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在地上的屍體太多了,甚至常常會將追殺獵物的獸人絆倒。戰鬥已經完全變成了近身搏殺。杜隆坦像其他獸人一樣滿身鮮血,卻仍然在以令人驚駭的速度和準確性劈砍突刺。眼前的暴力是如此真實生動,古伊爾忍不住向那些即將被殺戮的人高聲示警。法庭中這樣做的人不止他一個。


    有人衝向了正在戰鬥的杜隆坦。古伊爾卻隻能在無可奈何的恐懼中看著這一幕。


    那個女孩年紀還很小,身上剛剛出現了一點女性的曲線,但這顆花蕾永遠也不可能有機會完全綻放了。


    古伊爾明白,是父親受過的訓練讓他沒有一斧將這個女孩劈成兩段。古伊爾熟知這種劈砍所需要的技巧和力量。當他看到杜隆坦轉動戰斧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也在繃緊。那個女孩卻沒有半點猶疑。她撲向這個手臂粗大、全身重甲的獸人,用攥緊的拳頭擊打獸人粗壯的雙腿,卻沒能造成任何傷害。女孩知道自己這樣做將必死無疑,她的挑戰也許是古伊爾所見過的最具勇氣的行為之一。


    但杜隆坦的斧頭終究沒有落在這個德萊尼孩童的身上。古伊爾知道,他絕不會這樣做。這樣做的另有其人。隨著女孩動作戛然而止,震驚與憤怒的淚水刺痛了古伊爾的眼睛。女孩大瞪著閃閃發光的雙眼,張開的嘴裏湧出了鮮血。攻擊來自女孩的背後。刺穿她身體的長矛向旁邊一送,女孩的屍體倒落在地上。殺手一腳踏住依然在抽搐的女孩,拔出了長矛,帶著獰笑望向麵色鐵青的杜隆坦。


    整個畫麵凍結了,停留在那個被虐殺的女孩身上,隨後漸漸消 失。


    在自己心中,古伊爾看到了另一幅畫麵—— 一個來自他親身經曆的畫麵: 那時,他剛剛從他的“主人”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的靴子底下逃出來,正受到戰歌氏族的測試。一個人類男孩被 帶到他麵前—— 一個甚至比那名可憐的德萊尼女孩還要幼小的孩子。


    “你知道他是誰,”艾斯卡說道,“他們是我們的夙敵……殺死這個小孩,不要讓他成長到能夠殺死你的年紀。”


    “他還是個孩子!”一個被嚇壞了的小男孩,僅此而已。古伊爾的心跳在回憶中迅速加快。


    “如果你不動手……你就別想活著離開這座山洞。”


    “我寧可死,也不會幹這種辱沒榮譽的勾當。”


    地獄咆哮——格羅姆地獄咆哮,最狂野、最凶暴的獸人,加爾魯什的父親,他支持古伊爾的決定。


    “我曾經殺死過人類的小孩。”格羅姆對艾斯卡說道,“為了那樣的戰爭,我們付出了我們的一切。而我們又因此得到了什麽?挫敗和恥辱!我們的族人委頓在集中營裏,甚至不會為了解救自己而動一根手指,更不要說為他人而戰了。就是這樣的戰爭,這樣的殺戮,才讓我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泰蘭德做了阿格娜和古伊爾最害怕的事情——呈現事實,並扭曲了它。那個殺害幼女的冷血殺手絕不是一個真正的獸人。


    但恐怖依然沒有就此終止。另一幅畫麵幾乎是緊隨其後就出現了。很顯然,這也是泰爾莫被攻陷 的那一天,隻不過時間稍晚。到處都是全身血汙的獸人。一棟棟曾經美麗輝煌的建築盡數遭到破壞,房間中隻剩下了殘破的家具物品。


    “我們找到的活德萊尼該怎麽處理?”一個聲音問杜隆坦。


    “殺死他們。”杜隆坦用粗噶的聲音說道,“全都殺光。”


    畫麵凍結,漸漸消失。沙漏中的沙子不再落下。


    “沒有問題了,祝掌門。”泰蘭德高昂著頭,緊咬的牙關泄露出她努力控製的怒火。當她坐下的時候,大廳裏充滿了死一樣的寂 靜。


    * * *


    安度因圓瞪著雙眼,在驚駭中大張著嘴。當然,他知道這段曆史。有許多人對此都有所了解。因為與德萊尼共同生活的經曆,安度因所知道的要比大多數人都更加詳細。但現在他才明白,德萊尼從沒有真正向他講述過那段黑暗的日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不想將這種恐怖的回憶壓在他的心上。王子的手心裏全是冷汗。他發現這雙手正在不住地顫抖。


    維倫變得更加蒼老,更加哀傷。安度因懂得,這位仁慈寬厚的先知在同時為遇害的德萊尼和滿手鮮血的獸人們感到痛惜。與德萊尼共處的日子足以讓安度因理解先知的心情。逝者無辜慘死,獸人卻必須為自己的暴行而承擔後果。


    “如果我可以,我會讓你徹底遠離戰爭,兒子。”安度因抬起頭,看到了父親。瓦裏安麵容嚴肅而又滿是同情,他繼續說道: “戰爭是醜陋的。我們剛剛看到的戰爭乃是最醜惡的一種戰爭。”


    安度因幹涸的嗓子讓他說不出一個字,讓他無法反駁他的父親。他同意,戰爭是醜陋的。但他們剛剛見到的一切根本就不是戰爭。戰爭指的是手執武器、心有覺悟的雙方進行的殊死拚殺。而在泰爾莫所發生的事情根本配不上這樣的稱謂。對無辜者的謀殺——這才是對它最準確的描述。依然難以擺脫暈眩感覺的王子向部落那一邊望過去。包括那些獸人在內,沒有一個人喜歡他們剛才看到的東西。讓他們感到不安的也許並非是暴力,而是那種不“榮耀”的行徑。任何人都能讓手無寸鐵的人群血流成河。


    貝恩又等了一會兒,然後以謹慎的態度站起身,向大殿中的所有人點頭致敬。“先知,我相信,您剛才所見到的一切一定令您心如刀絞。對於控訴人展示這種並無必要的畫麵,我感到遺憾。”


    “對此,我表示反對!”泰蘭德高聲喊道。


    “同意控訴人。辯護人不得誘導證人的想法。”


    “當然,法設。進行這種假設是錯誤的。我道歉。先知,您能告訴我們,對於我們剛剛看到的事情,您有怎樣的想法?”


    “不需要道歉,血蹄書紹。如果你要我說,我也隻會說出和你一樣的話。”維倫說道,“看到這一切的確令人心痛難忍。”


    “您能否告訴法庭,具體而言,是什麽令您如此痛苦?”


    “當然是無辜者毫無意義的死亡,其中甚至還有孩子。”


    貝恩點點頭。“當然。這就是全部了嗎?”


    “不。同樣令我感到痛苦的還有那個天性高貴坦誠的人,因為屈服於上位者的壓迫,不得不做出有違本心的事情。”維倫答道。


    “你所指的是杜隆坦?”


    “是的。”


    “你不認為他喜愛這樣的屠殺?”


    “對此,我表示反對。”泰蘭德說道,“證人不可能知道杜隆坦的想法。”


    貝恩很顯然預料到了這一點。他平靜地轉向祝踏嵐。“庭上,請允許我展示一段曾經被控訴人作為證據的畫麵—— 一個語風書紹最終選擇不予展示的畫麵。”


    “請。”祝踏嵐說道。


    貝恩向凱諾茲點點頭。青銅龍站起身。雖然身量比克羅米要高出許多,他也以同樣靈巧的手指為沙漏賦予了生命。杜隆坦的身影再一次出現。他的狼、德萊尼女孩和殺死她的凶手也閃入畫麵。還是那個恐怖時刻凝固在眾人的眼前——女孩的口中流著鮮血,長矛刺穿了她柔弱的身軀。


    安度因想要轉開眼睛,但他強迫自己靜靜地看著。貝恩想要做什麽?


    隨後,那些人影有了動作。女孩的身體抽搐著。獸人抽出了他的武器。“你欠我一個人情,霜狼。”凶手冷笑著說道。


    泰蘭德正是在這一點結束了展示,讓畫麵跳躍到杜隆坦那個可怕的命令上: “殺死他們……全都殺光。”


    但此時此刻,全部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杜隆坦死死地盯著麵前這具孩童的屍體,臉上露出驚駭的神情。全部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到他充滿了絕望、憤怒和悔恨的淒厲長嗥。這個霜狼獸人抬起了頭,貝恩高叫一聲: “停下,就在這裏。”


    淚水在杜隆坦褐色的麵孔上閃爍著。所有人都知道,獸人的哭泣是多麽罕見。杜隆坦張開獠牙外翻的大嘴,無聲地慟哭著。大殿之內同樣聽不到任何聲音。


    畫麵消失了。良久之後,貝恩才再次開口。


    “先知,您能否告訴法庭,對於今日的獸人,您有怎樣的看法?”


    “對此,我表示反對。”泰蘭德說道。


    “我同意辯護人,”祝踏嵐說,“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維倫緩慢地尋找著合適的詞句,他的聲音中充滿了哀傷。 “我很高興,他們能夠克服因為喝下瑪諾洛斯之血而受到的詛咒。”


    “您是否知道,是誰將獸人從這一詛咒中解放了出來?”


    “格羅姆地獄咆哮,加爾魯什的父親。”德萊尼回答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您相信人們是可以改變的。”貝恩喃喃地說道,“哪怕是格羅姆地獄咆哮。”


    “我相信這一點,衷心地相信。”


    “哪怕是加爾魯什地獄咆哮?”貝恩進一步問道。


    “對此,我表示反對!”泰蘭德第四次高呼道,“辯護人又一次意圖誤導證人。”


    貝恩態度溫和地向祝踏嵐轉過身。 “法設,是控訴人以她自己的證據將審判引入這條思路。”


    “我同意控訴人,”祝踏嵐說道,“辯護人,你不得誘導證人思考。你可以改變你的問法。”


    貝恩點點頭。“那麽,總而言之,以您的經驗,獸人一族曾經對抗過一個巨大的挑戰,並且戰勝了它。他們是否改變了自己?”


    “是的。”維倫說,“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惡魔的影響力是多麽強大。”他的聲音蒼老而哀傷。


    “我沒有更多問題了。”貝恩說道。


    但泰蘭德還有問題。她再一次走到由她邀請的德萊尼證人麵前。“我隻剩下了一個問題,先知。請簡單地回答我,不要帶有您的個人觀點——杜隆坦和他的同夥在攻擊泰爾莫的時候,是否飲下了瑪諾洛斯的血?”


    “沒有。”德萊尼答道。


    “他們的意識是完全清醒而獨立的?杜隆坦的意識是獨立的?他是基於他的自主意識作出的選擇?”


    先知的回答很不情願: “是的。”


    泰蘭德幾乎無法掩飾自己眼中勝利的光彩。“謝謝您。我沒有問題了。”


    * * *


    祝踏嵐宣布休庭一個小時。他睿智地感覺到,看到剛才那番景象的旁聽者們需要離開法庭,清理一下自己的心神。否則,他們很可能會加入到“被限製行動者”的行列中,直到審判結束。


    安度因向吉安娜、卡雷苟斯和他的父親告退,說他需要去外麵伸展一下尚未痊愈的雙腿,呼吸一些新鮮空氣。而他真正想做的隻是逃離這裏。這段休庭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他沒有時間回到他在潘達利亞最喜愛的地方——石匠之愚去。很久以前,石匠們曾經在山壁上小心地雕鑿出一段階梯,但階梯的盡頭隻有一片壯觀的自然景色。沒有人知道開鑿這段階梯最初的目的是什麽。安度因卻很喜歡這一段隻是為美景而存在的階梯,尤其喜歡那裏的寧靜。不過,他現在隻能在這座神廟裏尋找一些景致。至少他需要離喧鬧的主殿遠一些。


    他終於找到一小片風景。通常隻有武僧和洛大師會來到這個清 淨的地方。在審判期間,他們和那位土地精鐵匠黑弓箭都被要求在白天時離開寺院。於是,安度因便得以一個人獨享這片清靜之地。


    山風清冽涼爽,安度因的雙腳在輕塵般的白雪中留下了一串腳印。粗大的鎖鏈環繞在山壁周圍,以免有人在無意中掉落下去。西方屹立著古老的雪峰。巨大的山嶽穿透雲層,上麵飄浮著絲絲縷縷的薄霧。在東方,安度因看到兩座小一些的高塔。塔周圍環繞著櫻桃樹,前方有一尊雪怒的雕像。


    在南方,靜瑟的神廟和廣袤無垠的潘達利亞大陸如同大師筆下的畫卷,令人感到心曠神怡。安度因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這裏的美景所吸引,心中油然生出了保護這個世界的雄心。他也感到很是好奇,為什麽對他而言如此陌生的一個地方,卻讓他覺得這麽像是他的家。


    “你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嗎?還是我們可以聊聊?”如同絲綢一般柔和的年輕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安度因很熟悉這個聲音,他微笑著轉向站在門洞前的拉希奧。


    “當然,不過我可能不會是一個好的談伴。”


    “高階祭司語風,或者我現在該稱她為語風書紹,她有著一個很強勢的開頭。”拉希奧一邊說,一邊走到安度因身邊。他雙手背在身後,向遠方的風景望去,仿佛他真的對白虎寺的美景很感興趣。但安度因知道,黑王子真正的心思並不在於此。


    “的確。”安度因回答道。


    “不過,她並沒有向我們提出任何新東西。”拉希奧繼續說了下去,“每一個人都對加爾魯什恨之入骨。為什麽還要扯出那些在他出生以前發生的事情來?這真是一種令人好奇的戰術。”


    “她這樣做是有道理的。”安度因說,“她要讓我們知道,獸人不能躲在‘我們喝了惡魔之血’的理由後麵。加爾魯什完全沒有受到過汙染。所以她必須明確這一點。”汙染加爾魯什的是對權力的欲望,是對於他人苦難的麻木不仁,而他墮落的程度是安度因完全不願去想象的。


    “但他還是做了那麽多可怕的事情。”拉希奧喃喃地說道。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拈著自己的小胡子。“不過……用這樣大的一支畫筆將一整個種族全部塗黑,她這樣做可能會適得其反。隨後她肯定需要對自己的攻擊方向做一些細微調整。”


    “無論什麽時候,你總是想著要做‘細微調整’。”不等安度因多想一下,氣惱的話語已經脫口而出。他用手臂抱緊身子,打了個哆嗦。大殿裏有火盆提供熱量,而且擠滿了旁聽者。安度因卻在出來的時候忘記了帶上鬥篷。那個被殺害的女孩給他帶來的衝擊遠比他以為的更大。


    拉希奧隻是笑了笑。寒冷的空氣將他的呼吸變成一縷縷白煙。“這是因為,我是正確的。任何事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安度因王子。一個與你結盟的種族,到明天就可能成為你的敵人。”他極有氣勢地向群山一揮手,“就連大地本身也在不斷地變化。火焰噴湧,轉眼又變成冰冷的灰燼。寧靜的空氣也會化為猛烈的旋風。大海與河流從不會停止流動。所謂恒久不變的事實是根本不存在的。”


    安度因緊緊抿住嘴唇。拉希奧說得不對。他不可能是對的。一定有不會改變、永恒的東西存在。也一定有另一些東西,永遠都是錯誤的,就像無辜者被殺害這種事。


    “如果沒有任何東西是牢固不變的,我們又怎麽可能建造起任何可以持久的東西?”安度因問。這是一個問題,但安度因的語氣卻像是無力的懇求。


    “牢固是有程度之分的。”拉希奧向他指出,“盡管岩石和水都會變化,如果你在它們上麵建造房屋,那麽你最好選擇前者作為地基,因為如果是後者,你就有可能不得不遊泳了。”


    安度因沉默了一段時間。各種想法如同脫韁的野馬,在他的腦海中奔騰。沒有一種想法能夠讓他感到高興,而且所有想法都會一直衝入他的內心深處。終於,他轉向黑龍王子,低聲問道: “拉希奧,你認為我們是朋友嗎?”


    這個問題顯然讓拉希奧吃了一驚。黑王子的反應給了安度因一點快意的感覺——他側過戴著頭巾的頭,咬住嘴唇,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是的。”拉希奧最後說道,“如果我還有一個朋友,不管怎樣,那都是你。”


    這個回答讓安度因露出傷感的微笑。“那麽……我們能不能……隻是在這裏待上一會兒,享受一段平靜的時光?就像朋友一樣?”


    “好的,當然。”拉希奧說。


    於是,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獸世界:戰爭罪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克裏斯蒂·高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克裏斯蒂·高登並收藏魔獸世界:戰爭罪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