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夜裏下了很大的暴雨,葉淺淺沒來得及回宿舍,又在剛認的姐姐這裏過了一夜。


    吃飯什麽的都不成問題,宿舍裏有簡易的廚房,葉深深隨手做了兩道菜,就把葉淺淺給收複了,讓後者完全沒有意識到她胸前掛著的暗月吊墜,早已經不是她佩戴多年的那一個。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天空還像是漏了個大窟窿似的,不停地在下暴雨。上午的文化課因為天氣原因老師不能按時過來上課,索性直接通知取消了。直到下午的時候,雨才稍微小了一點,恢複了上課。


    這一天下午是書法課,幸好在室內,受天氣的影響不大,老師也是昨天給二年級的同學上課,順便在明德大學教師宿舍留宿一晚,所以並不存在被大雨阻隔在路上的情況。倒是二年級今天應該上的足球課,因為天氣原因改到了體育館去上。葉淺淺於是也揮別了自家姐姐,提前去了書法室。


    書法室的格調和茶室差不多,都是古色古香的,整整齊齊排著二十多張雞翅木書案。書案上麵還都各有一套文房,這文房不單單有筆墨紙硯四寶,還有筆架、筆筒、筆洗、鎮紙、硯滴等等。每張桌上的文房清玩材質都各有不同,玉、石、竹、木、角、漆、象牙、玳瑁、琺琅、玻璃、陶瓷等等,可謂琳琅滿目,讓人歎為觀止。


    葉淺淺自從凝聚了靈力,開啟了古董識別外掛後,對這些東西就極為敏感。她隻掃了一眼,就判斷出來這些物事都是現代仿古做出來的,並不是真正的古董,不過材質都是身材實料,就算是仿的,也價值不菲。能為單純的一節書法課做到這樣極致,明德大學也算是財大氣粗了。


    因為來的有點早,所以葉淺淺盡可以挑自己喜歡的書案後坐下,當她眼花繚亂地挑選著的時候,忽然發現兩個男生一前一後地推門而入。


    葉淺淺的臉色立時就變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張槐序和張修明兩兄弟。


    “你怎麽還在這裏?”在張修明經過她身邊的時候,葉淺淺毫不客氣地問道。她倒是不怕他們兩人忽然發難,畢竟是教室,也不光他們三人早來,還有兩個同學也來得挺早的。指數一見麵就要猜度對方心思,讓葉淺淺非常不適應。


    “因為下雨,回不去。”張修明答得很簡潔,說完還咳嗽了幾聲。雖說因為下雨涼了幾分,但依舊是炎熱的夏季。他卻穿著秋天的大衣,而且大了幾圈,明顯不是他的尺碼,更顯得他纖細羸弱。


    “暫時先休戰。”張槐序低聲說了一句,率先選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


    “哼,又不是我這邊要戰的。”葉淺淺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但發現張修明那雙像是偶人一樣幽黑的眼瞳看過來時,又沒骨氣地噤聲了。


    雖然看起來對方仿佛用一個指頭就能推倒,但葉淺淺依舊沒忘記這貨倒提著巨大的斬妖劍朝她劈來的瘋狂景象,簡直反差太大了。


    關注張修明的不止葉淺淺一人,隨著來上課的同學越來越多,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坐在張槐序書案旁邊怡然自得的柔弱美少年。ipad上的聊天更是不間斷地在刷屏著。


    【美男2!這樣真的好嗎?我眼睛要瞎了啊!】


    【而且還是不同類型的!我又要動搖了怎麽辦?嗚嗚!】


    【分明是學霸x男神】


    【這都是在吵什麽?】


    【看不懂的請自動略過……】


    “你昨天有沒有回宿舍?”馮廣天進了書法室後,抖了抖身上的雨珠。雖然打了傘,但還是免不了肩膀被淋濕了少許。


    “是啊,在姐……葉學姐那裏睡的。”葉淺淺訝異地挑了挑眉,“你怎麽知道?”


    “哦,來的路上遇到了和你同寢室的那個女生,姓什麽來著……她說的。”馮廣天摸了摸鼻子,有點窘迫地解釋道。不過旋即又理直氣壯地揚起下巴,倨傲地冷哼道:“本少爺關心你,有什麽不對嗎?”


    “嘿嘿,多謝少爺垂詢。”葉淺淺翻了個白眼。


    馮廣天在葉淺淺旁邊的書案後坐下,習慣性地掏出ipad開始上網,發現上麵一條條的刷屏討論,這才抬起頭朝張槐序的方向看去不爽的吐槽道:“保安是幹什麽吃的?怎麽能隨便放人進來?”


    別說保安了,這世界上好像都很少有能攔住這位病弱美少年的人。葉淺淺知道馮廣天也不過是隨口說兩句,又不可能真打電話讓保安進來請人出去。她看到孟宇衡來了之後坐在她另一邊,便學著他去書法室前麵的洗手池把筆洗和硯滴都接好水。


    馮廣天很懶,直接把葉淺淺接回來的水往他的筆洗裏到了一半。葉淺淺瞪了他一眼,隻好索性剩下的水都倒給他,自己又去前麵的洗手池重接了一回水。


    葉淺淺也掏出ipad掃了一眼上麵關於張修明的討論,不禁又抬頭向後看去。


    張氏兄弟兩人都怡然自得,根本不覺得閑雜人等出現在課堂上有什麽不對。張槐序是怕把自家堂弟扔在宿舍的,說不定又會出什麽幺蛾子。那既然暫時送不回去,也就隻能綁在身邊了。張修明是因為身體原因,從小到大都沒上過學,接受的都是張家私塾的精英教育,頭一次在外麵的學校上課,當下雖然克製自己不要四處張望,但嘴角已經止不住地向上彎了起來。他這副羞澀少年的模樣,更是引得女生那邊一陣陣驚歎。


    當書法課老師走進教室,發現多了一個學生,也沒太過詫異。普通大學裏一堂課都是有許多人來聽課的,不管是不是這個班的學生,甚至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有時候都是可以來旁聽的。明德大學也沒理由和其他大學有什麽不同,隻是因為地點偏僻,人跡罕至,很少有人能找得到進得來而已。


    教一年級書法課的老師姓何,叫何冀,已經五十多歲了。他穿著一身儒雅的唐裝,是國家書法協會有名的書法家,據說一幅字千金難求。能請到他來給明德大學的學生上課也是因為他和馮校長的私人關係。


    書法入門基本大家都會一些,如何研墨,如何握筆,如何下筆,何冀也沒忽略,都一板一眼地教了。隻是他沒五分鍾教完了,發下去一本字帖,讓同學自己臨摹。


    葉淺淺接過字帖一看,是《千字文》,這本字帖就是何冀自己出版的。她打開一看,微微地皺了一下眉。


    也許她的腦海裏不光是多了古董的鑒賞知識,就連字畫的鑒賞水平也提高了一大截。《千字文》是南朝時期的梁武帝,命人從王羲之書法中選取一千個不重複的漢字,請員外散騎侍郎周興嗣編纂而成。全文為四字句,共二百五十句,對仗工整,條理清晰,文采斐然,


    令人稱絕,有條不紊地介紹了天文自然修身養性人倫道德地理曆史農耕祭祀園藝飲食起居等各個方麵。句句押韻,前後貫通,是最佳的兒童啟蒙讀物。所以初臨字帖,往往也會選擇《千字文》這篇作為入門。


    而光按書法而論,上等內含風骨,中等自成一格,下等徒有其形。而何冀這篇《千字文》字帖,雖然模仿了王羲之的字體,但也就中規中矩,徒有其形罷了。


    不過看歸看,葉淺淺倒是沒太在意,隻是在提筆的時候,發現身體像是自己有意識,剛剛下筆的時候手法還比較生疏,可是在寫了幾個字之後,就變得規範,甚至越寫越順手。


    馮廣天鑒賞書法本來就差,更別說自己提筆寫了。不過書法課也就是走個形式,何冀那種敷衍了事的教學態度已經說明一切了。所以馮廣天也沒當回事,拿著毛筆寫的七扭八歪也沒事,湊足了今天上課應該要寫的量就可以了。


    孟宇衡臨著字帖寫了幾個字後,覺得無法適應,居然直接寫了宋體。身為強迫症患者,他也隻是看著這整齊的印刷體才能神清氣爽。他停筆蘸了蘸硯台裏的墨,卻瞥見旁邊的葉淺淺正寫著簪花小楷,紙上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字體,讓他為之神奪,看的目不轉睛。


    書法課一開始自然是寂靜無聲,但看那何冀何老師在前麵的書案上翻開一本古籍自得其樂地看了起來,本來認認真真寫書法的同學們也都忍不住刷ipad的刷ipad,竊竊私語的竊竊私語


    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有人亂竄座位,偷拍大家的書法發到ipad上,各種吐槽點評。


    【我叉,學霸的字簡直就是印刷出來的吧?這家夥是有強迫症!】


    【強迫症+1】


    【咦?醜小鴨的字還挺不錯的嘛!看不出來啊!】


    【嘖,小氣吧啦的感覺,看了眼睛疼。】


    【男神的字很不錯啊!果然是字如其人,透著鋒芒冷冽。】


    【艾瑪,可別花癡了,我可沒看出來這字有什麽特別好的。】


    【哎呦!你說這字不怎麽樣,上你寫的啊!】


    有可能是因為ipad上的發言都是披著馬甲的,所以說話就更口無遮攔,一會兒就吵成一片。張修明因為無聊,翻看ipad時也看到了,想曬圖的欲望暴增,當下便站起身,把正在臨摹的自家哥哥擠開,徑自從筆筒上又拿起了一支筆。


    張槐序擱下手中的筆,也沒在意,反正誰臨摹都是寫,他看何冀的架勢,估計也不在意他們到底寫了多少張大字。


    張氏子弟,最初開始接受教育,並不是什麽阿拉伯數字或者英語單詞,而是寫字畫符。張槐序已經習慣在大眾麵前收斂許多了,而張修明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意識,再者他是這一代張家天師的繼承人,從小到大的精英教育,讓他在拿起筆的那一瞬間,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張修明在五歲的時候就背過《千字文》全篇,所以壓根兒都不用翻看桌麵上的字帖。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一個個字在毛筆下行雲流水般地寫出,筆勢委婉含蓄,翩若驚鴻,宛若遊龍。雖然比不上王羲之的風格雋永,但也有幾分神似,令人為之驚歎。


    張槐序在一旁看著,心中也暗暗佩服。天師一脈講究畫符,而這符篆自然也有寫的好壞之分。張槐序所長之處是布陣,而自家堂弟因為天賦斐然,符篆之能乃是族中之首。而畫符時還要透入法力,這平時寫字不用講究那麽多,所以張修明倒是難得寫得如此輕鬆自在,筆下的行書更是輕轉重按,揮灑自如,自成一格。


    他本身就是個吸引人眼球的美少年,寫毛筆字的時候氣場全開,側麵的俊臉精致俊美,一雙略略上挑的鳳目神情專注,下筆流暢自信,一提筆一蘸墨都符合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律,充滿了古意盎然的貴氣,讓人恍惚好像看到了以為峨冠博帶的翩翩佳公子,正在揮毫潑墨,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很快就有人忍不住靠近一些,把張修明寫的字拍下來發到了ipad上,沒人再能挑出什麽刺,畢竟這種程度的書法,已經能稱得上是大家了。


    書法室內不知不覺間就靜了下來,仿佛生怕聲音大一點,就會影響張修明的發揮一般。


    本來專心閱讀古籍的何冀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他疑惑地抬起頭,卻發現教室裏幾乎所有人都側著頭,而他們視線的焦點,是一位少年在奮筆疾書。


    好奇地放下手中的古籍,何冀忍不住走了過去,最開始心裏不免還有點輕視,心想著這些學生不過時覺得這少年長得帥才獲得這麽多的關注,但當他看到宣紙上的字跡時,就不由得呆住了。


    何冀越看越震驚,這種書法功底,沒有十年是練不出來的。更遑論行書這種字體,光有勤奮都是不夠的,必須要有天賦和意境。想那書聖王羲之,也不能保證行書像楷書一樣每個字都沒有區別,他所寫的《蘭亭集序》中二十一之字都有所不同,每一個都有著不同的意境。


    “你是誰家子弟?可有師承?”何冀終是沒有忍住,問了出口。


    他這麽一開口,就打破了室內的寂靜,張修明正在寫的那個“常”字,就中斷了一下,打亂了行雲流水的筆鋒。他並沒有強求,隻是眼簾微斂,就那樣收了比,放在了筆架上,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姓張,名修明,家學淵源。”


    張修明如玉珠落盤的聲音又引起了一陣騷動,幾個聲控癖又忍不住在ipad上刷了屏,甚至差點還控製不住抽氣聲,弄得有些男生莫名其妙。


    “姓張?”何冀開始在腦海裏搜尋印像中哪個張姓的書法家有這樣的子弟,一時間竟沒有什麽頭緒。一是因為姓張的人有點多,二是覺得如果誰家有這樣的子弟,豈不是早就會拿出來嘚瑟了?還能藏到現在?他心裏犯嘀咕,嘴上就隨口說了兩句“這字寫的不錯啊。”


    “是不錯。”張修明坦然的點了點頭,指著桌子上的那本字帖道:“至少比這本字帖上的要好看。”


    全場靜默。


    何冀的臉立刻就黑了下來。


    張槐序默默地扭過頭,自家弟弟從小在祖宅長大,唯一的嫡係傳人,再加上身體羸弱,周圍的長輩都如珠寶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就算是和同輩兄弟姐妹之間有什麽口角,也都是讓著他,所以把他慣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熊孩子。好在長大後也算是學了許多四書五經,懂了很多道理,但沒有與外人相處過,何冀那種客套話,這孩子確實是當真了。


    【臥槽!這臉打得啪啪的,少年還真敢說話!】


    【幸虧他是旁聽生,否則這書法課肯定掛科啊!男神估計也會受影響。】


    【這書法水平,居然還敢給他掛科?不怕被曝光啊?】


    書法室內一片詭異的沉默,但ipad上的刷屏那是一片片的。


    何冀自從成名之後還沒遇到過這樣的羞辱,雖然他出這本《千字文》字帖的時候,就是想要撈一筆稿費,請他講課的學校肯定會作為教材購入,他也承認自己寫得並沒有用多少心


    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被人這樣當麵指出。


    他怒極反笑道:“嗬嗬,還真是如此,要不這書法課,你來教?”


    張槐序聞言都想捂臉了,跟自家堂弟說什麽反話啊?他會當真的好嗎?


    果然,張修明歪著頭考慮了片刻,便當仁不讓地點了點頭道:“別的我可能還不夠格,但書法可以,我來教。”他說完還因為身體不適,捂著嘴低頭輕輕咳嗽了兩聲,長眉微皺,更加惹人憐惜。


    所有人驚呆了,何冀更是氣得一張老臉都紅透了,見這少年果真毫不猶豫地起身往最前麵的書案走去,他再也忍不住耍筆而出。


    張修明撿起地上的毛筆,有點不知道這老頭怎麽突然發脾氣了。他都已經勉為其難地替他上課了好嗎?還有什麽不高興的?他心裏怎麽想,就直接表現在臉上了。別人也許看不懂,但張槐序又怎麽看不出來?


    張槐序的嘴角抽搐了兩下,覺得張家的教育還是太失敗了。今天帶自家堂弟出來果然失策了,這貨早上忘記吃藥了,說不定還覺得自己萌萌噠。


    其他同學倒是呆愣之後,哄堂大笑。他們都不是傻子,老師用不用心都看不出來。見何冀被氣跑了,便起哄讓張修明去教書法。


    張修明很少同時見到這麽多同齡人,也極少被人用如此期待或仰慕或嫉妒的目光注視,當下也有些亢奮。他走到最前麵的書案,便開始認認真真地從橫平豎直開始教導,倒還真有幾分架勢。在同學們開始練習後,還走下去逐個指導。偏偏同學們又特別吃這一套,不光女生們瘋狂地努力寫字然後好找美少年提問評判,就連一些男生也開始認真起來。


    葉淺淺也狂佩服張修明,不光戰鬥力強,言語殺傷力也很強悍。也不知道張家怎麽培養出來的。隻是她倒是沒想法往對方麵前貼,開什麽玩笑,昨晚那麽恐怖的記憶還猶新呢!他們可是敵對派係,雖然現在表麵上維持了和平,但誰知道一轉身會不會互下毒手?哦,對了,一定要找自家姐姐問問如何行事,與張槐序當同學她都有點憂心,再加上一個不定時炸彈,葉淺淺更覺得惴惴不安。


    馮廣天對書法沒啥興趣,但也裝模作樣地寫了幾筆。私底下卻觀察了一下張修明,跟葉淺淺吐槽道:“這哪裏蹦出來的活祖宗啊?簡直太給力了,姓何那家夥肯定去找我家老頭那裏告狀了,嘖,我可要跟我家老頭匯報一下。”他說著便撥通了馮父的電話,但手機沒人接,辦公室也沒人,打了幾次都沒找到人,馮廣天也就不著急了,“也不知道跑到哪裏開會去了,算了,我都找不到我家老頭,何冀想要去告狀肯定也找不到人。”


    葉淺淺默默為何冀點了支蠟燭。


    一堂跌宕起伏的書法課後,正好是周末。打算回家的同學紛紛離開,就算留校的同學也借此機會出去逛逛街,周末的晚上,總不可能在校園裏浪費了。


    馮廣收拾著書案上的筆墨和廢紙,見葉淺淺要走,連忙邀請道:“女人,要不要幫我認一些小樓裏的古董?順便晚上在我家吃飯?”


    葉淺淺聞言遲疑了一下,雖然有可能會麵對馮校長,壓力比較大,但小樓裏昨晚匆匆一瞥的那些古董,和馮家私人小廚房做出來的美味佳肴,確實吸引力比較大。可是……已經有過和張槐序那次自作多情,雖然現在往那方麵想挺傻的,但她這樣接二連三地跟馮廣天回家,是不是影響不太好?


    孟宇衡此時湊過來淡淡道:“我可以加入嗎?”


    葉淺淺眼睛一亮,多一個人就不會有問題了。


    “眼鏡去的話,我就去。”


    馮廣天瞪了孟宇衡一眼,後者一副淡定的模樣,害得他都沒辦法鬥嘴,隻好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結果沒想到又一個人湊了過來。


    “你們要去哪裏玩?咳咳……可不可以一起?”張修明上完一堂書法課,而且是教導的身份,正在亢奮之際,根本不想現在就回那棟無趣的祖宅。當然,他也是要監視妖物的一舉一動。張修明給自己的行動找了充足的理由,越發覺得理直氣壯了。


    “修明,改回家了。”張槐序攔住了自家堂弟,已經偷跑出來一天一晚,祖宅那邊早就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了吧。


    “不想回去。”張修明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或者說他壓根兒沒學會怎麽掩飾。他本來蒼白的臉色也不知道是因為上課興奮還是因為要回家的氣憤,居然有些微微泛紅,看上去竟然也有了幾分健康人的感覺。


    張槐序一愣神,他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生龍活虎的弟弟了,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反而難以說出口。


    馮廣天對這個直言直語的病弱少年破有好感,反正已經有了孟宇衡這個電燈泡了,也不怕再多兩個,當下便一揮手慷慨道:“都來吧!歡迎!”


    張槐序也沒再說什麽,他肯定是不放心自家堂弟跑出他的視線,誰知道這小子下一秒會不會從左手掌心抽出斬妖劍,把葉淺淺劈成兩半。那麽他可能以後要去監視自家堂弟的地方就要從祖宅換成監獄了。


    同樣想去的紀菲鼓起了勇氣要開口,那五個人早已經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書法室,徒留羨慕嫉妒恨的她扭著手指,表情扭曲。


    馮廣天的身份,孟宇衡和葉淺淺是知道的,但張槐序和張修明兩兄弟並不知道,兩兄弟還以為馮廣天的家在市區,張槐序還在考慮去完馮廣天那裏以後,怎麽勸自家堂弟回祖宅,結果幾人打著傘就往宿舍區深處走去。一直到看見了別墅,張修明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啊,是啊,我家就在學校裏麵。”馮廣天撇了撇嘴,“而且從小就在這裏長大,簡直就跟被關起來一樣,去市區一次特別不容易。”


    “你還能出門,比起我來好太多了。”張修明頓時起來,惺惺相惜的念頭,他就連舉著傘在雨中行走的經曆都不算多。因為祖宅都是回廊式的古典建築,就算下雨時他不被關在屋子裏,去哪裏也都可以直接走回廊。張修明新奇地聽著雨滴打在傘麵上的滴答聲,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樣把手中的雨傘轉了好幾圈。


    傘麵上的雨滴被螺旋狀向外甩開,走在張修明身旁的張槐序也沒指責他不禮貌的動作,而是在雨點要打到他的時候,微微一揮手,隔空把那些雨滴都悄無聲息地反彈了回去,馮廣天因為要在前麵帶路,也渾然沒注意身後的動靜。


    葉淺淺倒是主動地離張氏兄弟遠了點,走得比較慢,落在了後麵,就沒被雨滴攻擊所波及。孟宇衡陪著她一起,雖然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事,但自家青梅和別的男生主動保持距離,也是件非常理想的事情。


    馮廣天身為主人,自然是第一個走進家門,收了傘交給管家,便去二樓書房拿小樓的鑰匙。見自家少爺極為少見地帶這麽多朋友來,管家也很高興,連忙吩咐廚房準備點點心和飲品。


    張槐序用犀利的目光從頭到腳掃視了一下自家堂弟,外麵的雨水雖然不大,可自家堂弟居然不怎麽會打雨傘,弄得肩頭和褲腳都有些許地方濕了。他走過去,用身體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伸出手拂了一下張修明的肩頭,那雨漬便瞬間消失。


    張修明在自家兄長低下頭去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就算了他在沒有和旁人相處過,也知道這樣肆意用法力是不好的。不過他的那點力道也沒辦法阻止張槐序,張修明難得有點無措地四處張望,祈禱沒人看到,卻正好對上葉淺淺戲謔的視線。


    張修明不在意的反瞪回去,反正這女人也不是普通人。


    “鍾叔,小樓的鑰匙怎麽不在了啊?”馮廣天站在二樓的樓梯處喊了一聲。


    “應該是老爺拿走了吧?”管家也不清楚。


    馮廣天一想也是,放小樓鑰匙的保險櫃,隻有他和父親的瞳紋才能開啟。有可能是老頭子不高興他昨天帶人進去了,才把鑰匙偷偷收起來了。


    真是小氣。


    馮廣天不爽地一拍欄杆,掏出手機就像要給父親打電話。但躊躇了一下後,又重新把手機裝回了兜裏。估計打了電話也是挨頓罵,他悻悻然地走下樓梯,不好意思地建議道:“小樓今天去不了,我們換個地方吧。”


    “太遠就算了,我和張修明還是先回宿舍了。”張槐序還是不放心自家堂弟,畢竟靈氣那麽充沛的祖宅之中,張修明還會身體虛弱,更別提這樣濁氣頗多的外界了。


    “沒事,不遠,我叫車過來。”馮廣天迅速打了個電話,很快就要校園電瓶車過來接他們。眾人依次上車,倒是不怕淋雨了。


    “帶你們去汀蘭閣玩,你們肯定還沒去過吧?”馮廣天坐在最前麵,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汀蘭閣?”孟宇衡拿下眼鏡擦了擦上麵濺到的雨點,“是明德大學的學生活動中心吧?據說裏麵有小型的電影放映廳、壁球、桌球、健身房、咖啡吧、室內遊泳池、ktv包廂、電玩室等等。”


    “沒錯!其實二年級生們才不願回家或者去市區呢,在校園裏就足夠消遣了,並且還可以促進和同學們的關係。畢竟明德大學的汀蘭閣,是向任何在這裏念過書的學生們開房的。”馮廣天一點也不掩飾,在場都是聰明人,何必話說到一半那麽小氣?“也就是說,會有可能遇到已經功成名就的學長學姐?”孟宇衡把眼鏡戴好,遮住了眼鏡片後泛著精光的雙目。“沒錯,因為夠隱私,夠清淨,還可以提攜後輩,所以學長學姐們有空閑的時候也喜歡把聚會安排在汀蘭閣。”馮廣天隨口說了幾個經常來的學長學姐,都是各界頂尖的人物,耳熟能詳,經常出現在各大報紙之上。


    聊天中,電瓶車開到了一處仿古建築門口停下,那上麵的門匾用隸書寫著“汀蘭閣”三個大字。門外還有十幾輛豪車停著,一看便知來消遣的人還真不少。


    馮廣天相當於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的,閉著眼睛都不會走丟,當下就拿出主人般的氣勢,帶著四人再一共五層的汀蘭閣溜達了一圈。別人也就罷了,張修明是越看越羨慕,一雙丹鳳眼都舍不得眨,眼巴巴地看著,就像看到好吃的走不動的饞貓。


    張槐序終於拍了拍自家堂弟的頭頂,安慰道:“以後有機會再來找我玩。”不過他這話說得都沒什麽底氣,像這次這種的情況,以後可能根本不會再發了吧?不過這次張修明能獨自跑出來就已經非常奇怪,還能準確地找到明德大學,而且祖宅那邊居然還沒有派出人來接,這讓張槐序也覺得有些意外。


    張修明也沒在意自家堂哥說的這種話,而是用看一眼的架勢努力把眼前的情景記下來。因為離吃晚飯的時間還早,眾人決定去看一場電影打發時間。明德大學的小型電影放映室在平日裏是可以接受點播的,但周末會輪流播放當季熱播的電影。小型放映廳外麵的水吧可以隨意去取爆米花和可樂,正好等了沒多久就到了下一場電影開演,葉淺淺看了一眼海報簡介,發現正好講的是妖怪和天師恩怨情仇的玄幻愛情片


    嘴角抽了抽,葉淺淺不情不願地捧著爆米花走了進去,但還是看了沒十幾分鍾就看不下去了。電影的特效確實很讚,男女主演的相貌也十分出眾,也是業內的一流影星。可隻要一聯係自己的身份,很容易代入電影情節,再加上同一個房間裏,還真有一個天師存在……哦,不,準確的說,應該是有兩位天師。


    葉淺淺借著電影屏幕上的光線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坐在她麵前一排的張氏兄弟。張修明自是看得津津有味,而張槐序卻心不在焉,幹脆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想來依他的個性,是怎麽也不會喜歡看這樣黏黏糊糊的言情劇的,恐怕也是為了隨時看著自家弟弟,才如此忍耐。


    想著和張槐序認識之後,所遇到的那些明裏暗裏的算計,葉淺淺心裏也泛起了莫名其妙的酸意,屏幕上的那些愛恨情仇就再也看不入眼,起身離去。


    孟宇衡也正因為這無厘頭毫無邏輯的劇情感到煎熬,見葉淺淺起身,也欣然跟隨。坐在最裏麵的馮廣天發覺兩人了離開,也想跟著出去,可坐在他旁邊的張修明懶得起身,拽著他嚷嚷著很好看,為什麽要走?就是不肯放他走。張槐序卻隻是回頭掃了一眼相繼離開的那兩人,眉頭皺了皺,又調回了視線,緩緩閉上了眼睛。


    走出放映廳,葉淺淺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自己清醒了不少,淤積在胸口的鬱悶也隨去了大半。


    “去喝杯咖啡?”跟出來的孟宇衡也鬆了口氣,看這種電影對他來說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葉淺淺喝了一杯可樂,覺得有點太濃了,正好想喝點熱的。因為馮廣天帶他們都溜達過一遍,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咖啡吧。點了兩杯摩卡,葉淺淺就直接毫無形象地趴在了桌子上。


    孟宇衡知道自家青梅最近確實有些不太對勁,他一直也沒好意思問,但現在這樣,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葉子,是和葉學姐相處得不好嗎?”應該也不是,孟宇衡就首先在心底回答了這個問題,畢竟他向葉淺淺的室友紀菲打聽過,這兩天葉淺淺都是睡在葉深深那裏的。


    “不是,姐姐對我很好。”葉淺淺很自然地說出姐姐這個稱呼,也知道自己已經認同了葉深深這個姐姐。


    “那很好。”孟宇衡欣慰地推了推眼鏡,一向嚴肅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葉子,有什麽事不一定要自己撐著,我雖然做不了什麽,但可以幫你參詳參詳。”


    葉淺淺看著孟宇衡認真的表情,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想把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然後聽著孟宇衡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嘲諷她想太多了,全部都是她庸人自擾,妖怪天師什麽的都是她臆想出來的,所以一切現象都可以用科學知識來解釋。


    想到這裏,葉淺淺也不禁意動,她重新坐直身體,喝了口咖啡潤唇,感受那股香醇中帶著苦澀的味道在唇齒間散開,艱難地試探道:“眼鏡,剛剛那部電影……你覺得怎麽樣?”


    孟宇衡做足了心理準備,卻完全沒有想到葉淺淺居然開口說起了這個話題。他努力觀察葉淺淺臉上的神情,發現居然並不是隨口一問或者是借機會岔開話題,而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期盼和糾結。


    剛剛到電影,究竟有什麽地方不一樣?


    雖然根本沒有仔細看,但孟宇衡有瞬間記憶能力,努力把剛剛影片開頭到他們離開時的情節畫麵順了一遍,完全沒找到哪裏需要注意的地方。


    葉淺淺見自家竹馬一副完全沒有聽懂的模樣,便決定說得更加清楚。可就在她組織了語言,剛想繼續開口的時候,卻忽然看到自家姐姐正站在咖啡吧的入口處,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就這麽一眼,葉淺淺本來想要說出口的話,就咽了回去。


    她真是昏了頭了,她們和張家的仇怨還未解決,她居然想要把一個普通人拉進未知的漩渦中。


    葉淺淺為自己一時的脆弱感到羞恥,她垂下眼簾,勉強笑道:“哈哈,這電影真是不好看,也不知道為什麽票房賣這麽高。”


    孟宇衡潛意識裏覺得葉淺淺的本意並不是如此,但……不是說這個,又是為了什麽呢?孟宇衡完全想不通。


    “眼鏡,我姐姐在那邊,我去跟她打個招呼!你先喝著,不用等我了。”葉淺淺喝了口咖啡,手忙腳亂地站起身離開。


    孟宇衡看著葉淺淺匆忙地快步走了過去,心中就像是忽然空了一塊似的


    他好像錯過了很重要的一次機會,他從未如此強烈地覺得。


    葉淺淺一步步走進新認的這位姐姐,看著她欺霜賽雪的麵容上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麽居然還會覺得有些腿軟。


    應該不會的,她壓根兒就沒有走進咖啡吧,離得那麽遠,應該不可能聽得見她和孟宇衡在說什麽吧?心懷忐忑走到葉深深身邊,葉淺淺就見後者一臉笑意地溫聲道:“淺淺,陪我去打會兒桌球吧。”


    葉淺淺自然沒有理由推辭,跟在葉深深的身後坐著電梯下到地下一層。這一層除了幾件壁球室外,就是一排桌球室,每一間都是獨立的,裏麵還有配套的ktv設備,可以邊玩桌球邊k歌。期中有幾間桌球室燈還亮著,可見裏麵正有人在玩,隱約還能聽到歡笑聲和k歌聲。葉深深輕車熟路地選了一間空閑的桌球室,打開了牆壁的射燈,見葉淺淺跟了進來就回手把門給關上了。


    隨著門關的那一刹那,門外的那些喧鬧聲隨之消失不見。葉淺淺感到一絲異樣,確定並不是因為這裏隔音效果很強悍的緣故。


    “我設下了隔音結界。”葉深深 本來就令人屏息的美貌,在色彩斑斕的射燈照耀下,更是詭異莫測。


    “我們在這裏說話,不怕會有第三個人聽到。”


    葉淺淺聞言,無端心虛了幾分,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過她身後就是一張桌球的案子,讓她退無可退。


    葉深深把玩著垂在胸前的長發,幽幽地歎道:“我的好妹妹,你怎麽就不長點心呢?還好你還沒有說出口,否則那麽可愛的眼鏡君,我就要被迫把他除去了。”


    “姐……”葉淺淺懦懦地喚了一聲,知道葉深深說的不是假話。她背後嚇出一身冷汗,不知道自己一時興起,竟然如此凶險。


    “淺淺,你是不是覺得“人妖殊途”這四個字,純粹隻是說說而已?”葉深深走到牆邊的架子上,選了一根球杆,走到桌球案前,彎下腰隨手開了一球。


    五顏六色的桌球在“砰”的一聲後,四散開來,有兩個球幹脆利落地掉下了球袋。


    “姐,是我錯了。”葉淺淺感受到自家姐姐外泄的怒火,不禁低頭認錯,“我隻是……隻是沒有身為妖的自覺,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普通人啊……”


    葉深深圍著桌球案子走了半圈,選定了其中一個球之後,重新彎下腰來,瞄準的模樣竟眼神犀利,散發著無窮的殺意。


    葉淺淺被嚇得噤了聲,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貼著牆邊站得筆直。


    “砰!”又是一球入袋。


    葉深深款款地站起身,拿起桌球案邊框上的巧克粉在球杆上仔細地擦了擦,一雙眼睛看著桌球案,不急不緩地說道:“淺淺,你可知道你姐姐我在這世上,活了到底多少年了嗎?”


    葉淺淺一怔,她姐不是比她大一歲嗎?可她也知道她姐顯然不會問這麽簡單的問題。想起昨晚在馮家會客廳牆壁上看到的那張古舊的照片,還有反複在夢境中出現的場景,葉淺淺心生寒意,一時間竟不敢去細思其中的深意。


    可葉深深卻並不打算放過她,隨著下一個桌球清脆入袋,她淡淡的聲音也隨之傳來:“自從我有記憶以來,都記不清楚一共過了多少年了。曆史書中所寫的那些事件人物,多多少少總有一些是親眼見過的。”


    葉淺淺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得知自己擁有蚩尤血脈的那一刻,也隱約想過自己有可能連壽數都異於常人,卻沒想到居然會如此恐怖。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理解了為什麽上古神話時代,黃帝會命人追殺蚩尤一族。有這樣不老不死的一族存在,對於隻有幾十年生命的普通人來說,不是奉為神明就是判為妖孽,處之而後快。


    不過葉淺淺倒也沒想過自己也是活了這麽長時間的,因為她從小到大的記憶,和普通人一樣從嬰兒一點點長大成人,所以她才會這麽難以接受自己異於常人。


    葉深深隻消瞥一眼,就知道自家妹妹在想什麽。她一邊一個個把桌球案子上的球打入袋,一邊風輕雲淡地講述道:“蚩尤一脈與天師一脈從上古時代就糾纏不清不死不休,直到現在也是一樣的。而在十八年前,曾經有過一場惡戰。”


    葉淺淺睜大雙目,十八年前?她馬上就要十八歲了,而且她身份證上的生日就是她被拋棄在孤兒院的那一天,她姐這是終於要講到她們的父母了嗎?


    “那場惡戰之中,張家上一代的天師死在你的手中,而你也因為他臨死前的反擊,靈力受創,一清而空,肉體因為自我保護,重新回到了出生嬰兒的狀態。”葉深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紅唇間吐出十八年前的真相。她並未說得太複雜,就怕自家妹妹聽不懂。


    但即使這樣,葉淺淺也完全沒有聽懂,她呆愣了一下,隨機打了個哈哈道:“姐,你說笑吧?什麽死在我的手中?十八年前哪有我啊?”


    葉深深停止了繼續打桌球,站直了身體,一臉沉靜繼續說道:“因為你回到了嬰兒狀態,不適合在我族生長,更容易被張家當成我族的軟肋,所以我便把你送到了仁心孤兒福利院。我還記得,是十八年前的9月15日,那天還下小雨,我在你的繈褓上繡了你的名字……”


    “不要說了!這不可能!”葉淺淺越聽越顫抖得厲害,終於忍不住崩潰地打斷了葉深深的話。


    “因為以前靈力未恢複,所以你想不起來以前的事很正常。但最近你已經多少恢複了一些,難道就沒有想起什麽嗎?”葉深深並不在意自家妹妹惡劣的態度,徑自說了下去,“我本來想等你自己想起來這一切的,但我覺得我等了快十八年,已經夠久了。與其讓你做出什麽不知深淺的錯事,還不如早早告訴你真相。”


    “這不是真相!你一定是在騙我!姐,你是在開玩笑吧?”葉淺淺哆嗦著嘴唇,無力地掙紮著不肯相信。


    “反正信不信由你,遲早你會想起來的。”葉深深的語氣無比隨意,像是不經意提起般淡淡道,“我在林蕭那裏看到過張槐序的檔案,他和你登記的出生年月日一模一樣。”


    葉淺淺沒有聽懂,同一天又怎樣?更何況依照葉深深的說法,那一天根本就不是她真正出生的年月日。在昏暗的包廂中,葉深深的話還在繼續。


    “被你殺死的那個張家天師,也轉世了。”葉深深笑得意味深長,“他今生就叫張槐序。”


    “槐樹夏季開花,故稱夏為槐序。明朝楊慎在《藝林伐山槐序》中寫道:“槐序,指夏日也。”他名為槐序,生於夏天。”


    “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前世的記憶……”


    葉淺淺麻木地聽著,隻覺得渾身冰冷。她絕對沒有想到她和張槐序的糾葛居然如此之深,夢境中偶爾閃過的那些片段,此時又像走馬燈一般閃過腦海。她的心底有種莫名的預感,恐怕她和張槐序之間並不隻是如此。


    原來,他想要殺我,也並不是錯的。


    腦海裏閃過從鏡麵裏看到過的情景,葉淺淺的心在刺痛。


    若自家姐姐說的是真的,那麽就算對方渾然不知情,她也沒有立場再在心底恨下去。


    葉深深說過那些話語後,就再也沒有說話,寂靜的包間中間就隻能聽到一下下清脆的撞球聲和一個個球掉入網袋的聲音。葉深深越來越精神集中,幾乎忘記了包間裏麵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就在球台上隻剩下一個黑球,眼看葉深深就要一杆全收的時候,葉淺淺的聲音忽然輕輕地響起。


    “姐姐,謝謝你。”


    葉深深的手一抖,本該命中的黑球的白球偏離了軌道,兩球相碰發出細微的聲音,黑球在球案上骨碌碌地沒有滾多遠,就慢慢地停了下來。葉深深盯著那個黑球看了半晌,終於直起了身體,幽幽地問道:“謝我什麽?”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中的球杆遞給葉淺淺,示意後者繼續打球。


    葉淺淺拿著球杆無措了一會兒,她分明沒有玩過桌球,可球杆入手卻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她掃了一眼桌球案子上的黑球和白球,自然而然地把手中的球杆對準了白球。


    “多謝姐姐的提醒,而且也要謝謝姐姐這十八年來的保護。”葉淺淺說完便撐起球杆,微微一用力,球杆推擊了白球,準確無誤地撞上了黑球。隨著一聲脆響,黑球也幹淨利落地掉落球袋。


    “保護?”葉深深玩味地勾起嘴角,她手中把玩著胸前的暗月吊墜,把它放到了裙子裏,隨後一揮手接觸了保健內的隔音結界。


    外麵喧鬧的說話和唱歌聲瞬間回蕩在耳畔,葉淺淺隱約間好像聽到自家姐姐說了句什麽,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背景音,什麽都沒有聽清。剛想詢問的時候,葉深深已經轉身拉開包間門走了出去。


    把球杆放好,葉淺淺也跟了出去。她在極短的時間裏就已經想清楚了,不管她前生到底做了什麽,她沒有想起來,那就不能承認是她做的。至於以後,那就什麽時候想起來,什麽時候再說吧!


    糾結的人生根本不適合她,葉淺淺強迫自己把這段對話都遺忘,深埋在心底。


    最好永遠不去觸碰。


    隻是葉淺淺還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若自家姐姐真的如她所想,是為了保護她而進入的明德大學,這也說不通啊!因為她是在孟宇衡的推薦下才參加的明德大學入學考試,萬一她按照原來的計劃去高考念正常的大學呢?


    如果換個角度來思考,自家姐姐完全沒必要用學生的身份進入明德大學。


    馮校長會客室牆上掛著的照片,肯定是當年那些學生的合照,也就是說當年她姐姐已經來明德大學念過書了,至少一次。


    她姐姐葉深深為什麽總要到明德大學來念書呢?到底這所大學究竟有什麽地方吸引她呢?


    葉淺淺張了張嘴,想要問出口,卻下意識地覺得即使自己問了也得不到答案。


    她又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隻好把疑問重新吞回了肚子裏。


    葉氏姐妹乘坐電梯回到了汀蘭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看完電影出來的張氏兄弟二人。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張槐序想送自家堂弟回祖宅。還不容易溜出來的張修明又怎麽會同意?所以兩人正在爭執,見葉氏姐妹從電梯走出來,有默契地停止了爭吵。


    張修明看了看葉淺淺胸前掛著地那個暗月吊墜,那雙鳳目不可控製地上挑了一下。他沉吟了片刻,便低聲歎氣道:“哥,是修明糊塗了,你還是送我回去吧。”


    張槐序放鬆了神色,如釋重負地突出一口氣。張修明都長這麽大了,就算他把他強行扭回祖宅,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偷跑出來第二次。生怕張修明再反悔,他連眼角都餘光都沒有瞥向葉氏姐妹,就拽著自家堂弟的袖子趕緊走了。


    葉深深目送兩兄弟的背影離開,側過頭看著仰頭望天假裝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的葉淺淺,輕笑道:“你不是還有一個同學在樓上嗎?去玩吧,我還約了人。”


    葉淺淺也覺得跟自家姐姐在一起待著壓力太大,而且主要看到葉深深,就會提醒她自己不是普通人的事實。所以得到赦令之後,就迅速上樓去找馮廣天和孟宇衡了,即使讓她再看一遍那部狗血的天雷電影也可以!


    張修明回到祖宅的時候,身體又差了許多,咳嗽了許久,被強迫灌下許多苦澀的中藥。藥中有助眠的成分,張修明隱約聽到有長輩在嗬斥送他回來的堂哥,他掙紮著想要替張槐序解釋,可是眼皮卻一直沉重得睜不開,直到那些聲音逐漸遠去。


    等他重新恢複力氣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已經是月上梢頭的夜半時。張槐序已經趴在他的床邊沉沉睡去,顯然是守了他大半夜。


    張修明小心翼翼地從床上起身,輕手輕腳地把身上的薄毯蓋在自家堂哥身上,自己則赤著腳走出了房門。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張家祖宅中寂靜一片,隻有蟬鳴“知了知了”地響著。花園裏的夜色宜人,不時有些拇指大小的花精在花叢中飛舞著。這些花精都穿著翩然婉約的服飾,有男有女,並沒有那些歐洲童話裏所說的翅膀,而隻是憑借他們自己的能力就能在空中飛舞。膽小的他們隻有在這種深夜的時候才敢出來放放風,見張修明披著外衣而來,他們紛紛受驚地躲到了花草之中。


    張修明早就知道祖宅中都有些什麽古怪,倒也見怪不怪。隻是在有幾隻好奇心旺盛的花精大著膽子飛到他麵前的時候,忍不住伸手輕輕拂開。


    他能說他總是忍不住把這些小東西當成小蟲子,很想手癢拍死嗎?


    因為白天剛下過雨,被雨水衝刷過的青石板光滑如鏡,張修明赤著腳踏上去還要小心不要滑倒,所以前進的速度不是很快。他一路借著皎潔的月光,緩慢向前,直到走到院中一處亭台上時,在一根柱子上敲了幾下亭台中央的青石板就凸出了少許。


    張修明彎下腰,熟練地在那塊青石板上用手指刻畫了一個繁複的符篆符號,當最後一筆畫完時,青石板上光芒瞬閃,傾斜了一個角度,露出了一處密道,直直地通向地底。


    張修明從懷裏掏出一張照明符燃著,走了下去。


    張家的祖宅捐出去的園林,實際上地下還另有乾坤。這裏存放了張家世代法術典籍各種塵封的法寶和古董,隻有張家的子弟才能打開這道被封印的門,而且不同等級的人所能打開的房間也不同,像張修明就是所有房間的符篆都記得,他剛剛開啟的就是一間記憶中很奇怪的房間。


    走過長長的密道後,通往的房間之中隻有一個小小的木匣,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本泛黃的冊子。這本冊子的封麵斑駁得十分厲害,隱約可以看到上麵用毛筆寫了幾個字,但都已經辨認不清,勉強可以猜得出來這什麽什麽手劄。


    張修明沉吟了片刻,把這本手劄拿了出來,借著照明符的光亮翻了幾頁,便停住了。


    因為那一頁上,幾筆白描出了一個銀壺的樣式,上麵所畫的紋路,和他今天在葉氏姐妹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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