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說真心話,教授您的地盤簡直就像地獄,一點都不好玩。”麵甲落下遮蔽了西澤爾的臉,“地獄裏才會養出我這樣的怪物,如果將來還有機會見麵的話,寧願在別的地方。”


    “好吧,孩子長大了總是要離家出走的。”佛朗哥笑笑,“最後一個問題。讓他們補完腦白質切除的手術,你還能把夫人安全地帶回家,過上等人的生活,這個選項真的沒有對你產生過誘惑麽?你現在的舉動卻可能把夫人和你自己都送進真正的地獄。”


    “有過誘惑,”紅龍緩緩起身,再度將那哭鬧的女人抱起,眺望著細雨中的城市,“可我看到她呆呆地看著窗外,她在等那個記憶裏的男人來接她,那個男人在我看來是混蛋,可那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如果連那個人都從她的記憶裏消失了,那她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呢?替我轉告那個混蛋,雖然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但隻要有我在,他仍舊可以和我媽媽跳舞,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打斷他們。”


    佛朗哥沉默了很久很久,輕輕地吹了聲口哨。


    戰車轟然震動,那魔神般的身影拖著蒙蒙的蒸汽衝向巷子外。那白袍的女人從甲胄的肩膀上方露出頭來回望,漆黑的長發在雨中飛舞,眼睛空洞而明亮,像是鏡子。


    死鬥


    “紅龍再度出現!紅龍再度出現!”


    “預測他的行進路線!所有戰鬥部門沿行進路線攔截!”


    “不行!它太快了!我們無法對它造成足夠大的傷害,它似乎完成了補給,戰鬥力已經恢複!”


    “誰補給他的?除了少數國家掌握的秘密部門,還有誰能對熾天使進行補給?”


    “熾天使!我們需要熾天使!我們需要熾天使!”


    西澤爾在夜雨中狂奔,到處埋伏著無數的殺手。


    好在密集的建築讓大兵團作戰和炮火覆蓋都成為不可能,截擊他的都是小股部隊。那些人隱藏在教堂的陰影裏,或者從樓頂直落下來,對他揮舞破甲的重劍,或者試圖用火焰噴射器攻擊他的紅水銀背包,或者用某種小型化的馬其頓陣打擊他的側翼。


    其中有騎士,也有普通的步兵,有些人使用的攻擊方法匪夷所思,西澤爾想不到世上還有這種對熾天使的攻擊方式。


    藏在幕後的那些人似乎已經篤定西澤爾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所以在殺死他之前先玩玩他,就像貓玩弄奄奄一息的老鼠。


    但截至此時他們掌中的仍然是獅子!


    西澤爾握著閃虎。對於紅龍改型來說街道太過狹窄了,他扭頭看見的是二樓的窗戶,窗戶裏是一張張驚恐到癡呆的麵孔。


    這種環境下龍牙劍很容易被卡住,短刀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搭配托雷斯發明的甲胄近身格鬥術,他穩準狠地將那些偷襲的騎士“割喉”,用凶猛的膝擊和肘擊將甲胄裏的騎士打成腦震蕩。


    “割喉”並非真的割斷騎士的喉嚨,而是將他們全身上下關鍵的電路和管道切斷,讓甲胄一具接一具地報廢。閃虎帶著一連串的電火花閃過,一名騎士就像被抽走了靈魂那樣癱軟。


    這種攻擊方式非常考驗對甲胄的了解和動作的準確性,稍有偏差就會遭到反擊,但西澤爾可以做到,他跟甲胄一起長大。


    閃虎的鋸齒刃把好幾根金屬導線和暗金色鏈條從一名偷襲騎士的後頸中拉扯出來,然後猛地發力割斷。紅龍單臂掄起這名喪失行動力的騎士,把他狠狠地砸在一棟無人居住的廢屋中。


    西澤爾不顧母親的掙紮,把她抱緊在巨盾之後,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走。


    他再度受傷了,剛才那名偷襲的騎士從一棟樓的陰影裏閃出,用一種短管大口徑的火槍對準他的小腹射擊,鋒利的錐形彈頭穿透裝甲板進入了紅龍改型的內部,破壞了某些部件,也在西澤爾身上撕開了一個傷口。


    放眼望出去,黑沉沉的城市籠罩在銀色的雨幕中,黑暗中不知還有多少個偷襲者等著他。他能聽見台伯河的水聲卻看不見台伯河,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大人物們在窗前眺望,轟隆隆的爆炸聲足以傳到他們所在的位置,沾滿雨水的窗戶偶爾被遠處的火光照亮。


    “第十三波截擊沒能成功,他隻用了不到十秒鍾就切斷了那名騎士的後腦線路。”秘書放下了電話。


    “我好像記得那名截擊騎士在熾天騎士團排名第七啊,排名第七的功勳騎士在紅龍改型加上天賦騎士麵前,連十秒鍾都撐不住麽?”有人皺著眉問。


    “之前的十二波截擊者也不是泛泛之輩,不照樣在短時間之內被他製服了麽?”


    “你們還想玩到什麽時候?現有的對騎士用武器設備都在他身上試得差不多了吧?是時候結束作戰了!”


    “你是擔心他最終從我們的籠子裏逃走麽?放心吧,那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有人淡定地笑笑,“雖然前麵的十三波截擊都失敗了,但紅龍已經被削弱了,他正在失血,一頭失血的獅子能跑多遠?”


    “總之快點結束吧,派出正規軍!”


    狂風暴雨般的弩箭籠罩了紅龍,同一瞬間多達上百枚箭矢發射。


    這就是小型化的馬其頓陣,發射的不再是鐵矛而是全金屬的箭矢,金屬箭杆金屬尾羽,加上破甲箭頭。


    西澤爾都不知道教皇國還有這樣的武器,第一次遭遇的時候猝不及防,被十幾支箭矢命中,好在紅龍改型的裝甲足夠堅韌,換作普通甲胄也許已經完蛋了。


    這一次在覺察到馬其頓陣的瞬間他就蹲下,用巨盾護住了自己和母親。究極金屬製造的盾牌扛住了蜂群般的箭,隨後西澤爾上步揮砍……這時候第二具馬其頓陣發射了,正麵命中紅龍!


    馬其頓陣的指揮官想要歡呼,因為這意味著高額的軍功獎勵,所有截擊小隊都得到了這樣的許諾,擊倒或者擊殺紅龍的人,他們所獲的軍功獎勵可以讓他們全家人一輩子衣食無憂。


    兩具馬其頓陣本來要一齊發射的,但指揮官看見西澤爾攜帶的那麵巨盾,臨時改了方案。小型化後的馬其頓陣威力相應減弱,隻有引誘西澤爾從盾牌後閃出來進攻,他們才有機會。


    他們真的做到了……但下一刻,閃虎斬開了雨幕,就在他的麵前將那具正在重新填充箭矢的馬其頓陣斬成兩半。


    對機動甲胄來說閃虎或許短小,但在人類麵前它依然是巨刃。那渾身紮滿箭矢的赭紅色巨人默默地提起巨刃,轉身把懵懂的母親抓了回來——她顯然是深深地畏懼著這個惡魔般的兒子,西澤爾提步揮刀的時候不得不鬆開她,那個間隙她就想逃走。


    馬其頓陣的指揮官愣愣地看著那個赭紅色的背影扶著街道兩側的樓宇,一瘸一拐,漸漸遠去。


    那巨大的魔神這一刻在他的腦海裏忽然還原為傷痕累累的孩子,可憐憫心剛生出,西澤爾再度成為咆哮的凶獸。


    下一波截擊開始了,無數的黑影從小巷中、陰影中、屋頂上閃現,來複槍的槍火、連射銃的彈幕、劍光、線控步兵雷……從天到地籠罩了紅龍。


    紅龍改型震動著吼叫著,以三倍功率運轉,他從背後的武器架上抽出短管火槍,大步踏入包圍圈。


    每一次西澤爾扣動扳機,都有一名騎士被轟飛出去,步兵雷在引爆的前一刻,被紅龍的利爪抓著丟了出去,在一名突擊型騎士的麵甲上爆炸。


    西澤爾終於殺到了街道的盡頭,鋼鐵利爪抓著最後一名騎士的麵甲,把他狠狠地摔在一棟樓的外牆上。


    過量失血讓西澤爾的視線模糊了,巨大的體力消耗也早已超過了他的極限,佛朗哥教授說過他的優點在於神經接駁幾乎完美無缺,弱點在於體能,紅龍改型再怎麽強大還得他自己的體能過關。甲胄的狀態也很糟糕,剛更換過的左膝關節再度受損。


    不過沒關係啊,突破極限對他來說不是家常便飯麽?他就是那種總能從幾近枯竭的身體裏榨出力量的瘋子啊,何況他現在還抱著這世界上他最重要的人之一。


    琳琅夫人哭泣著尖叫著,這個智力水平可能隻有四五歲的女人根本無法理解這一切,她大概是覺得自己被什麽鋼鐵魔鬼劫持了吧?哭著想要西澤爾放開她。


    西澤爾丟棄了右手的閃虎,使勁提起盾牌遮住媽媽,再用右手利爪罩在她的頭頂,以防暗中的槍手偷襲:“媽媽別怕……媽媽別怕……”


    他隻剩下這點語言能力了,他自己都搖搖欲墜。


    但忽然間他再度警醒起來,猛地站直了,這個動作好像一個人收緊了全身的肌肉。西澤爾準備從背後的武器架上拔刀,卻驚覺武器架已經空了。


    街道盡頭的細雨中,騎士們並肩站在蒸汽雲裏,手持黑鐵的長矛,仿佛鋼鐵的牆壁。


    十字禁衛軍,熾天騎士團本隊,終於抵達戰場!


    戰友


    火焰在雙方之間緩緩地燃燒,那是剛才戰鬥的時候西澤爾把一名騎士的蒸汽包撕扯下來,用作炸彈投擲的效果。火光照亮了雙方胸前的火焰軍徽。


    戰鬥並未立刻開始,騎士們提著長矛默立,紅龍緩步退後拉開距離。


    那些都是熾天使,如此大規模地出動熾天使,簡直跟錫蘭戰爭的規模相當了,這就是決戰了麽?


    紅龍改型的性能比一般熾天使要強,但在重度損傷的情況下是否還有那麽大的性能優勢很難說,最麻煩的問題還是沒有武器了,也許快速地打倒第一名熾天使並從他那裏奪下一件武器是最優的戰術。


    即使是最優的戰術,成功率也不會高於10%吧?不過沒關係,他早都想明白了。


    西澤爾無聲地笑笑,正要動作,熾天使陣列中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西澤爾以為是指揮官要出列,但事實上並沒有,騎士們靜靜地站在雨中,給他讓出了路。


    他們這是要讓自己離開麽?為什麽?分明軍令已經下達,不執行的人就得上軍事法庭,即使他們是熾天使,是這個國家最優秀的軍人也不例外。


    或者這是個陷阱,引誘自己走到他們中間然後忽然發起進攻?但這不是熾天使的風格,那些高傲的騎士不會允許自己做這種事。


    西澤爾來不及思考了,他的能源就要耗竭,他必須抓緊時間抵達中繼地點,再等下去他會變成一堆廢鐵。他抱起母親,猛然發力前衝,從熾天使組成的鐵壁中穿了出去,騎士們構成的屏障令隱藏在暗處的狙擊手無法瞄準西澤爾。


    在西澤爾即將脫離的最後一刻,某位隊列中的騎士低聲說:“錫蘭遠征軍,向西澤爾·博爾吉亞少校還有我們的教官何塞·托雷斯中校致以敬意!”


    西澤爾猛地扭頭,看見他們胸前的另一個花紋,血紅色的蓮花徽章。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曾經跟他一同出征過錫蘭的騎士們,托雷斯訓練過的騎士們。他們中的某些人曾在臼炮的轟擊下充當自己的護甲,如今他們又一次充當了自己的護甲。


    真好啊何塞哥哥,我現在清楚地感覺到你在跟我同行!


    通道盡頭插著一支黑鐵的戰矛,這當然是熾天使留給他的武器,但他們不能親手交到他手裏,否則在軍事法庭上就是證據。這樣就算被他搶走了武器吧。在國家機器的沉重壓力下,這是騎士們能為他做的一切了。


    紅龍拔起戰矛,跌跌撞撞地走進風雨裏。


    熾天使們整齊地抬頭看向高處,教堂的鍾樓上站著漆黑的熾天使,他懷抱著那支堪稱神聖的槍,那支槍用紅水銀的力量驅動,它打出的子彈本可輕易地洞穿紅龍改型的裝甲板,但它的槍口始終指向天空。


    那漆黑的騎士輕聲地念著古老的詩句,聲音通過無線電傳達到每個騎士的耳邊:“我們四麵受敵,卻不被困住。絕了道路,卻不絕希望。遭逼迫,卻不被丟棄。打倒了,卻不致死亡。身上常帶著神賜的死,但神賜的生,也顯明在我們身上。”


    “局麵已經失控!”有人憤怒地捶桌,“正規軍根本就是他的同夥!難道沒有人想到那些騎士是他在錫蘭戰爭中的戰友麽?”


    “黑龍呢?黑龍不是出動了麽?不是還給黑龍配置了聖槍·朗基努斯麽?”


    “黑龍就是那隊熾天使的指揮官……”


    “你們有人監聽了他們的無線電麽?紅龍逃脫的時候,我們看重的黑龍騎士什麽都沒做而是在念詩!我們砸下那麽多資源養出了一個詩人麽?”某人忍不住咆哮起來。


    “這是黑龍服役以來第一次出現不聽從命令的情況……他為什麽寧可違抗軍令也要幫助紅龍?”


    “現在我們要分析的不是黑龍,而是如何捕獲紅龍!前線報告不是說他處在能源即將耗竭的情況下麽?這是捕獲他最好的機會不是麽?黑龍所部不服從,我們難道就截不住紅龍了麽?”


    幕後的人們終於焦躁起來,他們有多少年沒焦躁過了?今晚卻為一個男孩破了例。


    “他能逃到哪裏去?”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從他的行動路線來看,應該是去使館區。”秘書在旁邊回答,“那個區域享有外交豁免權,可以說並非教皇國的領土,十字禁衛軍也就不能追進去。”


    “他想用使館區作為臨時的安全港,然後逃出翡冷翠?荒唐!外交豁免權是我們賦予使館區的!如果各國使館坐看紅龍逃入使館區而不加以阻止,就當承受教皇國的怒火!”


    “隻怕他們真的會坐視不管,西澤爾穿著紅龍改型,那具甲胄凝聚著我們目前的最高技術,它如果進入使館區,隻怕會被各國的機械師分解開來研究。哪個國家不想得到熾天使的秘密呢?”


    “他會怎麽去使館區?”


    “他應該會走那座橋跨越台伯河,”秘書立刻在地圖上指出了那座橋,“那座橋的盡頭是一道閘門,越過那道閘門他就抵達了使館區。”


    “落下那道閘門!封鎖他的道路!”


    “那道閘門不歸我們管控,那道閘門屬於使館區……”秘書低聲說。


    “那最後的辦法就是把他毀滅在那座橋上了!傳令下去,所有單位的火力對準那座橋,無須等待進一步的命令,紅龍一到就齊射!”電光從天而降,照得桌邊的人臉色慘白,就像剛從棺木中蘇醒的吸血鬼。


    橋


    白色的大橋橫跨風雨中的台伯河,因降雨而暴漲的河水衝刷著橋墩,數以千計的槍管和炮管分布在橋的兩側,槍管和炮管口蒙著遮雨布。


    台伯河附近布置了多達三個師團的兵力,眼下三個師團的重火力全都被集中在這座橋附近,直射炮、龍吼炮、焚城炮、各種大口徑槍械,全都對準了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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