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下打開了。


    沒有任何詢問,也沒有從貓眼往外看,也沒有掛上門鉤。這可是莫斯科!並且是夜裏一個人在家!是氣旋使她喪失了最後一點警惕性,而正是這種警惕性使姑娘支撐了好幾天。你看,他們這些被詛咒的人們就是這樣死的。


    而斯維特蘭娜外表目前還是正常的。眼睛下有黑眼圈還能算不正常嗎,她夜裏還不知怎麽過的呢。她已經打扮好……身上穿著裙子,漂亮的襯衫,腳上穿著便鞋,好像在等什麽人,或者準備出門。


    “晚上好,斯維特蘭娜。”我說,同時從她眼裏看出她已經認出我了。當然,她昨天就對我有了模糊的印象。這時,她知道我們見過,但還記不起我們是怎麽認識的,正好利用一下這個機會。


    我小心翼翼地穿過黃昏界。一方麵因為氣旋似乎緊貼在姑娘頭上盤旋,它的反應每秒鍾都可能產生;另一方麵,我不想欺騙她。


    甚至隻想她好。


    做這種事隻有第一次時會覺得有趣和可笑。因為如果以後還覺得有趣,那麽守夜人巡查隊就不是你該呆的地方。改變道德的無上命令會促使人永遠向善的一麵轉變,但幹擾記憶,這是不可避免的,這是必須要做到的,這是和約的一部分。我們進出黃昏界的過程會引起周圍人短時間記憶缺失。


    但是如果哪次你在幹涉別人記憶的遊戲中得到滿足——你就該離開了。


    “晚上好,安東。”當我讓她想起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時,她的聲音有點溫柔了。“你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無精打采地微微一笑,拍拍自己的肚子。斯維特蘭娜的腦海裏此刻大刮颶風。我並不是那種能給她裝上人為設計出來的假記憶的大師。好在這時可以隻給她兩三個暗示,接下來她就會自己欺騙自己了。她用某個外貌與我相像的老相識,另一個相處時間雖不長卻喜歡她的脾氣的更老的相識,用與我同齡的二十個病人,用一些鄰居來組裝我的形象。我隻是稍微促進了這個過程,好讓斯維特蘭娜快點得出一個完整的形象。一個好人……神經衰弱患者……他真的經常生病……他會稍微調調情……但隻是稍微——很不自信……他住在隔壁的大門裏。


    “痛嗎?”她稍稍皺皺眉頭。好醫生,這個醫生名副其實。


    “有點。昨天喝了酒。”我做出一副後悔的樣子。


    “安東,我已經警告過你……進來吧……”


    我進去,關上門——姑娘甚至沒有在意這點。我一邊脫衣服,一邊迅速地環顧四周,看了下人類世界,又看看黃昏界。


    廉價的糊牆紙、腳下破損的地毯、舊靴子、天花板下罩著普通玻璃燈罩的燈、牆上的無線電話——劣質的中國產聽筒。不富,幹淨,普通。這裏的問題甚至並不在於地段醫院的職業收入不豐,多半是因為她心裏並沒有對舒適的需求。不好……很不好。


    在黃昏界,這屋子給人的印象好一些。既無佛羅拉女神,也無黑暗的任何痕跡,當然,除了黑氣旋。它占了優勢……我看見了黑色氣旋的全貌,從姑娘頭上旋舞的風柄連同它在三十米的高度所展開的花序。


    我跟著斯維特蘭娜走進惟一的一個房間。這裏更舒適些。轉角沙發那種柔和的橙色圓點圖案很鮮豔,但並不是整個沙發都帶有這種圖案,轉角旁邊是老式的落地燈。兩麵的牆上都被一個摞一個的、有七層擱板高的書架擋住了……就這些。


    我開始去理解她,已經不把她看做工作對象,不把她看做無人知曉的極壞的黑暗魔法師的可能的犧牲品,不把她看做一場災難的一個偶然原因,而是把她看做一個人了;一個封閉和執著的不切實際的兒童,有著許多可笑的理想,還像孩子似的相信有一位可愛的王子正在尋找她,並一定會找到她。這個人有一個醫生職業,有幾個女朋友,有幾個男朋友,並且還有非常非常孤獨的生活。她勤勤懇懇地勞動著——令人想起共產主義建設者所奉行的準則。她難得去趟咖啡館,也難得墜入情網。她度過一個又一個相似的夜晚,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本書,身旁放著一部電話機,還有一台正在喃喃地播放著某部安慰人的肥皂劇的電視機。


    有多少像你們一樣被六十年代出生的父母教育出來的各種年齡的男孩、女孩;有多少像你們一樣的不幸的和不會有幸福的人。多麽想憐憫你們,多麽想幫助你們。隻要穿過黃昏界,稍稍地觸動一下,完全不用太使勁兒,讓你們增加一點自信、一點樂觀、一點意誌、一點嘲諷,幫助你們——為的是你們可以幫助別人。


    不行。


    每個善行都有可能促使惡行的產生。和約!巡查隊!世界的平衡!


    忍受——或者發瘋,違反法律、穿過人群、分給人們意外的禮物、改變他們的命運並期待著——以前的朋友和永久的敵人將會在哪個轉彎處迎麵走出來把你送進黃昏界,永遠囚禁在那裏?


    “安東,您的媽媽怎麽樣?”


    噢,是啊,我,患者安東戈羅傑茨基有一個老媽媽,媽媽骨質疏鬆,還患有一係列的中老年疾病。她也是斯維特蘭娜的患者。


    “沒什麽,一切正常。是我有點……”


    “躺下吧。”


    我撩起襯衫和毛衣,躺在沙發上。斯維特蘭娜坐在旁邊。她溫暖的手指滑過我的肚子,不知為什麽摸了摸我的肝區。


    “痛嗎?”


    “不……現在不痛。”


    “您喝了多少酒?”


    我一邊在姑娘的腦海裏找出答案,一邊回答問題。完全不必表現出要死的樣子。對……隱隱約約的痛,不厲害……飯店……現在稍稍有點酸痛。


    “目前是胃炎,安東……”斯維特蘭娜拿開手,“沒什麽可高興的,您自己知道。我馬上開處方……”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從衣帽架上取下包。


    這期間我在觀察著氣旋。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我的到來沒有增強該死的旋風,但要減弱它也是不可能的……


    “安東……”聲音透過黃昏界傳出來,我聽出是奧莉加的聲音。“安東,氣旋降低了三厘米,不知你哪步棋走對了。想想,安東。”


    哪步走對了?什麽時候?要知道,我什麽事也沒做,隻是找到了拜訪的理由! “安東,您還有‘奧梅茲’嗎?”斯維特蘭娜坐在桌前看了看我。我一邊整理好襯衫,一邊點頭。


    “是的,還有幾粒。”


    “馬上回去吃一粒。明天再買。要吃兩個星期,睡前吃。”


    斯維特蘭娜顯然是那種相信藥片的醫生。這沒有使我為難,我也相信這種藥片。我們,他者們在科學麵前會感到一種非理性的忐忑不安,甚至在稍用點魔力就能解決問題的情況下,也會伸手去拿安乃近和抗生素。


    “斯維特蘭娜……對不起,我想問一下,”我抱歉地移開視線,“您有不高興的事?”


    “為什麽這麽說,安東?”她沒有停下筆,甚至也不看我。但她顯得不自然了。


    “我是這麽認為的。有人欺負您了?”


    姑娘放下筆,好奇地、挺可愛地看了看我。


    “沒有,安東。您怎麽啦?這可能是冬天的緣故吧。冬天太長了。”


    她勉強笑笑。該死的氣旋在她頭上晃動著,凶惡地轉動著風柄……


    “天是灰色的,世界是灰色的。什麽事也不想做……所有的事都失去了意義。我累了,安東。春天馬上來臨——一切都會過去。”


    “您患有抑鬱症,斯維特蘭娜。”我在想這句在她診斷前脫口說出的話。但姑娘沒有注意到這點。


    “也許吧。沒什麽,太陽快露出來了……謝謝您的關心,安東。”


    這一次她的微笑是真誠的,盡管還是勉強的。


    從黃昏界傳來奧莉加的低語聲:


    “安東,降低了十厘米!旋風在下落!安東,分析員在工作,繼續交談!”


    我做對了什麽呢?


    這個問題——它比“我什麽做得不對”更令人不愉快。如果你犯錯誤,那隻要緊急改變行動路線就夠了。可要是你一矢中的,自己還不明白這一點,那就喊救命吧。令蹩腳射手難以承受的是,偶然射中了蘋果,而後試圖回憶起手是怎麽動的,眼是怎麽眯的,手指扣扳機時怎麽使的勁兒……還不能承認子彈射中了目標是被亂刮來的風刮的。


    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那兒看著斯維特蘭娜,而她也看著我——一聲不吭,很嚴肅。


    “請原諒,”我說,“斯維特蘭娜,請原諒,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傍晚闖進來,管閑事……”


    “沒關係,我甚至感到愉快,安東。要不要我倒杯茶給您?”


    “降低了二十厘米,安東!快同意!”


    即便是這幾厘米,瘋狂戾氣所降下來的這幾厘米,也是命運的饋贈。這是人的生命,是從必然的災難中奪回來的幾十條,也許是幾百條生命。我不知道,這是怎麽發生的,但我提高了斯維特蘭娜對這戾氣的抵抗力。氣旋也因此開始消減。


    “謝謝,斯維特蘭娜。我很樂意。”


    姑娘站起來,朝廚房走去。我——跟在後麵。究竟是怎麽回事?


    “安東,準備作初步分析……”


    我感覺到,在拉開窗簾的窗戶上閃現出白鳥的影子——它順著牆飛過,跟在斯維特蘭娜後麵。


    “伊格納特按照整體方案工作——恭維話、興趣、追求、迷戀。她喜歡這一切,但是它們卻引起了氣旋的發展。安東,你走了另一條路——同情。並且隻是口頭上的同情。”


    沒有任何提議,就是說還沒有作任何分析。但至少我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憂鬱地看,同情地笑,喝茶,而且要說:“你的眼神很疲倦,斯維塔……”


    要是我們改稱為“你”,就好了,是嗎?一定會改的。我不懷疑。


    “安東?”


    我看著她的時間太長了。斯維特蘭娜端著沉重的裝有果汁的毛玻璃杯,一動不動地站在爐灶邊上。那並不是她感到害怕,這種感覺她已經享受不到了,恐懼已被黑氣旋吸光了;令姑娘更不適的是感到局促。


    “我有什麽不對勁兒嗎?”


    “是的,我不好意思,斯維特蘭娜。我半夜到這兒來,傾訴自己的怨言,還留下喝茶……”


    “安東,我求您留下的,您知道,遇到這種奇怪的日子,我一個人……坐下吧,就算我一次診療費好嗎?您坐一會兒和我談談。”斯維特蘭娜匆匆忙忙地表白。


    我點點頭,任何一個字都可能出錯。


    “氣旋風又低了十五厘米。安東,你選擇了正確的戰術!”


    可我什麽也沒有選擇,他們怎麽不明白,分析員真是無用!我利用了他者的能力,走進了別人的房子,鑽進別人的腦海裏好延長自己待在那裏的時間……而現在隻有隨波逐流了。


    我希望,河水把我送到該去的地方。


    “要果醬嗎,安東?”


    “是……”


    瘋狂地喝茶消遣。卡羅爾算老幾!最瘋狂的喝茶消遣不是在兔洞裏同瘋狂的製帽工人、核桃樹上的睡鼠和三月叫春的兔子一起圍桌而坐時發生的。住宅的小廚房、早茶、三公升罐子的馬林果醬——這就是一個場景,在這個場景裏,那些無名演員正在演一場真實的狂飲茶的戲。在這裏,隻有在這裏能說那些在別處永遠不會說的話。在這裏魔術師用手勢把那些細小可憎的秘密從暗處引誘出來,從食品櫥裏取出骨頭架子,從糖罐裏找到一捧一捧的氰化鉀。在這裏找不到起身離開的理由,因為有人及時地為你續茶,請你吃果醬,把打開蓋子的糖罐推到你跟前……


    “安東,我認識您已經有一年了……”


    陰影,姑娘的眼睛裏流露出的一種張皇失措的陰影。我記憶清晰,記憶悄悄地在解釋,為什麽那麽一個討人喜歡的好人隻是她的一個患者。


    “即使隻是因為工作關係,但是現在……我為什麽與您交談……像與鄰居似的,像與朋友似的,沒關係吧?”


    “當然,斯維塔。”


    感激的微笑。我的名字很難簡稱小名——安東什卡——這有些過分,步伐太大。


    “謝謝,安東。知道嗎……我真是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大約已經三天了。”


    肯定的。當涅墨西斯的劍舉到你頭上時,你肯定難以保持本色。瞎了眼的、暴怒起來的、從死神的控製下逃出來的涅墨西斯……


    “就說今天吧……唉,算了……”


    她想告訴我有關伊格納特的事。她不明白她發生的事,為什麽與偶然相識的人險些上了床。她似乎覺得自己要發瘋了。所有陷入他者們的活動範圍的人都會產生類似的想法。


    “斯維特蘭娜,也許,您……也許,你和誰吵架了?”


    這是不禮貌的方法。但是我著急,著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旋風暫時平靜下來,甚至有降低的趨勢。但是我著急。


    “你怎麽這麽想?”


    斯維特蘭娜並不奇怪,並不認為這個問題完全是個人的事。我聳聳肩,想解釋說:


    “我經常會這樣的。”


    “沒有,安東。我沒有和任何人吵架,沒有和任何人。就是不知為什麽,我本身有點……”


    你錯了,姑娘。你甚至想象不到你有多麽不對。你頭上懸掛著一百年才會出現一次的大黑氣旋。這說明有個人對你恨之入骨,這種仇恨很少會發泄給人類……或者他者。


    “大概,應該休息了,”我建議說。“到什麽地方去……走遠點……”


    我說這些話,突然想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即使是不能完全解決,即使是對斯維特蘭娜來說仍舊有性命之憂。走遠點。去原始森林,去凍土帶,去北極。在那裏發生火山爆發,小行星或者巡航導彈墜落。


    戾氣會爆發,但受難的隻有斯維特蘭娜自己。


    好在,類似的決定對我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如同接受黑暗魔法師所提出的殺人建議一樣。


    “你在想什麽,安東?”


    “斯維塔,你出了什麽事嗎?”


    “安東,太尖銳了!避開這個話題,安東!”


    “真能看出來嗎?”


    “是。”


    斯維特蘭娜垂下眼睛。我一直等待著奧莉加大喊,黑氣旋開始了最後一次災難性的發展,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從今往後我的良心上將背負著成千上萬條人命……但奧莉加沒有做聲。


    “我背叛了……”


    “什麽?”


    “背叛了自己的母親。”


    她表情嚴肅,沒有流露出那種幹了肮髒的勾當,並引以為傲的人的那種卑賤的神色。


    “我不明白,斯維塔……”


    “我的母親病了,安東。她得了腎炎。要定期做血液透析……但是這治標不治本。總之……大家建議我……做腎移植。”


    “為什麽建議你呢?”我還是不明白。


    “建議我捐出一隻腎給母親。她基本上就可以活下來,我也做了檢查……後來我拒絕了。我……我怕。”


    我沉默了。事情已經初露端倪。某些東西真的起作用了。我找到了某種完全打開斯維特蘭娜心扉的東西。母親。


    母親!


    “安東,你是好樣的。夥伴們都走了,”奧莉加興高采烈地說。那還用說——我們找到了黑暗魔法師了!“真行啊……剛接觸時,誰也沒有感覺到什麽,還以為又會無功而返呢……好樣的……安慰安慰她,安東。說說話,安慰安慰……”


    在黃昏界中,耳朵堵不上。聽吧,聽人們說什麽。


    “斯維特蘭娜,任何人都沒有權利要求你這麽做……”


    “是的,當然。我告訴了媽媽……而她吩咐我忘記這件事。她說,如果我作出那種決定,她就自殺。她……反正是要死的。而我不值得為此成為殘廢。什麽也不該說。我應該捐出一隻腎,即使媽媽知道了,也要在手術後了。就是隻有一個腎也可以生育……有先例的。”


    腎。多麽愚蠢的事。多麽小的事。對真正的光明魔法師來說隻要工作一小時就能解決。但是不允許我們治療,每一次真正的治愈都是一道給黑暗魔法師去詛咒和招災所發的免罪符。而這個母親,親生母親,大概她也不明白事情會變成這樣,她隻是情緒失控,反複說著同樣的話,不許女兒談論、甚至想手術的事,責備她。


    就這樣黑氣旋可怕地膨脹起來。


    “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安東。我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今天差點就與陌生人上床。”斯維特蘭娜還是決定把這件事說出來,雖然說這話需要的勇氣可能不比談論母親的事來得小。


    “斯維特蘭娜,可以考慮一下,”我開始說,“你要明白,關鍵是不要氣餒,不要無緣無故地自責……”


    “我已經故意告訴她了,安東!我知道她會怎麽回答!我想有人來阻止我!她應該詛咒我這個見鬼的傻瓜!”


    斯維特蘭娜,你不知道,你說到點子上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黃昏界裏,陌生人之間的詛咒、愛人之間的詛咒、兒子之間的詛咒以及母親之間的詛咒有多大的區別。其中母親的詛咒比其他一切詛咒都更可怕。


    “安東,冷靜。”


    奧莉加的聲音一下子使我清醒了。


    “太簡單了,安東。你處理過母親的詛咒嗎?”


    “不,沒有。”我說。我大聲說,既回答了斯維塔,也回答了奧莉加。


    “我錯了。”斯維特蘭娜搖搖頭,“謝謝,安東,但是我真的錯了。”


    “我做過這樣的工作,”黃昏界中傳出聲音。“安東,親愛的,這種詛咒看上去不像現在這樣!母親的憤怒是明亮的黑色閃光和大氣旋。但是刹那間就會消散,幾乎永遠地消散。”


    也許吧。我沒有爭辯。奧莉加在詛咒方麵是行家,而且它經曆過任何情況。是的,大家不希望心愛的孩子不幸……已經很久了——不希望。但是常常有例外。


    “例外是不可能的,”奧莉加同意道。“現在會對她母親進行徹底調查。不過……我不指望很快就有成果。”


    “斯維特蘭娜,”我問,“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能以另一種方式幫助你母親嗎?除了腎移植。”


    “沒有,我是醫生,我知道。醫學不是萬能的。”


    “要是不用醫學方法呢?”


    她拉長聲音回答說:


    “你想說什麽,安東?”


    “非正式醫學,”我說。“民間醫學。”


    “安東……”


    “我明白,斯維特蘭娜,難以相信,”我急忙說,“到處是冒充內行的人、騙子、心理有病的人。但是難道一切——都是假的嗎?”


    “安東,向我介紹一個確實能治重病的人,”斯維特蘭娜諷刺地看看我,“不過別光談他,而是讓我看看他,看他本人及其患者,最好也能看到病人治好後的情況。那麽請放心,我會相信一切的。相信有特異功能的人,相信巫醫,相信仙術和妖法……”


    我本能地蜷縮起來。姑娘頭上懸掛著“妖”法存在的最好的證據,哪怕把它載入教科書都行。


    “我可以介紹,”我說。我回想起,有一次丹尼拉被拉到辦公室來。這是一般的小衝突……不是最普通的,但也不是太嚴重的。他隻是不走運。抓了一家變形人,理由是有點違反了和約。變形人要是能屈服——一切以巡查隊之間的簡短的審理而結束就好了。


    變形人決意要進行抵抗。可能他們還犯下了其他罪行……犯下了巡查隊過去不知道,現在也永遠不會知道的罪行。丹尼拉衝在最前麵,結果他幾乎整個人被完全撕開了。左肺、心髒、肝髒深度受傷,一隻腎被徹底摘除。


    頭兒親自修補了丹尼拉,巡查隊裏所有的人,那些有力量的人,都幫了忙。我站在第三個圈裏,我們的任務是不僅要給頭兒補充能量,還要反映外部的影響。不過我還是偶爾看了看丹尼拉。他進入黃昏界時而是一個人,時而和頭兒一起。每進一次黃昏界在現實世界中的傷口就會減少些。這有多複雜,就能多容易令人產生印象,要知道傷口是新的,不是命運預先注定的。但是我毫不懷疑,頭兒能治愈斯維特蘭娜的母親。即使她的生命在最近的將來猝然停止,即使她必然死亡,治愈也是可能的,死亡會以另外的緣由到來……


    “安東,說這些事你不感到可怕嗎?”


    我聳聳肩膀。斯維特蘭娜歎了口氣說:


    “賜予我希望——要知道這是責任。安東,我不相信奇跡,但現在準備相信了。這點你不害怕嗎?”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


    “不,斯維特蘭娜。我是怕許多事,不過是怕別的事。”


    “安東,旋風降低了二十厘米。安東,頭兒要我轉達——你是好樣的。”


    她的語氣裏有些我不太喜歡的東西。透過黃昏界的交談不像平常的交談,但還是感覺得到一些情緒。


    “發生什麽事了?”我透過死寂的灰幕問道。


    “工作吧,安東。”


    “發生什麽事了?”


    “要是給我那種信心就好了,”斯維特蘭娜說。她看了看窗戶,“你沒有聽到嗎?有一種簌簌聲……”


    “風聲,”我推測說。“或許有人走過去。”


    “奧莉加,說吧!”


    “安東,氣旋一切正常。慢慢地降低。你不知用什麽方法在提高她內部的抵抗力。據推測淩晨氣旋會降低到相對安全的高度,我就能開始工作。”


    “那麽問題在哪裏?奧莉加,問題是存在的,我感覺得到!”


    它不做聲。


    “奧莉加,我們是搭檔嗎?”


    這話起作用了。此刻我沒有看到白貓頭鷹,但我知道它的眼睛炯炯發光,它看了看地麵作戰指揮部的窗子。它看看頭兒和黑暗力量監視人的臉。


    “安東,那孩子有麻煩。”


    “葉戈爾嗎?”


    “安東,你在想什麽?”斯維特蘭娜問。同時在人類世界和在黃昏界交流是很難的……


    “我在想,要是能分成兩半就好了。”


    “安東,你有更重要的任務。”


    “奧莉加,說吧。”


    “我不明白,安東。”斯維特蘭娜又說道。


    “知道嗎,我意識到我認識的一個人有麻煩,麻煩很大。”我望著她的眼睛。


    “女吸血鬼。它抓住了小男孩。”


    我什麽也沒有感覺到……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無論是同情、憤怒還是憂鬱都沒有感覺到,隻是內心感到寒冷和空蕩蕩的。


    也許,我正等著這個呢。不明白為什麽,但是等著。


    “大熊和小虎就在那裏!”


    “原來是這樣。”


    “他們發生了什麽事?”


    隻要不把他變成吸血鬼就好!死,死了也好。永久的死亡——更可怕些。


    “小男孩還活著。她抓住他做人質。”


    “什麽?”


    這種事過去沒有過。簡直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人質——人類的遊戲。


    “女吸血鬼要求談判。她想受審判……希望擺脫困境。”


    我心裏給女吸血鬼打了個5+——是因為她有理解力。逃跑的機會她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於是就把全部罪過都推到已經被消滅的那個激發了她的夥伴身上……我什麽也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被咬傷了。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不知道規矩。沒有讀過和約。將成為正常的奉公守法的女吸血鬼……


    而她這個想法也許會成功的!尤其是,守夜人會作出些讓步。而我們會去……我們沒有辦法,任何人的生命都應該受到保護。


    我甚至因為輕鬆而態度軟了下來。而這個小男孩實際上對我來說算什麽呢?他很不幸——他變成了吸血鬼和變形人的合法獵物。生命就是這樣。而我從旁掠過,甚至沒有趕上點兒——多少次守夜人巡查隊沒有趕上,多少人死於黑暗力量……但是不尋常的是,我已經參與了追蹤他的任務,我進了黃昏界,還流了血。所以現在這件事對我來說不是無所謂,完全不是無所謂……


    在黃昏界裏交流的速度要比在人類世界快得多,可我還是不得不周旋於奧莉加和斯維特蘭娜之間,忙得要命。


    “安東,別讓自己滿腦子裝的都是我的問題。”


    盡管沒什麽,我還是想笑。她的問題現在已裝進上百個腦子裏了,而這個斯維特蘭娜想都沒有想到過,看也沒看過。姑娘立刻就會把別人的問題攪到自己身上來,別人的問題不值一提——和戾氣的黑氣旋相比,這些難題是如此小。


    “你知道,有種定律,”我開始說道,“事件對等的定律。你有一些不愉快的事——但我剛才說的不是它們。別人也有些嚴重的問題。是他的個人問題,但這也不讓人輕鬆。”


    她明白了。於是我很高興,她沒有不好意思。隻是她更明確地說:


    “我的問題也是個人問題。”


    “不完全,”我說,“我是這樣認為的。”


    “可那個人——你能幫助他嗎?”


    “沒有我,他也會得到幫助的。”我說。


    “你確定嗎?謝謝你聽完了我的話,不過你真的不可能幫我什麽。這命運是多麽愚蠢。”


    “她在趕我走嗎?”我透過黃昏界問。我不想現在觸及她的意識。


    “不,”奧莉加回答。“不……安東,她感覺到了。”


    難道她也有他者的能力嗎?或者這隻是延宕著的戾氣引起的偶然靈感?


    “感覺到什麽?”


    “感覺你必須在那裏。”


    “為什麽是我?”


    “這個瘋狂的吸血鬼……她就要求和你談判,和打死她搭檔的那個人。”


    這時,我的情況確實很糟。我們有反恐怖行為的選修課程,多半是為了人類的大清洗後避免人類使用他者的本領,而不是為了真正的工作需要。我們學過了恐怖分子的心理,從這個層麵看,女吸血鬼做得十分合乎邏輯。我是她在路上碰到的第一個巡查隊的隊員。我打死了她的指導者,並使她受了傷。對她來說。在我身上集中了反對者的形象。


    “她早就提出要求了吧?”


    “約十分鍾了。”


    我看了看斯維特蘭娜的眼睛,冷漠、平靜、沒有流淚的眼睛。在平靜的表情下要隱藏痛苦是比較困難的。


    “斯維塔,如果我現在走呢?”


    她聳聳肩膀。


    “一切是那麽愚蠢……”我說,“我覺得你正需要幫助,哪怕隻是一個會聽你說話的人。或許他會同意坐在旁邊喝已經涼了的茶。”


    她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勉強點了一下頭。


    “不過你是對的……還有一個人需要幫助。”


    “安東,你挺奇怪。”


    我搖搖頭說:


    “不是挺怪,而是很怪。”


    “我有這樣的感覺——要知道我早就認識你,可卻好像第一次見麵。還有,你與我談話的同時好像還和另外的一個什麽人在談。”


    “是的,”我說,“是這樣的。”


    “可能,我精神不正常吧?”


    “沒有。”


    “安東……你不是偶然到我這兒來的。”


    我沒有回答。奧莉加悄悄地說了什麽,然後不做聲了。巨大的氣旋在我頭上慢慢地旋轉。


    “不是偶然的,”我說,“是為了幫助你。”


    要是那個下了詛咒的黑暗魔法師跟在我們身後……如果這不是偶然的“母親的詛咒”,那就是職業選手有目的的打擊……


    往頭上的這片黑暗的雲裏再澆入一滴仇恨就夠了,足以把斯維特蘭娜的求生願望削弱到最小的程度。於是跟著就是爆炸。火山會在莫斯科的中心蘇醒過來,戰鬥衛星上的電子儀器會發瘋,流感病毒會肆虐橫行……


    我們默默地對望著。


    我覺得我幾乎明白了事情的究竟。其實她就是謎底,就在眼前,而且我們的一切說法都是蠢話和胡說八道,是墨守成規和教條主義——頭兒讓我拋棄這一點。然而對此應該考慮一下,應該暫時丟開目前的事,即使守著光禿禿的牆壁或空洞的電視屏幕,也不要在幫助一個渺小的人和幫助幾十、成百上千的人之間掙紮。我不想搖擺在這致命的卑鄙抉擇的泥沼中,先幫哪一邊我都是齷齪的,而全部差別就在於——我是迅速地死,在戾氣的打擊下轉入冥界的灰色空間;還是慢慢地折磨死自己,讓蔑視自己的火焰在內心裏暗暗燃燒……


    “斯維塔,我該走了。”我說。


    “安東!”這不是奧莉加,這是頭兒。“安東……”


    他突然中止話語,他不能給我任何指示,情況陷入了倫理的絕境。看來,女吸血鬼堅持著自己的條件,她不想和其他任何人進行談判。頭兒要是吩咐我留下,那就等於殺死那個做人質的孩子……所以他沒法下命令,連請求的話都沒法說。


    “我們安排你離開……”


    “最好告訴那個吸血鬼,我現在就去。”


    斯維特蘭娜伸出一隻手,輕輕碰了我的手掌:


    “你走了再不來了?”


    “天亮前來不了。”我說。


    “我不想你走。”姑娘坦率地說。


    “我知道。”


    “你是誰?”


    創世秘密的快遞員嗎?二號替補隊員?


    “早上我再跟你說。好嗎?”


    “你發瘋了。”頭兒的聲音傳過來。


    “你確實需要去嗎?”


    “就這事兒不要說!”奧莉加喊道,她感覺到了我的想法。


    但我說了:


    “斯維塔,當有人建議你自殘來延長母親的生命時,你拒絕了……你這麽做是合適和合理的。不是嗎?但現在你不好。太不好了,即使不理智也比這樣強。”


    “如果你現在不走,你的情況也不好嗎?”


    “是的。”


    “那麽走吧,不過要回來,安東。”


    我放下冷卻的茶,從桌旁站起來,該死的旋風在我們頭上盤旋。


    “一定會來的,”我說,“不過……你要相信,還沒有失去一切。”


    我們互相再沒有說一句話。我走了出去,開始下樓梯。斯維特蘭娜關上了我身後的門。多麽寂靜……死一般的寂靜,今夜連狗都叫累了。


    缺乏理智,我缺乏理智地行動。要是沒有合乎道德的正確方法,那就非理性地去做。這是什麽人對我說過的呢?或許是想起的老提綱裏的一些句子,講義中的空話吧?或許我找到了為自己辯護的理由了吧?


    “旋風……”奧莉加小聲說。它的聲音變得嘶啞了,幾乎很陌生。它緊縮著脖子。


    我推開大門,跑到結了冰的人行道上。白貓頭鷹縮成毛茸茸的一團在我頭上轉動。


    戾氣的氣旋減弱了,待在一旁。與總的高度相比,已經看得見降低了一點,約降低了半米到兩米。


    “你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頭兒問。


    我搖搖頭,看著氣旋。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戾氣會對能使人們心情愉悅的行家——伊格納特的出現作出如此強烈的反應,為什麽我語無倫次的談話和突然的離去會使氣旋降低呢?


    “分析組該解散了,”頭兒說。我明白,這話已經不是對我一個人,而是對全體人員說的。“什麽時候我們才能得到對已發生的事情的工作報告?”


    從綠色大街的什麽地方冒出來一輛車,車大燈的光照在我身上,輪胎發出嘎吱嘎吱聲,笨重地越過破柏油路上的一個大包,停在大門口。矮小精悍的暖橙色跑車置身於單調的預製板製成的多層樓房中間,置身於一座最好的交通工具仍然是吉普車的城裏顯得很怪誕。


    謝苗從駕駛員的座位上探出頭喊道:


    “上車吧。我奉命飛速把你送到。”


    我回頭看了一下奧莉加,它也感覺到了我的目光。


    “我的工作就在這裏,你走吧。”


    我繞過汽車,坐在前座。伊利亞伸開四肢懶洋洋地坐在後座,顯然頭兒認為小虎和大熊這兩人的組合需要加強。


    “安東,”奧莉加的聲音透過黃昏傳到我耳朵裏。“記住……你今天欠債了。要記住這件事,每時每刻都記住……”


    我一下子沒有明白它說的是什麽。是指守日人巡查隊裏女魔法師嗎?這和她有什麽相幹?


    汽車猛地向前一衝,底部碰到了冰塊。謝苗痛快地罵了一下,同時轉動著方向盤,汽車隨著發動機發出的憤怒的轟鳴聲開始朝大馬路駛去。


    “你從哪個二傻子那裏雇來這輛車的?”我問,“這種天氣坐在裏麵……”


    伊利亞嘿嘿一笑:


    “噓!是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把自己的小汽車借給你。”


    “難道是真的?”我轉過頭來問道。平時頭兒開單位的“寶馬”車上班。我還沒有發現他追求華而不實的奢侈……


    “說真的,安東什卡,你怎麽它了?”伊利亞朝盤旋在房頂上的旋風那個方向點了一下頭。“我沒有發現你有這類能力!”


    “我沒有動它。隻是和姑娘說話了。”


    “說話了?幹了——幹了嗎?”


    這是伊利亞一緊張就常用的說話方式。而現在不安的理由我們可有的是。但我還是皺了皺眉。或許是發現了話裏有一點嘲弄的意思……或許隻不過是因為我被刺痛了一下。


    “沒有,伊利亞,不要這樣。”


    “對不起,”他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那你怎麽弄的?”


    “我隻是談了會兒話。”


    汽車終於衝上了大馬路。


    “坐穩,”謝苗簡短地吩咐。我縮在座位裏。伊利亞在後座忙活,取出煙點著了。


    過了二十來秒鍾,我明白了,剛才來時的車速和此刻相比不過是悠閑的散步。


    “謝苗,事故概率被清除了吧?”我大聲說。汽車在夜裏行駛,仿佛想超過自己前燈的燈光。


    “我握了十七年的方向盤,”謝苗滿不在乎地說,“二戰時我沿著生命之路開著卡車去列寧格勒!”


    他的話沒有必要懷疑,可我還是想,那時他開的車還是比這時的危險些。現在的車速不是那時的樣子,而且預測到炸彈的降落對他者來說不是問題。車現在盡管不是經常出事故,但還是有的,道路嘛,說得好聽點,是極惡劣的,我們的跑車不管怎麽樣也不是供這類路況使用的。


    “伊利亞,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我問,試圖把目光從那輛避開我們路線的卡車身上移開。“你知情嗎?”


    “與女吸血鬼和那個半大小子有關,對吧?”


    “對。”


    “因為我們愚蠢,所以出事了。”伊利亞罵了一句。“盡管愚蠢是相對的……原本一切正常。小虎和大熊向小男孩父母自我介紹說是他們喜歡的遠方親戚。”


    “‘我們來自烏拉爾嗎?’”我問道,回想起與人們的交往方針和結識辦法。


    “是的。一切都挺順利。節日的酒食、狂飲一場、食用烏拉爾的美食……從附近超市購買的……”


    我回想起大熊那個沉重的包。


    “總之,他們度過了愉快的時光。”伊利亞的聲音裏沒有嫉妒,而是對夥伴充滿了讚許。“明亮、溫暖,蒼蠅也不叮。小男孩要麽和他們待在一起,要麽在自己的房間裏……哪能知道他已經會進入黃昏界了呢?”


    我感到渾身發冷。


    真的——哪能知道?


    我沒有說過。沒有告訴他們,沒有告訴頭兒。沒有告訴任何人。我陶醉於我犧牲了自己的一點血,把小男孩從黃昏界中拖出來的事跡,好樣的,孤軍作戰。


    伊利亞繼續說著。


    “女吸血鬼用呼喚勾引了他,勾得很緊,同事們沒有感覺到。就這麽強烈地誘引著……小男孩聲都沒出,就進了黃昏界,上了房頂。”


    “怎麽上的?”


    “沿著涼台到房頂總共才三層。女吸血鬼早等在那裏。因為她知道孩子有人保護,勉強去抓他——她就會立刻暴露自己。現在父母睡得很沉,做著好夢,女吸血鬼摟住孩子站在那裏。小虎和大熊在旁邊急得發瘋。”


    我默不做聲。這時沒什麽可說的。


    “我們的愚蠢,”伊利亞還在總結,“是不幸的情況的結合。要知道,誰也沒有激發這孩子……誰知道他能進入黃昏界呢?”


    “我知道。”


    也許,這是回憶;也許,是麵對汽車在道路上瘋狂疾駛而產生的恐懼。但我往黃昏界裏看了看。


    做人多好,人們的感覺多好,他們看不到這一切——永遠看不到!他們又多不好——不讓他們看到這一切!


    那裏的天空是深灰色的,沒有一顆星星,像果子凍似的黏稠的天空發出暗淡的蒼白的光亮。一切東西——牆上爬滿像地毯似的青苔的房子、樹在黃昏界一點也不按風的意願而擺動著的枝條、灰暗的鳥兒勉強扇動著短短的翅膀在路燈上盤旋——它們的輪廓都變得柔和了,消融了。迎麵駛來一輛輛汽車——車速很慢,很慢,人們行走著——勉強挪動著雙腳。一切都透過灰色的濾色鏡,一切都透過耳朵裏的棉塞子。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一種感到厭煩的導演的標新立異。我們吸取自己的力量的世界。感受到我們生命的世界。黃昏界。你怎麽進去,就怎麽出來。這個灰色的空間會破開一生都長在你身上的那層殼,拖出被人們叫做靈魂的那顆核,並試著把它放在齒間品嚐。而當你感覺到你在黃昏界的頜骨間發出嘎吱的響聲,感覺到刺骨的寒風就像蛇的唾液那麽厲害時……那時你就將成為一個他者。


    然後在黑暗和光明之間選擇你站在哪一方。


    “男孩還在黃昏界嗎?”我問。


    “他們都在……”伊利亞在我後麵說:“安東,你為什麽不說呢?”


    “我沒有想到。我沒有注意。我不太專業,伊利亞。”


    他搖搖頭。


    我們不會,幾乎不會互相指責。特別是在有人真的錯了時。這點沒有關係,我們的懲罰永遠在我們的周圍。黃昏界會給我們以人們所得不到的力量,給我們以生命,——這生命按人類的概念看來,它幾乎是永恒的。時辰一到,黃昏界也會收回一切。


    從某個方麵來說,我們的生命都是互相依存的。不僅是那些為了延長自己不正常的存在而必須殺害別人的吸血鬼和變形人。黑暗力量不可能行善。我們——則相反。


    “如果我幹不了……”我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一切就擺在了我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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