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還在繼續,追兵已經來了。


    有了秦局長的幫忙,宗眠全力對那位王科長發難,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忙於自保無暇他顧。至此,京州局勢大變,緝凶處再無掣肘,決明、簡寒棲、陳君陶等人從各自的險境中脫身後,紛紛趕往官水潭。


    一天過去,水藤已經占領了古桐鎮大大小小所有的河道。隻要是跟官水潭外的那條大河連通的地方,就有水藤的蹤跡。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暴雨雖然助漲了水藤的擴張,但也將絕大部分人都擋在了家裏,除了有個漁民不小心被水藤拖入水中造成中毒昏迷外,沒有其他的人員傷亡。而水藤的毒不是劇毒,殺傷力不強,真正要防的其實是被藤蔓勒住脖子造成的窒息以及溺亡。


    那漁民也是運氣好,那會兒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當地警方和消防得到消息後已經全麵出動,正在對河道進行排查。巡查人員發現他,將他救下送往醫院,撿回了一條命。


    要對付鹿野,對付水藤,緝凶處才是專家,所以簡寒棲等人抵達官水潭之後,並沒能第一時間去找相野,而是分散在各處加入了巡查組。


    真正負責營救相野的,是決明和陳君陽、陳君陶兄妹。


    距離官水潭不遠處的一座橋下,三人跟方鬥匯合。讓決明有些意外的是,蒼也在這裏,捂著斷了的胳膊靠坐在樹下,身形佝僂,一副要死的模樣。


    方鬥解釋道:“我在岸邊碰見他的。蒼暴露了,現在楚憐肯定已經清楚了我方的全部計劃,狗被逼急了還會跳牆,這個瘋子,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相野。”


    決明忙問:“還沒找到那艘船的具體下落嗎?”


    聞言,方鬥看向蒼。蒼抬頭,戴著麵具的臉看向陳君陽,低聲怪笑。可就在陳君陶拔出刀來,以為他又要說什麽惡心人的話時,他卻說:“我有辦法找到相野。”


    決明伸手攔住陳君陶,“什麽辦法?”


    “我留了幾隻幻螢在那艘船上,隻要隔得不是很遠,它們彼此之間就會有感應。”蒼說著,張開一直虛握的手,一隻發光的蟲子便從那手掌中飛出,繞著他不斷盤旋。他看著蟲子,猛地咳嗽了幾下,整個人的氣息肉眼可見地開始衰弱,但仍強撐著說道:“這是最後一隻了,跟著它走,保護好它。”


    幾人對視一眼,還在思考這話的真實性。決明卻等不了了,走上前道:“你最好沒有騙我,否則我會後悔救了你。”


    蒼微怔,隨即反應過來,幽幽道:“原來是你啊……”


    決明沒有答話,戴上兜帽,即刻出發。他身體不好,沒辦法劇烈運動,在這樣的暴雨天裏行動已經很挑戰他的極限了,所以必須要快,否則身體也撐不住。


    方鬥也想跟上,卻被陳君陶攔住。陳君陶蹙著眉,張張嘴似有猶豫,最終還是開口道:“老樂重傷,還在醫院搶救,你要不要——”


    “怎麽回事?”方鬥呼吸一滯。


    “影子自爆了。他為了保護其他人,自己受了重傷。”時間倉促,陳君陶來不及細說,而當時就在現場的決明和陳君陽更是沉默。他們能說什麽呢,隻有拚盡全力繼續往前走罷了。


    方鬥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深吸一口氣,紅著眼眶道:“老子要是在這裏掉頭,回去準被他打斷腿。走。”


    許是憋著一股勁,方鬥一下衝到了最前麵,在暗色的雨幕裏,走出了一股無人可擋的氣勢。決明三人隨即跟上,而蒼就像被人遺忘的一個局外人,靠著樹幹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生機逐漸被雨點拍碎,沉入地底。


    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又想起從前在鹿野的時光來。他一個人,與蟲子為伴,自由自在的,在天地間唱歌,也挺好。


    那廂,決明四人一路跟著蟲子找人,終於在晚上十點左右,看到了在江麵上飄搖的那艘小船。


    沒錯,就是江麵。


    屬於楚憐的流亡從官水潭開始,順著水流而下,從小河到大河,再進入江麵。如果不是藤蔓托著,小船早就散架了。


    而此時,暴雨終於開始停歇。


    藤蔓做成的烏篷從兩側分開,帶來涼爽秋風,和絲絲細雨。相野正想著要怎麽才能殺死楚憐逃離,便聽楚憐道:“救你的人來了。”


    相野回頭,沒看到附近有人,聽到螺旋槳的聲音才抬頭往天上看——人在那兒,坐直升飛機來的。


    艙門打開,決明拿著大喇叭從中探出頭來,“楚憐!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我來了!”


    楚憐還沒答話,他又喊:“你有本事放開相野,你個變態!他還是個孩子!”


    相野從來沒有見過決明,但他確定以及肯定,這個不著調的妹妹頭一定是便宜舅舅。妹妹頭是他的發型,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是小精靈的象征,他比陳君陽,更適合陳君陽的嗓音。


    楚憐似是也沒有料到沅會變成這幅模樣,起身站在船頭,看了他許久,搖頭失笑。


    算了,他們都不是原來的模樣了,誰能嘲笑誰。


    與此同時,鹿野。


    邢晝離開彌望鄉,再次回到了日輪前。他抬頭看著那高高的紅色巨門,現在是紅色的圍牆了,凝眸沉思。


    在這個過程中,他看到過有人試圖穿過牆壁,到另一邊去。他出手製止,那人便憤怒地質問他:“湖也挖了,你找到能夠安全過去的辦法了嗎?你也是個騙子!什麽神造之地,什麽因果報應,反正我們就是被放棄的人,你還管我做什麽?!”


    邢晝沒有解釋,一槍柄砸下去,對方暈得徹徹底底,幹脆利落。他起身,再度回望。


    身後的隱蔽處,他知道藏著許多人。這些人一路從彌望鄉跟到這裏,盯著邢晝,什麽樣的目光都有。


    飽含希望的,惡意的、嘲諷的,好像都在說:看啊,這個外鄉人,最後又能做什麽呢?


    湖的歸來更像是一場回光返照,當大家發現通路並沒有打開後,死氣再次開始蔓延。


    邢晝並不想配合他們的演出,對於鹿野,他也沒有那個聖心再去做什麽教化工作。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矗立在那兒,冷酷決絕。


    而他越是這樣,越沒有人敢對他做什麽,所有人都隻是觀望。


    沒有人知道邢晝在想什麽,也沒有人敢上前詢問。過了一會兒,大家瞧見他撿起一根樹枝,又開始在地上寫寫畫畫。


    在彌望鄉時,他也這麽幹過。沒有人看得懂他到底在寫什麽,因為鹿野平原,會寫字的人都很少。


    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風卷起黃沙,一過半夜,寒潮又來襲,所有天氣的變化,都顯得那麽不近人情。


    鹿野的人都習慣了,邢晝卻一直在思考。


    他在畫相齊的那張鎖靈符。


    延續他自己的觀點,如果用神學的思維來看待鹿野,那這裏的一切天象,包括日升月落,根基都在於此。是某種神秘的力量,支撐起了這個世界。


    那麽,開啟日輪的力量,和支撐起日升月落的力量,是一樣的,它們都同出一源。


    相齊是個天才,他創造出的鎖靈符,可以困住楚憐長達十年。鎖靈符的運行原理,從字麵意思上就可以判斷,那就是把靈魂困住。


    靈魂區別於肉體,如果說肉體是物理層麵的,那靈魂就是精神層麵的,是一種能量體。


    鎖靈符可以鎮住這種能量,那麽,如果反過來呢?


    反其道而行之,把鎖靈變成釋靈,用在日輪上,把日輪凝聚出的力量一次性釋放出來,能不能把天上的月亮吞噬?


    那不也是天狗食月。


    用神學,打敗神學。


    理論上,邢晝覺得行得通。日輪能夠毀掉鹿野,這麽強大的力量一旦釋放出來,吃掉月亮算什麽。


    問題在於怎麽操作。


    從理論到實踐,需要過程。


    首先第一步,畫符。


    這對於邢晝來說其實是最簡單的一步,有鎖靈符珠玉在前,隻要逆推它的紋路,不斷試錯,就可以得到正確的符文。他曾經的職業規劃是當老師,是個紮實的理論派。


    最後變成武鬥派,實屬命運的安排。


    第二步,實踐,這也是最危險的一步。


    實踐本身又分出幾個步驟,首先要確認這張新的釋靈符能否對日輪產生作用。確認之後,要摸索怎麽才能運用這股被釋靈符釋放出來的龐大能量。


    那可是足以摧毀鹿野的能量,邢晝到底隻是個普通人,一個不慎,灰飛煙滅。所以,先畫幾張簡化版的試一下吧。


    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這麽想著,邢晝也確實這麽幹了。製作符紙的材料鹿野就有,他先試做了幾張簡化版的,功效不大,不至於一上來就把自己搞死。


    可在鹿野的人看來,這個人就是不要命了。


    一張符紙甩出去,飄飄悠悠飛向日輪。剛開始很順利,符紙懸在半空,好似貼住了那扇門,一圈圈光暈從符紙周圍擴散開來,能量開始翻湧。


    下一瞬,它爆了。


    那場麵,飛沙走石,好不壯觀。


    全場最鎮定的還是邢晝,拍拍身上的塵土,表情毫無變化。沒過一會兒,他又貼了張符上去,果不其然又炸了。


    這次的爆炸比上一次還要大,甚至波及到了藏在隱蔽處的其他人。眾人一陣心驚,忙不迭往後躲,結果越躲越遠、越躲越遠。


    沒有人知道那個外鄉人到底想幹什麽,隻是看著他平淡無奇地抹掉嘴角的鮮血,繼續重複之前的動作,更堅定了心中不能去招惹他的想法。


    外鄉人,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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