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你的消息太靈通了,而且每次給我們傳遞信息的時機都太過巧妙,如果不是在緝凶處內部安插了眼線,就是本人在這裏。”


    “其二,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一直躲在暗處不現身。你是一個擅長隱忍的人不假,即便是當初被抓回去,在拓真手下被折磨了四年,你最後都能活著逃出來。可這裏不是鹿野了,我的母親、你的妹妹被楚憐害死,你怎麽可能從頭到尾隻發過一條短信,連麵的不露?整整十年,你又藏在哪裏?”


    相野聲音平穩,靠在窗台上將自己的猜測娓娓道來。


    “我懷疑你是有什麽不得不藏起來的理由,是被人脅迫,或行動受限。看過緝凶處所有人的資料就知道,隻有決明符合這個條件。十年前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而且有心髒病,行動不便。”


    決明道:“可一般人會懷疑一個小孩兒嗎?我可是你舅舅啊。”


    可對於相野來說,父母都可以是假的,舅舅為什麽不能是個比他年紀還小的孩子?他被相齊教導著長大,擅長懷疑,思維也從不受限。


    不過相野沒有把這話說出來,而是給出了另外的理由,“可一旦有了懷疑,把這個懷疑當作前提從頭梳理,你會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聞言,簡寒棲順著這個思路去想,發現果然如此。就不說十年前的事情,單說十年後,緝凶處為什麽會跟相野搭上線?是因為他們收到了匿名信息,說楚憐就在江州,又讓邢晝去指定地點拿到了那張能聯係到相野的電話卡。


    電話號碼是相齊在“一所小房子”這個網站上告訴宋沅的,他讓宋沅去買下這個號碼,並在臨終前把號碼給了相野,當做求救電話。


    緝凶處又是怎麽得到的匿名信息?來源是信息組,決明。


    這是“神說要有光,世上就有了光”的橋段,如果從一開始,他們跟相野的相遇就是決明一手安排的,那他就是宋沅。


    後來,他們在京州的民宿裏再次收到匿名信息,看到了宋沅在十年前發給宋靈的那條警示短信。這個匿名信息,不也是決明告訴他們的?


    決明,決明,都是決明。


    沒有人懷疑他的消息來源,因為他本就任職於信息組。


    還有一點是簡寒棲不知道的,褚秀秀把“一所小房子”這個網站的存在告訴相野後,決明對網站進行排查,這才順藤摸瓜發現了相齊和宋沅的關聯。


    他說他是盜了宋沅的賬號,才找到他跟管理員003號,也就是相齊的聊天記錄的。


    可如果這就是他的自導自演呢?


    他根本不需要盜號,因為他就是宋沅,是他讓褚秀秀把網站的存在透露給相野,再順理成章地把聊天記錄拿出來。什麽都是他在說,是他引導了一切,給出了一條完美的證據鏈。


    相野總結陳詞:“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合理推測,但缺乏決定性證據。”


    決明咋舌。


    他是沒想到這大外甥在一邊出任務一邊談戀愛的同時,還能想那麽多事情。或者說,他從沒有放棄對真相的探尋,一直在審視著他們每一個人。


    簡寒棲則想得簡單得多,直接問:“現在呢?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麽做?”


    相野:“決明的身份要暫時保密,一旦泄露出去,必定會遭到鹿野的仇殺。他在療養院,我們就算想救他也趕不及。”


    簡寒棲:“老樂他們也不能說?”


    相野:“不是不相信他們,而是知道的人越少,決明越安全。即便他有隱藏的身份,但他還是你的隊友,你會保護他的,對嗎?”


    聞言,簡寒棲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還需要時間去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但相野說得也沒錯,決明雖然有所隱瞞,可這麽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隻要他不背叛緝凶處,那就還是隊友。


    夜深了,簡寒棲先回隔壁房間休息,留甥舅兩個繼續談心。


    決明拖長了語調,企圖打親情牌,“大外甥啊……”


    相野依舊冷酷,“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決明:“……”


    相野:“有話說話。”


    “我真沒什麽再瞞你的了,這十年我頂著‘天才’的名頭,光是維係這個人設就費勁了力氣。可要不是這樣,我也沒法在這麽小的年紀加入緝凶處。我知道的東西也不多,有關鹿野和楚憐的關鍵信息我都通過各種方式告訴了你們,剩下的都是我的個人經曆,對查案沒什麽幫助。我倒是想說,可你不是嫌我煩,不願意聽麽……”決明說著說著,還委屈上了。


    沒想到,相野竟改了態度,道:“你說。”


    決明:“真的嗎?你想聽嗎?”


    相野:“你覺得沒幫助也許隻是你覺得。”


    決明:“哦……”


    我還以為你關心我呢,一腔真心終究是錯付了。


    這一夜,決明說了個痛快。


    從他悲慘的流浪者生涯開始說起,一直說到被拓真帶回去,再說到“我做決明的這些年”,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期間運用了大量溢美之詞對自己進行包裝,企圖給相野洗腦,讓他相信這是一位英明神武、臥薪嚐膽、自強不息、百折不撓、值得一愛的舅舅。


    相野:“嗬。”


    總結起來,決明的人生大致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在鹿野,就是被打。當流浪者時為了吃的被打、為了保護妹妹被打、為了保護楚憐被打,在拓真手下生活時,就被拓真打。


    人間慘劇。


    他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相野越聽越疑惑。


    第二個階段,成為決明。


    這次他終於不挨打了,雖然換了個體弱多病的身子,可周圍的人對他都很好。他不愁吃不愁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而且因為身體是個小孩子,他不得不把自己偽裝成小孩兒,偽裝的時間久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心理年齡已經快四十的決明,堅定地相信自己才十六歲。他可以天真、可以活潑,跟認識的每一個人聊天、耍寶,自稱小精靈,是個美男子。


    他覺得這才是真實的自己。


    相野躺在床上聽著他的話,看著天花板上的燈出神。雖然沒見過決明本人,但漸漸的,朦朧燈光中,相野好像看到那便宜舅舅就站在他麵前。


    那是個太陽般的人物,笑起來一口白牙,很有感染力。你看著他,心中便生出無限希望。


    沒骨氣的沅,一直被打的沅,為了生存點頭哈腰,好像從來都活得很狼狽,可他救過楚憐、救過蒼,偷過鑰匙、兩度逃跑。


    最終,那片平原上最強大的祭司之一“拓真”,臨終托孤,想到的還是他。


    相野又想到了楚憐。


    於麗麗,也就是寧玉生的情婦,同樣是祭司女兒出身,曾說起過楚憐。那時楚憐、宋靈和宋沅一塊兒因為偷糧食被抓,但在那三個人裏,最惹眼的無疑是楚憐。於麗麗對他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在鹿野平原,愛笑的人很少。


    相野跟決明提起這事兒,決明便道:“於麗麗說的大體不差。我們三個是同歲的,那一年都剛滿十八。褚秀秀應該跟你們說過,在被抓之前,我們跟楚憐其實也才認識了幾個月。他在流浪者之中,一直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沒有人知道楚憐最早是從哪兒來的,隻知道他總是孤單一個人,每次有流浪者的隊伍收留了他,可沒過多久,又會將他拋棄。


    但他總是笑著的,這樣的笑容,就像在一片黑暗裏開出了一朵鮮紅的話,刺眼、不合群。他總是因為這個挨打,可他永遠學不會低頭,天生反骨。


    “那時候的楚憐還遠沒有後來那麽深的城府,他的笑或許就是他對鹿野的抗爭,不懂得委婉。別人不理解他,覺得他不識時務,可我卻想保護他,甚至有點羨慕他。”


    決明的語氣有點失落,“我羨慕他可以做自己,不為了一點吃的點頭哈腰,骨頭很硬,有氣節。我知道我雖然有人緣,可其他人心裏都看不起我,楚憐雖然被人排擠,不合群,可其實大家都悄悄關注著他。所以偷鑰匙出逃的時候,我願意把鑰匙讓給楚憐,因為我覺得他會活得比我好。”


    相野:“楚憐在鹿野的時候殺過人嗎?”


    決明:“就我所知的,沒有。”


    相野:“那你就是他動手的第一個。”


    決明心中一派悵然。時間過去太久,恨意隨著時間沉澱,早不如當年那麽激烈,他開始能夠冷靜地思考,說:“或許是他從來不信我,在他眼裏,我也是鹿野的一份子,跟其他人沒什麽兩樣。甚至,他會恨我,恨我當時隱瞞了他鑰匙的數量。”


    相野卻在想,楚憐因為心中的不信任對宋沅下手,他那麽聰明,後麵真的沒反應過來,明白事實的真相嗎?


    他有沒有後悔過?


    相野嚐試著將自己代入楚憐的角色,道:“如果我是楚憐,要麽,我能保證你永遠不會出現在我的麵前,要麽,我一定會殺了你。”


    決明微怔,隨即追問:“為什麽?”


    相野:“如果他以前沒有殺過人,那你就是第一個。你是開端,是刀刃上的第一滴血,你見證了他最不堪的過去。就像那個誤闖鹿野的姓沈的女人一樣,自此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


    決明:“……”


    仔細想想,從江州到京州,楚憐搞那一大堆騷操作,可不就是為了逼他現身?決明悟了,“果然我才是男主角。”


    相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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