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父母的孩子,走到哪都算是個孤兒,因為那份骨肉之親,是旁人無法給予的。


    韋固,大唐千萬子民當中普通的一員,如果沒有接下來這個故事,也許他就像眾多唐朝百姓一樣,在塵世中被遺忘。


    幼失怙恃,對於一個孩童來說,是莫大的打擊 ,縱使家有餘財,可保一生無憂。


    這麽些年,在那些無邊的,寂莫的夜裏,除了那盞昏黃的油燈,還有什麽呢,當夜幕降臨,街市的塵囂淡去,夜色如潑墨一般將自己裹住,靜謐的讓人窒息。沒有親人的家,能夠稱之為家麽?


    看見別人妻妾滿堂,兒孫承膝。這種感覺,白爪撓心而撓不得。有人能理解嗎?


    既然如此,那就成家吧。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結婚生子,讓家充滿生氣,和她白頭偕老。人生如此, 曷能再求其他。


    可是,人就是這樣,往往你有心栽花,花常不發。韋固多次求親,都沒有結果,這對於已過弱冠之年的他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想我杜陵韋氏,也算世家大族,想要求份親事,竟如此艱難,但失望之餘,他並沒有因此放棄。


    大唐貞觀初年的一天,他準備去清河遊玩,半途路過了宋城,天色已晚,正好看到一家裝潢精美的酒家,心下便想進去打個尖。


    酒家裏多的是讀書人在吃飯聊天,讀書人誌趣相投,言語一多,便引為知己,在和他們聊天的時候,他也把自己多年的夙願也說了出來,多年尋覓良偶未果,喟然不已。


    同桌一讀書人,豪俠仗義,當下就說,這有何難,兄台若不嫌棄,在下願為冰人,為兄台向前清河司馬汗潘昉家提親,他的女兒尚未字人,與兄台門弟正合。


    有如此之事,韋固自然欣喜若狂,但又不露聲色,二人商議,翌日清晨,店西龍興寺門前與女方家會麵。


    這注定又是一個不眠的夜晚。


    歡樂,興奮,心中的希望正成倍膨脹,隻恨天亮太遲。


    太還沒亮,灰蒙蒙的,寺院似乎響起了鍾聲,似真似幻。韋固手忙腳亂起來,梳洗一陣理了理發冠,便急忙奔向約定的地點。


    一出門,便覺得冷,他也不想再回去拿衣裳,便一直往前走。他覺得時候尚早,就想先找個地方歇會兒,抬首四顧之際,突然看見了一個長相奇特的老頭,眉骨高聳,白髯及胸,身倚一個布囊,坐在那台階下,就看月色,正在翻閱手中的書籍。


    天逐漸亮了。


    他坐在旁邊,百無聊賴,於是移過身子,想去看看老頭究竟在看什麽書,以致於自己靠得這麽近都沒有發覺。


    不看還好,一看便嚇一跳。


    這韋固平生自負讀書甚多,雖不能說飽讀詩書,可對付一般的詩書,完全可以說如庖丁解牛,可今日麵對上麵的文字,他竟然象是麵對一紙白紙,他皺皺眉,便說:"在下韋固,自幼飽學,雖不能過目不忘,但自認世間文字,我都略為知曉,但今日觀老伯之書,卻一字不識,何其怪也,望明示"


    老人抬頭望了他一眼,說:"你不認識很正常,這不是人世間的書"


    "哦,那這又是何處之書?"韋固聽後,大為吃驚,連忙問。


    老人淡淡的回答:"幽冥之書"


    雖然是不經意的一句話,卻驚得韋固幾近仆地:"幽…幽冥之書,怎…怎…怎會到此?"


    老人眨了幾下眼睛,望著他說:"是因為你來得太早,而不是老朽我來遲,幽冥之官,掌陰陽間之事,理所當然,要在陰陽間來往。你看這朗朗乾坤,人鬼各半,隻不過小子你乃肉身凡體,不能辨析罷了,如此而已"


    "既然這樣,敢問老伯主管何事。"


    "世間姻緣之事。"


    韋固一聽,興致頓起。忙道:"在下幼失怙恃,多年來希望早娶,早日開枝散葉,壯我韋家門楣,可十餘年來,未曾成功。今日在此與人商議迎娶前司馬潘昉之女為妻。不知可以不可成。"


    "不能。"老人立馬回答。


    韋固為此一個晚上輾轉反側,一聽這話,就像 被抽了芯的枕頭一樣癟了下去。這時那老人又說“尊夫人方三歲,十四年後,她可過你家門。”


    十四年,長嗎? 說長又長,不過,總比孤老一生好吧 。


    他起身準備走,突然看到了那個鼓鼓的布囊,於是問:“可以知道老伯身後的布囊所裝何物乎?”


    “無他,紅繩而已。”


    "哦?"


    "這些紅繩,作用是為了係夫妻二人的腳的,一旦兩人緣分已定,我就用繩子悄悄把他們的腳係於一起。從此以後,無論富貧阻隔,那怕山高海遠,抑或血海深仇,即便吳楚異鄉,隻要此繩經老朽一係,就算曆盡恩波,也不能將兩人拆散。"


    老人咳嗽了一聲又說:"小子你的腳已經和那女子係在一起了,今世此生,她注定為你婦,你再同別人議婚,隻是大白天點燈白費蠟。"說完望了望韋固的腳踝,看得韋固一陣涼意,覺得雙腳似乎不存在似的。


    其實也是,你想想,在這個世界的未知角落,有這麽一個女子,她在為你等候,她在慢慢長大,象一顆蓮子,慢慢地從泥地裏,發芽、開花,長大、散發馥香。等著自己去采摘。多麽美妙呀,十四年那又複如何,可以等


    "鬥膽再叨擾老伯一句,敢問老伯,在下之妻身於可處,娘家所從何業。"


    "說來巧了,這女孩離這不遠,也就是酒家北麵賣菜的老嫗家的女兒。"


    什麽!以後和自己走過無知的歲月的,相愛終老,一生為伴的竟然是個這樣的人。想我韋家世代勳貴,怎能同此下賤之人結親,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豈有此理! 韋固的腿頓時像灌了鉛般沉重。


    不過,若是她長得有如毛嬙,施氏之貌也就罷了,假以時日,也能光豔照人。何不見其一麵呢?


    "我可以見她一麵麽?"


    "隨老朽來 。"


    "那個陳氏老嫗常在此賣菜,每次都會抱著你家夫人,你想看,等下我指給你。"


    老人整理了行囊,韋固和他來到菜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叫賣聲不斷,人群中有一個瞎了眼的老婆子,拎著菜籃子,懷抱一個小女孩,艱難地從人群中擠了進來。


    "這就是您夫人。"


    此時晨光熹微,借著陽光,韋固揉揉惺忪的雙眼仔細一看,不禁感覺如同置身冰窖,天啦!那小女孩腦袋上貼著幾根黃頭發,像鍋底般的膚色,米粒般的眼睛,一隻平平的鼻子粘在臉上,青白色的鼻涕一上一下來回聳動。小手一抹,滿臉粘乎乎的樣子,這…這…


    這好歹也是和我相知相伴一生的女子,不求膚如凝脂,麵若桃花,手似葇荑,好歹也給我找個象樣的吧。麵前這個醜不拉嘰的女子,就算以後才怎麽出落有數,也不過如此。這和我夢中所求,雲泥之別。


    氣憤填膺,他此刻隻想殺人。


    "在下殺了她,若何?"


    老者側頭著望著他,滿臉揶揄:"這個女子以後命當享福,以後還可享你兒子之富,豈能說殺就殺。"


    氣死我也,不殺此婦,我誓不姓韋。不行,得讓這老頭把我的紅繩解開。人呢?


    一愣神的功夫,老頭不見了。


    四下張望,什麽也沒有,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這老頭。


    韋固自是無比鬱悶。他走回旅店,從行囊裏摸出一把匕首,陽光下匕首發著亮銀銀的光。


    好吧!醜丫頭,此匕首還未開刃,今日便讓你嚐嚐它的厲害。


    他叫來自己的仆人,把匕首交給他,說:“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辦事我向來放心,若能為我除掉菜市場的那個醜女孩,回來以後我必定重重賞你!”


    仆人並沒有接匕首,隻是盯著他,他說。"不多說了,事成以後,我給你錢置辦房產,為你尋一房媳婦,足以保你後半生無虞。"


    果然無利不成事,仆人立即接過匕首。領命而去。


    她出現了。


    老嫗懷抱小女孩,仆人從人群中攸地躍出,走到眼前,猛地拿出匕首,大庭廣眾之下向女孩刺去。


    意料之中,慘叫聲起。


    得手,走人。


    人群騷動,正好逃跑。


    韋固在客棧來回踱步,隻見仆人連忙跑進來,差點在門上摔倒,韋固連忙把他讓進屋內說:


    "如何?"


    "仆本想刺她心髒,不料沒有刺著,刺中了眉心。"


    韋固聽了,緊鎖眉頭,仆人見狀連忙說:"三歲的小娃,骨質疏嫩,必死無疑"


    這還差不多 。


    "好,去找帳房領賞,回去給你討房媳婦"


    "謝謝老爺"


    好容易解決了這個纏人的問題,心情真是不飲酒也會酣暢地醉,遊山玩水,訪友探幽,自不自在不用多說。


    此後經年,多方尋訪,每一次,仿佛都是為了見證老人所言的奇跡,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日子就這麽從指尖,從酒杯,從書頁間緩緩流淌。 十四年已過,韋固早已過而立之年,依然孤苦一人。夜聽軒前寂寞如水,日觀街頭車水馬龍。


    這一年,因為先父的蔭職,他謀得相州刺史王泰手下參軍一職,因為腹有詩書,處理軍務井井有條,王泰青眼相加,於是,任命他為司戶掾,職責是負責審訊囚犯。


    他氣宇軒昂,舉止非凡,從未出錯,在刺史的同行麵前給刺史長了不少臉,王肅於是做主,嫁女兒給他。


    嫁就嫁吧。反正我也不抱希望。


    六道程序走過,一切正常又有點不一正常。


    這次怎麽出奇地順利。十四年前的那話,還曆曆在耳,今日難道要被打破了嗎,奇哉。


    新娘十六七歲,麵如芙蓉,典雅之氣,似乎天生。聲音有如黃鶯婉轉,又如林間聞笛,幽雅別致,煞是喜人。


    隻是她眉間為何貼有花鈿呢,花鈿製作精致,仿佛量身而製,將一片雪膚更襯得妖嬈。看來這小妮子很會裝扮呀。不過,她任何時候都不摘下,睡覺沐浴梳妝,都不曾摘。


    不對,此中足有蹊蹺。可是,韋固也看不出來。


    好容易解決了這個纏人的問題,心情真是不飲酒也會酣暢地醉,遊山玩水,訪友探幽,自不自在不用多說。


    此後經年,多方尋訪,每一次,仿佛都是為了見證老人所言的奇跡,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


    日子就這麽從指尖,從酒杯,從書頁間緩緩流淌。 十四年已過,韋固早已過而立之年,依然孤苦一人。夜聽軒前寂寞如水,日觀街頭車水馬龍。


    這一年,因為先父的蔭職,他謀得相州刺史王泰手下參軍一職,因為腹有詩書,處理軍務井井有條,王泰青眼相加,於是,任命他為司戶掾,職責是負責審訊囚犯。


    他氣宇軒昂,舉止非凡,從未出錯,在刺史的同行麵前給刺史長了不少臉,王肅於是做主,嫁女兒給他。


    嫁就嫁吧。反正我也不抱希望。


    六道程序走過,一切正常又有點不一正常。


    這次怎麽出奇地順利。十四年前的那話,還曆曆在耳,今日難道要被打破了嗎,奇哉。


    新娘十六七歲,麵如芙蓉,典雅之氣,似乎天生。聲音有如黃鶯婉轉,又如林間聞笛,幽雅別致,煞是喜人。


    隻是她眉間為何貼有花鈿呢,花鈿製作精致,仿佛量身而製,將一片雪膚更襯得妖嬈。看來這小妮子很會裝扮呀。不過,她任何時候都不摘下,睡覺沐浴梳妝,都不曾摘。


    不對,此中足有蹊蹺。可是,韋固也看不出來。


    就這麽平靜了一年,韋固終於忍不住了,在某天妻子沐浴過後,他逼問那花鈿來曆。


    不問還好,一問,妻子的眼淚就象斷線的珠子一樣撲落:"妾本是郡守之養女,非親生,先父乃宋城縣令,死於任上,丟下我和母親哥哥三人。"


    "可屋漏又糟連夜雨,母親和哥哥相繼病沒,當年我尚在繈褓,幸好家中有一宅院。乳母陳氏帶著我住在宋城南邊的宅院裏,因為那裏離市場很近,因此乳母種了些蔬菜,每天拿到市場上賣,借以以此維持生計。因我年幼,乳母放心不下,隨時隨刻都將我帶在身邊。"


    "在我三歲那年的一個清晨,陳氏抱著我在市場上叫賣,沒想到突遭惡人刺傷,正中眉心。這一刀刺得極深,可幸得未死,待長大以後那惡心刀痕猶在,因額上有此瑕疵,無奈之下,妾隻得以花鈿作為遮掩。"


    "七八年以後,因為叔父到盧龍任職,輾轉找到了我,便把我留在身邊。又因夫君才華橫溢,為叔父所賞識,得以嫁妾與君為妻,對外頭說,我是他親生女兒,夫君若是見棄,請說與妾聽,妾隨君意"


    韋固連忙製止了妻子的話,此刻心底就是被打翻的五味瓶,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平靜許久才問陳氏是不是瞎了一隻眼。他的妻子聽了以後,手中的繡帕掉落在地,慌忙說 :


    "夫君所說不假,何由知之"


    "要殺你的人是我。"他說道。


    "啊"


    他把事猜的前因後果都和妻子說了,兩人唏噓不已。


    從此,他們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夙緣。


    不多久,韋夫人誕下一子,鯤兒,長大後官拜雁門太守,母因子貴,她被朝廷封為太原郡太夫人。果然被老人說中。


    其實與其說是夙緣,不如說是孽債。倘若紅繩不斷,此生陷入不生不死永不磨滅的牽絆,就算曾有殺身之仇那又如何,一個弱女子, 隻好認命,隻能相守。


    後來,這件事經好事者傳誦,宋城縣官聽說後,便將韋固當年遇見月下老人的酒館題名為“定婚店”。


    這就是有名的"月下老人"的故事。


    "這些紅繩,作用是為了係夫妻二人的腳的,一旦兩人緣分已定,我就用繩子悄悄把他們的腳係於一起。從此以後,無論富貧阻隔,那怕山高海遠,抑或血海深仇,即便吳楚異鄉,隻要此繩經老朽一係,就算曆盡恩波,也不能將兩人拆散。"


    此言不虛,但放在當今社會,該如何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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