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漫不經心地將手中的詩集翻了幾翻,又合上,幾上金鴨古銅爐裏燃燒著藥香,淡淡的藥香飄入鼻腔,讓白玉煩躁的心變得稍微寧靜下來。


    煙兒端著些點心與鬆蘿茶上到後樓,白玉看到她,輕哼一聲,沒理她。


    將茶放在她身旁的小幾上,煙兒笑嘻嘻把一份柬貼放到幾上,道:“姑娘,剛才沈大人派林立遞來柬貼,想邀請你今夜過府一敘呢。”


    鶯娘正端起茶盞準備呷茶,聞言纖指一頓,放下茶盞,想到前幾日在宴席上發生的事,白玉隻羞得寄顏無所,這幾日她一直躲在紅袖坊中藏羞,是誰也不肯見,如今沈墨主動來找她,她還不知如何該麵對他,白玉不覺伸手碰了碰唇,輕歎一聲,向煙兒道:“你去林立說,叫他告知沈大人,說我頭有些疼,今夜就不去他那了,過幾日,我再親自登門拜訪。”


    “姑娘,你這會兒要當縮頭烏龜了麽?人家可是尋上門要你負責了啊。”煙兒嘿嘿笑道。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白玉在宴席中強吻沈墨的事已傳開來,別說煙兒知曉了,整個紅袖坊的人都知曉了此事。


    白玉見她一臉促狹,氣道:“這都是你惹的禍,你還笑得出來。”


    “姑娘,你自己色迷心竅,關我什麽事?”煙兒嘟囔道。


    白玉嗔了她一眼,“要不是你裝肚子疼,讓清音那丫頭隨同我去,我會喝醉酒?不喝醉也不會出這個醜,你說這是不是你的錯?真是死沒良心的丫頭。我這一世芳名都盡毀在你的手上了,經此一鬧,我這身價定一落千丈,以後你呀,別說吃肉了,你就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吧。”白玉恐嚇她道。


    煙兒什麽都不怕,就怕沒肉吃,當即將圓眼一瞪,柳眉倒豎,“都怪清音那丫頭,我要沒肉吃,我跟她急!”言罷一甩袖子,氣憤憤的準備下樓去找清音。


    白玉見狀失笑。


    恰此時,翠嬌上來,聽聞腳步聲,白玉抬眸看去,便見翠嬌手拿帕子,嫋嫋娜娜地走來。


    白玉起身相迎,笑道:“你今天倒有空過來我這,莫不是被某位不識趣的客人糾纏不開,過來躲避的麽?”


    翠嬌啐了她一口,笑罵道:“你這嘴真不饒人。”


    “也就對你而已。”白玉笑盈盈拉著翠嬌的手走到榻上同坐下,又吩咐煙兒去給翠嬌泡茶。


    坊中的眾多姐妹中,翠嬌與她是最合得來的。翠嬌生得也十分姣好可人,腰細身長,鵝蛋臉,肌膚賽雪,眼下有幾點俏麻兒,頗具賢淑氣質。


    才剛剛坐下,翠嬌就開門見山地問:“喂,我可聽說你與那沈大人的事了。你莫不是真戀上那沈大人了?”翠嬌一雙鳳目曖昧地看著她。


    白玉望了她一眼,微啟了唇又合上,粉頸低垂,纖手不自覺地纏著羅帕,“酒後失態而已。”


    在翠嬌眼裏,白玉一向是直言快語,十分爽快的人,這般掩掩藏藏,忸忸怩怩卻從來沒見過,料是說中了她的心事,翠嬌心中歎了口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講了怕你心裏不好受哩。”


    “但講無妨。”白玉笑道。


    翠嬌語重心長道:“你進這場子才幾個月,我這做姐姐的,得提醒你一句,那些權貴公子是最沒個定性的,我在京中這幾年,對那沈墨深有耳聞,這幾年來,就沒聽聞過他對哪個歌舞場中的女子真正動過心,前兩年他倒是為了一歌姬一擲千金,替她贖了身,大家都說兩人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可後來還沒到一月呢,他就把那女子送給了某位朝中大員,所以你別看他表麵溫存儒雅,就以為他是個有情人,這人其實最是無情,你逢場作戲就算了,莫將一顆心全縈係在他身上了。”


    白玉還是第一次聽聞此事,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忍拂了翠嬌的好意,便將手覆在她手背上,盈盈一笑道:“翠嬌,謝謝你提醒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雖然如此說,可白玉心裏卻歎道,如果情能收放自如,那這世間何來如此多的癡男怨女。


    **


    “抬起頭來,奴家又不是吃人的妖,怕甚?”


    柔媚悅耳的嗓音從那絳色紗幔內傳出,緊接著是一連串格格的嬌笑聲,春風拂來,吹開了紗幔。


    人稱小潘安的賣油郎在那婉囀鶯聲的催促中,微微抬起頭來,便見湘妃榻上的鴛鴦靠枕,搭伏著個美貌妖嬈的女郎,一雙玉臂露出幔外些許,纖腕上套著金鐲,紅衣交映著雪膚,更覺豔冶得近似於妖。


    “你就是小潘安?”


    小潘安隻覺魂魄都好似被人攝了去,對於白玉的問話一時竟忘了做答,一旁煙兒見他發呆,一皺眉,上前便在那人頭上給了一爆栗,罵道:“哎!我說你這人,啞了還是聾了?”


    煙兒真不知道她家姑娘找個一副小白臉模樣的賣油郎來做什麽,不會是看上他的容貌了,要包養他?


    “煙兒,女兒家別總是動粗,惹人笑話。”白玉輕責道。


    “是,奴婢知錯了,謹遵姑娘的教誨。”煙兒笑嘻嘻地退了回去,卻在背地裏做了鬼臉。


    小潘安回了神,俊臉一紅,靦腆道:“小子正是小潘安,不知姑娘喚我前來有何事?”他方才來挑著油桶來紅袖坊送油,稀裏糊塗地就被那叫煙兒的姑娘拽到這裏。


    紗幔裏的人動了動,隨即一隻塗抹著豔色蔻丹的柔荑緩掀開了紗幔,玉人的麵容頓時一覽無遺。


    白玉一雙水翦雙眸睃著他,看他果然生得英俊,唇紅齒白,活脫脫一白麵書生,怪不得人稱小潘安,白玉不由地掩唇一笑,“的確生得貌似潘安,叫人看得賞心悅目。”


    “……”小潘安又鬧紅了臉,暗道這姑娘喚他來莫不是就為了看他生得什麽模樣?


    “煙兒,你過來。”白玉將煙兒喚至身邊,耳語幾句,煙兒嘴一撇,不知嘟噥了什麽話,悻然而去。白玉媚眼含笑看向小潘安,狀似隨意地道:“聽聞你常到沈墨大人的府邸去?”


    “是的。”小潘安機敏,突然有些明白她找自己來的目的,昨日他去沈府送貨時,就聽聞他們府中的仆婦在討論這位姑娘,說她癡戀他們的大人,如今聽她這麽一問,或許傳言不假。


    白玉微微向他一笑,又漫不經心地問:“奴家問你,最近你可在沈府聽到什麽傳聞?關於奴家的。”


    小潘安聞言背上冒了層冷汗,暗道這白玉姑娘真是直言快語,一點也不拐彎抹角,他支吾道:“聽……聽聞過一兩句。”


    “她們都說了什麽?”雖然白玉神色自若,但仔細的話會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一絲急切與緊張。


    “說姑娘生得美麗。”就是太過於妖媚,像狐狸精。最後一句小潘安自然不敢說的。


    “還有呢?”白玉喜形於色。


    小潘安想了想答:“還說姑娘容貌和他們家大人很是相配。”就是行為舉止不大相稱,不夠矜持,太過於放蕩,而她們大人溫文爾雅,須有個端莊賢淑的女子來配他,這一句他自然也是沒敢說的。


    白玉心頭的鬱氣在聽完小潘安的話後便一掃而空了,這幾日她一直輾轉難眠,一直擔心他們會笑話她舉止輕佻放浪,如今想來,是她多慮了。


    這時煙兒回來,手中拿著兩錠銀子,將銀子遞給小潘安,她噘嘴道:“喏,這是我們姑娘給你的。”


    小潘安沒敢接,忙向白玉道:“姑娘,小子雖是粗野之輩,卻也知無功不受祿,小子不曾替姑娘辦過事,怎能收這無功之財?”


    白玉眸中閃過一絲光芒,秋波盈盈道:“你盡管收下,往後多來奴家這樓裏轉轉就是。”


    小潘安足夠機靈,曉得白玉的意思,於是歡歡喜喜地接過了銀子:“如此小子便多謝姑娘的賞賜了。”


    小潘安離去不久後,樓外突然吵嚷起來,白玉本不欲理會,卻聽到九娘那尖細得令人耳鳴的聲音。


    且聲音越來越近,也故意說得很大聲:


    “哎呦,張公子,我的祖宗,都說了白玉臥病在床,無法出席,這樣吧,我給你叫柳黛如何?張公子……哎!張公子……”


    彼時,白玉正在妝台前添妝,聞言黛眉微顰:“煙兒,你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煙兒連忙下樓一看,便見張鴻領著帶著幾個凶仆氣勢洶洶地往她這樓裏而來,心中一害怕,連忙跑上樓向白玉稟報此事。


    白玉輕歎一聲隻好起身出去迎接,她可不願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闖進她的臥室。


    當張鴻領著人浩浩湯湯地準備上樓時,卻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佳人柔媚無骨地倚著扶梯,正笑盈盈地望著他,紅裙綠裳,發上簪了朵時新宮花,一顰一笑盡顯嫵媚動人之姿色,微微一點秋波,略含嗔色。


    那張鴻因屢次遣人來邀約白玉,都無功而返,十分著惱,於是才想要帶著眾人來恐嚇一下白玉,可如今一看她,張鴻心都酥軟了,忙止住了眾人前往,笑臉相迎:“白玉姑娘有禮了。”


    張鴻裝模作樣的作了一揖,隨即抬起頭來,兩眼色眯眯地直盯著白玉。


    白玉乜斜了他一眼,見他一身華服,倒是挺人模狗樣的。


    白玉輕撫了撫胸口,微啟朱唇,嬌嬌怯怯道:


    “張公子,您帶這麽多人來,是要拆了奴家這樓?真是怪怕人的哩。”


    見她態度柔媚,張鴻不好再使氣,有些尷尬道:“那個……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隨即轉向眾人怒斥道:“蠢奴,還不快快下去,還在這愣站著作甚?!”


    那幾名凶仆麵麵相覷,連忙退下。


    張鴻轉過頭,對著白玉笑嘻嘻道:“白玉姑娘身子不是抱恙麽?”


    白玉柔柔一笑道:“方才奴家頭的確有些疼,躺了片刻,如今已無大礙。”


    九娘忙接道:“張公子,你看老身沒騙你吧,我們白玉身嬌體貴,經不起驚嚇,下次您要來,可千萬別弄這麽大的陣仗了。”王九娘直捏了把汗。


    “是我的錯。”張鴻道:“既然白玉姑娘身體已經無礙,不知可否接受我的遊湖邀請?”


    白玉臉上浮起一令人心生蕩漾的媚笑,“能與張公子一同遊湖,乃是奴家的榮幸。”


    張鴻見她說話殷勤,想來是怕了自己的勢焰,內心大為快活,“那麽,白玉姑娘可以出發了麽?”


    白玉嬌嗔他一眼,“張公子真是性急,容奴家進入換身行妝再去不遲,張公子先去喝杯茶,稍等片刻如何?”說著看了眼九娘,九娘會意,忙陪笑上前勸他。


    張鴻原有些不滿,然禁不住鶯娘柔聲媚氣的,便笑眯眯地讓她趕緊去收拾,便同九娘去了待客廳。


    張鴻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茶都換了好幾盞,就在他將要發作之際,白玉終於手拈羅帕,由煙兒扶掖著,輕扭腰肢款款而來。


    白玉於他麵前道了一萬福,嬌聲嫩語道:“張公子,久等了。”


    張鴻見她打扮嬌嬈嫵媚,那眉挑眼勾中盡是讓人心蕩神迷的媚惑,喜得魂都消了,哪裏還顧得著生氣,連忙作勢扶她,“白玉姑娘,請吧。”


    張鴻事先已命人置辦好了一桌酒席,白玉喜吃清淡之食,看著那滿桌子的肥雞燒鵝,燕窩魚翅,不由覺得膩歪反胃,就如同眼前人給她的感覺一般,偏這鴻一昧笑勸她吃喝,白玉煩得不行,卻抵擋不住他的苦勸,勉強喝了幾杯,吃了幾筷子菜,又敷衍了幾句話,轉了臉,托著香腮看窗外湖景。


    此時明月初上,許多畫船行在湖中,裏麵傳來悅耳笙歌以及觥籌交錯聲,湖四麵煙波浩渺,又被燈火映著,仿佛水天一色,柔嫩的綠柳夜風中蕩漾,如同舞姬的袖子,仿佛還能聞到淡淡的脂粉膩香。


    如此良宵,要是身邊的人是沈墨該有多好。白玉這麽想著,眼前就緩緩駛來一艘畫船,湘簾高卷的船艙內,晃著釵光鈿影,以及男女混雜的笑聲,一挺拔俊逸的身影進入白玉的眼簾。


    他的身旁坐著一豔衣女子,而他的手輕搭在她的椅背上,似摟著她的香肩,形成十分親密的姿勢,白玉隱約覺得男子背影有些熟悉,待側了側臉,與那女子說話,白玉黛眉一蹙,認出是沈墨。


    這樣的應酬很正常,畢竟沈墨是個風流跌宕的權貴,隻是白玉卻禁不住心生一絲酸意與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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