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縣衙進入山穀,有一條羊腸小道,這是近路,幽徑曲折,坎坷不平,道路兩旁長著野莽荒榛,有的還有倒刺,一不小心就會刮到皮肉裏,好在白玉紅雪等人皆穿著靴子。


    白玉想到什麽,忽然回過頭,看向正悠閑欣賞山中風景的沈墨,他走路優雅而緩慢,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在白玉的印象中,沈墨一直是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貴公子,刮擦一下,都是要受傷的,不禁擔心道:“沈墨,這周圍有很多荊棘,你可要小心點。”


    沈墨原本沒說要來的,是她們臨行前,他突然到來,說處理完了公事,便陪著她們來了。


    許子階也在,此時與紅雪等人走在前頭,白玉和沈墨已經她們落後一大截,白玉原本走得快,是因為沈墨走得慢,她才放慢了步伐,然盡管如此,她還是走得比沈墨快。


    白玉總覺得他是體力不行,但卻裝著一副輕裘緩帶的模樣,白玉想著等自己開始練武後,讓他陪著她練,讓他強身健體一下也好,免得他年紀輕輕就不行了,那可怎麽辦?


    沈墨聽到她這話覺得有些熟悉,突然想起來當初兩人共患難時,她在山林裏也說這句話,不禁抿唇微笑了起來。


    沈墨沒想到自己會對她的話記得如此清楚。


    白玉見他望著自己,突然笑得如春風般和煦柔潤,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你笑什麽?”


    沈墨輕搖搖頭,唇角笑容未減,幾步加快走到她身上,溫雅地笑道:“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們兩人被困在深山發生的事?你曾對我說過方才那一句話。”


    不過當時她對他仍持有恭敬客氣態度,一直叫他“大人”,哪裏像如今,連名帶姓的叫,雖是不客氣的稱呼,卻莫名的估讓他感到親近感。


    白玉並不記得她說過那樣的話,她記憶最深刻的是,沈墨在河邊沐浴,她踢到了腳,他背著她行了好長一段路。


    “我忘了。”白玉搖搖頭道,不知想到什麽,黛眉忽微挑,朱唇噙了笑意,“我隻記得你看了我的腳,還摸了我的腳呢。”


    怎麽光記得這個?沈墨溫潤清朗的俊臉難得浮起微微的窘色,見她雙眸凝盼著自己,唇角禁不住翹起,一臉小得意的樣子,想著她大概是故意說這話讓他難為情的,沈墨不禁氣笑了,微挑眉,輕笑道:“你渾身上下,我哪沒摸過?”


    如沈墨料想的一般,白玉聽聞他的揶揄,臉不禁紅了。沈墨唇角弧度加深。


    白玉恨極了他的氣定神閑,黛眉一豎,下意識地反擊道:“你渾身上下,我也摸過!”


    等意識過來,白玉白皙的臉龐瞬間緋紅了個透,連耳根也不曾幸免,視線不覺看了眼前方許子階等人,見他們沒注意到他們這邊,才微微鬆了口氣。


    沈墨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不由失笑,“現在才擔心被人聽到?”沈墨覺光天白日,討論這種話題有些失禮,溫聲說道:“走吧,我們落後了。”


    明明是他先言語調戲他的,可他卻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讓白玉覺得好像自己調戲了他一樣,內心莫名有些難為情,便乖順地點點頭。


    沈墨走在了前頭,白玉緊跟在他的後麵,路旁橫過一些雜枝,沈墨體貼的伸出臂膀擋住,回眸微笑,示意她先過去。


    中午的陽光很明媚很暖和,透過高大的鬆林照射下來,映著他清雅俊美的麵龐,散發著溫柔可親的氣息。


    白玉心裏覺得暖暖的,走過去,主動伸手替他將沾在衣袖上的枯葉輕輕撣去。


    沈墨無聲地看著她,她低著眉眼,神色溫婉。


    白玉黛眉忽蹙了下。


    沈墨將她的小表情納入眼底,輕聲問:“怎麽了?”


    白玉抬眸,眯了下眼,“沈墨,說起山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沈墨眼神柔和,微笑道:“什麽事?”


    白玉並不急著說,轉身往前走,前麵的路寬了,少了荊棘叢,隻不過多了碎石,有的長著濕滑的苔蘚,有些滑人。


    路可容兩人行走,沈墨便跟上了她,與她並肩而行。


    “之前聽你說,你少時曾與一小姑娘去山林裏,那小姑娘是不是你的小青梅?”白玉悠悠的問,語氣盡是隨意,但其實她十分在意,這事一直是白玉心頭的一根刺,不拔掉,她一想起,心口就有些難受。


    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身為權貴,又如芝蘭玉樹般,身邊女人無數,又不是那方麵不行,卻一直守身如玉,這可能麽?除非他心裏已經有人,且求而不得。


    沈墨沒想到她一直記得這事,目光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清淡,“算不上,隻是偶然在山林中遇見而已。”


    白玉一直觀察他的臉,見他神色似有些冷淡,像是不願意與她談起那小姑娘,她心微微一沉,“你們在山林裏待了很長時間?”


    沈墨內心隱約有些許被人觸犯隱私的不悅感,隻是對於白玉,他如今做不到斥責她什麽,隻能耐心道:“待了幾天。”


    白玉心口瞬間犯了堵,一少年少女單獨在山林裏待了幾天?白玉仿佛沒注意到他臉上有著不耐煩的神色,追問道:“你們為什麽要在山林裏待那麽長時間?”


    沈墨臉色沉了些許,心中略感煩躁,“白玉,你能不能不要問此事了?”


    白玉頓住腳步,轉過臉,定定地看著他,今日他都向她坦誠了那麽多話,為何對於那小姑娘的事,他卻一直避而不談?白玉默然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心瞬間仿佛墜落到穀底。


    不行,她是一定要問清楚的。


    “你是不是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你現在是不是還是喜歡她?所以之前一直在守身如玉。”


    這都哪跟哪……沈墨頭隱隱疼起來,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鬧,刻意不去想的往事無法控製地浮上心頭,神色不由得浮起一絲不耐煩,“沒有。”


    少年時或許對那小姑娘有過一點小心思,隻是那情感過於青澀,根本算不上是情愛。如今他對那小姑娘的確沒有任何想法。


    他這語氣明顯有些敷衍,沈墨平時不會對她如此的,分明是因為她戳中了他隱秘的心思,心裏一時感到無比委屈,不由語含控訴:“你騙人。”她要的是一心一意,他要心裏有人,她也不稀罕了。


    沈墨當下沒心情好言嗬哄她,他目光微冷,“那你想要怎樣的回答?”


    白玉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樣,她就是覺得他在隱瞞著她一些事情,想來想去,她決定以心換心,讓他了解她的心,“若是我也有青梅竹馬,你能接受?”


    沈墨怔了下,覺得她這話問得有些幼稚。


    青梅竹馬而已,又不是談情說愛,他又怎麽會不能接受?隻是若如實回答,隻怕會惹她不高興,言不由衷的話他也說不出口。


    白玉見他神色不以為意,心口一窒,壓下那些糟糕的情緒,她幽幽道:“不說了。”再說隻怕要鬧得不歡而散。


    白玉轉過頭,目視前方,嘴角不覺浮起輕微的自嘲之色。


    到底是她高看自己了。就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在意他過去有沒有人。


    他到底是沒那麽在乎她?還是真如此大方不計較?


    沈墨看著她窈窕婀娜的背影,心中複雜難言,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隨即緩步跟上。


    白玉追上了紅雪,與紅雪說說笑笑,仿佛忘了方才不愉快的事,沈墨亦跟上了上來,沉默不語地走在白玉身旁,麵色平靜從容,也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眾人進了山穀,眼前是一片鬆樹林,樹木依舊蓊鬱虯勁,底下鋪著厚厚的鬆針,腳踩在上麵,軟軟的,偶爾見到有小鬆鼠在一邊啃著鬆果,一邊小心謹慎地看著他們。


    看著那雙無辜的小眼睛,真是可愛極了,白玉剛想從林立手中拿過弓箭,又停住,決定放過它了。白玉拾起一顆巨大的鬆果,想了想,麵無表情地塞到沈墨手裏。


    沈墨猝不及防微驚了下,才接過鬆子。眼看著一顆又一顆的鬆子塞過來,沈墨唇角浮起一抹無奈微笑,卻也沒阻止她。


    一旁的林立正要過去幫忙接過一些,沈墨卻微搖頭,示意他不必過來。


    小蕖看著白玉撿鬆果,覺得好玩,也跟著在一旁自娛自樂地撿。


    紅雪看白玉拾鬆果看得起勁兒,許子階忽然轉頭看向她,臉上露出些許溫存的笑,“紅雪,你今日怎麽一直不說話?”


    紅雪聞言瞥了許子階一眼,又收回視線,目光冷冷的,突然,她往前邁了幾步,而後倏地擠到白玉和沈墨的中間。


    沈墨猝不及防地被擠了一旁,踉蹌了下,才站穩腳跟,手上的鬆果掉了幾個,他唇角微抽,修長的指尖微動,正要撿起來,發現手沒空,想整整衣襟也不行。


    沈墨唇角重新浮起一抹溫潤的淺笑,淡定瞥向白玉,正要問她地上的鬆果還要不要,然中間隔了個紅雪,不方便說話,索性當做沒看見,神態自若,一腳踩過一個,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另一旁的許子階清俊的麵龐掠過一絲尷尬,不禁伸出兩指,摸了摸鼻子,又緩緩放下,身旁成了白玉,沒什麽話可說的。


    白玉有些好奇,暗想這兩人又是怎麽回事?


    鬆林裏樹葉厚密,陽光照射不下來,風冷得刺骨,白玉等人不願意在此多待,行了約半個時辰,忽聽溪流潺潺,泉水幽咽,眾人往聲源處尋去,不一刻便走處了這片鬆林,眼前卻是一塊空曠的地方,不遠處有一瀑布,雪浪層層,陽光照射下來,瀑布上浮動著五色斑斕的光芒。


    周圍是有一片楓林,騁目遠眺,林間地上盡染成深紅色。


    麵對如此美景,不醉亦醉了。白玉等人決定將此處作為集合點,沈墨和許子階各找了塊幹淨平整的山石,皆微笑著招呼白玉和紅雪去坐。


    白玉和紅雪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都沒理會這兩大男人,本來她們就沒打算要他們兩人來的,也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麽非要跟來?真是礙人眼。


    白玉從林立那裏拿過弓箭,淡淡瞥了沈墨一眼,“大人,我們去周圍逛逛,采摘點野果,打些野兔野雞什麽。”


    沈墨聽聞‘大人’兩字,太陽穴一跳,“我和許先生陪你們去吧。”沈墨溫聲道,唇邊含著淡淡笑意。


    白玉語氣清淡道:“這倒不必,你們日日為民分憂,案牘勞形,我們不敢再勞累你們,你們要是實在無聊的話,就賞賞楓葉,看看瀑布吧。”


    沈墨和許子階聞言,麵麵相覷。


    白玉不讓他們跟去,沈墨自然不會厚著臉皮非要跟去,沈墨便隻能讓林立隨同她們了。


    待離遠了他們,白玉便攜起紅雪的手,小聲詢問道:“紅雪,你和許先生是怎麽回事?我剛看你們兩人神色有些古怪。”


    紅雪聞言心裏立即委屈起來,她在這裏就白玉一個好姐妹,她也不瞞著她,她聲音帶著一絲幽怨,“許郎與青樓女子有來往。”


    白玉呆了下,她對許子階其實不是十分了解,隻是知曉這許子階乃是徐州第一才子,精通天文地理,詩詞繪畫,其文章風采,傾動一時。不過,這樣的人往往最是風流多情。


    見紅雪不勝哀怨的模樣,白玉有些不忍,便柔聲說道:“許先生不是和沈墨一起去的麽?或許他們隻是為了體察民情吧?聽說他們連賭場那些地方也去了。”


    “什麽體察民情,他那是假公濟私。”紅雪嬌豔的臉龐滿是憤憤之色,她杏眼圓瞪,“今天我向林立打聽了下,他昨夜根本沒宿在駐軍地,那他能到哪裏去?今早回來倒頭就睡,滿身脂粉香氣,我還在他的袖中找到了他給那青樓女子寫的一首豔情詩。”


    白玉聽著不由也跟著忿忿不平起來,嗔怪道:“這男人怎麽盡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家中有個嬌滴滴的美人還嫌不足,非要在外麵找些妖姿豔色的女人?”


    白玉正在氣頭上,渾然不覺自己連帶著把自己也罵了進去。


    紅雪越想越氣,眼眶也紅了紅,“我早知曉他是個風流男人,都怪我錯信了他的花言巧語,以為他心裏真隻有我一人。”當初逼不得已跟了他,紅雪本來隻想得過且過罷了,可他卻對她各種柔情蜜意,還說他對她一見鍾情,哄她動了心,結果還沒多久,他就開始三心二意,那首豔情詩裏,都是他曾經對她說過的甜言蜜語。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白玉咬牙切齒道,說著美眸不由睇向這裏唯一的男人,林立。


    林立不敢有反應,隻是麵無表情地目不斜視,天明明冷得很,他後背卻冒起了汗。


    小蕖背地裏捂著嘴,偷偷的笑,被林立瞪了眼。


    白玉這下沒有了打獵的心思。幾人穿過一片嶙峋怪石,見前麵有幾塊巨石,像是天然的厚牆,上麵還纏著絲蘿,碧油油的。


    白玉好奇拉著紅雪穿過巨石,裏麵是一寬闊的水潭,流水淌過山石,淙淙而下,周圍還有平坦的山石,很奇怪,這裏的氣溫比外麵高,水潭四周,石壁旁邊花木依舊繁茂,紅紅綠綠,青青紫紫,香氣撲鼻而來,不過其中間雜著股淡淡的硫磺味。


    水清見底,白玉想洗洗手,便伸手過去,本以為會冰涼刺骨,卻沒想到竟然是溫熱的,她心中一喜,“紅雪,小蕖,這水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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