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晝衝浪回來的時候,相野已經跟著撿帽子的人走了,對方邀請他去海釣。決明當了回傳聲筒,說:“崽崽讓我轉告你,他回來請你吃魚。”


    “你真的確定他這麽說?”邢晝蹙眉。


    “咳。”決明打著哈哈,“反正就那意思唄,話說頭兒你還會衝浪啊,以前沒聽你提起過啊。那你遊泳是不是也很厲害,跟那個王文誌比怎麽樣?”


    “學遊泳不是為了跟人比的。”邢晝聲音冷酷。衝個浪回來,他身上都濕了,薄薄的布料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好身材,引得附近走過的人輕佻地朝他吹口哨。邢晝卻隻蹙蹙眉,眸光遠眺海麵。


    一艘遊艇駛過,留下一道翻湧白浪。赤著腳的少年靠在欄杆上,風吹著碎發,微微仰頭,頭頂的藍天恰好有一隻海鷗飛過。


    相野。


    邢晝想起他根本不會遊泳,按住耳麥,道:“相野,你跟誰在一起?”


    隔了兩秒,相野的聲音輕飄飄地傳過來,像被太陽曬過似的,“盛明,家裏在附近買了別墅的,我套過話了,他隔三差五就會過來海邊度假,所以篝火晚會的時候可能也在場。”


    邢晝蹙眉,“你不會水,在海上小心一點。”


    相野:“嗯。”


    邢晝:“別跟他們糾纏太深,別喝酒,日落之前回來。”


    他不知道,當這句話話音落下時,盛明恰好端著酒杯走到相野麵前。那是杯香檳,淺金色的酒,在陽光的折射下很好看。


    “你應該成年了吧?”盛明掛著笑打趣,“否則我可是教唆未成年喝酒了。”


    “要查我身份證嗎?”相野略略挑眉,矜持又高傲,唇角還帶著點這個年紀特有的屬於少年人的笑,一下就晃了對方的眼。


    這鬼使神差的,酒杯就到了相野的手上了。他沾了沾唇,沒有多喝,但這態度可取悅了盛明,道:“你在這裏吹會兒風,我進去準備一下。你會釣魚嗎?不會我教你。”


    相野:“好啊。”


    盛明滿意地走了,隻是臨走前掃了相野的耳麥一眼。那東西像無線運動耳機,年輕人很多都喜歡戴,他便也沒多問。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相野才回答邢晝:“我要摘麥了。”


    邢晝沉聲,“你在喝酒?”


    相野:“放心,我有分寸。”


    邢晝:“那你告訴我,你打算用什麽辦法去套話?”


    相野:“那還能用什麽?”


    那話音斷了斷,隨即帶來一聲輕笑,“我看他好像對我有點意思。”


    通訊隨即掛斷。


    唯有決明依舊活躍地在耳麥裏發出慘叫,“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崽!是誰?!盛明是哪個不要臉的小子,竟敢看上我的崽!!等等,不對,我的崽有人喜歡那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管他是男是女,都逃不過我崽的魅力,但是不行啊啊啊啊啊我的崽還那麽小!啊啊啊啊啊!”


    他越說,邢晝的神色就越冷,看著海麵的眼神能把海水凍結。


    話說回相野那兒。


    他原本隻是接了盛明的搭訕,為滿足自己的那點小心思,專門去刺激邢晝的。誰知道那麽巧,盛明竟真的有可能參加過那場篝火晚宴,於是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對方的海釣邀請。


    盛明給他的酒,他也是真的隻喝了一小口,轉手就全倒進了海裏。不過不會喝酒確實很麻煩,以後或許得練練。


    在邢晝身上練。


    相野又吹了會兒風,確定微量的酒精沒有影響自己的大腦,這才慢悠悠往船艙裏走。迎麵撞上盛明,對方正端著果盤出來找他。


    “外麵坐吧,今天海上風不大,吹著正舒服。”盛明對相野很殷勤,有點誇誇其談的毛病,舉止卻並不算輕浮。


    怎麽說呢,若要相野用兩個字來概括他的行為,那無非是——顏狗。


    倒不像是真的對他有意思。


    人家海釣的技術也是實打實的,拍拍自己胳膊上的肌肉和那曬出來的古銅色肌膚,“看到沒有,哥練出來的。”


    相野:“這兒的魚好吃嗎?”


    “那要看什麽魚了。”盛明說起魚來,那是頭頭是道,什麽魚適合生吃,什麽魚適合清蒸,放什麽佐料,他都知道。


    話題順利從吃魚的一百零八種方法,扯到5月1號晚上的篝火晚宴。相野從照片上看,那篝火晚宴上也有烤魚。


    相野:“我看過照片,那天的魚看著就挺香的,或許是照片拍得好。”


    盛明大喇喇地往後靠在欄杆上,喝了一口酒,說:“魚香不香,可跟照片沒關係。下次甭讓我再看見那龜孫兒,我非一腳把他踹海裏不可。”


    相野略略挑眉,“你們有仇?”


    盛明:“什麽有仇,那是我單方麵看不起他。一有色心沒色膽的老坯子。跟我有仇?他有這資格嗎?”


    相野:“他對你動手動腳了?”


    “噗!”盛明差點一口酒碰到相野臉上。相野嫌棄地往後挪了挪,盛明便立馬為自己辯解道:“哪是我啊,一不認識的小姐妹。那老坯子拿著個相機就在那拍拍拍,我看那拍的角度都不對,直接給我一杯酒幹上去了。嘖,我沒潑他臉上那是給他臉了,他還挺委屈。”


    相野:“那後來呢?你趕他走了?”


    盛明聳聳肩,“沒啊,給他發工資的又不是我。讓他在那兒繼續拍著唄,諒他也不敢再作妖,看我吃好喝好,他心裏得多氣。”


    相野聽他這語氣,要多討厭王文誌,那也是沒有的,頂多是瞧不起。順嘴拎出來埋汰一頓,主要是為了在相野麵前彰顯自己見義勇為的帥氣。


    這是出身優越帶來的底氣,路見不平,就一杯酒潑上去不帶猶豫的,但轉眼間又拋諸腦後,自顧自玩樂去,所以相野再想問他之後有沒有注意到王文誌,也是白問。


    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盛明潑酒的時間點差不多是在八點半,那時候王文誌確實在俱樂部。


    海釣進行得很順利,盛明驚訝得發現相野一點就通,是個釣魚的好手,因此對他更熱情幾分。


    另一邊的邢晝,還在繼續調查的路上。


    決明已經嚎得嗓子都幹了,最終總結出一句話:“頭兒,你沒有心。”


    這句話說得,可謂是痛心疾首。他還跟著繼續做注解:“崽崽在緝凶處,就跟你最親了,你說什麽他都聽你的,對不對?你看我說的他聽嗎?陽陽說的他聽嗎?陽陽那智商,被他耍還差不多。就連大棉花,崽崽都能跟他聊個你來我往呢,就你,讓他訓練就訓練,讓他休息就休息,他喝醉酒都隻聽你的。裴光光還一度懷疑你對他潛規則呢,嘖嘖嘖。結果今天,我們崽崽為了緝凶處、為了大業、為了愛與和平,都用上美人計了,小小年紀犧牲至此,你卻還一點都不關心他!”


    邢晝深吸一口氣,“我沒有不關心他。”


    決明要是看得見邢晝的表情,他萬萬不會這麽放肆。可他不是看不見麽,聽見他的語氣好像跟平時那冷冰冰公事公辦的樣子沒什麽兩樣,登時嘀咕道:“那我怎麽沒看出來呢……”


    邢晝的語氣更冷一分,“讓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


    決明這下感覺到了,幹笑道:“這就去、這就去。”


    耳麥裏終於清淨了,邢晝的心裏卻平靜不了。決明的話一遍遍盤繞在他心上,配著往昔的畫麵一幕幕浮現,完全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就算邢晝定力再強、再鎮靜,隻要轉頭看一眼那片海,他就又能想起相野來。


    那個少年在海上。


    很快又到了日暮時分,太陽在遠方的海麵上平緩著陸。她像個多情的美人,對著這世界上最大的一麵鏡子顧影自憐,讓那鏡子都羞怯起來,泛出玫瑰色的紅暈。


    她們熱情又小心翼翼地相擁在一起,就連大地都沉默地歌頌起了這浪漫的愛情。


    “多美啊。”補習歸來的褚秀秀,發出了如是讚歎。


    邢晝沒有說話,隻沉默地朝他伸出手。褚秀秀便把一個信封交給他,“小心點,那葉子枯了之後很脆。”


    褚秀秀拿來的是原主夾在信封裏的那片葉子,聯係到筆友“青葉”的名字,或許暗藏著什麽線索。


    邢晝拿出來仔細看了看,是一片槐樹的葉子。這種樹在全國各地都有,沒什麽指向性,而且指不定是褚秀秀隨手摘的,很難憑這個去追查。


    倒是可以查一查指紋,但這就要拜托阿平了。


    邢晝暫時先將葉子收起。


    褚秀秀好奇地東張西望,問:“大外甥呢?他沒跟你在一塊兒啊?”


    邢晝:“嗯。”


    兩人沿著海邊小路往沙灘走,褚秀秀又問:“他去幹什麽了呀?一個人沒問題嗎?他還小呢,這麽晚了,該吃晚飯了,我們不去接他嗎?”


    邢晝:“不用。”


    褚秀秀眨巴眨巴眼,“你好像很放心他嘛。”


    邢晝:“他不是普通人,有獨當一麵的實力,隻是缺乏足夠的經驗。”


    褚秀秀:“那現在就是他積累經驗的時候?”


    邢晝又不說話了,以沉默作答。


    褚秀秀看著他從頭至尾沒什麽變化的表情,在背後吐了吐舌頭,又不禁好奇地湊上去問:“在你心裏,你覺得他怎麽樣?”


    邢晝終於投去視線,用肯定的語氣說:“你對他很關心。”


    褚秀秀:“大外甥嘛,我跟他舅舅有交情的,可不得多關心關心他。他這進了緝凶處,無親無故的,萬一受欺負了怎麽辦?”


    有我。


    邢晝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嘴唇緊抿。


    褚秀秀還以為自己冒犯到了他,訕訕解釋:“我可不是內涵你欺負他啊,這不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嘛。你們緝凶處,現在就相野一個人身上有鹿野的血統吧?我關心他也是應該的。”


    說著,褚秀秀的語氣又唏噓起來,踢著地上的石子,說:“其實我們鹿野,從始至終都沒什麽團結一心的概念。或許跟我們沒有一個固定的家有關係,那片平原太大了,適合居住的地方又太小了,大家搶來搶去,為了一口吃的有時候就能痛下殺手,父子關係都不算穩固的,更別說朋友了。我來這邊後,看了你們很多的影視作品,反反複複都能提到‘家’這個字,家啊國的,奉獻啊犧牲什麽的,對我們來說都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我看了很羨慕。”


    末了,褚秀秀看著隻剩一絲餘暉的海麵,微笑著說:“其實相野,已經是我們之中很幸運的一個人了。有人想把這種幸運扼殺掉,我卻希望這種幸運可以多一點。希望嘛,就是無數個幸運疊加在一起的。”


    邢晝審視著褚秀秀的側臉,古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能說出這種話,倒讓他有點刮目相看。或許這是拓真讓她來找宋沅的原因,他們是一路人。


    “你跟宋沅是什麽關係?”邢晝問。


    “我們啊……這得追溯到我母親了。”褚秀秀俏皮地眨眨眼,趕走憂傷,又是個快樂的姑娘,“等大外甥回來了我再說啊,今天晚上吃什麽?我可跟家裏說補習班的同學請吃燒烤才出來的。”


    那就是要吃燒烤的意思了。


    可邢晝也不確定相野會不會回來吃晚飯,左思右想,還是主動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邢:晚飯?


    相野隔了十多分鍾才回複。


    xy:不。


    xy:釣到一條大魚,吃完了再回來。


    xy:【圖片】


    溫暖燭光照耀餐桌。坐在相野對麵的盛明正用刀切烤魚,大晚上的,還露著上半身秀他的好身材。


    邢晝麵不改色地收起手機,望向海麵的眼神卻變得幽深如夜。


    褚秀秀還毫無所覺,皺皺鼻子,聞著遠方傳來的燒烤的香味,自顧自問:“吃嗎?吃嗎?我們這兒的海鮮又大又新鮮,還便宜,絕不宰客。我跟你說,邢隊長,有我在,給你打八折。”


    邢晝:“不吃。”


    褚秀秀瞪大眼睛,“那吃什麽?”


    邢晝:“快餐。”


    “等等!”褚秀秀:“七五折也是可以的!”


    “七折!”


    “六折!”


    “媽的,狗男人,太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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