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跟著黑貓走了,但他不知道,鏡子裏有雙眼睛正注視著他。


    這雙眼睛同時看著他又看著邢晝,饒有興致的、陰狠的,帶著無邊的打量與惡意。在無人的房間裏,唯一一盞亮著的煤油燈照得他的眼睛忽明忽暗。


    驀地,“嘟、嘟”的視訊提示音響起,他轉過頭冷眼看著,一直不接。等到那聲音即將消失,他才按下接通鍵。


    畫麵一閃,仇音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冰冷的,甚至還帶著點怒意。


    “蒼,你究竟在鬧什麽?為什麽還不撤退?”她道。


    “我在鬧什麽,你說得我好像是一個不服管教的小孩兒,我可不記得什麽時候認你做了母親。”被叫做蒼的男人戴著白色的笑臉麵具,一張嘴就是粗糲沙啞的嗓音,語氣戲謔又惡劣。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仇音眸光銳利,但沒有發火。


    “難道不是嗎?你沒有愛當人母親的習慣,怎麽偏偏要占用宋靈的身體?”蒼說著,餘光又瞥了一眼相野,說:“你的便宜兒子在那兒呢。”


    “你夠了沒有?緝凶處都已經找上門了,你再不走,是想等死嗎。”仇音麵色發沉。


    “我倒是不知道你們隊緝凶處的評價這麽高。”蒼的語氣又變得陰惻惻的。


    “我是在幫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以你的戰鬥力,一旦幻境被破,哪怕是相野都可以輕易把你殺了。你現在就走,我馬上去夢之島外麵接應你。先生就快回來了,你最好老實一點。”仇音道。


    聽到“先生”兩個字,蒼的眼睛裏明顯露出一絲不耐,但又埋藏著深深的忌憚。他睨了一眼仇音,道:“不要拿他來壓我,我自己心裏有分寸。”


    仇音:“你有分寸,那就更應該立刻離開。”


    蒼不耐煩地站起來,“我知道了。”


    語畢,他便掛斷了視訊,心情看起來並不怎麽美妙。他隨即拿起煤油燈,轉身走進了浴室,看到被綁在浴缸裏的人,他的眼睛又亮了亮。


    那是陳君陽,手腳都被捆著,嘴裏倒是沒塞東西,但他抿著嘴,死也不發出一點聲音。


    “你這是何必呢?如果你肯說兩句討好討好我,說不定我還會放過你。”蒼將煤油燈掛在牆上,走到浴缸邊,伸手掐住了陳君陽的脖子,迫使他抬頭,看到他漲紅了臉,語氣終於帶上一絲愉悅,“真倔。”


    話音落下,他便用刀在陳君陽胳膊上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陳君陽悶哼一聲,身體掙紮起來,可越掙紮,繩子就越緊。


    蒼一隻手摁著他,另一隻手從旁邊的箱子裏抽出一瓶葡萄酒。握著瓶身在浴缸邊緣用力一砸,瓶口破裂,那汩汩的酒液便被傾倒在浴缸裏。


    一瓶接著一瓶,他還將瓶口對準了陳君陽的傷口。看見陳君陽驟然變白的神色,他笑了笑,循循善誘道:“你說啊,用你那好聽的嗓子跟我求饒啊,興許我會對你溫柔一點。你不是還有個姐姐嗎?你猜她現在還活著嗎?”


    陳君陽憤怒得盯著他,嘴唇都咬出了血,“你把她怎麽樣了?”


    狗日的,那是我妹妹。


    “她傷了我,我本來想直接殺了她的,不過……就這樣殺了太可惜了不是?緝凶處培養出來的人,都牙尖嘴利得很,嘴快,刀也快,不把她那性子磨平了,就沒什麽意思了。”蒼說著,拿出一個由紅繩係著的太陽形狀的小掛墜來,“這是你姐姐的,是嗎?”


    陳君陽倏然瞪大了眼,這確實是小桃子的,他倆各有一個,他拿著桃子形狀的,小桃子就拿著太陽的。


    此時那掛墜上已經沾了血,像是直接從血泊裏撿起來的一樣,讓陳君陽再也無法心存僥幸。他看著眼前的男人,麵具上的那張笑臉就像是對他的嘲諷。


    見陳君陽不回答,他又拎起最後一瓶酒,“哐”一聲砸在浴缸上,暗紅的酒液和玻璃碎渣一塊兒扔進浴缸裏,濺在陳君陽的臉上。


    “這樣吧。”蒼把破碎的酒瓶子抵在他喉嚨上,說:“你給我唱一首歌,我就讓她多活一個小時,怎麽樣?”


    陳君陽張了張嘴巴,到底顧忌著陳君陶,無法再硬氣地說話。他咬緊牙關,牙齦裏幾乎要滲出血來。


    “唱什麽?”


    “我想想……你的聲音那麽特別,那就唱首兒歌吧,很有童趣不是嗎?”


    麵對那惡劣的調笑聲,陳君陽想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天可憐見他根本就不會唱歌,但好巧不巧,兒歌他確實知道一首。


    可這需要漫長的心理建設。


    這一建設,就讓蒼覺得不爽了。仇音拿楚憐來壓他,這小子也不聽他的話,他的目光又變得陰狠起來,“你在拖時間嗎?我讓你唱,你唱啊!你有這麽一把好嗓子,為什麽不唱?難道你也想跟我一樣嗎?知道我的嗓子是怎麽壞的嗎?”


    碎裂的玻璃刺破陳君陽的皮膚,滲出血來,他被迫仰著頭,身體卻開始順著浴缸滑落。酒倒得太多了,他滿口鼻都是酒味,甚至還嗆到一口。新傷舊傷都泡在酒裏,滋味難受,血液的流失更加速了大腦的暈眩。他咬破舌尖,強撐著保持清醒,磕磕絆絆地、帶著莫大的恥辱開始唱歌。


    這首歌叫《小螺號》,“小螺號滴滴滴吹”的那個小螺號,原本是他放來嘲諷決明的。


    一首兒歌被他唱得荒腔走板、斷斷續續,一邊唱一邊在心裏狂罵變態。變態本人卻聽得很享受,甚至坐在浴缸邊緣幫他打節奏。


    直到仇音再次打來電話,他才重新變得陰沉暴躁起來。


    陳君陽卻開始懷疑,“桃子到底在哪裏?讓我見她!”


    蒼看了他一眼,“哦,她死了啊。”


    陳君陽:“你撒謊!”


    蒼:“我騙你幹什麽?她又沒有你這樣的嗓子。”


    語畢,蒼滿意地看著陳君陽蒼白的神色,擰開水龍頭給他放水。嘩嘩的水聲流淌,他獰笑著說:“原本我是不打算這麽快殺你的,誰讓總有人在催我呢。”


    說著,他又愉快地哼起歌來,拿著刀給陳君陽添了幾道傷口放血。最後,那刀來到了陳君陽的脖子前,他眯起眼思忖著要不要劃下去,仿佛在猶豫什麽。


    陳君陽卻也沒有坐以待斃,他能感覺到血液流失太多,身體越來越冷了,但他藏在水麵下的被綁著的雙手,也快重獲自由。


    蒼一心想折磨他,又被仇音催著,所以不似從前那麽講究,這滿池子的玻璃碎片,恰好成為了陳君陽割開繩索的利器。


    要快、再快一點。


    如此想著的陳君陽,在蒼終於決定劃破他的脖子前,突然開口:“等等,你不想知道我的嗓音是怎麽來的嗎?”


    蒼果然頓住,“哦?怎麽來的?不是天生的嗎?”


    陳君陽閉了閉眼睛,從這個男人的話語中來看,他現在這把粗糙嗓子,應該是被人為毀成這樣的,所以他心懷怨懟,逼著陳君陽唱歌。


    “有人害我,給我下了藥。我因為這個嗓音被人嘲笑,平時連說話都不敢說,隻有我姐姐一直保護我。”陳君陽凍得有些哆嗦,眼睛卻還盯著那個男人,“她告訴我,這不是我的錯。”


    蒼聞言,匕首的力道稍稍鬆了,嘴裏也不禁喃喃自語著:“不是我的錯嗎……”


    恰在這時,陳君陽終於用玻璃碎片艱難地將繩索割開。他瞬間暴起反擊,抓住蒼的胳膊,一個頭槌將他錘得眼前發黑。


    “砰!”腦漿都仿佛在震顫。


    陳君陽自己也不好過,但他身體素質過硬,即便大腦發昏,手裏依舊有力氣把蒼摁進水裏。蒼猝不及防,整個人撲棱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讓我唱!”陳君陽死命壓著他的後腦,“唱你妹!”


    “唔!!!”蒼差點被葡萄酒嗆死,濃烈的酒味讓他無法呼吸。可他雖然戰鬥力不足,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掙紮之中,他扯下了腰上的一個半截手指粗的小哨子,用力扔出。


    風灌進哨子裏,勉強吹出了一絲聲音。


    陳君陽心道不妙,但已經來不及阻止了,隻能暗自發狠,先把人解決了再說。可說時遲那時快,蟲子已經來了。


    成群結隊的蟲子撲向陳君陽,陳君陽臉色大變,隻得放開蒼,撲向牆麵搶下煤油燈。


    鹿野的蟲子跟魂體一樣,都怕火。


    “咳、咳……”陳君陽咳嗽著,舉著煤油燈飛快突圍,可蟲子實在太多了。他剛剛衝到走廊上,便覺一陣天旋地轉,入目之處全是閃爍的熒光。


    它們沒有主動攻擊他,但每扇一下翅膀,便好似有熒光的粉末掉落,隨著空氣被吸入口鼻。粉末影響了陳君陽的感知,他開始失去對五感的正確認知,直至辨不清方向,發生記憶錯亂。


    這時,蒼踉蹌著從浴室裏追出來,他全身狼狽至極,頭發還往下滴著酒水。那雙陰狠的目光盯著陳君陽,臉上的麵具卻還在笑著。


    “你可真是會給我驚喜啊。”他說。


    “我殺不死你,有人殺你。”陳君陽咬牙,身體已經開始站不穩了。


    “嗬。”蒼輕蔑地笑著,稍稍掀開麵具,兩指做哨,一聲輕揚的哨音吹出,那些蟲子便像得到了什麽指令,爭先恐後地朝陳君陽撲去。


    熒光在他的眼裏愈來愈亮,像璀璨星海,眨眼將他包圍。然而就在這時,劇烈的爆炸聲從頭頂上方傳來。


    “轟——”那是樓道垮塌的聲音。


    “誰?!”蒼低聲怒喝,隻見前方煙塵四起,好好的走廊上方竟被炸出了一個大洞。下一秒,高大的身影從煙塵中走出。


    邢晝。


    蒼盯著他,腳步下意識地後退,可邢晝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讓他後頸上的汗毛根根豎起,終於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威脅。


    可他怎麽會那麽快就找到這裏?!


    蒼再次吹哨,蟲子們改變攻擊目標,立刻攻向邢晝。邢晝卻早有準備,一根“棒棒糖”扔出,“砰!”一聲槍響。


    子彈正中糖球,火光如隕星迸裂,刹那間散入熒光海。


    蟲子們發不出叫聲,驚慌亂飛,卻也把點點火苗帶得到處都是。一片又一片的蟲子被燒死,而邢晝趁亂穿過蟲群,接連兩槍封了蒼的退路,再一記滑鏟將之按倒在地。


    他一手揪住了蒼的後衣領,單手換了彈匣,又把槍口對準他的後腦,“說,相野和陳君陶在哪裏?”


    蒼咬死不說,他知道自己說了就真的沒命了。可他的嘴硬隻能為他招來更大的痛苦,因為這可是麵對相野都不會手下留情的緝凶處隊長。


    “啊啊啊啊啊!”不出一秒,蒼的胳膊就斷了,就像他說要斬斷相野的一條胳膊那樣,斷得毫無懸念。


    “說。”邢晝的聲音冷靜又可怕。


    蒼是真的怕了,斷臂的痛苦讓他幾乎想到了在鹿野的時光。而這時,邢晝已經抓住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我說、我說!”蒼終於妥協。可就在這時,異變陡生,陳君陽看到突然出現在前方拐角處的身影,神色大變,“小心!”


    邢晝頓生警覺,來不及確認,便抓著蒼側身閃避。一顆子彈擦著他的胳膊飛過,他轉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仇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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