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謝伊睜開雙眼,已是隔日下午。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還有幹淨的床單和毛毯,身上已換成白色的睡袍。隔壁床上躺著的是弗利克,臉色紅潤,現正安詳地睡著。他們在一間小屋子裏,灰泥牆,屋頂下是一根大木梁。窗外是阿納爾樹林和午後湛藍的天空。他完全不清楚他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其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還記得沃夫斯塔的怪物差點殺了自己。是夥伴們救了他和弗利克。他的注意力馬上轉向開啟的門,出現在門口的是焦慮不安的曼尼安。


    “哎呀,老朋友,你終於活著回來了,”高地人笑著走向床邊,“你把我們嚇了好大一跳啊,你知道嗎。”


    “我們挺過來了,不是嗎?”謝伊打趣地笑道。


    曼尼安點頭,轉向仰臥著的弗利克。他在被單下翻來覆去,顯示快要清醒了。穀地人慢慢睜開雙眼,抬起頭就看到笑眯眯的高地人。


    “我就知道沒這麽好命……”他痛苦地呻吟,“連死都擺脫不了你,這一定是個詛咒!”


    “老古板弗利克也完全複原了,”曼尼安輕笑,“你應該感謝我才對,也不想想我這一路上是怎麽把你這個大家夥扛過來的。”


    “哪天你做了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我才會嚇到吧。”弗利克喃喃自語,試著通過迷蒙的睡眼看清周遭的情景。他看向莞爾的謝伊,向他招招手,報以微笑。


    “我們現在到底在哪?”謝伊好奇地問道,讓自己坐起身來。他還是感覺很虛弱,“我昏迷了多久?”


    曼尼安坐到床邊,從逃出山穀怪物的魔掌開始,把後麵的經過全都告訴了兩人。他還支吾著把韓戴爾犧牲的消息也說了出來。穀地人都對侏儒慘遭毒手的事感到震驚。


    “這裏是史托拉克。”他最後說道,“住在這裏的地精將救死扶傷視為終生使命。他們有一種藥膏,隻要把它塗在傷口上,然後把傷口蓋起來,十二個小時內就會愈合,我親眼看見它治好戴耶的傷。”


    謝伊不可置信地搖頭,還想再多問問細節,此時門又開了,進來的人是亞拉儂。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陰沉的浪人真的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他嚴肅的臉上出現一抹鬆了口氣的微笑。那人快步走向他們,滿意地點點頭。


    “真高興你們兩人都康複了。我非常擔心,史托人果然不負所托。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可以下床走走了嗎?或者吃點東西?”


    謝伊探詢地看向弗利克,兩人都點點頭。


    “很好,那麽跟曼尼安去走走,測試一下你的體力,”亞拉儂提議,“重要的是,評估下身體狀況,看是否能夠盡快上路。”


    他沒有多說一句話,旋即又從同一扇門離開。他們看著他走出去,納悶他怎麽能如此冷靜自持。曼尼安聳聳肩不置可否,跟另外兩人說他去找回他們被拿去清洗的狩獵裝,沒多久就帶著他們的衣服回來。兩人虛弱地從床上起來更衣,曼尼安則跟他們說了說關於史托人的事。他一開始並不信任他們,因為他們是地精,但當看見他們悉心照料穀地人後,疑慮就漸漸消除了。其他同伴也一覺睡到早上,現在正在村莊享受短暫的喘息機會。


    更衣後三人離開房間,進入另一棟建築,這裏是村莊的食堂,史托人慷慨地為他們準備了熱食,以滿足他們貪婪的胃口。盡管傷勢尚未痊愈,他們卻吃掉了好幾份營養餐。用膳後,曼尼安帶他們到外麵,剛好遇見已經完全複元的都林和戴耶,兩人看到穀地人恢複健康都很開心。在曼尼安的建議下,五人前去看位於村子南邊的神奇藍色池塘。沒過幾分鍾就到了,他們坐在楊柳低垂的池塘邊,默默地看著平靜的藍色水麵。早些時候史托人告訴他,他們的藥水藥膏很多都是用池塘的水製造出來的,據說池子裏的水含有特殊的治療元素,世界上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謝伊嚐了一口池水,發現它跟自己接觸過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但是也不是那麽難喝,其他人跟著試喝,也同意謝伊的說法。這個藍色池塘真是個寧靜的地方,半晌過後,所有人都坐了下來,想著他們的老家和那兒的人。


    “這個池塘讓我想起貝裏歐,我在西境的家。”都林嘴角揚起微笑,用手指劃過水麵,腦海裏浮現出一些畫麵,“在那邊也可以找到同樣的寧靜。”


    “我們會回去的,”戴耶保證,然後又很著急,幾乎是孩子氣地補充道,“而且我會跟琳莉絲結婚,還要生好多小孩。”


    “算了吧……”曼尼安突然說道,“單身萬歲!”


    “你沒見過她,曼尼安,”戴耶開心地繼續說,“你一定從未見過像她那麽溫柔和藹的姑娘,就像這池塘一樣清澈美麗。”


    曼尼安假裝絕望地搖搖頭,輕拍精靈的肩膀,笑著表示他了解對方對那精靈姑娘的感情。大家心思各異,靜靜地看著藍色的池水,然後謝伊疑惑地轉向大家。


    “你們覺得我們現在在做正確的事嗎?我是指這趟旅程和全部這些,對你們來說值得嗎?”


    “從你嘴裏說出來變得很好笑,謝伊。”都林想了一下後說道,“我是這麽看的,一路走來你失去的東西最多,事實上,你就是這趟旅程的目的。你覺得值得嗎?”


    謝伊思考著,其他人一語不發地端詳著他。


    “問他這個問題並不公平。”弗利克辯解道。


    “不,是公平的。”謝伊嚴肅地打斷,“他們全都因為我冒著生命危險,而我卻是唯一對我們所做的事有疑問的人。但是我無法回答我自己的問題,即使是對自己也說不出來,因為我還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不認為我們已經完全了解這趟旅程的真相。”


    “我明白你的意思。”曼尼安同意道,“亞拉儂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我們,關於沙娜拉之劍一定還有些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


    “有人見過那把劍嗎?”戴耶突然問道。其他人都搖頭否定。“也許根本就沒有那把劍。”


    “哦,我認為劍是存在的,”都林馬上聲明,“但我們拿到後,又要怎麽做呢?即使有沙娜拉之劍在手,謝伊又怎能與黑魔君的力量抗衡呢?”


    “我想我們必須相信亞拉儂,時機到了他自然會回答。”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那個新的聲音來自五人身後,他們急忙轉身,一看到是巴力諾後便鬆了一口氣。謝伊看著卡拉洪王子朝他們走過來,心裏還是覺得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全都對亞拉儂有種難言的恐懼感。邊境人向謝伊和弗利克微笑致意,跟大家坐在一起。


    “嗯,看來我們辛苦越過翡翠隘口是值得的,很高興看到你們兩人恢複健康。”


    “關於韓戴爾,我感到很遺憾。”謝伊的口氣聽起來很尷尬,“我知道他是一個很親近的朋友。”


    “一切都是情勢所逼,”巴力諾輕輕帶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知道自己的勝算有多少,他這麽做是為了我們大家。”


    “接下來會怎麽樣?”弗利克隔了一會兒後問道。


    “我們等亞拉儂決定最後一段路要怎麽走。”巴力諾回應,“順道一提,我剛說到要相信他一事。他是個偉人、好人,雖然有時候好像並不是這樣。他會告訴我們他覺得我們應該知道的事,但相信我,他為我們所有人操心。不要太快蓋棺論定。”


    “你知道他沒有全盤說出真相。”曼尼安言簡意賅。


    “我確定他隻跟我們說了其中一部分,”巴力諾點頭,“但一開始就意識到這個威脅已經危及四境的人,隻有他。我們都虧欠他太多,最起碼也要有一點點的信任。”


    其他人讚同地點點頭,絕大部分原因是比起相信他的擔保,他們都更尊敬邊境人。對曼尼安而言尤其如此,他認為巴力諾英勇出眾,是他視為領袖的人。他們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轉而談論起史托人,談到他們作為一個地精分支的曆史,以及他們與亞拉儂長久的友誼。太陽快要下山時,高大的曆史學家意外地出現,加入到他們的行列。


    “在我跟大家說完話之後,我希望穀地人可以回去休息幾個小時,其他人也把握時間小睡一下,我們會在午夜前後離開這裏。”


    “可是謝伊和弗利克受傷了,這樣不會有點突然嗎?”曼尼安小心翼翼地開口。


    “多作逗留也無益,高地人。”他冷酷的臉在夕陽下依然那麽黑暗。“我們時間緊迫。如果讓黑魔君知道了我們的行動,或者知道我們曾出現在阿納爾,他會立刻轉移神劍,那我們就白費工夫了。”


    “我和弗利克隨時可以出發!”謝伊毅然宣布。


    “我們走哪條路線?”巴力諾問道。


    “我們會在今晚穿越瑞柏平原,大約走四個小時。幸運的話,我們不會在空曠的地方被發現,雖然我很確定骷髏使者一定還在找尋謝伊跟我的下落。我們隻能期望他們不會追我們到阿納爾。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因為你必須先照顧自己,但每用一次精靈石,就會把我們的位置暴露給布羅訥和骷髏使者。任何靈界生物都能察覺到這些石頭的神力,警告他有人用了類似的魔法。”


    “那麽說,當我們在迷霧沼澤用精靈石時……”弗利克開始感到害怕。


    “你正好也告訴了骷髏使者你在哪裏,”亞拉儂又露出那種氣死人的微笑。“如果你們沒有在黑橡林和霧裏迷路,他們可能就在那裏逮到你們了。”


    一想到當時他們有多靠近死亡,謝伊渾身打了個冷戰。


    “如果你知道用這些石頭會把靈界怪物引來,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們?”謝伊生氣地質問,“如果你知道使用的後果,為什麽還給我們防身?”


    “我警告過你的,年輕人。”亞拉儂吼道,他總是沒什麽耐心,“沒有那些石頭,你早就死了。更何況,它們有足夠的能力抵禦那些有翅膀的東西。”


    他大手一揮,暗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讓謝伊變得更疑心也更氣憤。觀察入微的都林看在眼裏,伸出手按住穀地人的肩膀,搖頭示警。


    “我們回到正題!”亞拉儂用一個比較平緩的音調繼續說道,“讓我說明接下來幾天所要走的路線,不要打斷我的話。通過瑞柏平原後,天亮時我們就會到達龍牙山脈腳下,這些山可以保護我們不被任何人找到。但真正的問題是,我們要翻山越嶺到環抱著帕瑞諾的另外一邊森林。所有通過龍牙山脈的隘口都會被黑魔君的爪牙嚴密監視,如果從其他地方翻過山脈,可能會讓我們一半的人死在那裏。所以,我們要選一條不一樣的路,一條不會有人看守的路。”


    “等一下!”巴力諾驚愕地大叫,“你不會是要帶我們穿越王殿吧?”


    “我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我們可以在日出時進入王殿,穿越山脈,日落時從帕瑞諾出來,隘口的守衛完全不知情。”


    “但是傳言沒有人能從那些洞裏活著出來!”都林強調,跟巴力諾站在同一陣線,無法完全相信這個提案,“我們不怕活著的東西,但是洞裏有死靈,隻有死人才能毫發無傷地通過。從來沒有活人從那裏出來過!”


    巴力諾點頭附議,其他人則焦慮地在一旁看著,曼尼安和穀地人從沒聽過這個讓人如此膽寒的地方。亞拉儂竟然對都林最後的評論露出奇怪的微笑。


    “你的信息並不完全正確,都林,”一會兒過後他才繼續說道,“我就曾經穿過王殿。那是可以做到的事,雖然並非絕對安全。洞穴裏確實有死靈,這是布羅訥為了預防人類進入所布下的。不過,我的力量應該足以保護大家。”


    曼尼安不清楚那個洞穴的事,但連巴力諾這樣的人都會考慮再三,所以不管它到底是什麽,他覺得應該是有讓人害怕的理由。而且,自從經曆過迷霧森林和沃夫斯塔之後,他就不再質疑那些神話故事和傳說了。他現在關心的是,這個提議要帶領他們穿越龍牙山脈洞穴的人,擁有什麽樣的力量,能夠保護他們不被死靈所傷。


    “旅程是有必然的風險存在的,”亞拉儂再次開口,“在我們出發之前,我們全都知道它的危險性。你們打算半途而廢,還是堅持到底?”


    “我們會跟隨你。”僅遲疑了一瞬間,巴力諾馬上應允,“如果我們能把劍奪回來,就值得冒這個險。”


    亞拉儂微微一笑,深邃的雙眼仿如洞悉一切般地和每一個人對望,他的視線最後停留在謝伊臉上。他的雙眼仿佛能看穿穀地人內心的一切秘密和疑慮。雖然內心感到恐懼和不確定,穀地人還是堅定地瞪了回去。


    “非常好!”亞拉儂陰沉地點著頭,“現在離開去休息吧。”


    他突然轉身,朝著史托村莊的方向走去,巴力諾急忙跟上,顯然是還有事情想問,其他人就這樣看著兩人離開。謝伊這時才發現天色已暗,太陽正緩緩落下地平線。一時間大家都沒有動,然後才默默起身走回寧靜的村莊,在午夜指定的時間到達前先小睡片刻養精蓄銳。


    仿佛才剛剛入睡沒多久,謝伊就被一隻強壯的手搖醒,沒多久,黑暗的房間就被火把照得通亮,謝伊的惺忪睡眼被炫目的光線刺得眯了起來。迷糊中,他看見曼尼安堅毅的臉,對方焦慮的眼神仿佛在告訴他離開的時間已經到了。他搖搖晃晃地起身,遲疑了一下隨即匆匆換裝。弗利克也醒了,正在更衣,在午夜的寂靜時分看到他懵懂的臉讓謝伊倍感安心,仿佛再次充滿力量,變得能夠經得起這趟漫長的冒險之旅。


    幾分鍾後,三人就結伴穿過沉睡中的史托村落前去和其他夥伴會合。在這個沒有月亮且多雲的夜晚,周圍的房子就像黑色的方塊。這是一個適合走在戶外的夜晚,黑魔君的手下很難搜尋到他們。走著走著,他還發現,他們的狩獵靴幾乎沒有在潮濕的地麵上留下痕跡。一切都似乎對他們有利。


    當他們抵達史托拉克西部邊界時,其他人都已經在等著了,除了亞拉儂。在黑暗中的都林和戴耶感覺起來很不真實,他們來回踱步,不發一語,凝神靜聽夜裏的聲音,輕飄飄的身形就像影子一樣。謝伊被精靈的獨特特征所吸引,他們有著奇怪的尖耳朵,細眉毛往上彎曲。他在想其他人看自己的時候是否也和現在自己看精靈的方式一樣。他們真的是不一樣的物種嗎?他想知道精靈一族背後的曆史,亞拉儂曾經講到過一次,後來就沒有再進一步說明了。他們的曆史也是他的曆史。他想了解更多,也許隻有這樣他才能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身世和沙娜拉之劍的傳奇。


    謝伊的視線移向高大的巴力諾,他像雕像一樣站在一邊,他的臉在黑暗中看起來很平凡,但他無疑是這次遠征中最可靠的人。邊境人給人一種金剛不壞之身的感覺,這種特質感染了所有人,給予他們勇氣。即使是力量大於他的亞拉儂也無法像他那樣激勵大家,說不定亞拉儂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帶著他一起來。


    “正是如此,謝伊!”耳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謝伊嚇了好大一跳,穿著黑袍的浪人從他身邊經過,示意其他人都靠過來。“我們必須趁著黑夜走完預定行程,大家要走在一起,眼睛盯著前麵的人,不要交談。”


    說完,亞拉儂便領著大家,沿著一條小路往西離開史托拉克,進入阿納爾森林。謝伊跟在曼尼安後麵,他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恢複過來,他回想起過去與亞拉儂的幾次接觸,也許他一直懷疑的事是真的。無論如何,隻要亞拉儂在近處,他就要注意不要泄露自己的心思,雖然很難做到。


    一行人到達阿納爾森林西邊,從這裏開始就是瑞柏平原,時間比謝伊預期的要來得早。盡管夜色很暗,穀地人還是可以感覺到龍牙山脈就在遠處。大家默不作聲地互相看了一眼,隨即不安地盯著前方的一片漆黑。亞拉儂率領眾人穿越空曠的平原,未作停留也未放慢腳步。瑞柏平原坦蕩無垠,完全沒有天然屏障,可以說是毫無生氣,隻零星長了一些低矮的灌木,土質也非常硬實,幹燥到裂開鋸齒狀的縫隙。他們默默地往前走,周遭一片寧靜,但是他們隨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注意有沒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在他們大約走進瑞柏平原三小時左右,戴耶做了一個手勢讓大家停住,他似乎聽到後麵有聲音。他們安靜地蹲低身子,但是好幾分鍾過去了,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最後亞拉儂聳聳肩,示意大家排好隊重新上路。


    在天亮之前他們便抵達了龍牙山脈,夜色依然深沉,前麵的險峻山脈就像鐵門上的巨釘,拔地而起。雖然已經走了很久,謝伊和弗利克還是覺得體力充沛,於是馬上表示他們可以不作休息繼續前進。亞拉儂似乎也想要立刻出發,就像趕著赴約一樣著急。他帶著大家沿著滿布鵝卵石的小路緩緩上山,進入一個看起來像是峭壁上的礦坑的地方。弗利克一邊走著,一邊伸長脖子看向兩側山峰鋸齒狀的尖頂,龍牙山脈這名字取得真是恰到好處。


    他們一路朝著礦坑走去,兩旁的山脈開始逐漸向他們靠攏。除了前方的淺隘口,他們還可以瞥見另外一些更高的山。除非會飛,否則不可能翻越。謝伊停下來從腳下撿起了一塊石頭,好奇地研究起來。令他驚訝的是,這些石頭表麵很光滑,幾乎像玻璃一樣,泛著黑光,讓穀地人想起南境用作燃料的煤炭。隻是這些更結實,就好像經過打磨鑄煉一樣。他把石頭遞給弗利克,後者看了一眼,不感興趣地聳了聳肩,就把石頭扔了。


    路開始變得曲折,周圍都布滿落石,讓旅者看不見周圍的山脈。有一段時間他們一直在一堆大石頭間蜿蜒前進,不斷往上爬,其他人完全不知道要爬到哪裏,不過他們的領袖似乎胸有成竹。終於,他們爬到石堆上的一塊空地,在這裏他們可以把周圍的峭壁看個清楚,現在已經接近礦坑的出口,前頭的路也差不多到頂,過了上麵之後,路不是往下就是平行切入山裏。巴力諾在這裏低聲吹了一聲口哨,打破了寂靜,讓一行人停了下來。他跟都林短暫交談後,帶著驚訝轉向亞拉儂和其他人。


    “都林很確定他聽到有人跟蹤我們的聲音!”他很緊張地告訴大家,“這一次千真萬確,後麵有人。”


    亞拉儂匆匆瞥了一眼夜空,眉頭深鎖,顯然非常擔心巴力諾所說的話。他猶豫地望向都林。


    “我很確定後麵有人。”都林斷言。


    “我不能停下來處理,我必須在天亮之前到達前麵的山穀,”亞拉儂突然表示,“不管後麵是什麽,都必須等抵達後再說,事關緊要!”


    謝伊從沒聽過這個人對哪一件事如此果斷堅決,他看見弗利克和曼尼安兩人臉上都出現同樣驚愕的表情,三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不管亞拉儂要在山穀裏做什麽,在他完成之前都不能被打斷。


    “我留後!”巴力諾自動請纓,拿出他的寶劍,“在山穀裏等我。”


    “兩個人有照應,”曼尼安馬上說道,“我跟你一起,以防萬一。”


    巴力諾淡淡一笑,向高地人點頭表示同意。亞拉儂看了他一眼想要反對,然後簡短地點了個頭,示意其他人跟著他走。精靈兄弟加快腳步跟在亞拉儂後麵,謝伊和弗利克猶豫不前,直到曼尼安示意他們快走。謝伊揮了揮手,不願意拋下他的朋友,但意識到自己留下也幫不上什麽忙。他回頭看了一眼,瞧見兩人分別躲在小路兩邊的石頭間,寶劍在星光中閃著微光,他們的黑色狩獵鬥篷與石頭的陰影融為一體。


    亞拉儂帶著其餘四人穿越橫七豎八的石堆,繼續往那看來應該是神秘山穀邊緣的地方爬去。不消幾分鍾的時間,他們就站在山穀邊沿,驚訝地看著眼前景致。山穀裏滿是碎裂的大小石塊,微微泛著黑光,和謝伊之前撿起的那塊石頭一樣。現在視線所及除了一個小湖之外,到處都是這種石頭,而滯積的墨綠色湖水,上頭還有小小的渦流,似乎顯示湖裏還有生命。謝伊馬上覺得湖麵上奇怪的動靜有點不對勁,因為現在根本沒有能夠產生漣漪的風。他看向沉默不語的亞拉儂,見到他陰沉的臉上散發出奇異的光而大感震驚,高大的浪人若有所思地看著下麵的湖,謝伊能感覺到他對這些攪動的湖水有股奇怪的渴望。


    “這裏是頁岩穀,王殿的入口,也是累世亡靈的大本營。”從亞拉儂胸膛深處突然傳出低沉的聲音,“那個湖叫黑帝斯角,人類碰到湖水必死無疑。跟著我走進山穀,然後我就必須一個人過去了。”


    不待任何回應,他便開始沿著山坡緩緩而下,穩步穿過那些鬆散的岩石,視線則牢牢鎖住前方的湖。其他人困惑地跟著,但都能感覺到待會兒對他們所有人來說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刻。這裏是亞拉儂的地盤。不知為何,謝伊意識到,這個曆史學家、浪人、哲學家,這個帶領他們穿越無數危險之地,他們稱為亞拉儂的謎樣人物,最終回到了他的家。不一會,等大家都到達頁岩穀後,他再次轉向大家。


    “你們在這裏等我,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們都不能跟來,不能離開哪怕一步,直到我完成為止。我要去的地方隻有死亡。”


    當他離開大家走向那個神秘湖泊時,他們的腳仿佛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目視著那個高大的身影不急不徐地往前走去,寬大的鬥篷微微飄動。謝伊很快地看了弗利克一眼,緊繃的表情透露出他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感到恐懼。他腦子裏突然閃過逃跑的念頭,但馬上就明白有勇無謀成不了事。他下意識地抓緊外衣,那個裝有精靈石的袋子讓他安心不少,它們的存在讓他有安全感,盡管他懷疑連亞拉儂都束手無策的東西他們可能也奈何不了。他掃過每一張焦慮的臉,然後把視線轉回來,看到亞拉儂已經走到黑帝斯角邊,他似乎在那裏等著什麽。整個山穀陷入一片死寂,四人緊盯著一動不動站在水邊的亞拉儂。


    高大的浪人慢慢舉起雙臂伸向天空,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湖麵開始快速攪動,然後劇烈翻騰,緊接著整個山穀都跟著震顫搖晃,仿佛驚醒了某個沉睡的生命。大家嚇得魂不附體,生怕會被某隻偽裝成山穀的可怕怪物給生吞活剝。當水從中間開始如沸騰般地洶湧起伏時,亞拉儂還是不動如山地站在岸邊,伴隨著尖銳的嘶聲,一層薄霧冉冉升起,從暗夜中傳來嗚咽之聲,被禁錮的靈魂發出淒厲的喊叫,站在黑帝斯角旁的那人喚醒了他們。來自靈界的死亡之聲嚎天動地,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貫穿全身,四人魂散九霄,全身僵住,無法移動,無法言語,甚至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任由靈界的聲音向他們襲來,穿過他們的內心,警示他們無法預知和理解的事物。


    在這令人膽戰心驚的悲鳴聲中,黑帝斯角水麵出現一個漩渦,混濁的湖水中央升起一個佝僂老人的模樣。他浮出水麵後,仿佛站在湖麵上似的,高大,清瘦,如鬼魅般呈現出半透明的灰色身體,如底下的池水般閃著邪魅的波光。弗利克的臉血色全失,這令人震悚的一幕意味著他們已經死到臨頭。亞拉儂還是紋絲不動地站在湖邊,現在雙臂稍稍放低,黑色的鬥篷緊緊裹著他如雕像般的身軀。他的臉朝向站在他麵前的那團黑影,看起來像是在交談的樣子,但是四人什麽也聽不到。每當那個來自黑帝斯角的鬼魅有所動作,都會升起一連串狂野的尖叫聲。他們的對話持續不到幾分鍾,那幽靈突然轉向他們,伸出他襤褸嶙峋的手臂,指著四人。刺骨的寒意襲向謝伊,錐心刺骨,有一瞬間他有種被死亡點名的感覺。然後那團黑影轉身離去,向亞拉儂比了個再會的手勢,便慢慢沉回黑帝斯角幽暗的湖水裏消失不見,令人發毛的嗚咽聲也在低鳴哀嚎中淡去,沸騰的湖水再次恢複平靜。


    當曙光從東邊的地平線升起時,站在湖邊的亞拉儂似乎晃了一下,隨即不支倒地。四人愣了一會兒,立刻衝過山穀跑到癱倒的領導者身邊。他們小心地彎腰查看,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最後,都林輕手輕腳地去搖他一動不動的身體,嘴裏叫著他的名字,謝伊摸著他的大手,發現他四肢冰冷而且臉色蒼白。幸好幾分鍾之後亞拉儂稍稍動了動,深邃的雙眼再次睜開,他們懸在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他盯著大家看了一會兒,便慢慢坐起身來,他們全都緊張地蹲在他身邊。


    “一定是消耗太多精神了……”他摸著頭喃喃自語,“我斷開聯係後就失去了意識,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是什麽東西?”弗利克馬上問道,擔心它隨時可能再次出現。


    亞拉儂似乎在思考他的問題,陰沉的臉痛苦扭曲,然後稍稍放鬆。


    “一個失落的亡靈,被這個世界以及它的族人所遺忘的人,”他悲傷地表示,“他毀滅了自己,變成永世不朽的活死人。”


    “我不明白。”謝伊說道。


    “現在這些不重要,”亞拉儂突然打斷,“剛剛跟我說話的人是亡靈布萊曼,那個曾經迎戰過黑魔君的德魯伊。我跟他說了沙娜拉之劍、帕瑞諾之行以及我們一行人的命運。他所說不多,意味著我們的未來還有未定之數,除了一個人。”


    “什麽意思?”謝伊遲疑地問道。


    亞拉儂疲倦地站起來,默然地看著周遭,似乎在確定他跟布萊曼鬼魂的接觸已經結束,然後轉過來麵對焦急等待著他的麵孔。


    “這件事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是你已經到了這麽遠的地方,幾乎就快要到終點了,你有知道的權利。當我召喚出禁錮在幽冥地獄中的亡靈布萊曼時,他對我們的命運作出了兩個預言:他承諾我們會在兩天內找回沙娜拉之劍,但是他也預見到我們其中一人可能過不了龍牙山脈,而那人卻將是第一個拿到寶劍之人。”


    謝伊想了一會兒後坦言:“我還是不明白。我們已經失去了韓戴爾,他說的應該是他吧?”


    亞拉儂輕歎:“不,你錯了!年輕人,在預言的後半段,亡靈指著站在山穀邊的你們四位,你們其中一人將無法到達帕瑞諾!”


    在大石塊的掩護下,曼尼安悄悄埋伏在通往頁岩穀的路邊,等著跟蹤他們進入龍牙山脈的不速之客。卡拉洪王子則躲在他對麵陰暗處,寶劍垂放在岩石上,用一隻手抓著劍柄上的圓球。曼尼安握著自己的武器,緊盯著漆黑之中,他隻能看到前麵大約十五英尺的地方。雖然都林很篤定他們被跟蹤了,但是等了半個小時,還是什麽都沒有。曼尼安不禁猜想跟蹤他們的怪物會不會是黑魔君的爪牙,骷髏使者可以騰空而起,越過他們去找其他人。這個想法嚇到了他,正當他要向巴力諾打暗號時,下麵路上突然發出一記聲響引起他的注意,他立刻臥倒。


    某人拖著腳沿著蜿蜒的小路往上走來,在天空就要露出魚肚白的微弱光線下緩緩穿梭在石塊之間,聲音清晰可辨。不管那是誰或是什麽,他或它很明顯沒有預料到——或者更糟,根本不在乎——他們在上麵埋伏,因為他完全無意掩飾來意。曼尼安飛快瞄了一眼,那個矮矮胖胖的人走起路來左搖右晃的樣子,讓他想起韓戴爾。他緊抓利亞之劍等著來人。攻擊計劃很簡單,當入侵者一靠近,他會跳到前麵擋住來人去路,而巴力諾則在同一時間截斷他的後路。


    高地人以閃電般的速度跳出石堆,麵對麵迎擊神秘的入侵者,他的劍幫他在猛然停住的瞬間保持平衡。他麵前的身影立刻蹲低身子,一隻手亮出巨大的戰錘。下一秒鍾,準備好迎戰的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看清楚來者何人後,利亞王子驚呼出聲。


    “韓戴爾!”


    巴力諾馬上從暗處出來,剛好站在新來之人的後麵,看到喜出望外的曼尼安又叫又跳地衝過去擁抱那小矮個兒,便放下一顆心,把劍收入鞘內,邊笑邊搖頭地看著欣喜若狂的高地人和不斷掙紮抱怨的侏儒。他們全都以為他陣亡了。這是他們從翡翠隘口逃出沃夫斯塔以來,他第一次覺得成功在望,他們一定會成功到達帕瑞諾,並找到沙娜拉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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