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貌平庸得走在街上就找不出來的中年人穿著一身還算幹淨的竹布直裰,頭戴一頂沒嵌帽正的瓦藍布方巾,看著就是活脫脫一個古典時代晚期最常見的老童生,和魏文成這個簪冠輕氅一身世家子弟裝束的武器商站到一起,就是一副絕佳的古典時代世家門閥與寒門庶族的對比圖。然而剛剛經曆了歇業數天又被敲去了一筆不菲的雇傭金的魏文成,在自己的大客戶麵前,才是真正如寒門子弟見到了士族少爺般的底氣不足。


    “部裏新來的年輕人們經驗不足,於是我這個老大哥就要到處救火。”一口氣把劍器商人端上來待客的祁門紅一口喝幹,看上去就是個平凡坐館老塾師的中年人歎息道:“不過敵人居然會雇傭你那位師弟來給你找麻煩,這是我們沒有料到的,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無恥……”


    聽到“師弟”這個詞,魏文成像驅趕蚊子一樣擺了擺手:“您就笑話我吧,那位劍瘋子,以不斷申請轉生的方式,前前後後隱瞞自己修為參訪了三十三位劍道高人,要是他能算我的師弟,那麽我頭上也差不多有了三十多家劍派的長輩,這樣的親戚,我可一點不想亂認。”


    “雖然那個年輕人的風評不是太好,但是比起某些聽到貴族、世家、稀世名君之類字眼就開始自我催眠、認同感刷爆表的家夥,還是……不說了,再給我倒杯茶。”


    “交貨期隻剩幾個小時了,您還要坐在這裏喝茶,起碼也等驗過貨之後再說吧。”魏文成苦笑一聲,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中年人朝著百煉清罡刀劍行的地下倉庫走去。


    差不多每一家有一定實力的星界之門商鋪,都會通過申請獲得一個專屬倉庫區,不然像風月堂那種什麽雜七雜八的雜貨都肯接收的綜合型商鋪,早就在貨物吞吐達到平衡之前就變成垃圾填埋房了。魏文成的倉庫區就設在百煉清罡刀劍行的下方,就容量而言,比一般中學的體育器材庫還略大一些,當然裏麵不會有木馬和體操墊之類的東西,隻有一隻隻白木箱子堆疊在一起,在作為緩衝物的稻草之間,隱隱可以看到各式的刀、劍、盾、短矛、長槍,甚至還有一些用動物皮革和鉚釘加工出來的半身皮甲。


    就是……式樣太雜了點。


    單就數量占了四成左右的劍這項而言,僅從劍鞘和護手的工藝風格上看,就有戰國劍、漢劍、唐劍、明清劍、羅馬短劍、騎士劍、決鬥刺劍、土耳其劍、龍騎兵雙手劍……甚至還有隻能用來斬殺妖鬼而對人類缺乏殺傷力的桃木符劍和紅線銅錢劍。中年人隨手拿起一把別名辛卡米的女巫儀式劍,這種據說是古典時代中世紀的異教女祭司在月光下鑄造的短劍,帶著黑曜石般的玻璃光澤,還有一絲神聖魔法留下的微弱銀光,看起來也是很不錯的附法武器了,然而劍身上那讓人無法忽略的裂紋,卻再明確不過地告訴他,這是把已經出現了金屬疲勞狀態的廢劍。


    這在魏文成的存貨裏甚至不是個別現象,幾乎所有的武器護甲,都有各種各樣的破損和傷殘問題,而且所有的貨品上都帶著厚厚的一層碎石渣。從中年人的角度看來,這些名匠打造的精製武器和更為高級的附法武器,在技術相對落後的古典時代肯定算得上幹將莫邪一級的神兵,但是它們的殘損狀態也十分驚人,雖然對上脆硬的生鐵製品很有優勢,但是在應用了早期滲碳鋼技術的刀劍麵前,就算不上什麽了。


    和百煉清罡刀劍行裏陳列的武器一比,倉庫區裏的這些武器護甲,隻好算是破爛,也隻能算是破爛,送到鑄鐵坊去都沒有人願意多花精力維修,隻會丟進高爐裏重新化成鐵水。


    但是中年人的眼光卻完全不同,他微笑起來,拍了拍魏文成的肩膀:“小夥子,你提供的這批物資很不錯。”


    “因為我們是在星界之門,每天都有這類殘損的武器被送到各個鑄造坊進行再回收處理,隻要肯用心找一找,你們委托的單子不是問題。”魏文成說到這裏,搖了搖頭問道:“事實上我認為,鋼鐵王座街那邊專門搞淘汰軍火再利用的犬牙國際縱隊主打的單肩式消防火箭,要比這些冷兵器好得多。”


    “那個犬牙國際縱隊的高層已經在六個小時前被全部逮捕了,罪名是試圖在大航海時代的拉美地區傳播病毒性流感並通過阿茲特克殺人祭神活動進行人體器官的時空走私。他們的領導,外號老老王的那個戰爭販子,現在應該正在楊永信電擊療法研究所接受終生電擊矯正和隔離看護,至於犬牙國際縱隊的強製取締公告,大概明天就能見報了。”安靜地向武器商人丟出一枚重磅炸彈,中年人苦笑著說道,“鑒於以犬牙國際縱隊為首的時空走私販子們造成的混亂,新的冒險者行動修正案馬上就會被通過,工業時代危險品的時空販運將被全麵叫停。接下來我們的團隊馬上也會接到lhg方麵的聯絡,要求我們立刻把囤積在豫州分基地的雷管和tnt炸藥全數上繳。所以說,我們的團隊現在就隻能依靠你這樣的老朋友的援助了。”


    聽著中年人的說明,魏文成沉默不語,對方作為那個大客戶的代表,事實上負責了他那個團隊大部分的對外工作,在情報方麵要比自己這樣的商人靈通得多。就算如此,這次突發的事件也足夠讓對方手忙腳亂的。


    “那麽你們的計劃?”


    “仍然按既定方針進行,我們在籌備的事情,畢竟不是請客吃飯。”


    魏文成並不意外對方的這股鎮靜勁兒,做著事敗就誅九族的買賣,如果和那些隻會躲在安全地方買一個vip賬號喊口號騙人的意見領袖似地隻肯做一個“你們上前衝,我去給你們送盒飯”的保證,這樣沒有操守的坑爹客戶,還是提前斷絕往來的好。他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雖然是和我關係不大的事情,但還是要感謝你們對我分享的情報。眼下lhg既然開始下決心整改時空販運,也就是說你們的敵人同樣也無法使用危險性更高的熱兵器,所有人依然還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這是好事。”


    中年人微微頜首,對於魏文成的說法顯得十分認同,微笑說道:“雖然是和你關係不大的情報,但是對你來說這條情報也有其價值所在。我隻是希望這個情報不要外傳到一些人那裏去,比如剛幫你解除了石化禁製的那位仙術士。”


    “看上去,你們似乎對那個沒什麽節操的家夥很感興趣。”魏文成一偏頭,似乎想要看出對方的真實心意般地說道,“那個家夥看上去似乎隻是個醉心研究法術的學究,但是對於危險的感覺實在太好,就像魚鷗這種賊鳥,平時可以矜持地落在船上和漁夫分享戰利品,可一旦感覺到風向不對,它就是第一個飛走不回頭的家夥。”


    “沒有梧桐樹,不築鳳凰巢。世上的事情,都不能說得太滿,不是麽?”中年人微笑說道。


    ……


    ………


    連睡眠都沒有保證的某個仙術士並不知道,有人正在對他那實用主義為先的做派大加抨擊,更不知道,他已經在一些本非他所樂於涉足的破事裏又深陷了一步。不過幸運的是,漩渦的中心還離他太過遙遠,二者之間的距離差不多就和南方報業與事實真相之間那麽誇張。


    將腳搭在右腿上盤了個如意座,魏野舌尖頂著上顎,照著《如意地冊石匱篇》的傳授次第,將右手食指立起如劍,拇指掐定中指無名指,小指收入無名指下,結成鬥印,借著粗淺吐納功夫,將心神漸漸收攏。隨著他輕輕呼吸,安放在他麵前的那枚小石鎖上,漸有微光浮出,兩道符篆隨著他的呼吸,忽隱忽現。


    隻是,每每隨著他吐納之時,這兩道符篆就在石鎖上現出形跡,似要掙脫出石鎖束縛去,隻是石鎖中另有一道光氣閃動,硬迫著兩道符篆再度潛沉下去。閉目凝神的魏野像是對這情況早有預料,就在那兩道符篆再次浮現的刹那,左手捏了個劍訣,朝前一指。


    指尖炎勁乍現,直沒入石鎖之內,如劍火篆頓時現形,將那兩道異種符篆直接硬擠了出來!


    魏野麵上沉靜如水,隻將右手鬥印朝著那兩道符篆一照,頓生一股無形吸攝之力,將之硬扯到魏野的麵前。


    兩道符篆的真正含義,如今魏野已經能解讀出來,分別是“太微安鎮”、“變化無極”兩道四字咒文,也正是這兩道符篆,控製著那枚小石鎖。哦,失去了最後的祭煉符篆,那枚石鎖已經還歸本相,一尺高,二尺長,就是那些武師用來打熬筋骨的那種笨重石鎖。


    或者,專業一點地說,應該叫混元如意石鎖。


    如果不是這枚混元如意石鎖的祭煉手法太過粗糙,選擇的材質也隻是尋常石鎖而不是什麽珍貴材料,魏野也不會選擇如此粗暴的手法將祭煉符篆直接剝離出來。將鬥印朝著這兩道被法力拘束住的符篆虛影一點,魏野再引一道本命元氣朝著兩道符篆灌下去。


    這兩道符篆前後被數種法術折騰了一遍,已經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此前祭煉它們成形的法力已經快要散去,此刻被魏野元氣一注,頓時被激發出一片瑩瑩微光。這片微光初看去,似是隱有駁雜光色時時浮現,隨著魏野不斷吐納,終於漸成一片純白光氣。


    心知前主祭煉的法力已經盡數化盡,魏野伸出左手,虛虛托住這兩道符篆,右手散了鬥印,抓起了身邊桃千金,一按機簧。在錚然出鞘聲裏,將兩道符篆按在手心,朝著劍身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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