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曾經強悍而偉大的部落酋長。現在,他隻是一名薩滿,和站立在他身邊的同伴一樣,緊閉雙眼,努力站穩雙腳。他們腳下的地麵正在劇烈地跌宕起伏。在狂暴激蕩的海麵上,這隻是一小片可憐的陸地,不斷震蕩、顫抖,顯得痛苦不 堪。


    不久以前,一頭發瘋的守護巨龍闖入了艾澤拉斯,狠狠地撕裂了這個世界。瘋狂的死亡之翼再一次被釋放到這個世界上,伴隨他洶湧而來的破壞力給艾澤拉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對於那些還沒有放棄希望的人來說,艾澤拉斯依舊是可以治愈的,但它將永遠不會是以前的樣子了。


    在這個世界的正中心,一個被稱作大漩渦的地方,在海底深處沉睡了無數個歲月的陸地驟然間被推升到海麵以上。正是在這裏,竭盡全力想要修複這個破碎世界的人們聚集到了一起。


    他們是強大的薩滿,大地之環的成員。他們全都舍棄了各自重要的任務與職責,齊集於此。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麵對這場災難都很難有所作為,但是當所有這些技藝高深、深具智慧的薩滿團結在一起的時候,他們至少不會再軟弱無力了。


    現在這裏一共有數十位薩滿。他們全都緊閉雙眼,或者單身一人,或者結伴成雙,或者聚成小群,在這座地麵依舊濕滑,不斷顫抖的岩石小島上努力站穩身子。所有人都高舉雙臂,像是在宣布命令,又像是在向天空懇求。在精神層麵上,他們已然結為一體,正在全力以赴施展一種治療法術。


    薩滿們在嚐試安撫大地元素,並鼓勵它們進行自我治療。實際上,受到傷害的是這些元素,而不是薩滿,而且大地元素所蘊含的能量要遠超過這些薩滿。如果能夠讓大地平靜下來,找回自我,大地就能運用自己浩瀚無邊的力量弭平這場災難。但直到現在,這片陸地,這些岩石、泥土和支撐艾澤拉斯的骨架仍然在相互衝撞。除了軀體的損傷,它們還在承受另外一種傷害: 背叛。黑色的守護巨龍死亡之翼曾經被稱為奈薩裏奧。他正是大地守護者,其責任就是護衛大地,並保守藏於其中的秘密。現在,他對於大地已經毫不在意,隻是不顧一切地將其撕成碎片,全然不理會他所造成的劫難和痛苦。


    大地在哀慟,並因此而劇烈地震動著。


    “立穩足根!”一個聲音喊道。雖然地麵在顫抖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狂濤猛浪吼叫著要將他們從這個岌岌可危的落腳之地掃蕩下去,但薩爾依舊能清楚地聽到這個聲音。這是努波頓的聲音。他是第一個成為薩滿的破碎者。這一次的儀式就是由他來主持的。到目前為止,他都以超凡絕倫的能力掌控著局勢。


    “向兄弟姐妹們敞開自己!知曉他們,感覺他們,看到生命之靈在他們體內閃耀,如同光輝的火焰!”


    和薩爾一同站在一片剛剛形成的、稍大一些的礁岩上的是阿格娜,一名瑪格漢獸人,霜狼氏族的後代。薩爾在納格蘭與她相逢,並愛上了她。她有著健康的棕褐色皮膚,紅褐色的長發在腦後被束成一條馬尾辮,除此之外,頭頂上其餘的頭發都被剃光了。她的一隻手緊握著薩爾,手指格外有力。他們現在所施展的法術絕沒有半點柔和細膩的成分。他們正在梳理和治療整個世界的傷口。


    他們毫無畏懼地站在驚濤駭浪之中,身邊不遠處就是陡峭的懸崖。狂風托起海麵,狠狠地砸在犬牙交錯的巉岩上。在讓傷口開始愈合之前,所有這些發狂的力量都需要先平靜下來,但這依舊是一個冒險的選擇。


    薩爾感覺到自己的肌肉繃緊,在竭力讓他能夠站穩。這簡直就像是一場雜耍: 他要在狂躁不安的地麵上站穩,不能一頭栽進饑餓的海洋中,或者倒在鋒利的岩牙上; 同時又要在內心中保持絕對的平靜,讓他能夠與自己的薩滿兄弟姐妹們在靈魂的最深處建立聯結。隻有在那個地方,技藝深湛、準備充分的薩滿才能夠引入生命之靈,以這種能量和元素進行溝通,影響它們的運行,並與其他共同施法的薩滿融為一體。


    薩爾能夠感覺到所有的薩滿在向他伸展過來。在無盡的混亂之中,他們共同形成了一片平靜的綠洲。薩爾竭盡全力要進入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他努力控製住呼吸,快速輕淺的呼吸會讓他的身體感覺到憂慮和恐懼,所以他需要強迫自己的肺悠長而大量地吸入,再呼出帶有鹽味的潮濕空氣。


    從口中吸入……從嘴裏呼出……從腳底進入大地,伴隨著心念向遠處延伸。緊緊抓住阿格娜,但不要依賴她。閉住雙目,敞開靈魂。找到核心,並在核心中找到平靜。伴隨著這份平靜,與其他人聯係在一起。


    薩爾感覺到手心在冒汗。他的重心開始移動,突然間腳下一滑,他急忙恢複平衡,再次開始深呼吸,凝聚精神的過程。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誌,根本不聽他的命令。這副軀體想要戰鬥,想要采取行動,而不是站在這裏,呼吸,平靜。他……


    一陣強光驀然亮起,甚至透過了這個獸人緊閉的雙眼。隨後是一陣可怕的爆裂聲扯動著他的耳膜——這是一道近在咫尺的閃電。緊隨其後的是一陣更加深沉的隆隆聲,地麵的顫抖更加猛烈了。薩爾及時睜開眼睛,發現數碼之外一片被閃電燒焦的地麵崩塌了,塌陷一直延伸到一個地精和一個矮人的腳下。他們同時驚呼一聲,相互抓緊,同 時又抓住了另外一邊的薩滿。兩個人就這樣懸掛在了怒濤和岩牙之上。


    “堅持住!”死死抓住地精的牛頭人喊道。他用巨大的蹄子穩穩踏在岩石地麵上,用力向上拽著地精的手; 抓住矮人的德萊尼也在做同樣的事。兩名險些掉落海中的薩滿就這樣被拽了回來。


    不遠處的一座礁岩也變成了碎片,落進海中。這時,天空已被閃電撕裂,寒意刺骨的碩大雨滴打在薩滿的身上。“撤退,撤退!”努波頓高聲喊道,“撤到庇護所去……快!”聚集在這裏的薩滿不需要再多加催促。獸人、牛頭人、巨魔、地精、矮人和德萊尼,所有種族的薩滿都向他們的坐騎跑去,飛快地爬到自己正在顫抖的夥伴背上,催促坐騎向一片大型礁岩上的庇護所跑去。一直看著阿格娜上了她的飛行坐騎,薩爾才騎上自己的雙足飛龍,飛向天空。


    所謂的庇護所無非是一些臨時搭建的棚屋。不過它們都位於這片新陸地的正中央,而且受到了層層結界的保護。每一位獨身薩滿和薩滿夫婦都有各自的房間。這些棚屋呈環狀排列,棚屋中央是一片用於舉行儀式的圓形廣場。布置在這裏的結界能夠保護薩滿免於受到憤怒元素小規模的攻擊,比如閃電。當然,它們無法阻止這片陸地碎裂崩塌,但現在這種危險隨時都可能發生,無論薩滿們身處何方,也不可能奢望逃過這場劫難。


    薩爾先一步到達了庇護所。他掀起熊皮門簾,讓阿格娜進屋,然後放下簾子,將其在門框上綁緊。如注的雨水狠狠擊打在熊皮上,仿佛要闖進這幢小屋。整個小屋的框架都在微微顫抖著,抵抗著強風的推搡。它會堅持住的。


    薩爾迅速脫下了被雨水澆透的長袍,全身微微顫抖。阿格娜也在沉默中做著同樣的事。如果他們的速度不夠快,濕透的衣服會比盲目落下的閃電更快殺死他們。他們分別擦幹綠色和棕褐色的身體,從箱子裏取出幹爽的長袍穿上。薩爾點燃了一隻小火盆。


    他感覺到阿格娜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寂靜在棚屋中持續著,空氣顯得格外沉重。終於,阿格娜打破了沉默。


    “高爾 。”她開口道。她的聲音低沉沙啞,語氣中充滿了關切。


    “什麽都不必說。”薩爾隻是忙著燒熱水,為兩人準備飲料。


    他看到阿格娜向他皺了皺眉,然後又翻翻眼珠,努力地咽回已經到了喉嚨口的話。薩爾不喜歡用這樣的口氣對阿格娜說話,但他的確沒有興趣討論剛剛發生的事。


    他們的施法失敗了,薩爾知道,失敗的原因就在他身上。


    他們無聲地坐在火盆邊,暴風雨就在屋外咆哮。大地的隆隆聲依舊持續不斷。終於,幾乎就像是一個哭泣中的孩子漸漸睡去,大地恢複了沉寂。薩爾能夠感覺到,這並不是因為大地元素平靜了下來,更不是因為世界的傷口被治愈了。整個世界隻是不再發出任何聲息。


    直到下一刻的到來。


    薩爾幾乎立刻就聽到了屋子外麵的召喚。他和阿格娜重新跑到灰色的天空下。他們赤腳所踩到的地麵依然滿是積水。其他人這時也都聚集到了主廣場上。每個人的麵孔上都反映出沉鬱的憂慮、疲憊以及不可動搖的決心。


    努波頓轉向趕過來的薩爾和阿格娜。他曾經是一名德萊尼,現在,他已經不再擁有高大強壯、令人自豪的身軀。他的身體枯瘦、腰背彎曲,因為長時間暴露在惡魔能量中,他的骨架幾乎已經是畸形的了。許多破碎者都是黑暗而且墮落的,但努波頓絕非如此。實際上,他應當受到讚美,正是他向薩滿力量敞開了自己偉大的心靈,才將這種力量帶給了他的族人。在他身邊站立著幾名德萊尼。他們藍色的身軀並沒有受到惡魔能量的傷害,皮膚依舊光潔健康。但在薩爾和這裏的眾多薩滿眼中,努波頓遠比他們顯得更加高大偉岸——隻因為他是努波 頓。


    當這位高階薩滿的目光落在薩爾身上的時候,薩爾隻想將頭轉開。他對這個人抱有深深的敬意。實際上,他尊敬聚集在這裏的每一位薩滿。他絕不想讓他們失望,但他辜負了他們。


    努波頓用一隻大手扶住薩爾。“不要這樣,我的朋友。”他溫和地看著這個獸人,聲音也如同他的眼神一般平靜。


    但並非所有人都像努波頓這樣寬容。薩爾能感覺到憤怒的目光向他射來。越來越多的人正加入到這場非正式的集會之中。


    “你知道我們嚐試使用的法術。”努波頓的聲音依舊鎮定如常,“它的目的是安撫大地。沒有人會否認這個任務有多麽困難,但我們都了解這個法術。你能否告訴我們,為什麽你……”


    “不要再拐彎抹角了。”雷加說道。他是一頭身材魁梧的獸人,粗蠻的臉上能看見一道道戰鬥留下的傷疤。大概沒有人會把這樣一張臉和“心靈的領悟”聯係在一起。但任何僅憑他的相貌就作出判斷的人都大錯特錯。雷加曾經是一名角鬥士,一個奴隸主。後來,他成為薩爾忠實的朋友與諫臣。現在他正當盛年,還有很長的一段生命曆程要走。麵對他的怒火,如果薩爾不曾是整個部落的酋長,很可能會被嚇得不知所措了。“薩爾……你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我們全都能感覺到!你沒有集中精神!”


    薩爾感覺到自己的雙手想要握成拳頭,急忙強迫它們放鬆開來。“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允許你這樣對我說話,雷加。”他的聲音不高,但語氣中已經顯露出怒意。


    “雷加是對的,薩爾。”穆恩大地之怒用他渾厚深沉的聲音說道,“這個任務非常困難,但並非絕無可能。實際上,我們都很熟悉這個儀式。你是一名薩滿,而且你已經通過了全部必需的儀式,並得到了你的人民的認可。德雷克塔爾將你視為族人的救星,因為元素在沉寂了多年之後,開始與你交談。你不是缺乏經驗的孩子,你不需要嬌寵和同情。你是大地之環的一員,一個有著榮譽和力量的人,否則你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但你在這個至關重要的時刻退卻了。我們本應該能夠平息這場地震。但你破壞了大家全部的努力。你需要告訴我們,是什麽讓你分了心。也許這樣我們才能幫助你。”


    “穆恩……”阿格娜開了口,但薩爾抬起手阻止了她。


    “沒什麽。”他對穆恩說道,“這個任務要求太高,太過繁重。我的腦子裏還想著很多事情。就是這樣。”


    雷加咒罵了一聲。“你的腦子裏還想著很多事!”他恨恨地說道,“我們也都在想著些不重要的事。比如拯救我們的世界,不要讓它分崩離析!”


    眨眼之間,薩爾視野中所有的東西都變紅了。不等他說話,穆恩已經開了口。“薩爾是部落的領袖,雷加,而你不是。你不可能懂得他背負著怎樣的重擔。這樣的重擔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放下來的。作為一個不久之前還擁有奴隸的人,你沒有資格在道德上評判他!”


    他又轉向薩爾。“我不是要攻擊你,薩爾。我隻是想知道我們該如何才能幫助你,讓你能更好地幫助我們。”


    “我知道你有什麽打算。”薩爾的聲音已經接近於吼叫了,“我不喜歡這樣。”


    “也許,”穆恩依舊堅持著彬彬有禮的態度,“你需要休息一下。我們的任務的確有著太嚴苛的要求。就算是最強的人也會感到疲憊。”


    薩爾甚至沒有向麵前這位薩滿告別。他隻是點點頭,就回身向自己的棚屋走去。


    現在他的怒意絕非平日可比,而他最生氣的正是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這場儀式中最弱的一環,並且在最需要將精神徹底集中的時刻沒有能控製住自己的思維。他還不能進入自己的內心深處,與其中的生命之靈建立聯係。這正是他現在急迫要做的,而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這一點。正是因為他沒能做到,他們的努力才失敗了。


    他對自己很不滿意,也不滿意這次任務,不滿意剛才無聊的爭吵——他什麽都不滿意。薩爾驚訝地意識到,這種憤懣的情緒在他心中鬱積已經很長時間了。


    幾個月以前,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離開部落酋長的位置,為的就是來到這裏,來到大漩渦。作為一名薩滿的使命這時已經超越了領袖的職責。一開始,他以為這隻是暫時的。他將酋長的職位交托給加爾魯什地獄咆哮——格羅姆地獄咆哮的兒子。隨後他便前往納格蘭,接受他的祖母,也就是蓋亞安的教誨。在恐怖的大地的裂變撼動艾澤拉斯以前,薩爾就已經感覺到了元素的不安。他那時便希望能做些什麽讓元素平靜下來,阻止現在這場已經遍及整個世界的災難。


    在納格蘭,真正指導他的卻不是他的祖母,而是一位美麗動人,卻又總是讓他感到惱火和沮喪的薩滿——阿格娜。她一直毫不留情地督促薩爾,強迫他進入自己的內心和整個世界的最深處,去尋找真實的答案。在這一過程中,他們兩人墜入了愛河。當大地的裂變到來時,他返回了艾澤拉斯,並決定前往大漩渦,為了保護自己所鍾愛的世界而戰。


    這一切看起來都是正確的——雖然是艱難的選擇,但也是最佳選擇。離開自己熟悉和熱愛的地方,為的是做更好的事情。但現在,薩爾的心中產生了懷疑。


    正當薩爾在納格蘭逗留的時候,加爾魯什殺死了薩爾的摯友——牛頭人酋長凱恩血蹄。他們進行了一場一對一的正式決鬥。後來薩爾才知道,加爾魯什早已與凱恩血蹄不合,在受到了瑪加薩恐怖圖騰的欺騙之後,他拿著一把有毒的利刃和凱恩進行了這場決鬥。如果薩爾不離開艾澤拉斯,凱恩就不需要反抗加爾魯什的命令,就能夠活下來。薩爾至今依然無法擺脫這種想法。


    他本來期待阿格娜會……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期待些什麽,但至少阿格娜應該和其他人不一樣。剛剛和這個女孩相遇的時候,薩爾曾經被她的魯莽率真嚇了一跳。但很快,他便開始欣賞她的這些特質,更進一步愛上了它們。而現在,阿格娜本應該是他堅定的夥伴,應該支持他、鼓勵他,但他卻覺得阿格娜隻是在和別人一起批評他。


    他終究沒有能幫助大地之環,讓元素的躁動得以平複——今天的失敗讓他明白了這一點。他撇下了酋長的責任,承受著失去好友的痛苦,前來幫助大地之環。而他在這裏一事無成。


    一切都失敗了。所有事情都不在它們應當的軌道上。薩爾——曾經的部落酋長、戰士、薩滿——對這一切卻隻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不習慣這種感覺。多年以來,他一直統率著整個部落,而且他做得很好。對於戰爭和外交,他全都有著充分的理解,知道作為一名領袖,何時該傾聽,何時該發言,何時該采取行動。而這種怪異的、讓他覺得內心糾結的不確定感……這實在是一種非常陌生,同時也令他極為厭惡的感覺。


    他聽到了熊皮門簾被掀起的聲音,卻沒有回頭。


    “就憑雷加對你說的那些話,我定要狠狠抽他耳光。”阿格娜的聲音響起,響亮而又有力,“我早就應該抽他耳光了。”


    薩爾用沉悶的聲音說道: “你實在很懂得如何給別人支持。我覺得自己真是得到了非常大的幫助。現在,我應該能出去,毫無困難地進入我內心的最深處了。也許這麽多年以來,部落應該由你統率,而不是我。毫無疑問,那樣我們就能夠看到部落和聯盟終於和諧相處,孩子們可以在奧格瑞瑪和暴風城盡情嬉戲了。”


    阿格娜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的聲音非常溫暖。當她將手掌按在薩爾的肩膀上時,薩爾感受到了同樣的溫暖。他壓抑下把那隻手甩掉的衝動,卻依舊緊繃著全身的肌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沒有再說一句話。阿格娜用力握緊他的肩頭。過了一會兒,她鬆開手,轉到薩爾麵前。


    “自從我們相逢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看著你,高爾。”她的眼睛努力地在他的臉上搜索著,“一開始,我很討厭你。後來,我愛上了你,開始關心你的一切。現在我看著你的時候,心中隻有愛和掛念,而我的心卻因為我所看到的一切感到深深的困擾。”


    薩爾沒有回答,但他在認真聽阿格娜說話。女獸人的手溫柔地撫過他堅毅的麵孔,輕輕摩挲著他綠色額頭上的溝壑。


    “我知道你經曆過很多磨難,但我現在摸到的這些皺紋在我們相遇的時候還不曾有過。這雙像天空和海洋一樣湛藍的眼睛裏也沒有今天的哀傷。這顆心……”她伸手按在薩爾寬闊的胸膛上,“……跳動得絕沒有這樣沉重。無論你的內心中有些什麽,它隻是在傷害你。但因為它並非是來自於外界的威脅,所以你不知道該如何與這樣的敵人作戰。”


    薩爾眯起眼睛,感到稍微有些困惑。“仔細和我說一說。”


    “你所荒廢的……不是你的身體——你仍然強壯,擁有非凡的力量。但你的精神正在衰弱,就好像你的一部分在被寒風和凍雨一點點剝蝕。如果你任由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你就會被傷痛摧毀。而我……”她突然瞪起了那雙明亮的褐色眼睛,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薩爾哼了一聲,轉過頭。但阿格娜不依不饒地又追到他麵前。“生病的是你的靈魂,而不是你的身體。你將自己深埋在了日複一日的部落事務中。結果當你離開的時候,你把自己也留在了部落。”


    “我不想再聽了。”薩爾的聲音中流露出警告的意味。


    阿格娜完全沒有理睬他的警告。“你當然不喜歡聽。你不喜歡受到批評。我們全都要聽從你的吩咐。如果我們要表達異議,也必須抱持尊敬的態度。而最終的結論一定要由你來下達,酋長。”


    阿格娜的聲音中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但她的每一個字都刺進了薩爾的心裏。“你是什麽意思?我不接受批評?我一直都會傾聽不同的聲音。我在製定任何計劃的時候都會邀請大家提出反對意見。隻要是對我的人民最為有利,我甚至會與我的敵人進行溝通。”


    “我並沒有否認你做過的所有這些事情。”阿格娜鎮定如常地說道,“但這並不意味著你能夠很好地接受人們的批評。當凱恩從奧格瑞瑪來找你,告訴你他認為你錯了的時候,你又是怎樣反應的?”


    薩爾打了個哆嗦。凱恩……他的意識閃回到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這位摯友的時候。那時,薩爾派人給那頭老公牛送去消息,告訴凱恩,加爾魯什將會在他離開的時候負責管理部落事務。凱恩立刻就找到薩爾,並直言不諱地告訴他,把這麽大的權力交給加爾魯什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我……需要你幫我度過這個難關,凱恩。我需要你的支持,而不是你的反對。”薩爾那時候這樣對凱恩說道。


    “你向我尋求智慧和理智。我隻能給你一個答案,不要把這樣的權力交給加爾魯什……這就是我的智慧,薩爾。”凱恩如是回答。


    “那我們就沒什麽可說的了。”


    薩爾扔下這句話,就走掉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凱恩。


    “你當時並不在場。”薩爾說道,他的聲音在痛苦的回憶中變得沙啞,“你不明白。我必須……”


    “呸!”阿格娜用力揮著手,仿佛是在驅趕嗡嗡叫的蒼蠅,“你們那時候都說了些什麽並不重要。你也許的確是對的。而且現在我也不在乎你的那個決定是否正確。但你肯定沒有認真聽他的話。你把他擋在了門外,就像是捆住了這條門簾,把雨滴全部擋在外麵一樣。你也許永遠也不可能說服他。但你能對我說,你認真聽過他的建議嗎?”


    薩爾沒有回答。


    “你拒絕了一位老朋友的勸告。如果凱恩相信你認真聽取了他的意見,也許他就不會認為有必要挑戰加爾魯什了。而現在,你永遠也不知道當時換一種態度,結果又會怎樣。因為他已經死了。你甚至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好好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


    就算是阿格娜狠狠給他一拳,薩爾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加震驚。他實實在在地後退了一步。阿格娜的批評讓他感到頭暈目眩。實際上,他的心中一直隱藏著這個疑問,隻是他從沒有敢把它說出來。最近,他更是時常會在深夜裏輾轉反側,思考這個問題。他心中清楚,自己必須前往納格蘭。以現在的形勢判斷,這是他能做出的最佳選擇。但……如果他當時不那麽著急離開,更認真地思考一下凱恩的建議……結果又會怎樣?阿格娜是對的……無論他是多麽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當其他人表示不同意見的時候,我一直都能認真聽完他們的話。看看我和吉安娜會麵時的樣子,你就會知道了!她並不總是讚同我的見解。她也從不會約束她的舌頭。”


    阿格娜哼了一聲。“一個人類女性。她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對獸人說狠話。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對你根本沒有威脅。她也不會真正反對你。”她皺起眉頭,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你的塔蕾莎也不會。”


    “當然,她不會反對我。她是我的朋友!”薩爾胸中的怒火越來越盛。他完全沒有想到,阿格娜竟然會把塔蕾莎福克斯頓扯進這場她似乎打定主意要和他進行的怪異爭鬥中來。塔蕾莎是一個人類女孩。當她還隻是小孩的時候,就成了薩爾的朋友。長大以後,她想辦法幫助薩爾逃脫了角鬥士的命運,讓薩爾不再隻是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領主的一名奴隸。為此,她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生命。“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人像她那樣為我犧牲了那麽多。而她是一個人類!”


    “也許這正是你的問題,高爾。一個並非是由你造成的問題。在你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全都是人類。”


    薩爾眯起了眼睛。“你應該注意自己的舌頭。”


    “啊哈,你又一次讓我看到了我所說的事實: 你聽不得別人的不讚成。你不喜歡聽我說話,隻想讓我閉嘴!”


    阿格娜說的是實話,所以她的話格外刺痛了薩爾。薩爾吃力地深吸了一口氣,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憤怒。


    “那麽告訴我,你是什麽意思?”


    “我來到艾澤拉斯的時間並不長,但我已經聽說了那些謠言。那些謠言讓我怒火中燒,所以它們一定也讓你非常氣憤。人們在暗中議論你和吉安娜的緋聞,甚至捕風捉影地說你和塔蕾莎也有過親密的交往。”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怒意和厭惡。薩爾不知道她氣恨的對象是他,還是那些謠言。不過他也不在乎。


    “你這一步走得很危險,阿格娜。”他低聲吼道,“吉安娜普羅德摩爾是一個堅強、勇敢、聰明的女人。她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幫助過我。塔蕾莎福克斯頓也是一樣。而且她甚至為我犧牲了自己。我不會讓你用這種狹隘的態度詆毀她們,隻不過因為她們不是獸人!”


    薩爾逼近到了阿格娜的麵前。兩個人的麵孔相距隻有幾寸。阿格娜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隻是稍稍挑起了一道眉毛。


    “你根本沒聽懂我在說些什麽,高爾。我在重複謠言。而且我從沒有說過我會相信這些謠言。我也從沒有說過這兩個女人有什麽不好。也許她們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懂得如何批評一個獸人。實際上,她們都讓我看到了人類的可敬之處。但她們畢竟不是獸人,高爾。而你恰恰又不是一個人類。你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來自於同族女性的質疑; 或者,也許你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任何人的質疑。”


    “我無法相信你竟然會這樣說!”


    “我更無法相信,直到這個時候,你還沒有聽懂我說的話!”他們兩人的聲音都在提高。薩爾知道,這個勉強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小棚子不可能阻止外麵的人聽到他們的爭吵。而阿格娜依舊對他不依不饒。


    “你一直都躲在酋長的麵具後麵。所以你現在發現,你已經很難擺脫這層麵具了。”她將麵孔向薩爾逼得更近,怒氣衝衝地說道,“你依然在用奴隸的稱謂來稱呼自己,因為你現在是部落的一個‘薩爾’[1] 。你以為要忠於職守,其實是給自己套上了一副奴隸的枷鎖。而這副枷鎖卻又成為你的一麵盾牌、一道屏障,為你擋開陰影、愧疚、恐懼和反思。你是你自己的奴隸,也是其他所有人的奴隸。你總是預先做好計劃,卻從不給自己一些時間考慮一下你已經走了多遠; 考慮一下你的生命應該是一件多麽神奇的禮物。你總是在為明天謀劃,那麽現在呢?此時此刻……還有這許多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呢?”


    她的聲音柔和下來,眼睛裏閃動著溫柔,而不再是憤怒。她按住薩爾的手,動作輕柔得讓薩爾感到吃驚。“你該如何使用這隻強有力的手?”


    薩爾氣惱地將手從阿格娜的掌心中拽開。他已經受夠了。先是大地之環,然後又是阿格娜。這個女人本來應該和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無條件地支持他。他轉過身,背對著阿格娜,頭也不回地向棚屋門口走去。


    阿格娜的聲音依然緊追著他。


    “沒有了部落,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高爾。”向以前每一次一樣,阿格娜隻用父母給他的名字稱呼他。薩爾從不會使用這個名字。他從沒有見過給他這個名字的家人。阿格娜已經用這個名字叫過他上千次了,但突然之間,薩爾覺得這個名字讓他感到非常惱火。


    “我不是高爾!”他咆哮道,“我得告訴你多少次?不要這麽叫我!”


    阿格娜依舊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你不明白嗎?”她的聲音顯得非常哀傷,“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你又怎麽可能知道該怎樣做?”


    薩爾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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