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在煮泡麵時,宗眠又來到了那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裏。


    仇音已經被秘密送到京州,宗眠便讓她過來跟阿良做個伴兒。而仇音在看到宗眠的那一刹那,就明白宗眠是個騙子了,憤怒地瞪著他,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


    宗眠靠坐在桌子上,扯了扯領帶,說:“不要這麽看著我,動私刑也是很有壓力的。”


    話音落下,仇音敏銳地發現縮在角落裏的阿良身體顫了顫,而且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不由心驚,能讓阿良畏懼的手段,該是什麽樣的手段。


    下一秒,她看到宗眠手中那銀亮的手術刀,瞬間明白過來。宗眠是醫生啊,雖然是個中醫,但對人體構造也再了解不過了。他知道怎麽在不殺死人的情況下盡可能地折磨你,讓你崩潰。此時此刻,那手術刀像一片柳葉輕巧地在他指尖轉動,再看宗眠的表情,冷漠,又漫不經心,頗有點遊戲人間的姿態。


    “你沒有背叛緝凶處,你竟然敢動私刑!”仇音終於開口。


    “噓。”宗眠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間,微笑道:“被別人聽見就不好了。”


    “這是哪兒?!”


    “你猜?”


    這裏其實是碧海山莊,宗眠在這裏造有一間密室,裝了最先進的警報係統還貼了符,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裏把人救走。


    前幾日他偷偷把阿良從牢裏換出來,現在也不差仇音一個。


    仇音是被打暈了一路從蜀中帶進來的,甚至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心中著急,也越憤恨。而後宗眠便告訴她:“你大概不知道,楚憐已經暴露了。我的人已經盯上了他,或許他很快就能來和你團聚。”


    “你撒謊!”仇音不信。


    “陳令,我如果撒謊,不可能說得出這個名字。”宗眠直接斬斷她的自欺欺人。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著他的手術刀,似在回憶,帶著輕笑說:


    “我還以為楚憐會有多聰明呢?沒想到還是這麽輕易就被算計了。從頭到尾,他都被我和邢晝玩弄於鼓掌之中,你們以為龐凱的事情我們不知道嗎?你們以為殺了寧玉生,鹿野就是鐵板一塊了嗎?可笑他楚憐,千挑萬選選了陳令這麽個角色,從流浪者到緝凶處成員再到鹿野首領,多麽驚才絕豔的人物,最後還要陪幾個小孩子玩校園霸淩的遊戲。”


    仇音咬牙,恨不得現在、立刻就殺了宗眠,可她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癱在地上,拚命想動,卻隻能像隻可憐的蟲子一樣發抖。


    宗眠這時又彎下腰來,語氣輕柔地說:“其實他本來也不會輸那麽慘,可誰讓他有你這麽一個蠢貨手下呢。他現在肯定很討厭你,要不是因為你,他不會那麽快暴露,是你的愚蠢害了他。”


    “閉嘴!你閉嘴!”憤怒的聲音同樣無力,仇音的牙關裏卻因為用力過猛滲出了血。她那麽崇敬楚憐,怎麽能容忍宗眠說他失敗,又怎麽能容忍宗眠說他的失敗是因為自己?


    這不可能!


    她也不笨,知道宗眠這是故意用言語激怒她,企圖摧毀她的心理防線,可她無法不動怒,心緒起伏像海嘯,根本無法平靜。


    宗眠徹底蹲在了她的麵前,同情地看著她,“你愛他,對嗎?”


    仇音刹那間麵無血色。


    他的聲音一次比一次輕柔,紮進仇音心髒的刀,卻一次比一次狠。“噗!”不等仇音回答,那手術刀就真的紮進去了,身體上的疼痛和心裏上的創傷好像在這一刻完美重疊,一加一大於二,折磨著仇音的每一根神經。


    她死咬著牙,甚至想要幹脆死在這裏,以絕後患。可宗眠又怎麽會輕易讓她死去,湊在她耳邊說:“我知道你就算死,也不會出賣楚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楚憐想讓我保你。”


    說著,他把刀抽出來,看著仇音躺在那兒流血,將一段錄音放給仇音聽。錄音裏隻有一句話,就是楚憐在身份暴露後,打給宗眠那通電話裏說的最後一句——


    【仇音如果落在緝凶處手裏,想辦法保她。】


    “你現在還想死嗎?”宗眠問。


    “就算……就算這樣……”仇音有一瞬間的晃神,楚憐沒拋棄她,這讓她有瞬間的開心,但隨即又有無數的酸澀包裹心髒。她閉上眼,喘著氣,說:“我不會告訴你任何事的。”


    宗眠:“我並不是要跟你打聽楚憐的事。”


    仇音怔住。


    宗眠:“我問你,當年宋靈和沈延之被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沈延之是你們的人,對嗎?陳年舊事,告訴我,總無關緊要吧?”


    仇音忍著痛,一時不明白他問這件事做什麽。人都死了,過去那麽多年了,還有提起的必要嗎?


    不過這件事說出來也無妨。


    “是。”她給了肯定的回答。


    “沈延之最後是否完全背叛了宋靈?”宗眠再問。


    聞言,仇音下意識地往阿良看去。阿良還頂著沈延之的臉,看見那張熟悉的臉,她忽然嘲諷地笑笑,說:“沒有,他愛上宋靈了,最後想幫她逃跑,可惜失敗了……”


    說到這裏,仇音也明白過來,這話是為了相野問的。他可真是上天的寵兒。


    胸口的傷口還在流血,仇音感覺到身體在逐漸發冷。她身上的舊傷本來也沒好,新傷舊傷加在一塊兒,冷汗都快浸濕後背,感覺很糟糕。


    這對她來說並不難忍,但她此刻竟有些羨慕相野,於是本來不難忍的事情,忽然就變得難忍了。


    “其實……宋靈和沈延之不是先生殺的……”她忽然說:“當時先生失蹤了,我知道他最後見的人是相齊,可我找不到人……”


    宋靈和沈延之被鹿野的人抓獲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被奪舍。楚憐的命令隻是抓住他們,可沒過幾天,他便被相齊用鎖靈符鎮住,自此斷了與鹿野的聯係。


    仇音怎麽找都找不到他人,整整十年,苦等無果,當然不會像供菩薩一樣供著宋靈和沈延之。更別說沈延之竟然為了所謂的愛情想背叛他們。


    在仇音看來,楚憐會失蹤,是因為宋沅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宋沅是宋靈的哥哥,那宋靈也是罪魁禍首。


    宋沅還沒出現,這具身體還有用,那就殺死她的靈魂,取而代之。


    “你確定你殺死宋靈,沒有私心?”宗眠問。


    “嗬……”仇音卻不答了。


    “官水潭和鹿野到底有什麽關聯?楚憐回到鹿野後,又做了什麽?”宗眠繼續問。


    仇音幹脆地閉上了眼。鮮血從她的傷口流出,很快就在她身下匯聚,宗眠看她臉色越來越蒼白,微微眯起眼。


    對付仇音這種人太麻煩了,想要從她口中套到點有用信息,簡直難如登天。恰在此時,楚憐打電話過來了。


    兩人之間的通訊一直是單線聯係,楚憐每次都會換號碼,非常謹慎。


    “聽說相野對當年宗家的事情進行了實名舉報?”他開門見山。


    “楚先生的消息可真快。”宗眠看到仇音倏然睜眼,眼疾手快地趁她張嘴說話前用布團堵住了她的嘴,而後就在她麵前講起了電話,“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是相野識破了我跟你的交易,企圖破局,或者說,他的消息就是從你那兒拿到的?”


    “不用套我的話,我不至於把信息告訴他,讓他拆我的台。”


    “但是聽楚先生的語氣,你好像一點都不生氣?”


    “後生可畏。”


    “好一個後生可畏,楚先生海量。”


    楚憐笑著,“不過我提醒宗先生一句,我們之間的交易,一旦開始,就沒有結束的可能了。當然,你也可以想辦法殺死我,那樣就沒人知道你做內鬼的事了。”


    宗眠:“你又想讓我做什麽?”


    楚憐:“開除相野。”


    宗眠微訝:“開除?”


    楚憐沒有解釋,宗眠卻很快理清了其中的邏輯。相野舉報,真凶必定會想辦法對他下手,不論是想毀滅他手上的證據還是直接滅口,總之,是個被壓迫的下場。


    那不如趁這個機會,讓相野被開除出緝凶處。還能延續之前的計劃,用相野來引出邢晝,一舉兩得。


    宗眠不由咋舌。


    這瘋子給相野安排的都是什麽劇本,男友變成通緝犯,自己也遭到迫害而被開除,他就非要毀了相野,把相野徹底拉到黑暗中去嗎?再回顧從江州開始的那一係列事情,他用謊言顛倒黑白,一個“五十萬”的故事就足以誅心,如果不是相野心誌堅定遠超常人,怕早崩潰了。


    “我是宗家的幸存者,理應保住相野,追求真相,你讓我去開除他?”邢晝道。


    “在這種情況下,開除他也是在保全他,不是嗎。”楚憐答。


    “那他就隻剩一個人了,楚先生不覺得他有點可憐?”


    “如果你不願意把他送過來,那就用沅來換他。”


    語畢,楚憐又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宗眠在心裏暗罵一聲“老狐狸”,麵上卻仍平淡無奇。他打開定位係統看到蒼的位置,那也代表著楚憐的位置,距離官水潭不近也不遠。


    他掃了一眼仇音,兀自撥通相野的電話,將楚憐的話複述給他。仇音聽到他們的交談,一雙眼睛已布滿了紅血絲。


    宗眠就是故意的,故意當著她的麵商量怎麽對付楚憐,甚至還開了免提。


    “我們哪怕知道了楚憐的位置,也不好對他動手。機會隻有一次,蒼這個棋子也隻能用一次,不成功則成仁。”他道。


    相野的聲音隨即傳來,“如果緝凶處把我開除,他一定會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到時候我和蒼一起動手,再安排方鬥帶人躲在暗處支援,或許能行。”


    宗眠:“殺他也許能行,活捉很難。”


    相野:“那就直接殺了。”


    仇音:“唔!!!”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手機,似乎不能理解先生數次放過相野,相野卻能這麽冷靜甚至殘酷地說要直接殺了他。


    可宗眠淡然地掃了他一眼,轉身就出了房門。他來到門外,在監視器前坐下,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說:“可是我懷疑楚憐是強行逼著鹿野的人都過門而出了,而且過門的數量還在增加,如果我們抓住楚憐,說不定還有挽回的餘地,否則鹿野的人要是真的都過來,那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而且,邢晝還沒回來。”


    相野:“那就等我跟他見過麵之後再說。”


    宗眠頓了頓,沉聲道:“相野,他是個蠱惑人心的魔鬼。”


    相野卻語氣平靜,“遲早有那麽一天的。”


    宗眠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作為一個憂鬱詩人、作為一個被朋友托付了男朋友的人,他還是要多說幾句。


    “或許他把你當成了世界上的另一個他,宋沅和相齊,同樣都曾保護過他,可最後又都因為各自的原因背棄他,甚至反目成仇。隻有你,他們從始至終都在保護你,如果你最後跟楚憐一樣墮入黑暗,那將會是件無比諷刺的事情。”


    “或者說證明了一點,人性本就讓人毫無期待。”


    邢晝在離開前,也曾做過同樣的勸告:“相信你跟他們不一樣,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斷,就算是楚憐,也不能動搖你。”


    相野聽了,便反問:“那你們相信我嗎?你們把這種期待強加在我身上,要求我不論何時都保持正義和善良,是不是也有點強人所難?”


    宗眠無奈一笑,“我和邢晝已經越線,確實沒有資格要求你這麽做。”


    “嗚——”水燒開的聲音忽然傳來。宗眠岔開話題,問他在做什麽,相野隨口回答:“泡麵。”


    宗眠微微蹙眉:“泡麵不——”


    相野:“你敢跟邢晝打小報告,拉黑你。”


    下一秒,電話掛斷。


    宗眠接連被兩個人掛斷電話,這口氣也是堵在嗓子眼裏,很難下去。過了幾秒,他又失笑,相野倒是對他挺了解,畢竟他是——緝凶處最愛打小報告的人。


    一點不值一提的小愛好。


    另一邊,相野倒水煮泡麵,靜等五分鍾,完犢子,發現泡麵桶裏根本沒給他裝叉子。找遍整個中醫診所,碗筷是老中醫的私人物品,都被他帶走了,愣是連雙一次性筷子都找不到。


    他站在後門口的樹前猶豫著是不是折兩根樹枝湊活,但潔癖犯了,麵坨了,於是轉身回去點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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