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的時候,陸先生照常做好了晚餐,他在餐桌後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任何一個客人。


    就像陳津消失和白逐離開時那般,他神色自若地拿起了刀叉,好像那些客人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似的。這頓晚餐極其豐盛,奶油濃湯蒸騰著熱氣,牛肉鋪在生菜上,以往餐前或是餐後才會端上的甜點此時也一並上了餐桌。緊密挨著的碗碟幾乎要掉出餐桌,即便客人們都在一餐也吃不完。


    做這一餐花費了陸先生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他將廚房裏儲備著的食材全部找了出來,又給餐桌換上了一張平時不會拿出來的桌布。桌布以玫紅為底,印滿了雅致而繁複的白花,顯得熱烈中帶著一絲靜美。這張桌布素來是節日時才會換上的,平日總是好好保存在櫃子裏。


    窗簾全部拉開,燭台上點燃了的蠟燭發出暖黃的光,如果不是缺了一些裝飾,今天仿佛真的是什麽盛大的節日。


    陸先生找到了一瓶紅酒,想要找到它委實費了陸先生不少工夫。看著盈在高腳杯中的,在燭光下折射出瑩潤光芒的酒液,還未品嚐陸先生便仿佛有了幾分醉意。


    酒會讓人不清醒,這座小屋的主人分明是個瘋子,卻非要當個清醒的瘋子。


    陸先生想不起來櫥櫃上為什麽會有一瓶紅酒了,他想了想,興許是那瓶酒擺在那兒能起到不錯的裝飾效果,櫥櫃上才會多出這麽一瓶和他人設全然不符的物件。


    ……人設?


    這兩個字像一位來去匆匆的過客,短暫地出現在陸先生的腦海中,又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餐廳有一麵開闊的窗戶,平時總是被窗簾遮住一半,此時盡數拉開,能通過燭光看見室外飄飄悠悠落下的雪。


    若說前幾日的雪是鵝毛,是刀鋒般銳利的雪片,落下時紛紛揚揚,眨眼間便能掩蓋住目之所及的一切,那麽此時的雪終於有了些詩中描繪的模樣,輕柔若無物,落下時寂靜無聲。


    雪就要停了。


    窗邊的一排排蠟燭足夠陸先生欣賞雪景,他好像全然沒有猜到他的客人們想要做什麽,心安理得地在餐桌上消磨時光,看那磨磨蹭蹭的進食速度,仿佛今晚不打算踏上二樓一步。


    ……


    鍾長雅轉動鑰匙,有些懵逼的回過頭對她的同伴們道:“門沒鎖。”


    說好的陸先生是個謹慎的人出門必反鎖的呢?


    三人心中幾乎同時浮現出一個念頭——必然有詐。


    幾人在門前咬著耳朵商量了一會兒,最終一致決定讓許延先去探探路,鍾長雅和白逐暫且躲在同一樓層的書房裏,就算許延出了什麽事也能保存下有生力量。


    許延懷著舍生取義的慷慨豪情開了道門縫,小心翼翼地往裏頭看。


    躲在書房裏的白逐和鍾長雅看著許延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沒一會兒許延又探出頭來和他們招了招手,做了個“沒事”的口型。


    白逐和鍾長雅對視一眼,離開了書房,一前一後鑽進了陸先生臥房,無聲帶上了門。


    陸先生的房間和白逐上次來時沒什麽區別,隻不過地上少了七零八落的自鳴鍾,被他睡亂的被子也疊成了整齊的方塊。


    白逐沒有多留意其他地方,徑直走向了保險箱。猜測鑰匙在保險箱裏是一回事,怎麽打開保險箱是另一回事。不管鑰匙究竟在不在裏頭,他們一致認為保險箱裏頭一定放著很重要的東西,遊戲裏一定有得到保險箱密碼的方式,隻是他們尋找了一個下午,沒有找到任何與密碼有關的線索。


    唯一找到的特殊點的線索大概是陸先生的出生年月日,可是密碼是七位數,怎麽對都對不上。


    白逐打算在這個日期的基礎上隨意加工一下,看看能不能瞎貓撞到死耗子蒙對密碼,然後手剛碰上保險箱的櫃門,他就愣住了。


    櫃門是開著的。


    “怎麽……”鍾長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白逐打開櫃門的動作卡住了。


    保險箱裏頭隻有一個紙團。


    白逐將那個紙團打開,隻見上麵是一串七位的數字。他低頭沉思片刻,伸手將保險箱合上,照著那串數字轉動密碼盤。


    密碼鎖解開了。


    白逐的臉色不怎麽好看。


    遊戲裏當然不會出現保險箱的密碼鎖在保險箱裏頭這種荒唐的事,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找到了藏起來的紙條,並且把它扔進了密碼箱裏頭。


    小屋裏頭現在活著的人隻有四個。這件事不可能是他們三人做的。


    那麽答案就隻剩下一個了……


    ……


    陸先生吃飽的時候,桌上的菜肴少了十分之一都不到。向來做多少吃多少的陸先生現在一點浪費了糧食的自覺都沒有,他從餐桌底下拎起被他帶下來的獵.槍,打開彈夾往裏麵裝填子彈。


    他對這種熱.兵.器並不熟悉,甚至研究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彈夾在哪裏,裝填子彈倒是要輕鬆得多。陸先生回憶著他記憶裏頭是怎麽使用獵.槍的,有模有樣地擺出一個射擊的姿勢,對準了長桌盡頭的高腳杯。


    獵.槍沒有帶瞄準鏡,準頭全靠肉眼和直覺。


    陸先生覺得差不多後,扣下了扳機。


    槍響和擊穿玻璃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子彈在牆壁上留下了一個焦黑的小點。


    嘩啦——


    碎裂開來的玻璃在桌上地上撒了一片。


    陸先生對自己的準頭很是滿意,他提著槍離開了餐廳,想象著他的客人們現在大概是怎樣一副神情。


    估計是被嚇到了。陸先生有一些愧疚。


    小屋的隔音效果他有數,算不上響的鍾聲,屋外的敲門聲在他臥室裏都能聽清楚,就更別說槍聲了。


    陸先生這麽想著,又往二樓開了一槍。


    “可以聊聊嗎?”陸先生很平靜地問道。


    他知道他們聽得見。


    陸先生本來打算如果沒有人下樓他就拎著槍上去了,雖然威脅自己的客人們不太好,這麽幹自己的良心都碎了一地,但是陸先生清楚地知道他需要和他的客人們來一段對話。


    陸先生是做好了沒人敢出現的準備的。


    但是樓梯間出乎他意料的下來了三個人。


    三個,其中一個都躲了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了。


    倒是一個沒少。


    陸先生不知道玩家們抱著反正找不到鑰匙這盤遊戲涼涼了早死早超生重進副本又是一條好漢的心理,坐在沙發上和顏悅色地對客人們道:“先去吃飯。”


    “走吧,”許延低聲道,“斷頭飯。”


    一個跟著一個進了餐廳。


    白逐正心酸著玩了這麽多天還是要掛了,便聽見陸先生在身後說道:“下山的路不好走,晚上多吃一點。”


    白逐眨了眨眼。


    你這斷頭飯怎麽還這麽多花樣?


    他掃了眼餐桌,略略明白晚上有什麽菜,舉手問道:“陸先生我能喝奶茶嗎?”


    陸先生點點頭:“你等一會兒。”


    陸先生去廚房做奶茶的時候,餐廳裏的玩家一個沒敢動筷,鍾長雅有點崩潰:“現在是什麽情況?”


    許延陷入了沉思:“這個遊戲的斷頭飯居然這麽豐盛的嗎?”


    白逐也問:“要逃嗎?”


    這個問題鍾長雅倒是答得上來:“他有槍,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白逐看了眼窗外:“雪是不是要停了,趁著雪小我們逃出去?”


    他看說完就自己否決了這個提議:“不行,被凍屍撕了感覺還是死在陸先生手裏好看點。”


    許延舉起酒杯:“要不要慶祝一下我們第二次團滅?”


    鍾長雅附和:“可惜陳津不在。”


    白逐問:“不如上樓把陳津搬下來?”


    “不,”鍾長雅搖頭,“被自己的屍體撕了顯然也沒有死陸先生手裏好看。”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玩家們齊齊噤了聲。


    陸先生進來將一杯奶茶放在白逐麵前,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依舊手不離槍。


    “陸先生……”許延想要說些什麽。


    “先吃飯。”陸先生指了指餐廳。


    提著獵.槍的陸先生縱然還是那張老實人的臉,但是氣質凶殘了許多,玩家沒敢再說話。


    這一頓飯玩家們吃得很煎熬。


    陸先生的手藝其實頗為不錯,他們平時用食都非常愉快,這還是頭一回咽飯跟咽刀子似的。玩家們倒是想過匆匆幾口結束晚餐,然而陸先生一邊擦槍一邊盯著他們,如果他們吃少了還會用以往那種溫吞的語氣勸道:“多吃一點呀。”


    玩家們:“……”


    把槍放下,一切好說。


    吃到後來,自暴自棄的玩家們倒是get到了“斷頭飯”的美味,消滅了不少食物,骨瓷碟子一下子就空了近一半。


    白逐又一次放下刀叉後,陸先生沒有再說多吃點的話。


    “陸先生,”白逐問,“您想要和我們聊些什麽?”


    陸先生垂著眼簾,聲音低沉。


    “就聊些我覺得奇怪的地方吧。”


    陸先生抬眸一一從客人們臉上看過,或是緊張或是平靜的神情皆映入眼底。


    “這座房子和你們,都很奇怪。”


    還有我自己,也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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