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緒感到一陣勁風吹過,他覺察不對,立刻要下手殺了季禎。然而本該脆弱的喉管在此時卻沒有傳來肌理被尖銳劃破的觸感,更沒有鮮血湧出的溫熱。他隻覺得手上忽然一輕,再看時發現自己剛才下殺手的已經不是季禎,而是一個小小的斷了脖子的紙人。


    紙人飛快縮小,而後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先前飛進來的那把劍此時也自尋出路往回飛到江熠手上。


    季禎驚魂一刻,被江熠的力道拉進懷裏,下意識抱住他的腰平衡自己的身型。江熠本來隻是想將季禎帶出險境,拉扯之間未來得及細想,等到感覺季禎溫熱地撲進自己的懷裏,鼻息甚至打在他的頸間,江熠的手如同觸到烙鐵一般想往回收。


    擁抱對江熠來說十分陌生,擁抱的觸覺更是如此。


    季禎本來還沒站穩,腳下懸空全靠江熠扶住,此時江熠收手,他差點滑下去,心裏差點罵人。他趕緊不管其他先攀住江熠,雙手一起摟住江熠掛在他脖子上,雙腳觸不到地麵,季禎才低頭看下去,這才發現江熠並非站在地上,而是懸於一堆殘肢斷臂上,他們腳下的地麵鬼氣森森,被深黑色的血液浸染透了。


    趙管事和陳守緒化為魔形以後無論多惡心人,那總歸隻有一個而且失去了人形,現在腳下這些肢體混雜好似看不見盡頭,每個都頭是頭腳是腳,帶給季禎的衝擊感劇烈。


    特別是那些殘肢斷臂並沒有安分死去,此時屍首分離依舊各司其職扭動著。


    江熠說:“先下去。”


    季禎猶豫地往下看了一眼,其中幾隻手還努力往上抬,想要抓住他們的鞋,他立刻打消了鬆手的念頭,猴子攀樹般往江熠身上爬。


    “我不要!”話雖這麽說,季禎已經開始尋找落腳之處。


    “你,”江熠欲言又止,對季禎很是無可奈何。


    江蘅與曙音他們還未收劍,此時靠近過來。


    換作平時,曙音看見季禎這樣抱著江熠,恐怕是要發作。然而現在,她雖然皺眉,但想想自己師兄說的那個“不如何”,又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強行扭過頭就當自己沒看見。


    唉,季禎已經有點可憐,不能讓他一點念想都沒有吧。


    季禎找著機會跳到了一處空曠地帶,手持短劍謹防那些殘肢作怪。讓江熠能夠自如作戰。


    今晚月明星稀,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天上,原本清清冷冷的光芒,此刻好想被滿地的血色浸染,落下來的月光都帶著殺意與死寂。


    季禎環視一圈,看見許多鮮血掩埋間露出的白骨,仿佛正森森然窺視著他。


    血妖現出原形卻未能飲血食心,此時正是他虛弱之時,卻也是他癲狂之時。


    趙管事強撐著一口氣還想阻攔江熠,“老爺你走,”


    他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一股力道吸起,隻見血妖一手將趙管事魔化後的身體拎起,略一發力,趙管事的軀殼竟化作一團血氣揮散入空氣中,全都被血妖吸納進軀體,隻剩下幾塊布料墜落到地上,再無一點趙管事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季禎看得發愣,卻見到原本的趙管事的腦袋又從陳守緒的後背慢慢探了一出來。


    他想盡忠,陳守緒便讓他盡忠,兩人融為一體,力量合一。


    事到如今,陳守緒清楚自己要麽除掉這些修士,要麽被這些修士除掉,因此已經沒有遁逃的念頭,隻有決一死戰的信念。


    完全吸收了趙管事的血妖恢複一些精力,方才被季禎紮出的心口一道已經完全愈合不見傷口。


    血妖外表老邁,但動作卻十分迅捷。江熠與江蘅兩人的劍影翻飛,左右製衡,卻也不能馬上將血妖製伏。陳守緒的背後生出幾根長長的觸手,忽然卷住一個上前本想帶出梁冷的侍衛的脖子。


    那觸手如同利刃紮入了那個侍衛的脖頸,開始源源不斷地吸食他的血液。


    侍衛睜大眼睛發不出聲音,雙手拚命用力地抓住觸手想要為自己尋找一線生機,然而陳守緒一聲“別動,”他便失去心智,毫無反抗甚至有主動奉獻的意願,好像被陳守緒吸血是一件極其愉悅的事情。


    季禎還記得這侍衛,便是先前他進院子時為他攔住趙管事的那個,一時怒極,彎腰去撿那個侍衛落在地上的劍,本來是想要進去助力,然而才摸到劍柄,一隻手就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季禎拿劍起身,那隻手竟然也緊緊抓著他一起跟著起來。


    方才這些手雖然也在地上蠕動扭轉,然而和當下這力道卻完全不同。就好像這這些本來已經失去生命力的手掌重獲新生一般。


    季禎看向院中其他屍首,驚異地發現原本被普通人踹一腳就能踢開的肉塊,現在均是活蹦亂跳起來。


    他不由得看向屋內的陳守緒。


    血妖吸納了趙管事的力量,此時幾乎刀劍不如又行動快速。方才那個侍衛被江熠的劍救下,卻也隻是觸手被劍氣所傷主動放開,江熠一劍過去並沒能直接將那看上去綿軟的觸手給斬斷。


    凡人縱使有高強武功,卻也難與血妖一戰。便是像曙音與江追江啟這些修為不深的小輩,此時麵對血妖也臉色發白,顯然是有些被影響了心念。


    唯有江熠與江蘅麵色如常,尚有一戰之力。


    “殺了他們!”陳守緒一聲令下,那些屍塊的動作越發激烈不說,更壞的情況出現,剩下的幾個侍衛以及季禎帶過來的小廝,眼睛一下變得直勾勾的,再互相看時眼睛裏已經滿是殺意。


    他們低吼著互相扭打,滿心滿意隻有將對方置於死地的念頭,刀劍傷口條條綻開,血液噴出落在地上。這些人本都是凡人中武功不俗的,如今打在一塊暫時分不出高下,卻也能互相打得傷痕累累。


    季禎看向梁冷,見梁冷臉色也十分難看,顯然也是受到了陳守緒話語的影響。還不等他做出什麽動作,一道劍光已經從他眼前閃過,季禎往後退了兩步,看見那個他帶來的小廝正滿眼瘋魔地看著他。


    場麵實在亂了,此時內室飛出一物,同時響起的還有江熠冷冷的聲音,“曙音。”


    曙音伸手接過那張符咒,蒼白著臉色立在原地雙手合在一起,指尖發力催動,一道符咒落下,她朗聲道:“神思清明!”


    那道符咒驟然化作光暈四散開去,讓原本已經有些入魔的侍衛與梁冷,以及她自己的臉色都好看許多。


    而屋裏,江熠與江蘅正同血妖纏鬥在一起。


    他們兩個修為高,心性也堅定,血妖難以找到他們的疏漏。血妖的觸手從背後伸出,纏住江熠的劍身,刀刃並沒有立刻劃破觸手的表皮。


    江熠右手執劍,左手此時伸出兩食指與中指,一道寒光自他指腹傳到劍身,那根本來堅不可摧的觸手忽然被一股無名劍氣斷成幾節。


    江熠的劍氣一轉,直往血妖的心門而去。血妖雖然飛快躲過,卻也露出狼狽之色。


    江蘅緊接著也是一劍,這下血妖並沒有躲過,那劍從血妖心口穿過,本應該已經刺穿他的心房。


    血妖食用人心就是為了加強自己的力量,他本身的弱點也是自己的心髒,此劍刺穿本身應當讓血妖失去反抗之力。然而陳守緒麵色不改,見到江蘅略有疑惑的目光,他哈哈大笑起來,竟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不怕被刀劍貫穿一般。


    江蘅感覺劍身被一股力量拉扯,他立刻使勁兒將劍拔出來,劍被拉出來的同時,陳守緒胸前的傷口再次愈合。


    剛才那股拉扯的力量竟然是陳守緒傷口愈合的力量,隻能說明他的本源一點都沒被傷害。


    江熠動作迅速,幾張符咒趁此機會飛到陳守緒的四肢,將他的動作限製,再有一道捆妖繩,陳守緒徹底失去反抗之力。


    江熠做出判斷,“他的心不在他身上。”否則陳守緒不會如此大膽。


    如果不能徹底除掉血妖的力量來源,縱使他們現在將陳守緒殺了,那也於事無補,他隻需要再有一具軀體便可以重生。


    陳守緒的動作一被束縛住,季禎注意到外麵的屍塊也跟著安分許多。


    有幾塊格外零碎的屍塊甚至開始往土裏鑽。


    季禎看了一眼屋裏麵的陳守緒,又蹲下看著那屍塊。再一回想,這些屍塊的強弱好像是跟著陳守緒的力量狀態的變化而變化的。


    季禎背過身去,半跪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火折子,冬日的院牆中最不缺的就是幹草枯枝,他隨意攏攏一小堆過來吹燃。


    小小一簇火苗燃起,季禎用短劍紮了一塊蠕動的肉塊過來放在火上。火苗遇見鮮肉,立刻灼燒出一塊熟的。


    季禎回頭看了陳守緒一眼,發現陳守緒也忽然看向自己。


    季禎認真觀察他,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反而把肉塊更往火上送。肉塊此時幾乎是扭動出一個瘋狂的頻率,十分想要擺脫掉火苗的灼烤。


    陳守緒的臉色也微微變化。


    季禎心裏就有了點數。方才他直視懷疑這些肉塊與陳守緒有聯係,此時已經篤定。這些生肉帶血本身就可以供血妖操控,而熟肉是不能的。


    那小火苗被風吹滅,季禎也沒有在意,他隨手將那肉塊扔到地上,本來打算直接起身,卻見那半熟的肉塊竟然一落地就往土裏鑽,那鑽的速度極快,一下就不見蹤影。


    屋裏正對峙,他進去毫無幫助,季禎將劍當成鏟子,幹脆跟著挖下去,看那肉塊到底能去哪裏。


    血妖雖然被困住,但並不太慌忙,“你們殺不了我的,再說殺了我就能肅清邊城?未免天真。”


    陳守緒仿佛十分清楚他們的困境,啞聲笑道,“待我恢複元氣,回到人身,你們如何殺我?”


    陳守緒說的並不錯,他露出原形是自己的選擇,若非如此,道門中人竟沒有能感知到他魔氣的。整個邊城的情況大都如此,那這之中的魔物們又有幾個能被抓住?肅清邊城恐怕隻能是空談。


    江熠看著陳守緒,雖沒有說話,不過原本困住陳守緒的術法卻跟著更緊了些,讓陳守緒一陣難受。


    但他嘴上依舊得意,“如何,你們找不到我的心,能奈我何。”


    曙音罵道:“還不交出你的心,一會兒還能少受皮肉之苦。”


    陳守緒滿是皺褶的臉轉向曙音,回到:“你休想得到我的心。”


    這話怎麽聽都怪別扭的。


    季禎一邊挖土一邊抬起頭罵陳守緒,“別對小姑娘說這種怪話!”


    陳守緒本還得意著,聽見季禎這句,臉上卻是有些繃不住,對著季禎就罵,“你這小賊才是花言巧語詭計多端。”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季禎,卻隻見到季禎背對著自己雙手哼哧著不知道在做什麽,還以為季禎是被自己說中命門,一時不敢回話。


    陳守緒的心情好了些,正欲再呈口舌之快,卻忽然臉色巨變。


    與此同時,季禎站起來,手上拿著一個血糊糊還在跳動的肉塊,站起來慢吞吞地對陳守緒嘻嘻笑,嘴皮子討巧,“現在我得到你的心了。”


    眾人本來都隻注意著內室的場景,根本沒想到季禎在幹什麽,現在他出聲後再看過去,才見地上已經被季禎挖了個有小臂深的洞出來,洞口不大,差不多恰好能夠容納他手上的那顆心髒。


    一個東西受了傷失去力量,必然會找機會自愈。肉塊已經失去意識,它受陳守緒控製,似乎也共享同一個力量源頭。在瀕死時本能自救,不少零碎肉塊失去攻擊力後,就往土裏鑽,季禎才想起一試,不想還當真試到了。


    陳守緒作為血妖將心放在外頭本是自覺聰明的,卻沒想到季禎仿佛是他的克星,先不受蠱惑紮了他一劍,現在竟然又挖出他的一顆心。


    陳守緒咬牙切齒,恨不得用眼睛就將季禎碎屍萬段。


    “這不是他的心,是他所食的心,”江熠說,“但如今也為他所用,一損俱損,應當不止一顆。”


    其他人聞言看了看地上的洞,立刻也跟著挖了起來。


    江熠將那顆心懸空拿在手裏,那心已經完全成為黑色的,雖然跳動著,頻率卻不像人,已經魔化了。江熠一手輕輕覆蓋在那顆心上,上麵的魔氣絲絲縷縷被剝落下來,而後如同一團螢火一閃而逝。


    陳守緒渾身一顫,失去了前麵的淡然,他盯著江熠恨恨道:“我們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致我於死地?”


    “你是魔,害人殺人,我們勢不兩立才對,何來井水不犯河水?”江熠道。


    “勢不兩立?”陳守緒盯著江熠冷笑說,“果真道貌岸然,你以為道門真能平亂?人心難平,隻要人心還有欲望,你們將欲望稱作魔,你們心裏就沒有欲嗎?世間哪來淨土。”


    “這世間本就混沌汙濁,唯有本心才是淨土。”江熠不為所動,麵不改色道。


    江蘅問陳守緒,“血妖寄生在你的身上多久了?”


    他心中還抱著也許淨化了血妖的魔氣,那陳守緒能夠恢複成一個普通人的念頭。


    卻見陳守緒聽了他的話以後,仿佛聽見什麽笑話,“哪兒來的寄生?”


    江熠此時說,“欲生魔時,人便是魔。”


    所以陳守緒人形時可以不泄露絲毫的魔氣,欲念湧動時才會催生魔氣。這城裏若隱若現的魔氣,時有時無的古怪,便是人心變動時的異樣。


    隻不過以心念催生魔氣,最終由人化作魔物,實在也太難了些,憑空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江熠無法確定內裏還有什麽隱情,也許是邊城靠近結界,也許另有因果。


    陳守緒聽見江熠的低語,抬起頭看向他。


    院子外頭的地麵已經被翻的很亂,又有幾顆心被挖出來,陳守緒的臉色這個時候因為力量流失而越來越蒼白。


    大約是已經知道今天至此在劫難逃,他不再抵抗,他對江熠說,:“你說的對,欲念生出魔性,那就是魔,你就沒有這樣的欲念嗎?”


    江熠看著他,沒有說話。其他人更覺得陳守緒的問題多餘,在場誰能與江熠比心念堅定?


    陳守緒露出一個吃力的笑容,他繼續問江熠,“除了成仙,你果真沒有想要的嗎?沒有看見覺得極好,想握在掌心的東西嗎?”


    外麵此時一陣驚呼,是幾個侍衛挖到了深處,露出了地下一個跳動著的巨大心髒,如同屬於大地的生命力,正在一下下跳動著。


    季禎的聲音傳入江熠耳中,“這是什麽怪東西。”


    他的聲音與陳守玉緒的半交疊在一處,江熠的神思一鬆,麵色卻依舊沒改變。


    沒人覺得這個時候陳守緒的話會擾亂江熠的定性。


    那顆心髒被從土裏取了出來,上麵散發著陣陣難以忍受的腥臭味道。


    陳守緒身型一頹,猛烈咳嗽起來,外形也忽然變回了白日裏那個普通老頭。外頭,曙音毫不猶豫給了那血妖的心一劍,心髒跳動的速度霎時變慢許多,陳守緒撐著最後一口氣,本來已經垂下的眼簾忽然抬起。


    屋裏隻有江蘅與江熠還站在他麵前,陳守緒露出一抹笑容,低聲問他:“你還記得你母親嗎?”


    屋裏此時森森變寒,陳守緒的神色變化之大,仿佛換了一個人。


    而魔氣湧動見,就好像有人借他之口同江熠說話。


    江熠毫無破綻的表情露出一條裂縫,“我母親怎麽了?”


    陳守緒張嘴想要說什麽,目光卻又看向江蘅,他神色一凜,手中的劍迅疾而出,將血妖的那顆心劈成兩半,成了一灘血沫。


    陳守緒一口氣頓時梗在喉嚨裏,未能再說一個字,閉上眼睛死去了。


    “師兄,”江熠轉頭看江蘅。


    江蘅說,“他隻是為了動搖你的心境,什麽話都說的出來,你不必聽這些,隻會浪費你的修習。”


    江熠無法反駁。陳守緒說這些話是為了動搖他的心境他當然清楚,但是方才那一刻顯然情形有異。他母親怎麽會出現在一個魔的口中,江熠是有想聽陳守緒往下說的念頭的。


    隻是如今陳守緒死了,話題便戛然而止。


    江蘅已經轉頭出去,麵對外麵的一片狼籍,江熠獨自站在室內看著陳守緒的屍首,片刻後才轉身出來。


    屋外均是一堆傷患。


    季禎難得如此狼狽,他身上手上都是血跡,雖然不是他的,看著也很嚇人。


    曙音拉著他看了看,“沒大事吧?”


    季禎點頭。


    隨著他點頭的動作露出脖頸間方才被陳守緒掐出的血痕。江熠目光一凝,向季禎走過去。


    不過江熠還沒說話,一隻手忽然橫亙到他和季禎之間。


    梁冷的指尖輕輕觸了觸季禎的脖頸,“疼不疼?”


    脖頸本是脆弱無比之處,此時白嫩的肌膚上帶著紅色的血痕,隨著季禎下意識略微仰頭的動作而更顯得綿軟可欺,被輕輕觸碰時便成了有些逾矩般的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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