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吉安娜結束與薩爾的會麵,駕船回到塞拉摩時,天空開始下起雨來。盡管這冷雨讓人覺得遍體生寒,但她卻樂得如此,畢竟誰也不會在這種鬼天氣裏出門閑晃。她在碼頭綁好小艇,走過濕滑的木板,在密不透風的雨幕掩護下,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了高塔下用魔法遮蔽的秘密入口處。轉瞬間,她已經回到舒適的房間裏。她打著哆嗦,低吟出一個咒語,彈了下指頭點燃爐火,又用咒語烘幹了自己的衣服,疊好了鬥篷。


    她泡了壺茶,挑了些點心,把它們放到一個小桌上,自己則安坐在壁爐旁,思考著薩爾的話語。他看起來如此的……滿足、平靜,但他怎麽能這樣?在很大程度上,他背棄了自己的人民,將領導權交到加爾魯什手中,這就使得戰爭不可避免。要是安度因能再長大幾歲該有多好,他將成為一個寶貴的盟友。但是韶華易逝,吉安娜立刻為希望安度因快點長大的想法而感到愧疚。


    但是薩爾……古伊爾(她適應這個新名字還需要點時間)已經結婚。這對於部落來說意味著什麽?也許他想把自己的子女培養成領導人?也許他會在阿格娜給他生下孩子後重新披上部落的戰袍?


    “給我留茶點了嗎,女士?”這是一個女孩子聲音,輕快而充滿朝氣。


    吉安娜笑了,不過並沒有轉過身來。她思考得太過入神,而沒有聽到傳送法術特有的嗡鳴聲。“金迪,你隨時可以自己做出點心來的。”


    暖和的爐火旁,她的學徒開心地笑著跳上了吉安娜對麵的椅子,又伸手拿了一杯茶和一塊之前提到的點心。“我隻能做出學徒點心,您做的可是宗師點心,比我可強多了。”


    “你就快掌握製作巧克力屑的技巧了,”吉安娜麵無表情地說道,“不過你的蘋果條一直做得不錯。”


    “您這麽想我很高興。”金迪·火花說道。即使是對於侏儒來說,她也算是格外活潑了。一頭蓬亮的粉色頭發在腦後紮成馬尾,怎麽看也不像是已經二十二歲的成年人——不過實際上,以侏儒的壽命來說,這也就是一個小女孩的年紀。這樣一個活潑的小家夥,看起來好像給塊棉花糖就能打發走似的,可如果有誰能仔細觀察她那雙藍色的大眼睛的話,就會發現與那天真的臉蛋兒毫不相稱的精明和智慧。吉安娜幾個月前剛收她為學徒,不過,其實她當時也沒有什麽選擇的餘地。


    從魔樞戰爭至今,羅寧一直是肯瑞托的領導者。在大地的裂變發生之後不久,他就邀約吉安娜過來見麵聊聊。碰頭的地點選在紫色大廳,一個就她所知隻有法師傳送門能才能到達的地方。而那時的羅寧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憂慮。他倒了兩杯起泡的達拉然葡萄酒,然後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羅寧,”吉安娜輕輕地問道,那甜美的佳釀她一口都沒碰過,“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呃……讓我們瞧瞧,”他回答道,“死亡之翼被人做掉了,黑海岸沉到了海底……”


    “我說的是你。”


    他為自己的冷幽默微微一笑。“我沒事,吉安娜,不過……呃,我有些擔憂,想跟你聊聊。”


    她扁了扁嘴,雙眉之間擠出一點皺紋,放下酒杯說道:“我?為什麽是我?我不是六人議會的成員,甚至已經不再是肯瑞托的成員。”是的,她曾經是這裏的一員,曾經與導師安東尼達斯親密共事,但是在第三次戰爭之後,當殘存的肯瑞托成員重整旗鼓時,這一切對她來說已經物是人非了。


    “這正是我找上你的原因。”他說道,“吉安娜,我們已經經曆了太多。我們都太忙於……呃,忙於戰鬥,忙於策劃和發動戰爭,以至於忘記了另外一個更為重要的東西——責任。”


    吉安娜給了他一個茫然的微笑。“擊敗瑪裏苟斯,拯救這個如入虎口的小白兔一般的世界,這在我看來比什麽都重要。”


    “是的,”他點點頭,“但培養下一代也同樣重要。”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呢……噢,”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堅決地搖了搖滿頭的金發,“羅寧,我願意幫忙,但是我不能來達拉然。在塞拉摩有我肩負的職責,即便聯盟和部落都在大地的裂變中元氣大傷,但還有許多……”


    他抬手打斷了她的話。“你誤會了。”他說,“我沒打算讓你留在紫羅蘭城堡。這裏的法師夠多了,但是在世界其他地方卻太少了。”


    “哦,”她再次說道,“你……希望我帶一個學徒?”


    “是的,如果你願意盡這份責任的話。這裏有一位非常特別的年輕女士,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她天賦出眾,而且對達拉然和鐵爐堡以外的世界充滿了強烈的好奇心。我想你們倆肯定會非常契合的。”


    這時吉安娜明白了。她窩進舒適的紫色靠墊上,伸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後說道:“我猜,她還是一個擅長打小報告的人吧。”


    “瞧你這話說的,普羅德摩爾女士。我們隻是不希望像你這麽強大而有影響力的魔法師冷冷清清地獨自待在塞拉摩罷了。”


    “老實說,我很奇怪你早沒派個眼線過來。”


    他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這裏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他說,“這倒不是說我們不相信你。我們僅僅隻是想要確保……呃……你懂的。”


    “我向組織保證,絕對不會隨便打開什麽類似黑暗之門的東西。”吉安娜抬起手嘲弄似的發誓說。


    這讓他笑了,但是立即又恢複了嚴肅。他按住吉安娜的手,身子前傾過來。“你能理解的,對吧?”


    “我懂。”吉安娜說道。她確實可以理解。曾經,她每天憂心的僅僅隻是生存下去而已。那時候不管在什麽地方,隻要是法師,隻要沒主動和瑪裏苟斯結盟,就通通被視為藍龍軍團的敵人。現在,隨著世界的崩裂,舊日的盟友也分崩離析。而吉安娜不僅是一名強大的魔法師,也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外交家。這意味著,誰都希望能跟她確認一下盟友關係,如果能順便再安排個眼線什麽的,就再好不過了。


    不知為何,許多久遠的回憶在腦海裏浮現了起來。曾經,有一個老人在被她死皮賴臉地糾纏以後,終於答應收她為徒。那個睿智的、黑白分明的、情願以生命守護世界的老頭;那個在魔法道路上啟蒙了她,塑造了她的老頭;那個……叫做安東尼達斯的老頭。突然之間,吉安娜心中燃起了想要給這個世界一些回報的想法。她非常清楚自己是一名強大的法師,恰好這話題正被談及。這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將自己所學傳授給他人。不用加入肯瑞托,就能幫助他人像自己一樣領悟並運用魔法。世事無常,這些日子尤其如此。再加上她發現自己其實有點懷念安度因偶爾出現的時候。也許一個年輕人可以讓這個老舊潮濕的地方煥發生機。


    “你知道嗎,”她說,“我想起了一個死纏著安東尼達斯,想讓他收自己為徒的任性女孩。”


    “據我所知,她被培養得非常出色。據說她現在已經是艾澤拉斯最好的法師。”


    “據說的事情太多了。”


    “請告訴我,你會教導她。”羅寧真心誠意地說道,話語中沒有丁點兒其他意思。


    “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提議。”她嚴肅地回應道。


    “你會喜歡她的。”羅寧說,他的表情變得頑皮起來,“她對你來說將會是個考驗。”


    吉安娜記得,金迪還曾經和蓓恩對峙過。想到蓓恩對這個侏儒女孩的反應,吉安娜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蓓恩是一名暗夜精靈戰士,從海加爾之戰時就被指派到吉安娜身邊。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這名女士都堅定地履行著貼身侍衛的職責,除非吉安娜安排她去執行更為隱秘的任務。吉安娜時常告訴蓓恩,她隨時都可以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族人身邊,而蓓恩通常都會聳聳肩回答道:“泰蘭德女士從來沒有正式解除我的職責。”然後便不再多說。吉安娜並不能完全理解暗夜精靈這種頑固與莫名的忠誠,但她對此心存感激。


    有一次,吉安娜正在有條不紊地收拾著擺放試劑的櫥櫃,為字跡模糊的藥劑換上新標簽,把失去效用的試劑放到一邊以便處理,金迪則坐在一邊學習。塞拉摩的椅子是為人類設計的,金迪坐在上麵隻能雙腿懸空。她一麵翻著一本幾乎和她一樣大的大典籍,一麵來回蕩著雙腿品茶。蓓恩當時正在擦拭她的長劍。吉安娜用眼角的餘光看到蓓恩總是時不時地瞅小侏儒一眼,而且每一次都在變得更加火大。


    最後蓓恩終於爆發了。“金迪,你總是喜歡這麽活蹦亂跳的嗎?”


    金迪合上書,把一根小手指當做書簽夾在書裏,然後思考著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她說:“人們總是把我當成小孩,這常常讓我失去有所作為的機會。我發現,這還真是件令人沮喪的事。所以,不,我不喜歡活蹦亂跳。”


    蓓恩點點頭。“喔,好吧。”說完就繼續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吉安娜則趕緊找了個理由離開,以免當場大笑。


    撇開下意識的活潑好動這點,金迪倒確實給了吉安娜很大的考驗。這個小侏儒比吉安娜見過的任何人都更為精力充沛,她的問題更是沒完沒了。起初倒還有趣,但久了以後就開始讓人感到厭煩。然後有一天,吉安娜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成為了一名導師,而她的學徒正一步步成長為她的驕傲。羅寧並沒有誇大其詞,他應該真是把肯瑞托最好的學生交給了她。


    吉安娜同時負有法師和領導者兩個身份,而金迪對於後者的好奇一點都不比前者少。有時候,吉安娜也很想和小侏儒聊聊她與古伊爾的秘密會麵。金迪看起來是那種能理解吉安娜的想法的人,但這當然不行。吉安娜雖然很喜歡這個女孩,但最終,金迪仍不得不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匯報給肯瑞托。麵對安度因時犯過的錯誤讓她學會了要做萬全準備,到目前為止,她確信金迪對秘密會麵的事情仍舊一無所知。


    “羅寧大師最近還好嗎?”吉安娜問。


    “啊,他很好,還讓我代他問候你來著,”金迪回答道,“他看上去被一些事情困擾著。”她想了想,停下來又咬了一口點心。


    “我們是魔法師,金迪。”吉安娜苦笑著說道,“心煩意亂、苦瓜臉,這些都是我們的正常狀態。”


    “這倒是真的!”金迪快活地說,然後伸手彈了彈點心屑,“不過說起來,我這次回去實在是太倉促了點兒。”


    “你有好好陪父母嗎?”金迪的父親溫德爾肩負重任,每天晚上用他的魔杖點亮達拉然的所有街燈。據金迪說,他挺喜歡這工作,而且他同時還出售這種點燈魔杖,讓有興趣的人也都能自己體驗個一兩次。她的母親——賈克西——則經常做一些烘烤甜點放到高等精靈艾蜜的攤子上去出售,這位侏儒做的紅色鬆軟蛋糕遠近聞名。這也是金迪對自己做的糕點如此沮喪的原因。因為身在“糕點世家”的她,做出來的東西竟然是這樣的……不夠水準。


    “我陪了!”


    “那你還想吃點心啊?”吉安娜調戲著小侏儒。


    金迪聳聳肩,說:“這怎麽說呢,我天生就是個吃貨。”她回答問題時樂觀豁達的心態正如吉安娜所料,但很明顯,有些什麽東西一直在困擾著小侏儒。吉安娜把餐盤放到了桌上。


    “金迪,我知道你是簽過賣身契的肯瑞托小臥底,但同時你也是我的學徒,如果你覺得讓我做你的導師有什麽問題的話……”


    金迪瞪大了她的藍眼睛。“您?哦,吉安娜女士,這完全不是您的問題,隻不過……我感覺達拉然裏有點不對勁。你能從周圍的氣氛中感覺出來,而羅寧大師的舉動也沒法讓人安下心來。”


    吉安娜有點吃驚。並不是所有魔法師都能像金迪這樣,利用第六感察覺到“不對勁”的征兆。吉安娜自己在一定程度上也有這種能力,雖然並不是每次都能捕捉到那種難以形容的征兆,可一旦有了感覺,她就會保持關注。而金迪,她才隻有二十二歲。


    吉安娜帶著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笑了。“羅寧大師說得很對,你確實很有天賦。”


    金迪有點害羞地臉紅了。


    “好了,別多想,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們很快就會得到消息的。”吉安娜說道,“另外,我給你那本書看完了嗎?”


    金迪歎了口氣。“《論卡利姆多生態圈下造食術取代烹飪術弊多利少的深層原因》?”


    “對,就是這本。”


    “我看完了,不過……”金迪躊躇著,不敢看吉安娜的眼睛。


    “怎麽了?”


    “好吧……我想現在第四十三頁上多了一片霜糖的痕跡。”


    夜幕降臨奧格瑞瑪。溫度逐漸降了下來,但遠不到能讓人感到涼爽的程度。被烤硬的沙地上一片荒蕪,依舊儲存著白天吸收的太陽熱量,而那些新建成的巨大金屬建築同樣如此。從氣候的角度來說,奧格瑞瑪與杜隆塔爾的所有東西一樣,根本就不打算讓人感到舒服。它過去很糟,而以後……將會更糟。


    但這卻正合馬爾考羅克的心意。


    他發現了杜隆塔爾這種令人不爽的燥熱,就如同黑石山深處一樣。這樣很好。在獸人過去的經曆中,最好的事情莫過於遠離了那些溫柔安寧之地,比如他們的故鄉德拉諾上的納格蘭。這裏是一個能夠考驗韌性,磨煉意誌的地方。日子過得太舒服絕非什麽好事,而馬爾考羅克的工作之一就是確保獸人們不要過得太舒服。


    在最近的集會上,有些獸人就表現得太舒服自在,太過於相信自己的想法了。他們公開表示對加爾魯什·地獄咆哮的不滿和反對。那可是部落的大酋長!獸人一族的首領!這種囂張的氣焰讓馬爾考羅克憤怒地咬緊了牙關,但他還是強忍著保持靜默,悄然無息地在街道中穿行。


    他對加爾魯什說過他們全都得好好盯著。加爾魯什以為馬爾考羅克的意思是部落所有種族的首領都應該監視起來,但黑石獸人所說的“盯著”的範圍要廣得多。他說的“全”都得盯著,意思是指整個部落。


    部落的每一名成員。


    因此他派出了一部分手下最得力的獸人,去監視那些在大酋長演說時竟然沒有歡呼的異見分子。當然,伊崔格身為薩爾指派給加爾魯什的顧問,並且一直以來民望甚高,他可以口無遮攔……暫時如此。


    但是其他與這名老獸人為伍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因為在馬爾考羅克與加爾魯什的眼裏,這是毫無疑問的公然忤逆。他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還在為雷德·黑手做事的時候。回想起那些魯莽地衝進黑石山深處,向雷德發起挑戰的冒險者們最後的結局,他感到十分滿意。然而印象更為深刻的是自己處置那些抱怨雷德的人時采用的手段——他們竟然以為躲在陰暗角落裏竊竊私語就很安全。


    他跟蹤他們,執行自己不容置疑的製裁。有一次,雷德說起了最近失蹤的一個叛徒。馬爾考羅克隻是簡單聳了聳肩,雷德便給了他一個讚許的冷笑。這件事之後再沒被提起過。


    現在時局不同了,不過說起來也沒那麽多不同。現在馬爾考羅克不用再孤身走在陰影中了,四名庫卡隆衛士被指派為馬爾考羅克的私人部下,他的口諭有如加爾魯什親自下達。他們跟隨著他,悄然移動,如影隨形。


    考蘇斯住在暗影裂口,奧格瑞瑪最臭名昭著的地方之一。有人會覺得,既然住在這種地方,考蘇斯肯定摻和著一些地下交易。然而,他的店名“暗土”實際上隻不過是指一種用於種植蘑菇的土壤,根本就沒藏著什麽玄機。據馬爾考羅克所知,考蘇斯是一個很遵紀守法的公民,不過他住在這種地方,倒讓馬爾考羅克這個黑石獸人的工作簡單了很多。隻要使點眼色,再加上幾枚金幣,就可以讓圍觀群眾點點頭自覺走開。


    考蘇斯正跪在地上,用一把鋒利的小刀收割著明早要出售的蘑菇。他貼著蘑菇的根部手起刀落,就成功采下一顆丟進袋裏,然後繼續移動到下一個。他背對著店門,那裏掛著一張半掩的簾幕,還有一個寫著“打烊”的字牌。盡管眼睛看不到門口,但是突然之間,他還是感覺到了不速之客的到來。他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收緊眉骨將目光聚集在門口的幾個身影上,那是馬爾考羅克和他的跟班。


    “不識字麽?”他嚷嚷道,“關門了,明天請早。”馬爾考羅克有些好笑地注意到這個種蘑菇的家夥用力握緊了手中的小刀,好像那玩意兒也能起點用似的。


    “我們來這可不是為了蘑菇。”馬爾考羅克放低了聲音。他和另外四個獸人一起走進了商店,其中一人拉上了簾幕。“我們來這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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