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那道接引地氣的禁製,魏野左腳朝前踏出。


    抬起手,指拈劍訣朝眉心一點,魏野眼中泛起淡淡靈光。在望氣術加持下的魏野雙眼中,被太常寺禮官們安設在石牢各處的石人就如同生長在此地不知多少歲月的老樹,淡淡煙氣自地下蔓延而布滿石人,最後結為一片相連的樹冠,形成一體。


    就像是一片連根的榕樹林。


    雖然對於這部禁製的各種變化早已模擬了多少遍,魏野此刻依舊滿麵警惕,劍訣向上一引,指尖虛劃處,一字古奧篆文隨即現形。


    說是古篆不如說是一團不斷燃燒、形象不定的火焰,灼灼焚炎之氣隨著這一字符篆無端而生。魏野虛空寫下這一字,右腳又複朝前一踏。


    一腳踏下,布靴頓時陷入土中半寸,像是一腳踏入了流沙之中!


    魏野麵色不變,抬手擋開了何茗想要向前去拉他的手,劍訣向前虛虛一點,又有一字符篆應手而現。


    兩字符篆似有靈性,頓時就結成一體。魏野身周,一股灼灼焚風繞身無停,一股純淨的熱浪頓時自他腳下生出,無形的熱流推開魏野腳下的細碎浮塵。就像是一道湧上沙灘的海浪,推動著滿地浮塵朝著四下避開,直到遠離魏野丈許遠處,方才重新落定。


    此時的魏野身前,隻有一片幹爽平坦的地麵,露出黃土層最是細膩潔淨的本來麵目。


    洞陽之氣是再純正不過的世間淨炎,此即破穢淨壇,身前一丈即是仙術士的立身道場。


    魏野不言不語,右掌當胸,食指中指並立如劍,劍訣之上,卻是生出一道赤紅劍影,劍影之中,卻是一道如劍符令。


    持著這道符劍,魏野朝前再踏一步,卻是整個人都踏入了這道封鎮禁製中!


    原本平和安定如大地的封鎮禁製,感應到了這股強蠻衝入的異種法力,頓時石人震動,一股濃重黃煙幾乎凝如實質,就這麽自地麵上衝了出來。


    麵對封鎮禁製自然而生的這般變化,仙術士將左手一抬,按著右手劍訣朝前猛然一推!


    一推之下,手中火光符令應手而出,化為一道火蛇,就這樣直直沒入了那一直釘在馬元義肩上的淨炎火矢之中。


    符令貫入淨炎火矢,那火蛟蟠纏的赤銅箭杆上,洞陽劍祝根本符篆立時浮現,隨即,鍛鑄在箭杆上的火蛟通體紅鱗閃動,就像活物一般地在箭杆上遊走起來!


    火蛟不安地遊走,帶動馬元義舊傷,就算這個幾經拷打也未屈服低頭的鐵漢子,這時候也從口中發出了凶獸負傷一般的怒吼:“唔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就在此刻,魏野低喝一聲:“就是現在!”劍訣虛劃半圓,朝著淨炎火矢虛虛一指點出!


    淨炎火矢似受到感應,箭杆之上火蛟虛影浮出,隨即,脫出了馬元義的箭頭,朝著魏野****而出!


    在這緊要關頭,魏野哪敢遲疑,腳尖一點,人就朝後疾退!


    他退得快,淨炎火矢射得更快,眼見那化為蛟喙的淨炎火矢箭頭都快要觸著魏野胸口了,卻有一隻手從旁伸出,就這麽將這支奪命箭狠狠抓住!


    捉住淨炎火矢的不是別人,正是何茗。


    魏野望著這支凶暴過度的淨炎火矢,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朝著何茗點頭一笑:“好家在,這次算我欠你個人情。”


    然而何茗並不領情,隻是轉過頭去朝著馬元義喊道:“馬大哥,怎麽樣?”


    彌漫的昏黃地氣中,馬元義的聲音悶聲悶氣地傳來:“淨火炎矢一去,此間深厚地氣卻是恰好能為我所用。阿茗,魏道友,請退出石牢,我這就震破這道禁製!”


    ……


    ………


    差不多就在魏野破開詔獄禁製的時候,洛陽北宮新建的濯龍宮外,卻有馬蹄聲踏踏響起。這處濯龍宮此刻也甚少人值守,宮中的侍衛與劍士差不多都被調去南宮宮門前了。


    濯龍宮引泉為湖,更有溫湯玉池,是才營造不多年的天家休沐之處。然而當今天子顯然不能滿足於隻是和宮娥美人玩玩溫泉交際。這處宮苑也因此閑置時候最多,發配到這裏來灑掃值守的內官都是不得寵不得誌之輩。


    然而此刻,眼瞧著一大群的太學生和他們鼓噪起來的都下民人都已經走到禦橋宮門前麵了,誰都想不到,卻有人此刻到了濯龍宮外!


    宮門之前,為首騎一匹黃鬃馬的騎士,未曾披甲,一身羽氅,一臉斯文和藹模樣,卻是頭上儒巾卻是異常紮眼的正黃色。他手裏也沒有持什麽兵器,隻是持了一支牙黃色的方竹杖,杖分九節,杖頭飾以竹根琢成的鵲首,鵲嘴裏銜著一根絲絛,下綴文書一卷。


    這樣的模樣,怎麽看,也不能說是官員服製。然而要是對最近的時聞有些關心的人,又跑去馬市看過懸屍示眾,卻能一眼看出來這人的來曆。


    就是那個據說圖謀不軌,而被梟首示眾的太平道祭酒,孔璋!


    孔璋催馬朝前行了幾步,朝著宮門上正不知所措的內侍喊道:


    “我等乃是奉命緊急趕來護衛天家的北營軍士,不知中常侍封公可在?”


    這個時節,宮裏也是一片亂嘈嘈的沒個章法,何況是這些不得意的守著空蕩蕩濯龍宮的內監?為首的一個老太監算是早年有些經曆,還稍微兜得住不會尿出來,就這麽朝下大叫道:


    “爾輩是何人?若是北軍五營軍士,入都下戍衛須有關防印信並調兵虎符!”


    這老太監也算是難得忠勤了,可惜卻是找錯了問話對象!


    孔璋催著馬又在地上繞了幾步,冷笑道:“我還道張讓把宮中也搞得敗壞不成樣子,這樣看來,倒是看輕了他——門上的人聽著,我們是正經奉命入宮保護天家的軍將,還不快些開門,誤了大事,你賠得起麽!”


    他這一聲大吼,那老太監倒退了一步,卻還是咬定了不肯鬆口:“某奉了這麽多年差遣,就不曾見過足下這樣打扮的軍將,你若真是奉命而來,請將關防印信取來我們仔細查驗!”


    正僵持間,卻聽得身後有人淡淡說道:“關防印信就不必查驗了,來人,開宮門,放大軍入內!”


    這老太監回頭間,卻見一個貂冠內監淡淡地負手站立,身旁也跟著不少隨從內使,不是十常侍之一的封諝還是哪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太大,老太監還未曾反應過來,就被幾個內使撲了上來,一氣按下,用牛筋索子捆了。到了此刻,老太監還是似在夢中,望著封諝道:“……封常侍,這卻是為何?”


    封諝卻懶怠理他,就指著前麵濯龍宮前的湖麵道:“給他係上石頭,丟進湖裏,剩下的人,跟我去迎接大軍,一起帶路去!”


    一句話就定下了生死,封諝也不以為意,在一群隨侍內使的環繞下,下了門,將孔璋一行迎了進來。


    這兩人見了麵,孔璋搶先跳下馬,向著封諝舉手為禮:“封兄,此番功成,鼎革氣運,封兄當記首功!但有所求,我孔璋定然都上報上去,無一不允!”


    封諝那張臉上也是綻開笑紋:“這如何克當?如此小事,還不是我等奉道種民的分內事體?倒是孔兄,前遭災劫,封某還為孔兄遇此大難,平白落了多少眼淚。正在計議為孔兄收殮安葬諸事,卻又見孔兄形如生人來做下這好大事!如今看來,卻是兵解道成,不輸於古仙人一流了!”


    說著,封諝將手朝北一指:“陛下如今就在太後永樂宮中,張讓輩也俱在,事不宜遲,由封某帶路,諸位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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