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激流裹著一根粗大的樹根橫掃過來,公蠣靈活地避開,看到畢岸在漩渦邊緣掙紮,頓時大急,叫道:“快回來!出口在這邊!”往印象中的出口方向一指,又懵了。


    四麵八方的水流全部朝著著一個方向湧來,攜裹著野草樹木,橫掃一切,而那些整齊的窯洞,已經在激流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空間距離。


    媽的,這到底是哪裏?


    公蠣心中煩躁,忍不住咒罵了一句,看到畢岸在水流之中浮浮沉沉,一個猛子朝他遊了過去,罵道:“找死呢!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


    畢岸可能嗆了水,臉色異常難看,朝公蠣焦急地看了一眼,一個鷂子翻身,將一條在漩渦中盤旋的木頭拽了出來,並朝公蠣猛然一推,自己卻因後作用力,被漩渦一把卷了進去。


    公蠣驚呼一聲去拉畢岸,卻發現木頭之上掛著一個小東西——原來是二丫,她已經陷入昏迷,卻依然緊緊抱著木頭。公蠣一把將二丫扯下,丟在自己背上,再看畢岸,已經消失不見。


    公蠣大駭,想也未想騰空而起,隻朝著漩渦飛去,依稀看到令人眩暈的水流之中一個白色身影起起伏伏,一個俯衝,甩出尾巴將他卷了上來。


    暴雨傾盆而下,四麵八方皆是渾濁的泥水和衝刷過來的激流。公蠣暈頭轉向,不辨方位,也不見畢岸有任何響動,心痛得不能自已,一聲長嘯衝天而去。


    公蠣馱著畢岸和二丫,衝出濃重的雨霧,一回頭見身後山體滑動,雷電肆虐,斷裂的山崖如同張嘴怒吼的怪獸,整個鷹嘴潭已經被泥石流掩蓋,想起葬身泥漿的阿意,心如刀絞,又想到木赤霄被奪,如何去救困住山洞之中的拐子明,不由急躁起來,氣息一滯,一個倒栽蔥摔了下來。


    所幸飛得不高,但公蠣麵部著地,剛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鼻血長流,半邊臉腫得像個豬頭。公蠣顧不上眼前冒著金星,忙去尋找畢岸和二丫。


    二丫掛在一棵小樹上,雖然昏迷,但並無受傷。倒是畢岸仰麵躺在地上,麵如金紙。


    公蠣的心抽動了一下,撲過去拍打他的臉:“畢岸,畢岸!快醒醒!”


    畢岸一動不動,聲息全無,任公蠣撥浪鼓一樣搖晃。


    公蠣抱著畢岸,哭得像個傻子。


    (九)


    此處距離安喜門不遠,地麵幾乎是幹的,頭頂上依稀可看見薄薄雲層下的星光。而鷹嘴潭上方仍然烏雲低垂,暴雨之中閃電頻飛,遠遠看來,像是浩瀚的星空忽然在鷹嘴潭上方被扯開了一個口子一般。


    公蠣垂著腦袋,眼淚合著鼻涕長長地掛在衣襟上,擦也不擦一下。他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附近轉悠,想尋找一處比較合適的墓穴。


    但手腳酸軟,連塊石頭也搬不動,更不用說徒手挖出一個墓坑來。剛撿了一些小碎石,用衣襟兜著,沒走幾步,卻憑空摔了一跤,將石頭盡數砸在自己的腳麵上。


    公蠣“嚶嚶”地哭了起來。忽聽一個慢悠悠的聲音道:“別哭啦。你剛吞了津還丹,抓緊時間調理內息。”


    公蠣跳起來,看到畢岸活生生站在身後,抱著他又是一通搖晃,接著勃然大怒:“你剛才裝什麽死!害的老子好一通傷心!”拉過畢岸的衣服去擦臉上的眼淚鼻涕,發現是濕的,又一把甩開,一拳砸在他的肩上,又笑又罵。


    畢岸忽然眼圈紅了,一把抱住了他。公蠣“嘿嘿”傻笑,像胖頭一樣。


    莫名其妙地,公蠣一直陰霾的心豁然開朗。


    已經寅時,星光隱去,伸手不見五指。兩人顧不上多說,畢岸打開火折,檢查了一下二丫,見她並無大礙,朝著天空發出一聲呼嘯。


    半盞茶工夫過去,一個獵人模樣的男子提著燈籠急匆匆過來,看到畢岸略一施禮。畢岸將二丫遞給他,那人二話不說,抱著二丫快步走了。


    公蠣看著消失在黑暗之中的獵戶,狐疑道:“你都安排好了?”一開口忽然覺得胸中氣息翻滾,難受至極,不覺俯身幹嘔起來。


    畢岸忽然跳起,抓著公蠣的背心將他提了起來,叫道:“這邊!”朝著西邊跑了過去。


    公蠣被他拖得跌跌撞撞,難受得五髒六腑都移位了一樣。


    畢岸一路狂奔,足足跑了有一刻工夫,繞過一個小山坳,來到一堆亂石和荊棘叢中,終於停了下來。


    公蠣跑岔了氣,隻覺得氣流在肋間、小腹亂撞,痛得說不出話來。畢岸一把按他坐下,低聲道:“你剛吞了津還丹,氣流尚未調息,你靜靜坐下,先做周天,再做吐納,不管聽到什麽,隻在這裏等我。”說著一躍而起,朝亂石下的空地奔去。


    公蠣怒道:“津還丹……”他本來想問“津還丹是什麽東西”,但胸部一陣刺痛,隻好咽下,老老實實地按照畢岸說的做了一個大周天,做了一個小周天,又對著天空吐納了一陣,終於覺得氣息流暢了些,體力也有恢複。


    這一調息,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星光隱去,東方微亮,已經卯時,仍不見畢岸回來。


    公蠣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朝四周看去。


    亂石和荊棘叢外,是一塊莊稼地,旁邊一塊荒地,荒地正中,卻是個隆起的土墳包。


    公蠣忽然想起,這不是桂平的衣冠塚麽。


    墓前的木製牌子已經不見,隻剩下一個隆起的黃土堆。這麽些天過去,上麵竟然沒長出草來,光禿禿的十分難看。


    公蠣對這個墳墓心有餘悸,遠遠看了一眼,便兜去旁邊尋找。


    周圍靜悄悄的,並不見畢岸,而且也沒有任何打鬥、說話的聲音。


    這家夥,不會偷偷回城了吧。


    公蠣咒罵了一句,順著原路回去,打算自行回忘塵閣等候。但經過那個悶死王瓴瓦的墳墓時,心中忽然一動。遲疑了一下,還是伏下身來,貼著地麵,拿出追蹤獵物的本領,仔細分辨地麵上殘留的痕跡。


    果不其然,畢岸的腳印消失在墳墓前。


    公蠣幾乎要哭出來,搓了一陣子手,先去敲打墳頭上的石頭,不見有回應;繞著墳墓走了兩圈,依稀找到當時假公蠣打盜洞的位置,把心一橫,伸手挖了起來。


    盜墓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艱難,墳土鬆軟,一刻工夫,便將墓道挖通了。


    公蠣以為是原來的盜洞沒有填實,卻不知道他如今手如鋼甲,鋒利無比。


    公蠣小心翼翼地順著盜洞滑了下去,緊張得身上肌肉緊繃,汗毛豎起,但下到墓室裏麵,一眼看到畢岸坐在墓室正中的地上,盤腿閉眼,竟然在打坐。那具棺材已經散了架,隻剩下幾塊破碎的板子,露出白森森的木茬子。


    公蠣氣急,伸手去扯他的耳朵:“哪個地方不好躲,偏要躲在這裏?”


    畢岸眼睛抬了一下,看到公蠣,眉頭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巫琇躲在哪裏了。”


    注釋:


    [1]故事詳見本係列第二部《玲瓏心》之“避水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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