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少女的小院簡單收拾了一下後陸仁和白逐才離開。


    又一個陣眼被破解後,貧民區明顯發生了變化。陸仁和白逐並肩走在路上,覺得周邊死氣沉沉,路過一個開放式的院子時,還看到有一個婦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邊是一隻歪倒的籃子,籃子裏的東西都撒了出來。


    陸仁加快了腳步,白逐一開始沒明白他想要做什麽,直到眼前出現一棟熟悉的建築。


    ——他們最初的住處。


    陸仁快步跑上二樓,用力推開了房門。


    他跑得有點急,推門時也沒有注意力道,房門撞在牆壁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讓人不禁擔心這扇看著不太結實的門會不會提前退休。


    抵著桌腿坐在桌邊的人被嚇到了,呆呆看著他。


    陸仁:“……”


    陸仁看著嘴巴大張成“o”形的青年不禁陷入了沉默,他沒想到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青年已經用舌頭把堵住他嘴的毛巾推出去了。


    看樣子他正在用桌腿的邊緣磨斷綁住他手的繩子,也不知道努力到了哪一步。


    青年看著他有點崩潰:“你你你……你別過來啊!”


    他一副驚恐模樣,陸仁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回來確實是想確認一下青年的情況,畢竟以法陣現在的破壞程度,倒影之城內的活人恐怕已經不剩多少了。


    沒想到青年的運氣這麽好。


    青年看著沉默的好友心裏不由得發忖,可憐巴巴道:“你不會又要打暈我吧?”


    陸仁問:“如果我不打暈你,也不限製你的自由,你會把我們的行蹤說出去,向城衛隊舉報我們嗎?”


    青年艱難地思考了很久,最後艱難地一閉眼:“我想……我應該會的。”


    倒影之城幾乎所有城民都不會說謊,在任何情況下。


    陸仁歎了口氣,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


    青年很委屈地說:“你到底想要做什麽啊……城衛隊來問我你的下落的時候我都嚇死了,他們說你勾結城外人是惡神的信徒,我一點兒也不相信。如果是誤會的話,我可以陪你去和他們解釋啊。你不要逃了,我們一起去解釋好嗎?”


    青年幾乎是哀求地看著陸仁。


    陸仁看著青年,幾乎稱得上殘忍地搖了搖頭。


    “我有必須要做的事。”他這麽說著,卻也沒有告訴青年是什麽事。


    即便他說出來了恐怕遊戲裏的npc也是很難理解的,或許單看他好好和npc說話這一件事就有些難以理喻。


    也許是因為他也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npc,也許是因為這些npc太過逼真……陸仁很難把他們當作純粹的冷冰冰的數據。


    陸仁在青年麵前坐下,直接坐在地板上。


    地板冷冰冰的,不過他“複活”之後身體除了能動能思考以外和屍體無異,說不準他的身體比地板還要冷。


    陸仁看著青年的眼睛,問:“如果你發現自己已經死了,隻不過有人編織了一個你還活著的夢,還有別的東西操控你,你會怎麽做?”


    “你願意從夢中醒來嗎?”


    醒來意味著死去。


    青年呆呆看著陸仁,似乎是被他弄懵了。


    神經一向大條的青年哪會思考這樣奇怪的問題。


    陸仁靜靜等著他的答案。


    過了很久,青年猶猶豫豫地說:“如果夢中我不知道這是假的,就繼續欺騙我吧……就算其實已經死了,但是感覺自己還活著,和真的活著也沒什麽區別吧……”


    陸仁點了點頭。


    出乎陸仁意料的是,青年緊接著又說:“可是我不想被人操控,如果做什麽想什麽都是別人操控我做的想的,那我還是我嗎?”


    陸仁愣了一下。


    青年巴巴地看著陸仁,有點想回答完問題想要老師誇獎他的小孩子。


    陸仁揉了揉青年毛茸茸的腦袋。


    他問道:“餓了嗎?”


    時間也中午了,青年被他打暈之後就沒吃過東西。


    青年用力點頭。


    輕易就被岔開了話題。


    陸仁給青年喂了食物和水,就在青年以為他們已經和好企圖再次勸說陸仁去自首的時候,陸仁特別無情地把他打暈了。


    換了條新毛巾塞進青年嘴裏,又把綁他手的繩子換了一根,陸仁估摸著這次青年一天都別想掙開。


    他出門時,看到白逐無聊地掛在小陽台的欄杆上,聽到腳步聲臉上的表情一瞬間生動起來,回頭衝他揮了揮手。


    “中午吃點什麽?”白逐語氣輕快地問,“如果貧民區還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的話,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去其他人家裏找吃的?”


    覓食範圍突然之間擴大了。


    陸仁欣然同意了這個提議:“之前不是路過一個菜園子?我們可以煮點熱的東西吃。”


    這些天來他們吃的最多還是麵包這種東西。


    鎖在哪裏,哪裏的法陣似乎就是由那把鎖維係的。


    所以巨鍾被毀後最早亂起來的就是鏡湖湖畔那塊區域,而少女死後,貧民區受到的影響首當其衝。


    陸仁和白逐走遍小半個貧民區,發現的活人還沒超過百名。


    貧民區可是倒影之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他們甚至覺得自己走在一座空城裏。


    薅npc的羊毛陸仁和白逐沒什麽負罪感,沒一會兒就領著滿籃子的蔬菜往少女家走,打算借用一下她家的廚房。貧民區不是每家每戶都有廚房,而麵包在這裏又很廉價,所以窮人們大多吃這些東西度日。


    白逐忍不住問以前就問過的問題:“你喜歡吃什麽?”


    陸仁的回答也沒什麽變化:“都可以。”


    他說都可以那就是真的都可以,陸仁向來不挑食。


    “最喜歡吃的總有吧?”


    陸仁於是思考了很久,然後發現自己真的好容易滿足。


    “……都可以。”


    ……


    少女已死,神父不見蹤影。


    實在找不到神父的陸仁和白逐隻能選擇先去找蘭納主教,但是直到天黑他們連主教的麵都沒有見到,最後隻好先回了青年那。


    次日一早,他們又去了總教堂。


    離開貧民區後,路邊的行人顯而易見多了起來,貧民區距總教堂有幾塊區域受影響不深,但並非毫無影響。


    陸仁見到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無法徹底掩去的驚惶。


    有的人選擇待在家裏閉門不出,企圖通過這樣的方式躲避厄運,也有的人走到了街上,尋求神職人員的安慰。


    教廷的神職人員幾乎傾巢而出。


    也許是因為他們職業的特殊性,法陣破壞後受到的理想不如普通人那麽深,保留了較多的力量。而城衛們則沒有這麽幸運,在城主也死後,城主府的力量一蹶不振。


    隨處可見神職人員艱難地安撫民眾,但是主教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也有人詢問蘭納主教的下落,神父們給出的答案是主教正在總教堂為倒影之城祈禱。


    陸仁覺得這大概不是主要的原因,蘭納主教的目的應該是為了保護自己和自己對應的虛鎖。沒有他的安撫城民們能夠堅強地走下去,但要是他那一處陣眼也被摧毀,倒影之城才是真的往毀滅的深淵劃去。


    還沒被破壞的陣眼也隻剩下兩處了。


    雖然知道現在想找蘭納主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陸仁和白逐還是去了總教堂,蘭納主教再難找也不會比陸仁神父更難找了。


    他們沒想到的是,因為神職人員大量離開而顯得空空蕩蕩的總教堂,他們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一具屍體。


    一個騎士倒在血泊中,身體毫無起伏,顯然已經死了。


    陸仁和白逐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他們嚐試著往總教堂深處走,沒一會兒就看到了第二具屍體。


    緊接著是第三具、第四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有神父也有騎士,數量之多讓人不禁懷疑教廷剩下的人是不是全部已經死了。


    他們循著屍體,最後走到了一間禱告室前。


    禱告室房門大敞,裏麵隻有兩個人,一個半跪著,一個倒在地上。


    神父手稍稍一鬆,被他掐住脖子的老人就徹底倒在了地上。


    他維持著半跪的姿勢沒有起身,側過臉微微向著門口的兩個人微微一笑。


    神父輕聲道:“我一直在想,你們什麽時候會找過來。”


    陸仁看到了地上倒著的身首分離的神像。


    每間禱告室裏都有一座善神的神像,但這一座顯然與眾不同。


    陸仁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神像的黑石底座,上麵刻著的複雜法陣因為反射燭光清晰可見。


    神父殺了虛鎖,毀了實鎖。“!山!與!氵!タ!”


    陸仁簡直難以置信:“你在做什麽?”


    神父微笑:“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做什麽。”


    也許他是徹底瘋了。


    “也許我隻是不想讓任何人如願。”


    陸仁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上一個副本裏短暫當了一段時間的陸仁神父。


    他發現自己完全不懂這個npc的所思所想。


    這個時候,神父的神情突然變了,變得和陸仁他們印象裏的神父全然不同。陸仁驚愕地看見神父的眼睛中流露出悲戚和痛苦,他垂下眼眸看著主教的屍體,斂去了眸中情緒,卻有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流出來。


    陸仁猛地意識到這是神父的主人格操控了身體。


    那個本質純良的少年隻活在回憶之中,還是第一次活生生地出現在他們眼前。“神父”抱著主教的屍體默默流淚,他沒有說一句話,忽然拔出袖中藏著的匕首插入了自己心口。


    陸仁和白逐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白逐正手忙腳亂地找出一把鑰匙折斷了。他正要折斷最後一把鑰匙,在動手前卻忽地皺起了眉。


    而陸仁怔怔站在原地,幾乎無法相信發生在眼前的一幕。


    這樣就結束了?


    神父殺死主教後自殺,難道這個副本最後就以這樣離奇的方式落幕?


    鮮血一下子染紅了純白的祭袍,“神父”和主教依偎在一起,好像很多年前被主教親自教導時那樣,他的神情如釋重負,似乎終於甩掉了對他這一生而言太過沉重的包袱。


    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那雙澄澈的眼眸一點一點染上了暗色。


    在發現“神父”唇角帶著詭異的笑看著自己時,陸仁一瞬間明白過來那個邪惡的人格重新掌控了身體。


    陸仁嚴陣以待,但神父什麽事情也沒有做。


    他沒有任何自救的舉動,好像心甘情願赴死。


    隻是在臨死前,神父惡意地看著陸仁,氣若遊絲道:“你猜錯了……”


    陸仁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身邊的白逐這是聲音微顫著說:“陸仁……鑰匙沒有反應。”


    鑰匙接近鎖的時候會發燙,但是在他折斷了確實產生反應的屬於主教的那把鑰匙後,最後剩下的那把鑰匙依舊冰冷。


    明明神父也在這裏!


    陸仁這時候在明白過來神父說的話。


    陸仁神父,並不是一把鎖。


    他們一直以來都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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