不是太遠。


    而在仙術道法一欄裏,在洞陽劍祝、六甲箭訣、混元如意法幾部法訣之後,卻多了一個獨立的技能欄。


    “【驃騎心印】千騎淩大漠,把劍斬樓蘭。莫嫌金甲重,拂雲攪陣前。漢代名將霍去病,十七從軍征,初戰即斬首數千,殺單於祖父籍若侯產,俘單於王叔羅姑比,歸國敘功,封冠軍侯。越二年,加驃騎將軍,時太中大夫東方朔,於上林苑侍武帝左右,親見冠軍侯行獵之態,為其寫真一幅,其妻宛若死,以此畫殉之。


    “《霍驃騎寫真圖》中暗藏玄機,封存有霍去病軍陣廝殺畫境,暗含霍去病所修習之兵家以武問聖之道,為兵家秘傳之心法。自後漢光武後,兵家傳人分為四宗,各宗僅得其術要旨四分之一而已。”


    關於竹簡式終端上的這個分析,魏野隻是泛泛看了看。霍去病英年早逝,弟弟霍光長於政略卻不是個好的將領,二十三歲天命即盡的冠軍侯,雖然留下了子嗣卻也疏於教育。而霍去病自己的教育,差不多是在亦兄亦父的衛青與武帝身邊完成的。


    若是霍家傳承了霍去病這篇以武問聖的心法,那麽漢宣帝對霍光一族出手,顧忌隻怕比之前更要大許多,隻怕在長安更難免要興起一場刺王殺駕的兵變。而霍去病生前,也曾很明確地向武帝說道,兵家之道,學其方略足矣,何必學古人兵法。


    若說這是古兵家的以武問聖之道,這說明力也略有不足。所謂傳為四宗,倒很有可能是驃騎舊部得了霍去病的心法皮毛,索性自神來曆,攀附到了古兵家頭上。


    這種野孩子造家譜的事情,也算是一大傳統。兵聖孫武子、武聖薑太公,不論哪一位的名聲地位都比一位英年早逝的天才少年要尊貴許多,而有了好幾百年前的名人做祖師似乎也聽著體麵一些。


    就算是魏野這樣的冒險者,見識要比那些一輩子隻治幾部經書的儒生高明不少,隱隱地有些懷疑,這部號為以武問聖的驃騎心印,很有可能就是霍驃騎的原創心法。可就算是仙術士自己,也很難找出有力的證據去扭轉那些號稱兵家傳人的家夥們的固有觀念。


    何況在兵家所列的武廟七十二子中,霍去病就算沒有這以武問聖之法作者的身份,也依然是將星之中最耀眼的那一顆。


    不過對一名仙術士而言,一部兵家的武道心法,究竟能不能以武問聖,也實在算不上關注的重點。


    在竹簡式終端通過數據庫獲得的分析,仙術士初步掌握的驃騎心印,和當初剛參悟時候的洞陽劍祝一樣,點亮了一顆星的初始星級評價,還有初等黃金級的價值判定。然而這也隻是說明了冒險者所掌握的技能,起點較高,卻不能表示技能發展的潛力。


    就魏野泡在風月堂那些時日裏,也見多了封嶽拿去倒賣的各式各樣門派秘籍,初始判定在一星白銀與一星黃金的秘籍也不算少見。比如華山劍派的《太嶽三青峰劍譜》和白鹿洞一派的《書禮劍法十二訣》,初始判定都在初等黃金級。


    可是太嶽三青峰劍法隻有三招,走的是快劍搶攻的路子。三招之內固然十分犀利,很適合江湖鬥毆使用,三招過後,便像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沒了下文,隻能作為劍術中搶攻劍術的一種補充。相比較而言,書禮劍法雖然隻是白鹿洞一派的入門劍法,可卻勝在一套劍法經過千錘百煉,相當具有實戰效果。


    並且比起太嶽三青峰這種華山劍派中隻有三招的搶攻劍術,一手紮實純熟的書禮劍法能派上用場的地方更多,且不說這部劍法又是白鹿洞諸種上乘劍法的根基,前景十分光明廣闊。卻不會像隻學了太嶽三青峰的人那樣,就算把這部劍法修煉到比創出劍法那位還高明些的地步,結果到頭來前頭依然是死胡同一條,隻能發出“前麵沒有路了”的感慨。


    歸根結底,不論是術法還是武學,發展前景是否廣闊,有些時候是比初始價值判定還要重要的事情。


    魏野得自東方朔手繪《霍驃騎寫真圖》中的驃騎心印,如今隻有一個技巧是魏野能運用的,便是神獅怒醒之術。這是依著心印中所帶的異種運氣方式,猛然催發周身氣血,使四肢百骸氣血焚燃,從而獲得潛力提升的秘術。


    可是這樣的秘術,怎麽看都像是在虛耗自身元氣。也怪不得魏野受《霍驃騎寫真圖》中暗藏的畫境印入元神識海,激發出周身元氣,化為銅黃光氣時,固然將幾十斤重的桃千金舞得虎虎有風,皮肉更是堅硬如木石,劍砍下去也隻是劃破表皮。


    然而等到催發出來的元氣虧空之後,就算是魏野這樣修煉有些底子的仙術士,也瞬間進入了神氣耗盡的撲街狀態。這要是換了沒有修煉過的尋常人,隻怕玩了這招神獅怒醒之後損耗的元氣,喝上一大碗蟲草老鴨湯都未必能找補得回來。


    便是仙術士自己,此刻也不免有些猜測,當初霍去病身為一代名將,戰功赫赫又備受漢武信任重視,卻英年早逝。雖說是天命已盡,可也未嚐不是這種爆發自身元氣的秘法太傷身體,以致壽元短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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