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有些年頭的居民樓,共五層,底樓是一扇鐵門,門上裝了密碼鎖,但現在壞了。


    這棟樓在三十多年前是當時最新穎的房子,到了現在,它已經變成了歲月的產物,外牆都有了斑駁的痕跡。


    裴霽站在樓底向上數,數到五樓,在左邊的那扇窗上停了下來。


    宋邇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上去吧。”她輕聲說道。


    裴霽點了點頭,走上前,推開了那扇已經有了鏽跡的鐵門。樓道偏陰暗。


    走進去,樓梯上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燈光幽靜。


    老舊的房子都像是被施過魔法,有些被魔法變得溫暖,像個曆經滄桑後看透世事回歸和煦睿智的老人,而有些則變得陰冷,分明外頭是豔陽天,樓裏卻透著股陰暗的潮意。


    這棟樓是後者,一走進去,便是一股潮濕的陰冷。


    宋邇陪著裴霽走上五樓,每層樓兩戶人家,五樓左邊那戶門口還放著一袋垃圾,堆著幾疊舊書,門上貼著的福字還很新,而右邊那扇門空蕩蕩的,門上纏了蛛網。


    不知多少年沒有人開過了。


    宋邇從包裏拿出濕巾把門鎖和把手擦了擦,擦下厚厚一層灰。


    她轉頭看向裴霽,目光裏有些擔憂,裴霽回視她,笑了笑,想讓她放心,然而笑容卻有些勉強。她拿出鑰匙,打開門,一推開,灰塵在空氣中浮動,地上,家具上積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灰。


    裴霽在門邊環視了一圈,說:“比想象的好。”停頓了一下,又問,“裴藝清理過?”


    宋邇回憶了一下,才說:“她提過她找到生父生母時回來過一趟,是她警校畢業那年,差不多有十年了。"


    這間房子現在是裴霽的了。


    她走進門,看著裏邊的物件。


    裴藝那次的打掃應該隻是清理了灰塵和垃圾,這間房子裏所有的日常用品都很隨意地擺放,客廳靠窗那邊的麻將桌上甚至還放著打完的麻將。


    就像是主人短暫離開一會兒,很快就要回來,誰知卻永遠都回不來,把這裏定格在了離開時的那一瞬間。


    裴霽像是被定身了一樣,站在門口,隻是用眼睛朝裏看,過了好半天,才往裏走。


    電視還是那種有種重重機身的老式電視機,頂上蒙著一層白色的紗布,這大概是那個年代的標配,各種貴重的電器,冰箱、電視、空調之類的,上麵都要蓋一層白色的紗布。


    裴霽的眼裏泛起了些微的笑意,她小心地沒有碰裏邊的任何東西。在房子裏看了一圈後,她停留在沙發後的那張全家福前。


    一對年輕的男女手裏抱著一雙孩子,媽媽懷裏的寶寶衝著鏡頭開心地笑,露出了僅有的兩穎白白的牙齒,爸爸手裏的寶寶在吃手,嘴巴德著,像是受了什麽委屈,很快就要嬰出來了。


    看到這張照片,裴霽浮動的心情平靜了下來,仿佛所有的前塵往事,所有的愛憎與不解都隨著這張照片裏她們最初的模樣平息了。


    宋邇也微不可見地勾起唇角。


    “笑的那個是我,快要哭的是妹妹。”裴霽突然說,“她的脖子上有一顆痣,你看,在這裏。”


    她一邊說,一邊把頸側的那顆小痣指給宋邇看,很模糊的一顆小痣,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你眼力真好。”宋邇誇了她一句。


    裴霽笑了笑,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個快要哭的寶寶臉上良久。


    宋邇沒有打擾她,直到她的站姿鬆懈下來,宋邇才誇讚:“你們的爸爸好帥。”


    裴霽目光上移,照片上那個男人五官立體,眼睛深邃,頗有些唇紅齒白的味道,帥得完全可以去娛樂圈當明星。


    “他是橋梁工程師,”宋邇在她身邊輕聲地告訴她,“我們來的時候經過的那架很長的橋就是他擔任總工程師主持建造的。”


    裴霽回想起那架橋,很長很宏偉的大橋,但最後她的注意力還是落在這個男人本身,她覺得她和爸爸長得有點像。如果說和爸爸隻是有點像,那她和邊上的那個女人就有六七分相似。


    隻是神態大不相同,裴霽總是麵無表情,看誰一眼都能讓人家不由自主地就想立正敬禮,而這個女人笑容溫婉娟秀,目光卻很靈氣,像是大學裏那種外人麵前很溫柔高冷的女神,私底下卻大大咧咧很好相處。


    "媽媽是高中老師,教物理的,教學方式很有趣,水平也高,學生們都喜歡她。”


    宋邇靜靜地向裴霽講述她的父母,“你爸爸姓雲,媽媽姓蘇,據說感情很好生活很幸福隻是都很忙,直到三十多歲,才生下你們。”


    這些都是裴藝查出來的,雲家蘇家都沒什麽親人了,否則也不會讓兩個嬰兒淪落到被領養。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拚湊出一段父母的生平。


    裴霽點頭,目光卻緊緊鎖住那張照片。


    到最後,宋邇想問要不要帶這張照片走的時候,裴霽拿出手機,仔細地選好角度,將照片邊緣和相機邊框嚴絲合縫地重疊,把這張照片拍了下來。


    離開時,她隻帶走了這張手機拍下來的照片,剩餘的就讓他們留在這間房子裏,留在時光裏,也紮根在裴霽的心中。出來時宋邇看了眼時間,已經四點多了。


    這裏距離她們居住的城市不太遠,隻有四個多小時車程,她們是自己開車過來的。


    現在回去也來得及,隻是裴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宋邇覺得她需要的可能是安靜的環境,來沉澱她的心情。


    “我們住一晚吧?”她提議道,“反正還有幾天假呢,明天再回去也行。”


    她們特意選了勞動節的假期來的,為的就是時間能充裕點。


    裴霽說好,拿出手機來找酒店。


    不急著回去,那就不必太緊迫,宋邇見路邊有一條長長的石凳,很幹淨,想必是經常有人坐的,便拉著裴霽去坐下。


    裴霽在專心的找酒店,裴教授對吃什麽住哪裏都不挑,唯一挑的就是要幹淨,她平時出行,安排她下榻的人都會格外留意著一條,現在她自己找,肯定更仔細。


    宋邇沒打擾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來的時候太緊張沒怎麽注意,現在才發現,邊上是一條河,河水清澈,兩邊是高高的欄杆,幾個放學早的小孩背著書包在河邊追逐打鬧,柳樹正吐絮,一團團白色的絨毛映著溫暖和煦的陽光在空中飄浮。


    難得一見的靜謐黃昏。這一帶竟與裴霽安靜的性子十分融洽。


    “好了。”裴霽終於找到一家符合她要求的酒店,和客服溝通完了,與宋邇說,“我看過地圖了,離這裏不遠。"


    “那我們過去吧。”宋邇說著,正要站起來,裴霽的手機響了,有一通來電,屏幕上顯示著裴裕安的名字。


    這麽掃興。宋邇皺了下眉,忍了忍,沒說話。


    裴霽把電話接了起來。


    大概是弄明白裴霽不會聽他們話,裴裕安這兩年和緩多了,加上他退休後拿著錢做了筆不靠譜的投資賠了不少,對裴霽就更和顏悅色了。


    但再和顏悅色,目的還是很明確的,要她多回家,承擔起給父母養老的責任。裴霽以前就有自己的想法,不會任由他們擺布,現在就更不可能聽他們的了。


    她前陣子把從小大花了他們的錢算出來,添上通貨膨脹轉到了裴裕安賬上。隻是這一轉實在寒醦,因為一算,裴家父母在她身上花的錢真是少得可憐。


    裴霽上學後就在各項競賽裏拿獎金,學校的獎學金她每年不落,大學學費她自己申請的助學貸款,學校裏的費用她幾乎都自己解決了。


    隻有一些基本的生活費需要養父母的幫助,所有的錢加起來,往大了算都隻是一個很小的數字。


    “我已經知道我父母是誰了。等你們老了,我會按照一般的養老需要每月給你們轉錢,見麵就不用了。”裴霽把話說明白後,裴裕安和趙芫更加著急,卻也沒什麽辦法,隻能這樣時不時地打個電話過來。


    裴霽應付兩句,不到一分鍾就掛了。


    她想明白一件事後,這件事就影響不到她,裴裕安和趙芫做什麽都無法讓她的情緒有波動。但今天不一樣。


    她剛剛從她的親生父母家裏出來,剛剛看了他們一家四口的合照,正處於情緒的低潮。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別理他們。”宋邇溫聲說道。裴霽點了下頭。


    宋邇望著她不開心的麵容,不知道怎麽覺得教授這樣又可憐又可愛,她站起來,拖著裴霽也一塊兒起來。


    “我們去玩吧,我來前做了攻略的。”


    裴霽詫異地望向她。


    宋邇笑道:“不知道了吧,這是一座旅遊城市,我來前都在網上查過了。”


    決定來這裏的那幾天,教授表麵上很平靜,像是沒受到任何影響,但宋邇知道她其實很忐忑,畢竟那是她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是她曾經擁有的後來渴望的親情,是流淌在血脈裏難以割舍的東西。


    所以她愉偷做了攻略,想的就是說不定她們停留幾天,對這個特殊的城市再多一點的接觸與了解。


    她們離開這條長長的石凳,沿著路邊走在高高的梧桐樹下。


    宋邇抱住裴霽的胳膊,幾乎整個人都掛在她身上,口中還在笑話裴霽:“這是一座曆史很悠久的城市,溫婉多情的江南水多,你是不是又不知道?“


    裴霽的唇角微微地翹起。


    “唉,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裴教授你太糟糕了。”宋邇靠在她身上,輕輕地歎著氣。裴霽的笑容蔓延到了眼睛裏,因為裴裕安帶來的那些壞心情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真是一座步調很慢的城市,她們走在路邊,看到一個老人慢悠悠地騎著一輛電動三輪車經過。


    街對麵那側靠著一座小山,有一個戴著畫家帽,拿著拐杖,牽著一隻金毛大狗散步的中年男子,看他走得挺溜,那拐杖大概是用來凹造型的紳士手杖。


    在河邊追逐打鬧的那群小學生跑出來了,背著書包嬉笑著經過裴霽和宋邇,有一個個子最小的,還不小心撞了裴霽一下,低著頭羞澀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就和同伴笑鬧著跑遠了。


    宋邇看著他們遠去,突然拉了拉裴霽的手臂:“我也想玩。”裴霽問:“玩什麽?“


    “遊樂園啊,這邊有一家很大的遊樂園,我想玩海盜船、雲霄飛車、摩天輪、鬼屋,還有別的。”


    裴霽在腦海中思索她說的這些項目都是什麽樣的,光是聽著名字,她就有些害怕了。


    宋邇以為她不答應,要鬧了:“我不管,別的小朋友有女朋友陪她們玩,我也要。”


    裴霽點頭,又忍不住糾正她:“我們已經結婚了。”


    這一點很重要,結婚了,就不止是女朋友了。


    “哦——”宋邇長長地拖著調子,她想起什麽,笑著說,“前幾天,我去參加一場晚宴,那場晚宴挺正式的,有個話劇演員見了我就問夫人怎麽沒有一起來。”


    文藝圈的宴,設宴的是個大佬,最喜歡古典文學,於是大家為了附庸風雅,在宴上用詞都文絡絡的。


    裴霽想起先前參加過的一場餐會:“先前我遇見一個你的粉絲,也差不多這麽問我。”


    她們倆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一對了,這麽看,真是高調,人人都知道她們在一起,遇見她們的人都看到她們手上象征著幸福的婚戒。


    可是仔細看又實在低調,她們從來沒有一起出現在社交媒體上,也很少秀恩愛,隻認認真真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們這麽聊著到了酒店。


    最後,她們還是在這座城市多留了幾天。


    第一天,宋邇陪著裴霽走街串巷地在老街裏穿梭,拍了許多照片,一座座長滿了青苔的石拱橋,一艘艘水鄉的烏篷船,還有許許多多的當地美食,她們都嚐了一遍。


    第二天,她們去了一些有名的景點,正逢假期,景點人多,有些擠,但大概是心情不同,裴霽一路都緊緊地牽著宋邇的手,一整天都很高興。


    第三天,裴霽陪宋邇去了那家遊樂園,宋邇提到的項目裴霽都陪她玩了一遍。


    在鬼屋裏,一向鎮定的裴教授險些尖叫出來,驚恐地抱著宋邇不肯鬆手,宋邇笑得前俯後仰,出來後買了個樹莓味的冰淇淋來哄她們家教授。


    第四天是假期的最後一天,她們在早上回家。


    她們在清晨的朝陽下離開了這個本該是裴霽的故多的地方。


    因為宋邇在她身邊,裴霽所有的悵然遺憾和難以釋懷都消融,餘下的隻有滿心的溫暖和對未來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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