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真是個莫大的諷刺。當阿爾薩斯騎在他的骷髏坐騎——忠誠的無敵背上,向安多哈爾疾馳而去的時候,心中還在思量這件事——被他殺死的通靈師克爾蘇加德現在卻要由他親自去複活。


    霜之哀傷在向阿爾薩斯低語,不過他並不需要這把劍的聲音(或者是那個巫妖王的聲音,他似乎在渴望著阿爾薩斯能知道他)來安慰他。阿爾薩斯已經無法回頭了,他也不想回頭。


    在首都陷落之後,阿爾薩斯開始了一場和聖騎士的修煉之旅有些相似的黑暗遠征。他騎馬走過自己國土的所有地方,將他的新子民帶到一個又一個城鎮,把他們釋放到人口稠密的地區。克爾蘇加德曾經稱這種改變為“天災”,他認為這是一個很貼切的名字。這個詞也用來稱謂一種被用於自我責罰的,有多根鞭梢的鞭子。有時候,神職人員會使用它淨化自己的私心雜念;而他的天災則會淨化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阿爾薩斯的兩隻腳分別站在生與死的世界上。從某種角度上說,他還活著,但巫妖王低弱的耳語卻稱他為死亡騎士,而他失去了色澤的頭發、皮膚和眼睛似乎表明“死亡騎士”並不隻是一個頭銜。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是巫妖王的寵臣,天災的統帥。通過一種奇異而扭曲的方式,他發覺自己很在意這些亡靈。


    不過,阿爾薩斯的直接效忠對象並非是巫妖王,而是巫妖王的一名部屬,一個恐懼魔王,幾乎和瑪爾加尼斯完全一樣。這也是一種諷刺,但完全沒有對阿爾薩斯造成任何困擾。


    “就像瑪爾加尼斯一樣,我是恐懼魔王,但我並不是你的敵人。”提克迪奧斯曾經試圖用這樣的話打消他的疑慮。恐懼魔王的嘴唇扭曲,仿佛是在微笑,但看上去隻像是冷笑。“實際上,我是來祝賀你的。你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將這片土地獻給了天災。你通過了第一重測試。巫妖王很喜歡你的……熱情。”


    阿爾薩斯感覺到自己同時從兩種情緒中得到了力量——痛苦和狂喜。


    “是的。”在這頭惡魔麵前,阿爾薩斯保持著自己聲音的穩定,“以他的名義,我詛咒了我曾經愛過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而我絲毫不會為此後悔。沒有憐惜,沒有羞愧。”


    而在他的內心最深處,還有另一個並非來自霜之哀傷的聲音:說謊。


    阿爾薩斯強行壓下這種情緒。他必須想辦法抹殺這個聲音,因為他不能允許軟弱在自己的心中滋長。這就像是肉體上的壞疽,如果放任不管,就會將他吞噬。


    提克迪奧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阿爾薩斯的心理活動,他指著霜之哀傷說道:“你使用的這把符文劍是在很早以前由我們一族鑄造的。巫妖王將它進一步強化,讓它擁有了偷取靈魂的能力。你的靈魂就是它偷得的第一個戰利品。”


    各種情緒在阿爾薩斯心中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他盯著這把劍。提克迪奧斯所選擇的措辭正是對阿爾薩斯的寫照——偷取。如果巫妖王要阿爾薩斯用自己的靈魂交換洛丹倫人民的拯救,阿爾薩斯也一定會把自己的靈魂交出來。但巫妖王並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他隻是把阿爾薩斯的靈魂拿走了。而現在,阿爾薩斯的靈魂就在他麵前,被封鎖在這把光芒閃爍的利劍中,讓阿爾薩斯王子——或者是阿爾薩斯國王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它。但實際上,他和自己的靈魂將永遠被這把劍隔開。那麽,阿爾薩斯實現願望了嗎?他的人民有沒有得到拯救?


    這有關係嗎?


    提克迪奧斯緊緊地盯著他。“我不需要什麽靈魂。”阿爾薩斯輕鬆地說道,“巫妖王有什麽打算?”


    於是,這個惡魔告訴阿爾薩斯,巫妖王一直計劃召集詛咒教派的殘部,並以此完成一個對巫妖王來說更加重要的目標——複活克爾蘇加德。


    提克迪奧斯告訴阿爾薩斯,克爾蘇加德的屍體現在在安多哈爾,就是那座成為瘟疫穀物散播源頭的城鎮。阿爾薩斯回憶起自己攻殺那名通靈師時的衝天怒火。而現在,他已經感覺不到這樣的憤怒了。一絲微笑出現在他蒼白的嘴唇上。真是諷刺。


    被阿爾薩斯率領部隊燒毀的那些房屋,現在都隻剩下了一些焦黑的殘垣斷壁。除了亡靈之外,沒有人還會居住在這裏……但是……阿爾薩斯皺起眉頭,勒住韁繩。無敵停住腳步,就像它活著的時候一樣服從命令。阿爾薩斯能夠看到有人影在廢墟之間移動。雖然天色昏暗,但在那些人身上還是能看到隱約閃動的光澤……


    “是盔甲。”阿爾薩斯說道。這裏的墓地邊緣有披甲士兵在站崗。其中一名士兵就站在一座小墳墓旁邊。阿爾薩斯聚集起目力望過去,隨後又睜大了眼睛。待在那裏的並不隻是活人,不隻是士兵,而是聖騎士。他能猜到他們來到這裏的原因。看樣子,克爾蘇加德引起了許多人的興趣。


    但阿爾薩斯已經解散了聖騎士組織,這個世界上不應該再有聖騎士了,而他們現在就聚集在這裏。霜之哀傷在不斷地向阿爾薩斯耳語。它餓了。阿爾薩斯抽出那把強大的符文劍,將它高舉過頭,讓隨同他而來的一小隊侍僧能夠看到它,並受到它的激勵。他開始率領這支小部隊向墓地衝鋒。阿爾薩斯看到了墓地守衛者們臉上的驚駭。他們戰鬥得很勇敢,但最終這種勇敢依舊是徒勞的。而這些聖騎士很清楚這一點,阿爾薩斯能夠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出來。


    他剛剛抽出霜之哀傷,就感覺到這把劍為了能奪下另一個靈魂而生出的喜悅。這時,一個聲音喊道:“阿爾薩斯!”


    阿爾薩斯以前聽到過這個聲音,但他一時還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他向那個說話的人轉過身。


    那個人身材高大,儀表堂堂。他已經摘下了頭盔。勾起阿爾薩斯回憶的是他的那部大胡子。“格文拉德,”阿爾薩斯驚訝地說道,“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了。”


    “還不夠長。我們贈予你的那把戰錘呢?”格文拉德憤怒地說道,“那才是屬於一位聖騎士的武器,一件光榮的武器。”


    阿爾薩斯想起來了,正是這個人將戰錘放在了他的腳前。那時候的一切是多麽潔淨、多麽純粹、多麽簡單。


    “我現在有了一件更好的武器。”阿爾薩斯說道。他舉起霜之哀傷,那把劍在他手中迫不及待地脈動著。一個念頭出現在他腦海中,他服從了這個想法。“站到一邊去,兄弟。”他的聲音中流露出一種怪異的柔和,“我來到這裏是為了收集一些舊日的骨殖。為了我們共同經曆的那一天,為了我們都曾經從屬過的那個組織,如果你讓我過去,你就不會受到傷害。”


    格文拉德濃密的眉毛擰到了一起。他朝阿爾薩斯啐了一口。“我真無法相信,我們竟然曾經稱你為兄弟!真不知道為什麽烏瑟爾曾經會為你做擔保人。你的背叛讓烏瑟爾的心都碎了,孩子。為了你,他會毫不猶豫地奉獻自己的生命,而你卻這樣報答他的忠誠?我就知道,接納一個被嬌寵壞了的王子進入我們的組織根本就是個錯誤!你讓白銀之手成了笑柄!”


    強烈的怒火在阿爾薩斯心中爆炸般地燃燒起來,讓他幾乎為之窒息。他怎麽敢說這種話?阿爾薩斯是一名死亡騎士,巫妖王的左右手。活人、死人和亡靈全都在他的管轄之內。格文拉德竟然對他網開一麵的仁慈表示唾棄。阿爾薩斯咬緊了牙關。


    “不,我的兄弟。”他發出低沉的怒吼,“當我殺死你的肉體,將它再度複活成我的仆人,讓你隨著我的心情起舞的時候。格文拉德,那才是對白銀之手的莫大嘲諷。”


    阿爾薩斯獰笑著,帶著嘲諷的意味抬起一隻手。跟隨他的亡靈和詛咒教徒全都靜默地在他身後站定。格文拉德並沒有衝向阿爾薩斯,而是凝聚起精神,開始向無法拯救他的聖光祈禱。阿爾薩斯任由他完成了祈禱,讓他的武器向阿爾薩斯曾經擁有的戰錘那樣放射出純淨的光芒。而阿爾薩斯則握緊了霜之哀傷,巫妖王的力量在他未死已死的身軀中湧動。他知道,格文拉德絕無僥幸。


    但他也不能就此放過格文拉德。這位聖騎士全力以赴投入了戰鬥——僅僅是這樣還不夠。阿爾薩斯先玩弄了他一會兒,他要讓格文拉德知道自己犯了怎樣的大錯。但很快,他就厭倦了這個遊戲,用強有力的突刺幹掉了他這個曾經的兄弟。他感覺到霜之哀傷穿透了聖騎士的身體,吞噬掉了他的靈魂。當格文拉德失去生命的身軀倒在地上的時候,他微微打了個哆嗦。雖然曾經說過要將這名聖騎士變成亡靈奴隸,但阿爾薩斯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將格文拉德留在了死亡狀態。


    阿爾薩斯又打了個手勢,命令他的仆人們去取出克爾蘇加德的屍體。他殺死克爾蘇加德以後,隻是把那個通靈師的屍體丟棄在道邊,任其腐爛。但毫無疑問,那個通靈師忠誠的追隨者們一定已經把他的屍體埋入了一座小墳墓。詛咒教派的侍僧們看到阿爾薩斯的手勢,立刻向前衝去,找到了那座墳墓,合力掀開墳墓的蓋子,迅速抬出埋在墳裏的棺材。阿爾薩斯踢了一腳那隻棺材,微微一笑。


    “好了,通靈師。”他用充滿嘲諷的語氣說道。現在,那口棺材正被放進一種被稱為“絞肉車”的車輛中。“你曾經為之效忠的力量將再一次需要你。”


    “我告訴過你,我的死亡不會造成任何事情的改變。”


    阿爾薩斯愣了一下。他已經開始習慣於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了。巫妖王通過霜之哀傷幾乎是從不間斷地和他說著話,但這個聲音又不一樣。他認得這個聲音,他曾經聽到過它說話,但那時這個聲音中充滿了傲慢和嘲弄,並沒有半點機密與陰謀的氣味。


    克爾蘇加德。


    “這到底……我是聽到幽靈在說話嗎?”


    阿爾薩斯不僅僅是聽到了幽靈,還看到了它——至少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幽靈。克爾蘇加德的影子緩緩在他眼前聚集,他懸浮在空中,顏色是透明的,但那毫無疑問是克爾蘇加德。那副透明的嘴唇正扭曲成一個會心的微笑。


    “我對你的判斷一直都是正確的,阿爾薩斯王子。”


    “你用的時間太久了。”提克迪奧斯憤怒的聲音突然響起,如同巨大的黃銅喇叭被吹響。那個幽靈立刻就消失了。阿爾薩斯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現過。他打了個哆嗦。這隻是他的想象嗎?難道他的理智也隨他的靈魂一同丟失了?


    提克迪奧斯似乎沒有注意到任何異常,徑直走了過來。他掀開棺材蓋,帶著厭惡的神情看了一眼棺材裏麵幾近液化的克爾蘇加德的屍體。阿爾薩斯發現,這具屍體散發出的臭氣比他預料中更容易忍受,不過這股惡臭還是非常可怕。他曾經用戰錘重創這個通靈師,親眼看著他飛速腐爛,但那仿佛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這具屍體腐爛得太嚴重了,絕對熬不過前往奎爾薩拉斯的旅程。”


    阿爾薩斯聽到惡魔的話,不由得愣了一下。“奎爾薩拉斯?”精靈的黃金森林……


    “是的,隻有高等精靈的太陽之井能夠讓克爾蘇加德死而複生。”恐懼魔王的眉頭緊皺起來,“而現在,他每時每刻都腐爛得更為嚴重。你必須從聖騎士手中偷來一隻非常特殊的骨灰甕。恰好這隻骨灰甕就在前麵。把這個通靈師的殘骸放進去,他才能在旅途中得到很好的保存。”


    恐懼魔王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那不是他通常掛在嘴角上的冷笑。阿爾薩斯張嘴想要提出問題,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他知道提克迪奧斯不會告訴他的。他聳聳肩,騎上無敵,朝魔王所說的地方疾馳而去。


    惡魔陰森的笑聲從他身後傳來。


    * * *


    提克迪奧斯是對的。一支小型的送葬隊伍正徒步沿著道路緩緩前進。這是一個莊嚴的葬禮,而且他們要埋葬的人應該具有很重要的身份。阿爾薩斯能夠從送葬者的服飾上看出這一點。其中有幾個人身披重甲,單獨走在隊伍外麵。一個人走在隊伍正中心,用強有力的手臂抱著一樣東西。昏暗的陽光照射在他的鎧甲和他懷中的那件東西上——那正是提克迪奧斯所說的骨灰甕。突然之間,阿爾薩斯明白了提克迪奧斯為什麽會覺得這件事如此有趣。


    抱著骨灰甕的聖騎士即使沒有穿上那樣獨特的鎧甲,也絕對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阿爾薩斯用兩隻手握住霜之哀傷,卻依舊覺得突然之間,自己有些無法抓穩劍柄。他強行壓下內心的無數困惑與不安,命令部下向那支隊伍逼近。


    送葬隊伍的成員明顯都是職業軍人,不過他們的規模並不大,所以阿爾薩斯的部隊很容易就包圍了他們。他們紛紛抽出武器,但並沒有立刻進攻,而是紛紛將目光轉向那個抱骨灰甕的人,等待他的命令。烏瑟爾(除了他還能是誰呢?),作為這支小部隊的統帥,在自己原先的學生麵前保持著絕對的自控力。他的臉上毫無表情,隻是比阿爾薩斯記憶中多了許多皺紋。而他的眼睛裏則燃燒著正義的怒火。


    “狗又回來了,這次要吃光曾經從他嘴邊溜走的老家夥。”烏瑟爾的聲音如同抽響的鞭子,“我一直在祈禱你不要出現。”


    阿爾薩斯抽動了一下身子,他的聲音顯得格外蠻橫。“我的脾氣很糟糕,而且這個糟糕的脾氣總是要爆發一下。我發現你仍然自稱為聖騎士,而我已經解散了你們的組織。”


    烏瑟爾笑了,隻不過他的笑聲中充滿了苦澀。“僅憑你是不能解散我們的。我的信仰來自聖光,孩子。曾經你也和我一樣。”


    聖光,阿爾薩斯仍然記得它的溫暖。他的心在胸腔中抽搐了一下。片刻之間,僅僅是短暫的瞬間,他放下了符文劍。然後,那個耳語聲響起,提醒他現在他所掌握的力量;告訴他,走在聖光的道路上並不能讓他得到現在的一切。阿爾薩斯再一次抓緊了霜之哀傷。


    “我曾經做過很多事。”死亡騎士反駁道,“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你的父親統治這片國土五十年,而你在幾十天裏就讓這個國家化為一片焦土。毀滅和破壞總是很容易,不是嗎?”


    “你的話很有趣,烏瑟爾,所以讓人聽了也會頗覺愉快。但我沒有時間去追憶往事,我來此是要拿到這隻骨灰甕。把它給我,我可以確保讓你迅速地死去。”這一次,阿爾薩斯不打算饒過這個人。哪怕烏瑟爾向他乞求。如果他乞求的話,阿爾薩斯隻會讓他死得更痛苦。他們之間的恩怨太多……感情也太多了。


    烏瑟爾露出憤怒以外的情緒。他驚訝地盯著阿爾薩斯。“這隻骨灰甕裏裝著你父親的骨灰,阿爾薩斯!難道你在毀掉他的王國之後,還要再最後一次褻瀆他嗎?”


    一陣突如其來的戰栗晃動著阿爾薩斯。


    父親……


    “我不知道那裏麵裝的是什麽。”阿爾薩斯喃喃地說道。他像是在對烏瑟爾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是恐懼魔王向阿爾薩斯下達這個命令時,另一個讓他覺得好笑的地方。至少阿爾薩斯知道了這隻骨灰甕裏裝的是什麽。一次接一次的測試。就算阿爾薩斯能夠與他的導師作戰……能夠褻瀆父親的骨灰,他依然對此感到惡心。他控製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跳下馬,舉起霜之哀傷。


    “這同樣也沒有關係。不管怎樣,我就是為了這個東西而來的,我要把它拿走。”


    霜之哀傷幾乎發出了耳朵能夠聽到的鳴響。對戰鬥的渴望從劍上注入他的手心,又湧進他的腦海裏。阿爾薩斯擺出了攻擊的架勢,烏瑟爾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緩緩舉起了聖光閃耀的武器。


    “我不想相信這樣的事。”老聖騎士的聲音顯得格外沙啞。阿爾薩斯恐懼地發現,淚水出現在了烏瑟爾眼中。“當時,你年輕又自私,我將它視為孩子的幼稚。當你一味頑固任性地前進,我以為那隻是因為年輕人需要走出他父親的陰影。到了斯坦索姆……聖光原諒我,就算到了那個時候,我也在祈禱你能夠找到自己的路,看清你做出判斷時所犯的錯誤。我始終都無法反抗我的君主的兒子。”


    阿爾薩斯開始和聖騎士同時繞向對方的側翼。他強迫自己露出微笑。“但現在,你做到了。”


    “這是我向你的父親,我的朋友做出的最後一個承諾。我會讓他的遺骸得到有尊嚴的安葬,即使他是在毫無知覺的時候被他的兒子殘忍地殺死,甚至沒能為保衛自己而與之一戰。”


    “你會死在這個承諾上。”


    “有可能。”阿爾薩斯的話似乎並沒有對烏瑟爾造成任何困擾,“我寧可為了守住這個承諾而帶著榮譽死去,也不願意因為你的憐憫而繼續活著。我很高興他已經死了,很高興他不必看到你所做的一切。”


    聖騎士的這番話……實在是很傷人。阿爾薩斯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他的腳下一頓,各種情緒開始在他的心中交戰。在原先的對戰訓練中一直都處於上風的烏瑟爾利用阿爾薩斯這短暫的猶豫,向前衝了過來。“為了聖光!”他高聲喊喝著,揚起戰錘,用盡全部力量向阿爾薩斯砸去。閃耀的神聖武器帶著震懾心魄的風聲撲向阿爾薩斯頭頂。


    阿爾薩斯跳向一旁,勉強躲過了攻擊,但他依舊感覺到強勁的氣流刮痛了麵皮。烏瑟爾的表情平靜、專注……極端致命。殺死這個背叛了父親和國家的兒子,阻止邪惡的蔓延同樣是他的責任。


    阿爾薩斯同樣也很清楚,他必須殺死自己曾經的導師,以此了斷自己的過去……過去的一切思念與回憶。否則他心中就永遠會存留著關於同情與寬恕那些甜美卻虛妄的希望。阿爾薩斯也發出淒厲卻含混的戰吼,將霜之哀傷向聖騎士劈去。


    烏瑟爾的戰錘擋住了劍刃。兩個人僵持在一起,他們的麵孔貼近到相距隻有幾寸的地方,手臂上的肌肉因為用力過度而顫抖著。最終,烏瑟爾重重地哼了一聲,一下子推開了阿爾薩斯。年輕人踉蹌幾步向後退去,烏瑟爾隨即猛攻過來。他的麵容依舊平靜如常,但眼睛裏燃燒著憤怒與決心。勝利仿佛是注定要屬於他的,這種不可動搖的決心震撼著阿爾薩斯。阿爾薩斯的攻擊也很強大,但非常散亂。以前,他從沒有能戰勝過烏瑟爾……


    “結束了,孩子!”烏瑟爾的聲音如洪鍾般震動阿爾薩斯的耳膜。突然之間,阿爾薩斯心驚膽戰地看到那位聖騎士全身閃耀出燦爛的光芒,就如同他自己化身為聖光的武器,誓要將阿爾薩斯徹底打倒。“為了聖光的公正!”


    戰錘橫掃,正砸在阿爾薩斯的上腹部。死亡騎士肺裏的全部空氣都被擠壓了出去。隻是因為厚重的護甲,阿爾薩斯才免於一死。而鍛鋼重甲也被噴薄著聖光的戰錘狠狠地砸出了一個深坑。阿爾薩斯躺倒在地,霜之哀傷脫手飛出。劇痛穿透了他的身體,他隻能掙紮著想要吸進一口氣,想要站起身來。曾經被他拋棄,又被他背叛的聖光終於通過烏瑟爾·光明使者——阿爾薩斯年邁的導師對他施加了懲罰。純潔、熾烈、決絕的聖光充盈在它最偉大的戰士體內。


    包裹烏瑟爾的光芒還在繼續變強。阿爾薩斯的麵孔因為痛苦而扭曲著。聖光同時在燒灼他的雙眼和靈魂。背棄聖光是他犯下的大錯,一個可怕的大錯。現在,聖光的仁慈與愛轉變為烈火與絕不寬容的懲戒。阿爾薩斯盯著烏瑟爾眼睛中那一道純白色的光芒,等待著聖騎士的致命一擊。就在這個時候,淚水卻充滿了阿爾薩斯的眼睛。


    他是在無意間抓住了劍柄,還是霜之哀傷自己跳進了他手中?這一點,精神狀態已經趨於混亂的阿爾薩斯完全無法確定。他隻知道,突然之間,他的雙手就握住了霜之哀傷,那個聲音也回到了他的意識裏。


    光後總有影,就像晝盡便是夜。即使是最明亮的蠟燭,也終會熄滅。


    最璀璨的生命也是一樣。


    阿爾薩斯猛地吸進一口氣到肺裏,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圍繞烏瑟爾的聖光黯淡了。而烏瑟爾已經高舉起戰錘,準備發動致命的一擊。


    但阿爾薩斯已經不在他眼前了。


    如果烏瑟爾是一頭熊,龐大而且充滿力量,阿爾薩斯就是一頭老虎,強健、靈活、迅捷。得到聖光祝福的戰錘和揮舞它的聖騎士是強大的,但戰錘不是快速武器,烏瑟爾的戰鬥風格也不以速度見長。而霜之哀傷雖然是雙手巨劍,卻仿佛能自動飛舞起來,刺殺敵人。


    阿爾薩斯再次前衝,這一次他不再猶豫,開始將全部身心投入到戰鬥之中。他對烏瑟爾·光明使者的攻擊不再有任何滯澀,不再給這位聖騎士任何喘息的機會,讓他能夠舉起戰錘,發動凶猛的打擊。烏瑟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然後,他目光凝聚,顯示出剛毅的決心。但他身周曾經那樣輝煌奪目的聖光現在每一秒鍾都變得更加暗淡。


    巫妖王給予阿爾薩斯的力量壓倒了聖光。


    一次又一次,霜之哀傷向下斬落——落在光芒閃耀的錘頭上,落在錘柄上,落在烏瑟爾的肩膀上,準確地劈進護頸甲和肩鎧的縫隙之中,一直深深地咬進去……


    烏瑟爾哼了一聲,踉蹌著向後退去。鮮血從傷口中湧流出來。霜之哀傷繼續揚起獠牙,猛撲過來,阿爾薩斯要讓它喝到更多鮮血。


    他像野獸一樣號叫著,白色的頭發在疾風中飄散。他向前猛攻,霜之哀傷幾乎斬斷了烏瑟爾的手臂,閃耀聖光的強大戰錘從聖騎士失去力量的手指中掉落。接著一記斬擊打凹了烏瑟爾的胸甲,在同一個位置上的第二次斬擊將胸甲砍開,割裂了內裏的皮肉。烏瑟爾·光明使者沉重地跪倒下去,他金藍色的聯盟戰袍披散在白雪覆蓋的大地上——這也曾經是阿爾薩斯英勇奮戰時穿在身上的戰袍。聖騎士抬起頭。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鮮血從他的口中流出,落進他的胡須裏。但他的臉上沒有半點要投降的意思。


    “我真誠地希望,地獄裏有一個特別的位置正等著你,阿爾薩斯。”他咳嗽著,鮮血湧流出來。


    “這個我們誰也不知道,烏瑟爾。”阿爾薩斯冷冷地說著,舉起霜之哀傷,準備好了最後的行刑。符文劍刃幾乎在唱響充滿渴望的歌聲。“我是打算永遠活下去的。”


    符文劍落下,刺穿了烏瑟爾的咽喉,切斷充滿蔑視的話語,一直穿過那顆偉大的心髒。烏瑟爾幾乎是立刻就死了。阿爾薩斯拔出劍刃,向後退了一步,全身都在顫抖。當然,在如此激烈的戰鬥之後,當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的時候,他肯定會感覺到疲憊不堪。


    他跪倒下去,拾起地上的骨灰甕,捧著它端詳了許久。然後,他緩緩打破封印,將罐子扣過來,倒出裏麵的東西。泰瑞納斯國王的骨灰如同灰色的細雨落在雪地上,又好像被瘟疫汙染的麵粉,隨風飄飛。突然間,風向變了。一位國王最後殘存在這個世上的灰色粉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盤旋著,盡數灑落在死亡騎士身上。阿爾薩斯在驚訝中後退一步,下意識地用雙手遮擋麵孔。骨灰甕掉落下去,撞在雪地裏,發出一聲悶響。阿爾薩斯閉住眼睛,轉過身,但他的速度還不夠快。他開始猛烈地咳嗽,骨灰刺激著他的鼻腔和喉嚨。惶恐的感覺驀然間將他緊緊抓住。他用戴著鐵手套的手擦抹臉部,想要除去塞住喉嚨和鼻孔,以及刺痛了眼睛的細小粉塵。他開始不停地吐著口水,片刻之間,他感覺到胃部在不停地絞動。


    阿爾薩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又過了一會兒,他挺直腰杆,讓自己恢複了鎮定。如果他還有什麽感覺,他也已經將這些情緒都深深地鎖了起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板著一張岩石般的麵孔,回到了那輛絞肉車旁,在幾乎完全液化的克爾蘇加德遺骸散發出來的強烈惡臭中,把骨灰甕塞給一名天災士兵,命令道:“把通靈師裝進去。”


    然後,他跨上了無敵的馬鞍。


    奎爾薩拉斯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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