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在距離威脊峽穀六英裏遠的一處山洞過夜,當晚約莫淩晨時分,一行人還在睡夢中時,雨總算停了。沒有人知道雨停的確切時間,就連最後一個守夜的伊登也不知道。經曆了威脊峽穀一戰之後,筋疲力盡的他也跟其他人一起睡著了。


    新一天的黎明帶來了天氣的變化。北方,幾乎隱沒在地平線藍色薄霧中的,就是他們所稱的鴉角山脈。一行人再次啟程東行,穿著仍舊潮濕的鬥篷抵禦寒風。銀河流淌其中,兩岸青山綿延,綠樹夾道。六人持續前進,整個阿納爾在他們腳下展開。隱約突出於東方森林的山仿佛刺入天幕的長釘,那裏就是卡波峰頂。在這一天剛開始時,卡波還很遙遠,他們保持平穩的速度不斷前進,等到午後時分左右,一行人已經抵達下邊的山坡處,開始爬山。


    然而,走沒多遠,伊登就叫大家停下來。“大家聽!”他突然示警,“有沒有聽到?”


    他們不作聲地站在開闊的山坡上,頭轉向精靈王子所指的東方山頂。除了強風呼嘯著吹過岩石外,什麽聲音也沒有聽到。


    “我什麽都沒聽到。”佛雷克小聲嘀咕,但沒有人輕舉妄動。精靈的聽覺遠比他們來得敏銳。緊接著風好像突然轉向急停,遠方傳來低沉而有節奏的隆隆聲響,聽起來很模糊,隱約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和岩石之間。


    佛雷克臉色一沉。“地精戰鼓!”


    他們繼續往前,行進間變得更加謹慎,不斷掃視前方的懸崖峭壁。戰鼓擂動,隆隆聲穿過大地,讓山河為之撼動。


    隨著日頭西斜,山影逐漸拉長,將六人正在攀爬的地方也納入它的懷抱,此時他們又聽到新的聲音。那個聲音很奇怪,是一種令人發毛的嚎叫聲,一開始他們還以為是風聲,但是後來音調變得愈來愈清晰,從遙遠的高處越過崇山峻嶺向他們襲來。大家麵麵相覷,最後開口的是蓋瑞,話中帶著些許訝異。


    “開戰了。”


    佛雷克點頭,馬上動身向前。“他們已經襲擊了卡波!”


    他們爬進山裏,手腳並用地穿越如迷宮般糾結在一起的樹林、岩縫、懸崖和陡坡。隨著日薄西山,陽光逐漸隱沒。他們好不容易終於登上最近的山棱,隻能眯著眼在昏暗的光線中徐徐前進,之後的路豁然開朗。


    不一會兒,他們走出了隘道,突然停住腳步。前方的峭壁陡降,後麵的一切直接呈現於眾人眼前。


    “見鬼了!”佛雷克低呼。


    越過峽口,銀河從山峰間穿流而過,卡波水壩和水門就矗立於群峰之巔。希利達倫的水匯集成湖。寬闊平坦的壩頂是三層樓高的要塞,和不規則擴展開來的高塔、城牆和城垛,作為防禦之用。堡壘主要部分蓋在水壩的北邊,麵朝著緩緩斜向前方山峰的平原。在山水交界處的壩堤尾端設有崗哨,隻留了一些狹窄的通道可以過去。


    戰事就是在這裏發生的。地精大軍從遠方的台地和山坡長驅直入,沿著步道和鬆動的土石一路滑下來,武裝的士兵像黑暗的潮水湧向由石頭堆砌而成的城垛,試圖攻破這裏的防禦工事。投石機透過昏暗的光線發射大型石塊,對侏儒衛兵造成毀滅性的衝擊。鏗鏘作響的武器交戰聲穿插著尖叫聲和怒吼聲,要塞內外屍橫遍地,不管是地精還是侏儒,都在這場大屠殺中遭到血洗。


    “這就是地精為卡波所作的選擇!”佛雷克驚呼,“他們包圍了要塞!難怪這麽明目張膽地封鎖威脊峽穀!”


    傑爾往前擠,好看得更清楚。“侏儒被困住了嗎?”他焦急地問道,“他們沒辦法脫身嗎?”


    “要逃出來輕而易舉,但是他們不會這麽做!”佛雷克的黑眸望向傑爾,“兩邊都有地底隧道入山,萬一要塞淪陷時可作為逃命的秘密通道。但是卡波的城牆堅不可摧,歐姆斯福德,因此裏麵的侏儒會拚死守住。”


    “為什麽?”


    佛雷克用手一指。“為了大壩和水門。看到希利達倫的水了嗎?魔鬥靈把水變汙濁了,水壩擋住受汙染的水,不讓這些水流到西邊,而水門則控製它的流量。要是棄守要塞,形同將水壩和水門拱手送給敵人,地精會大開閘門,讓希利達倫的水全數流幹。它們將會淹沒大地,竭盡所能地汙染每一寸土地,殘殺每一個生命,就連庫海文也將淪陷。”他沮喪地搖著頭,“侏儒絕不允許那樣的事發生。”


    傑爾的目光再次移向下麵的戰場,驚駭於鬥爭的殘暴血腥。被這麽多的地精圍攻,侏儒能夠擋住所有人嗎?


    “我們要怎麽通過這一場亂仗?”蓋瑞審視著下方的激戰。


    侏儒看起來若有所思。“天黑之後,從東邊沿著高處走,應該可以讓你們避開地精營區,從他們上麵過去。過了希利達倫之後,就下山過河,然後往北走,屆時應該就安全了。”他站直身體,並伸出他的手,“祝你好運,蓋瑞。”


    戰鬥大師聞言神情一僵。“好運?你該不會是在想要留下來吧?”


    侏儒聳聳肩。“我什麽都沒想。就這麽決定了。”


    蓋瑞瞪大雙眼。“你在這裏幫不上忙,佛雷克。”


    佛雷克緩緩搖頭。“總得有人去警告駐軍,跟他們說威脊峽穀的橋已經沒了。否則,萬一最壞的情況發生,卡波淪陷了,他們可能會從山裏逃出去,然後就被困在那裏。”他聳聳肩,“更何況,賀特能夠比我更好地帶大家在夜裏行動。而且過了卡波之後,我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了。接著地精會帶路。”


    “我們一行人,就是六個。”戰鬥大師的聲音變冷了,“沒有人能夠脫隊。我們需要你。”


    侏儒頑固地下巴一緊。“他們也需要我。”


    眾人陷入令人不快的沉默之中。兩人四目相交,誰都沒有退讓之意。


    “讓他去吧,”賀特低沉的嗓音響起,“他有選擇的權利。”


    “在庫海文就已經作出決定了。”蓋瑞冰冷地瞪了邊境人一眼。


    傑爾喉嚨幹緊,他也想要說些什麽來打破侏儒和戰鬥大師之間的緊張,但他想不到該怎麽做。他掃向史蘭特,看看他有什麽想法,不過史蘭特完全不理會他們。


    “我有個主意,”說話的是伊登,所有目光都轉向他那邊,“說不定不會成功,但仍值得一試。”他傾身向前,“如果距離要塞夠近,我或許可以把訊息綁在箭上,再把箭射進去,這樣便能讓裏麵的人知道威脊的情況。”


    蓋瑞轉向佛雷克。“你覺得呢?”


    侏儒眉頭深鎖。“這樣很危險。你必須非常靠近,非常非常近。”


    “那麽我去。”賀特鄭重表示。


    “這是我的主意,”伊登堅稱,“我去。”


    蓋瑞舉起雙手。“如果要去,我們全部都去。如果我們在山裏失散了,就找不到彼此了。”他望向傑爾。“同意嗎?”


    傑爾馬上點頭。“同意。”


    “你呢,佛雷克?”戰鬥大師再次麵向侏儒。


    佛雷克緩緩點頭。“同意。”


    “我們是否能把消息帶進去?”


    對方再次點頭。“我們往北走。”


    蓋瑞最後看了廝殺慘烈的地精和侏儒大軍一眼,示意其他人跟他退回岩石堆裏。“我們在這裏待到天黑再行動。”他從肩上回過頭來說道。


    傑爾轉身跟上,發現史蘭特就在他手邊。“他連問都沒問我是不是同意。”地精喃喃自語,用肩膀推開其他人擠過去。


    一行人滑到大石堆間,躲進暗處,等待夜幕低垂。六人就地坐在岩石附近,吃著冷飯,縮進鬥篷裏,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佛雷克和蓋瑞走出石堆,消失在下坡道,去查看東邊的通道。伊登負責守衛,賀特舒適地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幾乎馬上就睡著了。傑爾獨自坐了一會兒後站了起來,走向望著薄暮的史蘭特。


    “我很感謝你在威脊峽穀為我所做的事。”他輕聲說道。


    史蘭特未轉身。“算了吧。”


    “不能算了。你已經救了我三次。”


    地精冷笑。“這麽多次了,是嗎?”


    “這麽多次。”


    “好吧,說不定下次我不在了,小子。到時你怎麽辦?”


    傑爾搖搖頭。“我不知道。”


    接著是一陣讓人不舒服的沉默,史蘭特還是不理會穀地人。傑爾差點就要走人,但他的頑固讓他繼續撐在那裏,不慌不忙地在地精身邊坐下。


    “他應該要問你的。”他輕聲說道。


    “誰?問我什麽?”


    “蓋瑞。他應該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們一去下去要塞。”


    史蘭特這才轉過身。“他從以前就沒問過我的意見,他有嗎?幹嗎現在又來問?”


    “說不定如果你……”


    “說不定如果我有翅膀,我就會飛出這裏!”地精勃然變色,“不管怎樣,你幹嗎關心?你在乎嗎?那你告訴我,小子,我在這裏做什麽?”


    傑爾不自在地看向別處,但史蘭特抓住他的手臂,一把將他拉過來。


    “看著我!我在這裏做什麽?這些事跟我有什麽關係?沒有嘛,就是這樣!我之所以在這裏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愚蠢到家,竟然同意帶你到庫海文——這就是唯一的原因!你說,幫我們躲過暗行者吧!你說,幫我們前往東境吧!你能夠做到,因為你是追蹤師!哈!”


    他的臉突然靠過來。“還有那個愚蠢的夢!那就隻是個夢,小子!根本沒有什麽銀河之王,整個往東的行程簡直是在浪費時間!哎呀,但我還是在這裏,不是嗎?我不想在這裏,我沒有在這裏的理由,但我還是在這裏!”他痛苦地搖著頭,“這全是因為你的關係!”


    傑爾掙開來,現在的他也被逼急了。“說不定就是這樣。說不定你在這裏是我造成的。但夢是真的,史蘭特,而且你錯了,誰說這件事跟你無關?叫我小子的人是你,但你才是那個幼稚的人!”


    史蘭特回瞪著他。“很好,你是狼崽子,是不是?”


    “隨便你怎麽叫我,都無所謂。”傑爾臉一紅,“但是你最好也開始想想你是誰。”


    “這話什麽意思?”


    “意思是說,你不能一直告訴自己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那些事跟你無關——因為有關,史蘭特!”


    兩人不發一語地看著對方。現在天已經黑了,卻靜得出奇,卡波大戰的廝殺聲和地精的戰鼓聲全都靜了下來。


    “不要太看重我。”史蘭特最後說道。


    傑爾疲倦地歎了口氣。“事實上並不是那樣,我很看重你。”


    對方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視線往下。“我也喜歡你。在你拿到沙之前我就告訴過你了。你讓我想起我的美好歲月。”他發出幹笑,然後又抬起目光。“但現在你聽我說,因為我不會再重蹈覆轍。這裏沒有我的事。這不是我的戰爭。不管我喜不喜歡你,一有機會我馬上就走。”


    他等了一會兒,仿佛在確認他的話是否達到了預期效果,然後才轉過身去。“走開,讓我一個人靜靜。”


    傑爾有點猶豫,不知是否應該繼續這個話題,接著有點不情願地起身離開。近身經過躺在地上睡覺的賀特時,他聽到邊境人喃喃細語,“我跟你說了他在乎吧。”


    傑爾驚訝地放低視線,之後漾開笑容,繼續往前。“我知道。”他低聲回話。


    蓋瑞帶大家走出石堆,重新回到斜坡上時,已經接近午夜了。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最接近的營區外圍。這裏的地精數量比較少,多數都駐紮在靠近侏儒堡壘的地方,因此火堆也不多。在南坡防線以外,高峰林立,直指天際,聚集的群山就像綁在一起的斷指般,從大地破土而出。六人知道越過這些山之後,就可以到達希利達倫南岸的矮丘,再過去就是一大片往東蔓延的森林。一到那裏,他們就能融入夜裏,不必冒著被看到的風險就悄悄北上。


    但首先他們必須想辦法靠近卡波堡壘,好讓賀特用弓箭將佛雷克的訊息帶給裏麵的侏儒。稍早前眾人就決定由邊境人執行這次射擊,雖然這是伊登的點子,但賀特以體格勝出。在巨型弓箭的幫助下,他在距離不到兩百碼的地方就能把帶有訊息的箭送進去。


    六人一步一步從高處下山,通過地精的監視。佛雷克帶著大家從小路和岩架上慢慢下來。這裏立足的地方很不穩固,也沒有什麽遮蔽的地方。他們用軟皮綁住彼此的腳,用炭把大家的臉塗黑。沒有人說話。一行人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動作,生怕岩石鬆動或是任何一點聲響,就會引來地精的注意。


    到了距離城牆兩百碼的地方,他們仍在地精軍隊的防線外圍。沿著他們剛剛過來的小路一路上都是營火。他們靜悄悄地蹲在灌木叢旁,等著賀特行動。邊境人從箭筒中抽出綁上信息的箭,搭在弓上,溜進夜色裏。他走到前方十幾碼處的灌木叢外圍,接著采取高跪姿,拉滿弓在臉頰邊停了一下,就鬆手放箭。


    尖銳的聲音打破了周遭的寧靜。但在他們藏身處更前麵一點的地方,箭離開弓弦發出的聲響完全隱沒在地精營區插科打諢的喧囂中。不過,六人還是在樹叢底下躲了許久,等著看會不會聽到他們被發現的聲音。一切如常。賀特從黑暗中溜回來,朝佛雷克點了個頭。信息已經送進去了。


    一行人原路折返,這一次他們要翻山越嶺,向東前往在月光下閃著微光的希利達倫。在遙遠的彼岸,水壩連接著北山長坡,地精生起的火包圍了大壩和水門,以及希利達倫沿岸。傑爾看到那壯觀的火堆數量,不禁全身發冷,內心猜想著對方到底派了幾千個地精圍攻這座要塞。看起來很多,太多了。紅色的火光倒映在平靜如鏡的湖麵上,搖曳的火焰碎片恰似血滴般在水上飛舞。


    時光悄悄溜走。星星在遙遠的北方夜空中眨著眼睛。六人再次往回走向地精營火上方的南坡。再往上去,他們就快能看到與希利達倫接壤的低地——幾乎就快到達他們可以開始下到下方森林裏去的地方。此時,傑爾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在毫無遮蔽的峭壁上反而有種曝光的不安全感。他們最好能趕快躲進樹林的掩蔽下。


    接著他們翻過岩壁,溜下巨石堆時,卻突然停了下來。


    在他們麵前,蜿蜒穿過石塊和岩壁後,通往湖邊的下坡段豁然開朗,到處都是火堆。恐懼感讓傑爾喉嚨收緊,第二支地精軍隊封鎖了前麵的路。


    蓋瑞迅速看了佛雷克一眼。侏儒會意,立刻消失在前麵的黑夜裏。其餘五人則躲進大石頭的掩護中,等待消息。


    這是一個漫長而緊張的等待。過了半個小時,佛雷克才悄然從黑暗中出現。他急忙把大夥兒拉到他身邊。


    “橫過峭壁之後全部都是地精!”他低聲說道,“我們過不去!”


    下一瞬間,他們就聽見靴子敲地之聲從他們後麵的小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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