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丹爐前麵,魏野手撫摸著那早無煙火的爐頂金獸,微微吐出一口氣。


    要說這趟蛟宅廝殺,沒落什麽好處那就是矯情得不能再矯情。藍田玉器、丹藥材料這些雜項不論,隻那青石缽內以玉石精氣孕養的一對水芝就值回這一趟出的力氣。更不要說還得了一麵能做遠程通訊法器的古鏡,論法器品質,這麵古鏡的質地比魏野手上桃千金也不差什麽了。


    然而誤打誤撞揭破的另一樁事,倒是著實讓人提不起收繳戰利品的興致來。


    關中的鬼神是個什麽德行,或者說,任何一個時空中的土著神是什麽樣一個德行,稍微有一些神話知識的人都能說得上一二。


    甚至都不用上那些偏門的典籍方誌,隻要翻開小學生的課本,讀一讀最有名的《西門豹投巫》故事,也就明白了在人類的古典時代早期和中期,地方土著神信仰,以及這信仰後麵的那些山鬼河神都是什麽樣的齷齪玩意了!


    渴求鮮血與人牲、肆意作祟這都還算是正常的邪神,在兩漢至魏晉關於鬼神的記錄裏,甚至還有不少山神與水神,偷竊打劫官吏、商隊,奪取金銀犀玉甚至假發的記載——這種玩意甚至不好稱它們為神,倒和某些時空裏盤踞在山頭、沼澤裏,到處打劫金銀珠寶的那些惡龍是同類。


    甚至連惡龍特有的深重報複心和對美色的渴求都一般無二:有些地方神會因為旅人路過神廟的時候沒有致敬而派陰兵追殺旅人,另外一些號稱水神的家夥則會因為看中了船上的美女,而掀翻船隻。


    當然了,對這幫高高在上的混蛋而言,魏野可比隨身帶了金銀犀玉的客商、路過神廟沒有禮拜致敬的路人、長得太過漂亮的美人更可惡一些。魏野收容了一個據說得罪了賀蘭山神的小啞巴,而就在新豐,魏野又殺了這裏一方蛟潭之主江幽娉姐妹,差不多是把山神水神兩大土著神派係都得罪光了。


    就在前任皇帝漢桓帝年間,正一祖天師入蜀地,施符水、興教化,於鶴鳴山設二十四治,傳正一威盟法籙,降伏乃至剿滅蜀中那些作威作福的土著神。也就是後世津津樂道的“張天師教諭鹽井十二神女”、“張天師降伏八大鬼帥”、“張天師鬥法六大魔王”這些神異故事的原形。


    隻怕這一回,魏野得罪的關中八水九山那些什麽水神山神、虎怪蛟精加起來,比祖天師張道陵剿滅的還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張道陵身為天庭欽封的三天法師、降魔護道天尊,背後有整個仙道勢力為後盾。然而魏野雖然修習仙術,卻是個不屬太平、也不屬正一的野路子,師門更是談不上,比身為仙人壺公棄徒的費長房還更加沒有背景。


    費長房當初隻是驅逐劾禁鬼神不使它們禍害凡人,就被這群家夥算計,丟失了壺公所傳神符,落得被萬鬼反噬而死的結局。這要是真廝殺起來,隻怕魏野的下場還不如費長房。


    他可以想到,再用不了多久,星界冒險者的新手訓練營專用教材裏會多了這麽一段影音教學,而有誌於晉階為仙術士的新手們,都會懷著一種緬懷先烈的神聖情感來觀看這一段教學影音。然後,他們將來會帶著自己的後輩來繼續觀看這段老片子,並且如此對他們的後輩說道:


    “看,這就是那個不自量力挑戰上近百名土著神和大妖怪的初等仙術士魏野——他甚至都忘記了先把身邊的非戰鬥人員安排去避難。”


    魏野抬起手,虛虛抹了一下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把這個相當破壞軍心士氣的念頭抹殺於萌芽之中——


    “道長先生,是你在裏麵嗎?我們已經收繳戰利品完畢,要先走了哦?”


    蕭皋的聲音適時地在門口響起,魏野抬眼看去,隻見這位仲魔術士和他的巡禮劍士同伴伊文已經除下了那身公子哥裝束,換成了他們原本的職階專用外裝。


    雖然叫做仲魔術士,然而蕭皋卻是穿著一身高分子合成織物的無袖連褲防刺服,隻在肩、胸、腕、胯、膝這些地方外加了白色的強化護套。他的左臂上裝著一隻小巧的臂甲,上麵還附帶著微型輸入鍵盤,配上他箍在額頭的藍紫色護目鏡,就更和仲魔術士這個職階聯係不上,反倒像是從《終結者》之類老式科幻電影裏跑出來的家夥。


    反倒是他身邊的伊文,換上了騎士胸甲、鐵手甲和鐵護脛之後,是一點也看不出那個狀似輕佻的銀冠少年的影子了。現在這個打扮,更像是斯拉夫語係文學中的那些遵守誓言到死不違的榆木腦袋戰士。


    魏野向這對搭檔一招手:“這就要走了?怎麽說在這個時空,咱也算半個地主,多少應該招待你們一下才對。”


    蕭皋笑著點點頭:“因為這次來這裏,是因為評議會的考核任務嘛。而且托道長先生的福氣,我們在這裏找到了二十多匹鮫綃,也算是物有所值,應該返回星界之門啦。”


    鮫綃這種水府特產織物,哪怕是一般的大路貨,也有著相對良好的法術親和度,韌性又堪比古典時代的棉甲與紙甲,是星界之門非常搶手的法袍製造材料。畢竟,大部分的學院派施法者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宅男,就算是秘銀這種輕量化的具有超自然力量親和度的金屬甲胄,對他們而言都是負擔。


    於是購買鮫綃,再通過煉金術和附魔係魔法改造為適合各種病弱的、死宅的施法者的鮫綃法袍,就成了星界之門成衣商人們的一大財源。二十多匹鮫綃,對蕭皋和伊文而言,也算是一注不小的橫財。


    魏野點點頭,拿出竹簡終端,彼此標注了好友印記,向他們揮揮手就算是告別。


    野隊交情,往往也就是如此了。各取其利,好聚好散,沒鬧出什麽團長黑裝備的破事,已經是最好不過的結局。


    錯身而過,魏野負手前行,直出了蛟宅。


    門口驢車早已停在那裏等著他,司馬鈴和小啞巴站在驢車前,腳邊是幾個半人高的大竹簍,隱隱有魚蝦跳騰之聲從竹簍裏傳來。


    如此看來,這蛟宅中服役的魚女蝦仆,除了一二漏網之外,大概全在這裏了。


    魏野看著自家丫頭,又瞟了眼小啞巴,嘴角微微帶起一抹笑意。大約維京人出外打劫一番,回家來看見粗壯婆娘烤好野豬肉,擺出蜂蜜酒的時候,心情也就和此刻一般無二了吧?


    心中如此感慨,魏野嘴上還是依舊:“這些魚蝦就差一步便能成精化怪,拿來當下酒菜可實在麻煩了些。要說肉質膏腴鮮美,古書都說鮫、蛟一體,最適合烤了吃。你們要是敢下口,我回去再把那蛟屍片幾片肉下來?”


    司馬鈴掩口低笑:“阿叔,你又不叫方寒,什麽時候有了這以吃證道的毛病?”


    魏野側頭,又看了看小啞巴,這小子還是微羞笑著,想上前扶魏野上車,卻又逡巡著不上去。


    這樣的小鬼,說什麽“侮辱主母”,又從山神宮室中出逃?這些妖神野怪,編謊都編不出個齊整的!


    一抬手,魏野撫上了小啞巴的額頭。


    小啞巴似是本能地一縮,卻又忍住了,任著魏野輕輕摸了摸。


    不就是一幫早晚全得被拉了清單的妖神麽?提前送其中幾個歸於虛無元氣之中,又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就算是玩成了什麽百神千妖大圍剿,了不起給星界之門申請個臨時避難身份,攜家帶口地溜之大吉,又有什麽難辦的?


    到了最後,魏野嘴角,隻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隨即跳上車,改坐在車轅邊,朝著司馬鈴和小啞巴如某位偉大領袖般一揮手:“今夜繞城而過,趁夜趕路。還照著原定路線走,鈴鐺、小啞巴,上車!今天晚上你們叔叔我來趕車!”


    ……


    ………


    車鈴遠去,喧鬧一時的幽潭蛟宅裏,已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何時嚇昏過去的陶峴也恰在此時悠悠醒轉。


    他爬起身,一臉疑惑地看著麵前的一片荒敗景象:


    滿湖青葉都已經發黃枯萎,潭水不再清澈,反倒透出一股鐵鏽色,褐色的藻沫懶洋洋地漂浮著,那種藻腥氣直衝鼻孔,令人中之欲嘔。


    這似玉九曲橋,也褪去了白玉般的質感,石麵滿是水蝕粗礪感覺,處處都是侵蝕而成的裂縫,顯得搖搖欲墜。


    湖中還飄著半截見骨屍身,皮肉不知為何,大半都被什麽東西啃噬掉了,也不知道是人是怪。


    陶峴就是再糊塗,此時也看出此地絕非佳處,頓時心中惶恐不已。轉身欲尋路走出這不吉之地。渾不料他身後湖水之中,突然有水泡湧起,還不待陶峴反應過來,水中爆響一聲,一條匹練般的白影猛然竄出!


    陶峴隻覺得一條白而濕滑的扁平帶子卷住了自己,隨即脖子一痛,一股麻痹感傳遍了全身,隻有無盡的黑暗朝著他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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