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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人讀到這些文章,必然知道,力量是沉重的負擔,務求免受其捆綁。


    泰瑞司預言說我會有拯救世界的力量。


    同時也暗示,我亦擁有毀滅它的力量。 </blockquote> <h2>2</h2>


    在卡西爾的眼裏,統禦主的皇都——陸沙德——看起來死氣沉沉。大多數建築物以石塊建造,富有人家會以磚瓦砌屋頂,一般人家則隻有簡單、突起的木條屋頂。棟與棟之間的距離相當緊密,因此雖然每棟都有三層樓高,卻仍顯得矮扁。住家跟店鋪長得一模一樣,在這座城市裏生活就得避免引人注目,除非你是顯赫的貴族。


    城市之中有十幾座鶴立雞群的堡壘,外型繁複,有著尖矛般的高塔或是高挑的圓弧拱門,都是上族的家,而且更是上族的象征:任何負擔得起此類堡壘建築開銷且在陸沙德維持如此高水平生活的貴族,均被視為上族。


    城市中大部分的空地都圍繞著這些堡壘,住家間的空間像是森林中的空地,堡壘則像是從地麵凜然升起的高山。黑色的高山。和城市內其他區域一樣,所有堡壘也被數不盡年月的落灰熏染。


    陸沙德裏的每棟建築物,甚至幾乎是卡西爾所見過的每棟建築物,都被一層灰燼染黑。灰燼往往落在建築物的尖端,所以那裏通常也是最黑的地方,而雨水跟夜露會將汙漬順著屋簷衝下,染髒牆壁,像是染料順著畫布流下,黑暗似乎以不均勻的濃淡悄悄順著建築物的四側潛下地麵。


    街道當然是漆黑一片。卡西爾等在原地,環顧四周,看到一群司卡工人在下方的街道工作,清理最新的一堆落灰。他們會把落灰帶去流過城市中心的香奈瑞河,讓成堆的灰燼被河水帶走,免得讓不斷堆起的灰塵掩埋了城市。卡西爾不時在想,為什麽整個帝國不是一大堆灰呢?早晚灰燼一定會跟土地合而為一。光是為了讓城市跟農田幹淨到可以被使用就已經需要動用不可思議的勞力。


    幸好,總是不缺做事的司卡。站在下方的工人穿著簡單的外套跟長褲,同樣沾滿灰塵且破舊,跟他前幾個禮拜離開的農場工人一樣,他們以挫敗、絕望的動作工作著。其他幾群司卡經過,聽從遠方響起的鍾聲所報的時辰,被召喚前去鋼鐵廠或磨坊上工。陸沙德的主要出口貨品是金屬,城市中有上百座煉鋼廠及冶鐵廠,河岸兩側則提供適合搭建磨坊的最佳場所,可用來磨碎穀粒跟製造布料。


    司卡們繼續工作。卡西爾的眼光移向遠方,望著坐落於城市中心的統禦主皇宮——克雷迪克·霄,千塔之山——宛如某種巨大、多脊椎的昆蟲般聳立在地麵上。皇宮比任何貴族堡壘都大好幾倍,是城市中最大的建築。


    在卡西爾眺望著城市的同時,灰燼也再度開始落下,輕輕地降在街道和建築物上。最近經常有落灰,他心想,很高興有理由將披風的遮帽拉起。灰山一定很活躍。


    陸沙德裏應該不會有人認得他,他被逮捕也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有遮帽讓他更安心。如果一切順利,總有一天卡西爾會想被人看到且認出,但現在低調行事應該比較好。


    終於,某個人沿著牆邊走來。是多克森。他比卡西爾矮一點,方方正正的臉似乎和中等壯碩的身材格外搭配。一件平凡無奇的褐色遮帽披風擋起了他的黑發,臉上蓄著半短胡須,和他開始長胡子那天一模一樣,二十年如一日。


    他和卡西爾一樣都穿著貴族的衣服:有顏色的背心,深色的外套跟長褲,還有一件薄披風來遮擋灰燼。衣服不華貴,但仍屬於貴族的樣式,代表陸沙德的中產階級。大多數貴族出身的人並沒有富裕到被視為上族,但在最後帝國中,貴族不隻是代表財富,更是代表血統跟家族曆史。統禦主是永生不死的,而他顯然仍記得剛即位時支持他的那些人,因此那些人的後代無論變得多貧窮,永遠都會受寵。


    衣服會避免引來巡邏守衛過多的盤問。卡西爾跟多克森一樣,穿著這身衣服等於是在說謊,因為兩人都不是貴族。不過表麵上來說,卡西爾是有一半貴族血統的混血兒,然而在許多方麵,那比當個普通司卡還要悲慘很多。


    多克森緩緩踱步到卡西爾身邊,然後靠著城牆,一雙壯碩的手臂抵著石頭。


    “你遲到好幾天了,阿凱。”


    “我決定在北方的農莊間多停幾次。”


    “啊。”多克森說道,“所以你跟特雷斯廷大人的死的確有關係。”


    卡西爾微笑。“可以這麽說。”


    “他被謀殺一事引起本地貴族相當大的騷動。”


    “這是我的本意。”卡西爾說,“不過說實話,我沒打算要引起這麽戲劇化的事情,幾乎可以算是不小心。”


    多克森挑起一邊眉毛。“你是怎麽‘不小心’地殺了待在自家豪宅裏麵的貴族?”


    “一刀刺胸。”卡西爾輕鬆說道,“或者該說,雙刀刺胸。小心點總沒錯。”


    多克森翻了個白眼。


    “他的死算不上是多大的損失,老多。”卡西爾說,“就連貴族們都知道特雷斯廷是以殘酷聞名的人。”


    “我才不管特雷斯廷。”多克森說道,“我隻是在想,我到底發瘋到什麽程度才會願意跟你再次合作?攻擊住在宅邸中被守衛包圍保護的領主……說實話,阿凱,我幾乎忘記你有多魯莽了。”


    “魯莽?”卡西爾大笑回答,“那不是魯莽——隻不過是小小的調虎離山之計而已。你應該聽聽看我正在計劃的其他行動!”


    多克森靜立原地片刻,然後也爆出笑聲。“他老統大人的,有你回來真好!我覺得過去幾年來,我變得太無趣了。”


    “我們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卡西爾保證。他深吸一口氣,灰燼輕輕地落在他身邊。司卡清潔隊已經重新出現在下方的街道,開始灑掃清理深色的灰燼。一名巡邏守衛在兩人身後經過,朝卡西爾跟多克森點點頭。兩人安靜地等他走過。


    “回來的感覺真好。”卡西爾終於說道,“陸沙德對我而言有家的感覺——即使它是個令人憂鬱、陰沉的黑暗城市。你安排好會麵了嗎?”


    多克森點點頭。“我們得等到晚上才能開始。不過,你到底是怎麽混進來的?我有派人去看守門口啊。”


    “嗯?我昨晚偷溜進來的。”


    “可是——”多克森一頓,“噢,對。我得花點時間才能適應。”


    卡西爾聳聳肩。“有這個必要嗎?你向來都跟迷霧人一起合作的。”


    “是沒錯,但這次不一樣。”多克森舉起手,製止卡西爾繼續跟他爭論,“不用再說,阿凱。我不是在逃避,我隻是說我得多花點時間來適應。”


    “沒問題。今天晚上有誰要來?”


    “這個嘛,微風跟哈姆一定會到,他們對我們這次的神秘行動非常好奇,更甭說他們一直不太高興我不肯透露你過去幾年都去做什麽了。”


    “很好,”卡西爾帶著微笑說,“就讓他們猜吧。陷阱呢?”


    多克森搖搖頭。“陷阱死了。教廷幾個月前終於逮到了他,甚至懶得把他送去深坑,直接原地斬首。”


    卡西爾閉上眼睛,輕輕吐氣。鋼鐵教廷似乎早晚都會逮到每個人。有時候,卡西爾覺得司卡迷霧人的生活目標不是為求生存,而是為求死得其所。


    “那我們就少了一名煙陣。”卡西爾終於說道,睜開眼睛,“你有建議嗎?”


    “魯迪?”多克森說道。


    卡西爾搖搖頭。“不行。他是個好煙陣,但他不是個好人。”


    多克森微笑。“人沒好到能夠參加竊盜集團……阿凱,我真是太想念跟你一起合作的時光了。好吧,那你說誰?”


    卡西爾想了片刻。“歪腳還在開他那家店嗎?”


    “就我所知,是的。”多克森緩緩回答。


    “據說他是城中最優秀的煙陣之一。”


    “應該是吧。”多克森說道,“不過……他不是蠻難相處的嗎?”


    “還好。”卡西爾說道,“習慣就好,況且,我覺得他可能願意為這件行動特別……通融一下。”


    “好吧。”多克森聳聳肩,“我去邀他。我想他有個錫眼親戚。你要我一起邀嗎?”


    “聽起來不錯。”


    “好。”多克森說道,“除了剛才那些人,就隻剩葉登。如果他還有興趣……”


    “他會去的。”


    “他最好給我去。”多克森再說道,“畢竟付錢的人是他。”


    卡西爾點點頭,然後皺眉:“你沒提到沼澤。”


    多克森再聳聳肩:“我警告過你了。你兄弟向來不讚同我們的方法,而現在……你也很了解沼澤。他甚至不肯跟葉登還有反抗軍有交集,更不要說我們這群罪犯。我想我們得找別人去滲透聖務官。”


    “不。”卡西爾說道,“他會參加的。我隻是得專門去說服他。”


    “就聽你的吧。”多克森沒再接話,兩人靜靜站在原地靠著欄杆,望著沾滿灰燼的城市。


    多克森終於搖搖頭。“這真是瘋狂,是吧?”


    卡西爾微笑。“但感覺很棒,不是嗎?”


    多克森點點頭。“棒極了。”


    “這會是次獨一無二的行動。”卡西爾說道,望向北方——穿越城市,朝向中心的扭曲建築。


    多克森步離牆垛。“我們在開會前還有幾個小時。我有東西想要給你看,應該還有時間——不過得趕快。”卡西爾帶著好奇的眼神轉身,“我原本是要去罵罵我那個太過古板的兄弟,但是……”


    “值得你花時間去看看。”多克森保證著。


    紋坐在主巢穴的密屋角落,一如往常待在陰影下,因為躲得越好,其他人越容易忽略她。她不能浪費“幸運”來阻擋男人的碰觸,她勉強才生成幾天前跟聖務官會麵時用掉的分量。


    一夥人一如往常地聚集在房間裏的桌子周圍,忙著擲骰子或是討論小行動的細節。十幾支煙鬥散出的煙霧聚集在屋頂,牆壁因多年的煙霧熏染而變黑,地上則堆著一小團一小團的灰燼。凱蒙的盜賊集團跟其他賊窩一樣,向來不是以清潔著稱。


    房間後方有一扇門,門後是一道扭曲的石頭階梯,通往小巷中的一道假地下水道蓋。這個房間跟許多隱藏在首都陸沙德裏的房間一樣,都不應該存在。


    房間前方傳來粗野的笑聲,凱蒙跟五六名同夥在啤酒跟黃色笑話中度過尋常的午後。凱蒙的桌子就在吧台邊,那裏標價過高的酒精隻是凱蒙剝削自己手下的眾多手段之一。陸沙德的罪犯們從貴族身上學了不少這種伎倆。


    紋盡全力隱藏身形。六個月前,她完全沒料到沒有瑞恩的生活會變得更糟。雖然她哥哥的脾氣相當狂暴,但他也經常阻止其他團員對紋下手。盜賊集團中沒有多少女性,而跟黑道世界扯上關係的女性通常的下場是淪為妓女。瑞恩總是告訴她,如果女孩子想要生活,她就必須很強悍,甚至比男人還要強悍。


    你覺得會有頭兒想要你這種軟腳蝦成員?他是這麽說的。我是你老哥,但連我都不想跟你合作。


    她的背還在痛。前天凱蒙抽了她幾鞭子,血跡毀了她的襯衫,但她沒錢買新的,凱蒙扣了她的薪水去抵瑞恩留下來的債。


    但我很強壯,她心想。


    這就是諷刺的地方。她所受到的鞭打幾乎已經不算痛了,因為瑞恩經常對她拳打腳踢,讓紋變得很耐打,同時又教會她如何看起來卑微又虛弱。某種程度來說,她遭受的鞭打往往有反效果。瘀青跟鞭痕總會愈合,但每被打一次,就讓她更堅韌。


    更加堅強。


    凱蒙站起身,手探入外套口袋,拿出他的金懷表。他朝其中一名同伴點點頭,眼光搜索著房間,尋找……她。


    他的雙眼鎖定紋。“時間到了。”


    紋皺眉。什麽時間?


    教廷的財務廷外觀相當宏偉,不過鋼鐵教廷的一切向來都頗為宏偉。高聳方正的大樓正麵有一扇巨大的玫瑰窗,從外麵看起來窗戶的色彩是一片暗沉。兩條寬幅旌旗垂在窗戶邊,沾滿灰燼的紅布宣告著對統禦主的讚頌。


    凱蒙經驗老到地審視大樓,紋可以感覺到他的緊張。財務廷算不上是教廷最令人懼怕的機構——審判廷,甚至是教義廷更是令人聞風喪膽。但自願進入任何教廷廷司,將自己交到聖務官的手中,做這種事之前必須經過非常謹慎的思考。


    凱蒙深吸一口氣,然後踏步向前,決鬥杖隨著他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在岩石上敲擊。他穿著華麗的貴族服飾,身邊是五六名集團組員,包括紋,都扮成他的“仆人”。


    紋跟著凱蒙走上樓梯,然後等著一名組員快步上前,為“主人”開門。在六名隨從中,似乎隻有紋對於凱蒙的計劃一無所知。更可疑的是,凱蒙在這場教廷騙局中的合夥人賽隆也不見蹤影。


    紋走入教廷大樓,鮮豔的紅光與閃爍的藍光穿透過玫瑰窗落下。一名眼周刺有中級刺青的聖務官坐在桌子後,就在漫長走道的終點處。


    凱蒙上前,拐杖隨著步伐在地毯上敲擊。“我是領主傑度大人。”他說道。


    你在做什麽,凱蒙?紋心想。你向賽隆堅持你不願意在萊德聖祭司的教廷辦公室裏跟他會麵,但你現在居然來到這裏。


    聖務官點點頭,在筆記本中寫下一筆,朝身側一揮手。“你可以帶一名隨從進入等候室,其他人必須等在這裏。”


    凱蒙鄙夷地哼了一聲,表示他對這道禁令的想法,但聖務官連頭都沒抬,繼續看著筆記本,凱蒙站在原地片刻,紋分辨不出來他是真的生氣還是在假扮高傲的貴族。終於,他朝紋一指。


    “過來。”他說完,轉身邁開笨重的步伐進入房間。


    房間的裝潢高級又奢侈,幾名貴族以不同的姿勢等著。凱蒙選了一張椅子坐下,朝擺著酒和紅糖霜蛋糕的桌子一指,紋順從地幫他端來一杯酒還有一盤食物,忽視自己的饑餓。凱蒙開始大口吃著蛋糕,邊吃邊輕輕地咂著嘴。


    他很緊張,比先前都更緊張。


    “我們進房間後,你什麽話都不許說。”凱蒙邊吃邊嘟囔道。


    “你正在背叛賽隆。”紋悄聲說道。


    凱蒙點點頭。


    “但是……怎麽做?為什麽?”賽隆的計劃執行起來很複雜,概念卻很簡單。每年教廷都會將新成員從北方的訓練中心南遷到陸沙德進行最後的訓練,而賽隆發現這些學員跟他們的長官會隨身帶著大筆的教廷巨款,並將其偽裝成行李,好存放於陸沙德。


    在最後帝國中,搶劫是很難的,因為運河路徑兩旁經常有巡邏隊。可是如果下手的人同時負責學員乘坐的船隻,那搶劫便有可能成立。隻要時機妥當……守衛對乘客下手,能賺的錢絕對不少,又可以全部怪在強盜頭上。


    “賽隆的手下太弱了,”凱蒙平靜地說著,“他在這場行動中耗費太多資源。”


    “但他能得到的部分……”紋說道。


    “永遠不會有,如果我現在拿了錢就跑的話。”凱蒙微笑道,“我會說服聖務官給我一筆訂金好讓商船隊得以運作,然後再消失,留下賽隆去處理教廷發現被騙時的災難。”


    紋退後,略感驚愕。安排這場騙局耗費賽隆成千上萬的盒金,如果交易沒成功,他會被毀掉,又有教廷緊追在後,他甚至沒時間去向凱蒙尋仇。凱蒙會現撈一筆,同時又解決掉他最強大的對手之一。


    賽隆居然想跟凱蒙聯手,真是愚蠢,她心想。


    可是,賽隆承諾要付給凱蒙一大筆錢,他大概認為貪婪的凱蒙會因此保持誠實,然後賽隆再親自出馬黑吃黑。凱蒙隻是比任何人,甚至包括紋,預想的動作更快。賽隆怎麽可能知道凱蒙會破壞行動本身,而不等到船隊上的財富到手?


    紋的胃一陣翻攪。隻不過是另一場背叛,她暈眩地想著。為什麽我還這麽介意?每個人都會背叛別人。人生就是如此……


    她想要找個角落,一個狹小隱秘的地方,躲起來,獨自一人。


    所有人都會背叛你。所有人。


    但她無處可去。終於,一名小聖務官走入房間找傑度大人,紋跟著凱蒙走入會客廳。


    坐在會客桌後等待的人不是萊德聖祭司。


    凱蒙在門口停步。房間很簡陋,隻有那張書桌跟簡單的灰地毯。石牆上樸實無華,唯一看得到的窗戶不過是手掌寬。等著他們的聖務官眼周有著紋看過最繁複的刺青。她甚至不確定那代表什麽階級,但它一路延伸到聖務官的耳後及額前。


    “傑度大人。”奇特的聖務官開口,他像萊德一樣穿著灰袍,但不像凱蒙之前見過的聖務官那麽嚴肅又官僚主義。這個人不隻是瘦,更充滿肌肉,他幹淨無須的臉龐和三角形的頭顱讓他幾乎看起來像是一頭狩獵動物。


    “我以為我會與萊德聖祭司會麵。”凱蒙說道,仍然沒有走入房間。


    “萊德聖祭司被叫去處理其他事物。我是上聖祭司亞瑞耶夫——審核你提案的委員會長。你難得有機會可以與我直接對談,我通常不親自聽取提案,但萊德的缺席讓我必須負擔他的部分工作。”


    紋的直覺讓她猛然一驚。我們應該離開。現在就走。


    凱蒙良久沒有動作,紋可以看得出他正在考慮。現在就跑嗎?還是冒險得到更大的獎賞?紋不在乎獎賞,她隻想活下來。但凱蒙不是平白坐上首領之位,他深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於是,他緩緩走入房間,眼神警戒地在聖務官對麵坐下。


    “原來如此,亞瑞耶夫上聖祭司。”凱蒙謹慎地開口,“既然我被傳喚至此,我猜我的提議是被重新評估了?”


    “的確如此。”聖務官說道,“但我必須承認,有些議會成員對於要跟瀕臨財務危機的家族交涉感到相當不安。教廷通常偏好較為保守的財務規劃。”


    “我明白。”


    “可是,”亞瑞耶夫說道,“委員會中也有人相當期盼你能提供的優惠。”


    “您是偏向哪一方呢,大人?”


    “我目前尚未決定。”聖務官向前傾身,“這就是為何我點出你有很難得的機會。說服我,傑度大人,你就能拿到你的契約。”


    “萊德聖祭司想必已經介紹過我們的提案細節。”凱蒙說道。


    “是的,但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你的論點。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紋皺眉,她待在房間後方,站在門口邊,仍然不太確定她是否該逃跑。


    “怎麽樣?”亞瑞耶夫說道。


    “我們需要這份合約,大人。”凱蒙說道,“沒有它,我們無法繼續運河運輸,您的合約能為我們帶來目前急需的周轉資金,可以讓我們的船隊維持一段時間的營運,得以再尋找其他的合約。”


    亞瑞耶夫端詳凱蒙片刻。“你的表現不該僅有如此,傑度大人。萊德說你非常具有說服力,讓我聽到你證明自己值得我們選擇。”


    紋準備好她的“幸運”。她可以讓亞瑞耶夫更願意去相信……但某種感覺製止了她。有哪裏不對勁。


    “我們是您最好的選擇,大人。”凱蒙說道,“您擔心我的家族會麵臨經濟困境?即便如此,您有何損失?最糟的情況是我的船隊必須停止運作,您必須找其他商人合作。但如果您的首肯讓我的家族得以存續,那您便會找到一紙令人豔羨的長期合約。”


    “是嗎?”亞瑞耶夫輕鬆地說道,“那麽,為什麽找教廷合作?為什麽不跟別人合作?你的船隊一定還有其他選擇——有其他團體會迫不及待想得到你提供的服務。”


    凱蒙皺眉。“這跟錢無關,大人,如果能取得教廷的合約,這代表您對我們有信心,代表我們能得到肯定。如果您信任我們,其他人也會。我需要您的支持。”凱蒙開始流汗了。


    也許他開始後悔賭這一把。他被背叛了嗎?這場怪異的會麵是賽隆安排的嗎?


    聖務官安靜無聲。他可以摧毀他們,紋知道。即使聖務官隻是懷疑他們在說謊,也可以將他們交給審判廷。不止一名貴族進入了教廷大樓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紋咬緊牙關,放出力量,對聖務官施用“幸運”,讓他較不多疑。


    亞瑞耶夫微笑。“好吧,你說服我了。”他突然說。


    凱蒙鬆了一口氣。


    亞瑞耶夫繼續說道:“你最新的一封信說你需要三千盒金作為預付款,好重新購買器材和重新開始運輸營運。走道上的書記會幫你處理好文件,取得必要的經費。”


    聖務官從一疊紙中抽出一張厚重的教廷文件,然後在下麵蓋了個印。他將紙遞給凱蒙。“你的合約。”


    凱蒙深深地微笑。“我就知道親自來此是個明智的決定。”他說道,接過合約,站起身,朝聖務官尊敬地點點頭,然後示意紋為他開門。


    她照辦。有事情不對勁。有事情非常不對勁。


    凱蒙離開後,她頓了頓,回頭望著聖務官。他還在微笑。


    一名高興的聖務官向來是不好的征兆。


    可是他們穿過等待室中的貴族之間時,沒有任何人阻止他們。凱蒙將合約封起,依照指示交給書記,也沒有士兵出來逮捕他們。書記拿出一個滿是金幣的小箱子,滿不在乎地遞給凱蒙。


    然後,他們就從教廷大樓走了出去,凱蒙明顯鬆了一口氣,召集了他的其他手下。沒有緊張的呼號,沒有士兵的步伐,他們自由了。凱蒙成功地欺騙了教廷跟另一名首領。


    表麵上似乎是這樣。


    卡西爾又往嘴裏塞了一個紅糖霜小蛋糕,然後滿意地咀嚼著。肥胖的小偷跟他瘦弱的侍從穿過等待室,進入他身後的入口。麵試兩名小偷的聖務官待在房間裏,顯然是在等下一場會麵。


    “怎麽樣?”多克森問道,“你覺得呢?”


    卡西爾瞥向蛋糕。“蠻好吃的。”他說道,又拿了一個,“教廷的品味向來很好,難怪他們的點心也高人一等。”


    多克森翻翻白眼。“我是說那女孩子,阿凱。”


    卡西爾微笑,手上堆著四個蛋糕,朝門口點點頭。教廷的等候室人太多,不適合談敏感話題。出門時,他頓了頓,告訴角落的聖務官秘書說他們需要重訂會麵時間。


    然後兩人穿過入門大廳,經過正在跟書記說話的過胖的值班長。卡西爾走入街道,拉起帽子抵禦依然墜落不停的灰燼,然後領著多克森穿過大街,在一條小巷子旁停下,這個位置正好讓他跟多克森可以觀察教廷的大門。


    卡西爾滿足地咀嚼著蛋糕。“你怎麽發現她的?”他邊嚼邊問。


    “你兄弟。”多克森回答,“凱蒙幾個月前試圖騙過沼澤,當時也把那小女孩帶去了。事實上,凱蒙的小幸運草在某些圈子中已經開始小有名氣。我還不確定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什麽人,但你知道盜賊有多迷信。”


    卡西爾點點頭,拍拍手上的蛋糕屑。“你怎麽知道她今天會來?”


    多克森聳聳肩:“出幾筆錢給適當的人就知道了。自從沼澤跟我說起她之後,我就一直留心她的動向,我想讓你有機會能親眼看看她工作的情況。”


    對街的教廷大樓終於開門,凱蒙走下台階,身旁圍繞著他的“仆人”,矮小的短發女孩也在他身邊。光看到她就讓卡西爾皺眉。她的腳步中帶有緊張的焦慮,每次有人動作太快就讓她略略一驚。她的右臉仍因為尚未痊愈的瘀青而斑痕點點。卡西爾打量著得意洋洋的凱蒙。我得想想該怎麽樣料理那個人。


    “可憐的小東西。”多克森低語道。


    卡西爾點點頭:“她不久就能脫離他了。真意外居然沒有別人發現她。”


    “你兄弟沒說錯?”


    卡西爾點點頭。“她至少是個迷霧人,如果沼澤說她不僅如此,那我願意相信他。我有點意外看到她對教廷成員使用鎔金術,還是在教廷大樓。我猜她甚至不知道她在運用自己的能力。”


    “有可能嗎?”多克森問道。


    卡西爾點點頭:“水裏麵的礦物質是可以被燃燒的,雖然力量不大。這是統禦主在此建都的原因之一,因為地底下的礦藏豐富。我敢說……”


    卡西爾話沒說完就微微皺眉。有事情不對勁。他瞥向凱蒙跟他的手下。他們仍在不遠處目光可及的地方,過了街道朝南走去。


    一個身影從教廷大門口出現。削瘦且自信的身影,他的眼睛周圍有財務廷的上聖祭司刺青。可能正是凱蒙之前會見的人。聖務官從建築物中走出,身後跟著第二名男子。


    卡西爾身旁的多克森突然渾身一僵。


    第二名男子既高且壯。他轉身時,卡西爾看到男人的雙眼各被一支粗金屬刺刺穿。釘子般的金屬刺有著跟眼眶一樣寬的底部,尖端從男子光滑的頭顱後方穿出。底部的金屬表麵相當光滑,突出眼眶,取代原本該是眼睛的位置。


    一名鋼鐵審判者。


    “那家夥在這裏做什麽?”多克森問道。


    “冷靜。”卡西爾說道,強迫自己也要遵從這個建議。審判者望向他們,穿刺的眼睛看著卡西爾,之後才轉身麵向凱蒙跟他手下離去的方向。他跟所有的審判者一樣有著繁複的眼周刺青,多為黑色,但有一條鮮豔的紅線,標示他是審判廷的高級成員之一。


    “他不是來抓我們的。”卡西爾說道,“我沒有在燃燒任何東西,他會覺得我們隻是普通貴族而已。”


    “那女孩。”多克森說道。


    卡西爾點點頭:“你說凱蒙經營這場對教廷的騙局已經好一陣子了,那他們一定已經發現了那女孩,聖務官都受過訓練,能察覺出何時鎔金術師在撥弄他們的情緒。”


    多克森深思地皺眉。街道對麵的審判者跟另一名聖務官討論片刻後,兩人轉身朝凱蒙離去的方向前進,腳步不疾不徐。


    “他們一定派了一名探子尾隨他們。”多克森說道。


    “這是教廷。”卡西爾回答,“至少會有兩名。”


    多克森點點頭:“凱蒙會帶他們直接回到密屋,一定會死幾十個人。他們雖然不是什麽善心人士,但是……”


    “他們也以自己的方式在對抗最後帝國。”卡西爾說道,“況且,我不會也不願意讓一名可能的迷霧之子溜走,我想跟那女孩談談。你能處理那些探子嗎?”


    “我說我開始變得無趣,阿凱。”多克森說道,“但我可沒說我變得無能。我可以處理兩個教廷的小嘍囉。”


    “很好。”卡西爾說道,朝披風口袋探去,拿出一個小玻璃瓶,裏麵的酒精中漂浮著金屬屑。鐵、鋼、錫、白鑞、紅銅、黃銅、鋅,還有青銅——八種基礎鎔金術金屬。


    卡西爾拔開瓶蓋,將內容物快速一口吞下。


    他收起空空如也的瓶子,擦擦嘴:“我來處理審判者。”


    多克森露出疑慮之色:“你要試著撂倒他?”


    卡西爾搖搖頭:“太危險了。我隻是要引開他的注意力。快去吧,別讓探子找到密屋。”


    多克森點點頭:“那我們在第十五個十字路口會麵。”說完他便進入一條小巷,一拐彎即消失。


    卡西爾替他朋友數到十,然後開始燃燒體內的金屬,身體猛然充滿力氣、意識變得無比清晰,力量不斷湧出。


    卡西爾微笑,然後一麵燃燒鋅,一麵朝審判者的情緒重重拉了一把。怪物於原地凍結片刻,立即轉身,麵向教廷大樓的方向。


    就我跟你,現在來玩一場追逐遊戲吧,卡西爾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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