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燃在警校裏怎麽苦怎麽累都沒哭過,出來時沒看到封北,以為是又一次偷偷跑了。


    他想起對方五年前的不告而別,想起自己五年裏的痛苦思念,想起日複一日遊走在黑暗邊緣的無助茫然,那種被絕望混雜的悲憤無法壓製,一下子將他淹沒。


    高燃這麽步步緊逼,不過就是害怕。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哪條明文規定,誰必須要在原地等誰一輩子。


    所以高燃拚命長大,拚命追著封北的腳步,就怕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走得太快,怕自己被遺忘在某個角落裏,就那麽麻木的過完一生。


    高燃的成長之路是條直線,早就做好了標記,他一路向前奔跑,不停歇不遲疑,不四處張望,高中想著快點上大學,到了大學就想著快點畢業。


    畢業了,高燃迫切的盼著快點來市局找封北。


    見了麵,高燃發瘋的想知道封北有沒有在等自己,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了別的人。


    高燃知道封北還在等自己以後,他開心又很急躁不安,因為他發現封北不但沒有停在原地,還往後退縮,退的很遠很遠,將過去的記憶全部埋藏,一心要遠離他的世界,不再踏入半步。


    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日思夜想,終於懷揣著激動站在對方麵前,重逢的場景卻和他期盼的完全不同,必然會方寸大亂,茫然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做。


    這種結果攤到高燃身上,太難接受。


    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患上了失眠症,還因為各種原因處在焦慮的情緒裏麵出不來,這幾年過去,哪個都沒好轉,所有偏激的言行舉止都是他的哀求,同時也透露著他的孤注一擲。


    沒有人可以尋求幫助,隻能跟著心走。


    今晚的兩次威脅不是高燃事先想好的,他隻是控製不住的想要被封北承認,也想告訴封北,我長大了,可以和你一起麵對未來的所有困難,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證明給你看。


    怎麽都好,就是不要放棄。


    如果一個已經放棄,那另一個的堅持還有什麽意義?


    封北看著青年流淚的眼睛,心如刀絞,他的手動了動,沒有抬起來,而是握緊幾分後鬆開,“哭什麽?”


    高燃啞著聲音,“小北哥,你答應我,不管以後遇到什麽事,都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樣離開我。”


    封北沒有說話。


    高燃看男人遲遲不出聲,他內心的狂躁以可怕的速度擴大,開始無意識的啃起嘴角,很快就啃出血來,不知道疼。


    封北這次沒有控製住,他大力捏住青年的臉,“破了。”


    高燃的嘴角血肉模糊,氣息裏全是鐵鏽的味道,他的眼神發狠,“你還沒有回答我。”


    封北用拇指按住青年嘴角流血的傷口,皺著眉頭說,“你的人生不是單項選擇,別這麽糟蹋自己。”


    “又想替我做決定?既然是我的人生,難道不該是我說了算?”高燃拿赤紅的眼睛瞪著男人,“今年我二十三,你三十二,如果再分開五年,我二十八,你三十七?我還年輕,你呢?”


    他抓抓男人摻雜白發的鬢角,“你五年沒見我,就多了這麽多白頭發,要是再來個五年,你還不得滿頭白發?”


    封北的嗓音低啞,“先把你臉上的鼻涕眼淚擦擦,難看。”


    高燃說,“別岔開話題。”


    封北闔了闔眼簾,“高燃,你才二十三歲……”


    高燃打斷他,嘲諷的說,“人生的路還長,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有大好時光,你要說的是這些吧?”


    封北不語。


    高燃拍拍男人的臉,換做以前,他不敢這麽做,現在他敢了,不是不知死活,是被逼的走投無路,“聽著封隊,我現在來給你做一個假設,我遇上了一個女孩子,她有一頭濃密的長發,喜歡穿幹淨的白襯衫跟牛仔褲,長得沒有多麽漂亮,但看著很舒服,她喜歡我,也很孝順我的爸媽,很有禮貌,老兩口對她很滿意,希望我跟她試試,於是我答應了。”


    封北額角的青筋隱約突起。


    “我跟她談戀愛,牽手,擁抱,親||吻,順理成章的,我們舉辦了婚禮,親戚朋友都來祝福我們,婚後我們有了一個家,每天醒來睜開眼看到彼此,互相說早上好,她會為我拿當天要穿的衣服,為我做早餐,我洗碗,幫她,然後我們一起出門,各自去單位上班,下班回來一起買菜做飯,出門散步消食回來看一會兒電視,相擁著睡覺,到了節假日,我們會出去旅遊,拍照留念,寫明信片記錄當時的心情。”


    “一兩年後,她懷上了我的孩子,平安生產,我爸媽高興的為孩子取名字,買小玩具,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過幾年條件允許,時間也夠,我跟她又要了一個孩子,生活幸福美滿,而那時候,我連你什麽樣子都記不起來了,你想象一下這個畫麵。”


    高燃用幾段文字來描述他的另一種後半生,一種五年前就被他刪除掉的,所謂的正常人生,“怎麽樣封隊,說說你的想法。”


    他笑著補充,“對了,我跟我妻子的x生活會很和諧,每天一次,兩次,隔一天一次,怎麽都行,看情況而定。”


    封北閉上眼睛,青筋暴突,他沒哭,卻像是一幅要痛哭流涕的崩潰模樣,“別說了,高燃,不要再說了。”


    “這就疼了?”高燃擦掉嘴角流下來的血液,“等到一切想象都變成現實,等我給你寄喜帖,你是不是要疼死?”


    封北的心口傳來劇痛,“喜帖?”


    高燃說,“我們做過鄰居,你看我成長,給過我許多幫助,我這雙眼睛做手術的錢還是你出的,於情於理都應該邀請你來喝我的喜酒,紅包就算了,你人到場……”


    封北捏住青年的臉,力氣極大,他的薄唇勾起,“要說殘忍,誰都比不過你。”


    高燃眯著眼睛看他,“所以呢?”


    封北的手撤回,他走進房裏,反手關上門,“先去擦臉,過十點了,明早還要去城南找那什麽三哥。”


    高燃愣住了。


    封北解開襯衫上麵的兩粒扣子,“還不快去?”


    高燃照做,他草草洗了臉出來,看到男人靠坐在床頭抽煙,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封北隔著煙霧看站在床邊的青年,“要來一根?”


    高燃搖頭,他抽煙是因為思念太苦,不得不靠相同牌子的煙來緩解,現在有男人陪著,煙就變得可有可無。


    封北沒抽幾口就掐滅,“睡吧。”


    高燃想起來什麽,他去浴室拿毛巾擦擦濕答答的頭發,差不多幹了才回房間,緊張姍姍來遲,“你要不要洗澡?”


    封北說,“不洗。”


    高燃踢掉鞋子上床,跪在男人麵前,他抱著男人的頭往懷裏摁,“小北哥,別再丟下我一個人了。”年輕不代表就是三分鍾熱度,隨便玩玩,容易投入也容易放棄,總會有自己想堅持的事情,也會一直堅持下去。


    封北的鼻息裏全是青年身上的味道。


    公寓裏,高興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打遊戲,不時看一下手機,十點,十點半,十一點,操,這麽晚了竟然還沒回來。


    高興抄起手機打過去,張口就問,“你在哪兒?”


    高燃說他在賓館。


    高興“蹭”地一下站起來,“賓館?你跟人開房間去了?哪個女的?別他媽跟我說是你在大街上隨便拉的!”


    高燃把手機拿開點,“大呼小叫什麽,我不就是晚上不回來嗎?你夜不歸宿的時候還少?”


    他歎氣,“奶奶暈倒了。”


    高興沉默了會兒,諷刺的說,“那你還在賓館逍遙快活?”


    逍遙快活個屁,眼睛哭腫了,嘴巴還破了,高燃瞥瞥躺在旁邊的男人,忍不住把手伸過去摟他的腰,“掛了啊,你早點睡,不要通宵打遊戲,明天還有課。”


    “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吧。”


    高興把手機扔沙發裏,他搔搔頭皮,快步去房間拿起枕頭邊的小老虎玩偶丟到地上,下手一點都不留情。


    小老虎已經五歲了,身上的毛發舊,照顧的再好,也架不住時光的傷害。


    高興瞪著小老虎,作勢要踩下去,腳抬到半空時頓住,“跟你沒什麽關係,你是無辜的,還是你聽話,不像那一位,整天半死不活,也不知道在搞什麽名堂。”


    他把地上的小老虎撿起來摸摸揉揉,抱上床一起睡覺。


    後半夜,高燃收到曹世原發來的短信,說人已經脫離危險,叫他明早再給家裏打電話,他在黑暗中快速回了一條就把手機放下來,繼續抱著男人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封北起身去浴室衝涼水澡。


    高燃不是五年前的小屁孩,他的警惕心很高,睡眠也淺,剛才身邊的人一撩被子,自己就醒了。


    封北帶著一身水汽坐在窗前,借著稀薄的月光去凝視眼皮底下的人。


    他枯坐了許久後俯身,唇在距離青年一寸位置時頓住,大約頓了有一兩分鍾才將唇貼上去,很淺很溫柔。


    床上深陷下去一塊,封北躺回去,沒有一絲睡意。


    不多時,高燃翻身滾到封北懷裏,長手長腳全搭在他的身上。


    一個裝睡,一個裝作不知道他在裝睡。


    早上高燃跟封北前後醒來,倆人一起穿衣,一起刷牙洗臉,像是回到了五年前的巷子裏,一切都還如初,直到封北說,“你先出去,我等半小時左後再出去。”


    高燃被他拉回現實,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跟我一起出去很丟人?”


    封北將襯衫最上麵的扣子也扣了起來,“為你好。”


    高燃不說話,也不動。


    封北看青年一眼,“別這麽一根筋。”


    “我一根筋?”高燃翻著手機,“隻要我認定了,我就會一條路走到底,哪怕是頭破血流,一無所有,不像你,上了路卻在中途停下來,開始猶豫不決,開始後悔沒給自己留後路。”


    封北的嗓音裏有怒意,“你一定要跟我吵?”


    “不是我要跟你吵。”高燃抬頭直視過去,“我以為經過昨晚,我們就算回不到過去,也能心平氣和的相處,結果呢?大清早的,你就跟我來這一套。”


    封北揉了揉額頭,無可奈何,“你不想想,我們這副樣子一起出去,別人看到了會怎麽猜疑。”


    高燃扯了扯嘴皮子,有些許嘲諷,“以前你不會這麽顧忌。”


    封北看向青年。


    高燃垂垂眼皮,“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是我沒考慮周到。”


    他會跟家裏坦白,但他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給他一點點時間。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


    高燃不會對現實妥協,也不能那麽做,否則他這五年的堅持就是個笑話。


    封北看出青年所想,他的眉頭死死皺在一起。


    高燃先男人一步說話,態度誠懇熱切,如同他的眼神,“我向你保證,在局裏,你隻是我的上級,我不會讓你被他們戳脊梁骨。”


    封北的身子一震。


    闊別五年,封北在會議室見到這孩子,第一眼望去,覺得他長大了,後來又發現還沒長大,現在卻覺得他真的長大了。


    他要把所有的壓力都扛在身上,奮不顧身,傻的讓人心疼。


    封北在心裏歎息,其實隻要你好好的就行,我無所謂。


    最後高燃還是跟封北並肩走出賓館。


    這是他們一起努力,一起麵對的第一件事,很有意義,值得紀念。


    高燃的眼睛微腫,嘴角有結痂的傷口,封北的耳朵上有圈牙印,很深,周圍有一些幹涸的血跡,領子上也有血。


    兩人一副讓人浮想聯翩的模樣,外形還都出眾,想不引起注意都難。


    封北去附近的藥店買了創口貼。


    高燃給他貼上,“要是癢癢就忍著,別撓。”


    封北發現有路人往這邊看,那裏麵又好奇,也有怪異,他按住青年的肩膀,手搭上去,動作自然。


    那人沒勁的收回視線。


    封北的麵色沉重,這個時代是不同於五年前,網絡變的發達,那方麵的信息一多,人們的好奇心也多了起來。


    哪裏要是出一個,周圍會傳的沸沸揚揚,就差拉到街上來個遊街示眾。


    網上也會出現一大片謾罵聲。


    “你說我們要是晚十年認識會是什麽樣子?”高燃邊走邊說,“十年後就是2016年,按照現在的發展來推測,房價會高的可怕,錢比現在更不值錢,十有八|九會出現低工資高物價的景象,同性戀愛的比例會成倍增長,可以在網上秀恩愛了,也許還會被人嘲笑,但是支持送祝福的更多……”


    他倒豆子似的將自己的想法講出來,說是想法,不如說是幻想,明天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封北說,“我隻知道十年後的你還年輕,我老了。”


    高燃笑眯眯的說,“也才四十二,不老。”


    封北挑了下眉毛,“一條腿進棺材。”


    高燃的臉色一沉,將男人搭在自己肩頭的那條手臂撥下來,“胡說八道。”


    話落,他抿抿唇,眼簾下有一片陰影,人生苦短,再不快點戀愛,快點享受生活就老了。


    封北是開車來的,停的有點兒遠,他讓高燃在路邊等,高燃沒答應,跟著他一塊去了停車的地方。


    車往公安局的方向開,封北叼根煙,打火機還沒摸著,就有人給他點火。


    高燃收回自己的打火機,像以前那樣,他把男人嘴邊的煙夾下來塞到自己嘴裏,抽兩口再塞回去,“昨晚說好的聊聊天,卻沒有聊起來。”


    封北開著車,沒應聲。


    高燃眯著眼睛說,“大二下學期,我訓練完去澡堂洗澡,有個男生突然從後麵抱住我……”


    急刹車聲響起,封北將車停在路旁,氣息粗重。


    高燃不說話了。


    封北狠狠嘬一口煙,“他碰你了?”


    “碰了啊。”高燃說,“都抱了,那還不叫碰?”


    封北把煙捏斷在手裏,指尖輕微發抖,“除了抱,還有沒有別的?”


    高燃裝傻,“別的?別的什麽?”


    封北大力捏住他的下巴,麵部表情駭人。


    “肯關心我了?”高燃不慌不忙,“你繼續開車,我慢慢說,我的高三,大學,所有的我都告訴你。”


    封北的胸口大幅度起伏,眉頭緊鎖,繼續開車?他怎麽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聽到一句爆炸的信息,直接死在路上。


    “我先從高三說吧。”


    高燃等車子啟動後就開始,“你也知道我的成績,在班上也就一般,全年級的名次沒法看,我想進你的母校,差一大截,怎麽辦?隻能做題,白天做晚上做,吃飯睡覺上廁所,腦子裏都是試題。”


    他嗬嗬笑,“那一年的總結就一個字,累。”


    封北的車速很慢,邊上的車一輛輛從後麵開上來,將他甩遠,他還是維持著慢吞吞的速度。


    “考上警校後,我一天都沒輕鬆過,你沒告訴我,上了警校會有哪些訓練,還有司法那個要人命的鬼東西。”


    高燃摸著男人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輕描淡寫的說著他大學四年的地獄生活。


    人就是這樣,無論多麽艱難,也隻有在正經曆的時候痛苦不堪,挺過去了往回看,會有種從當事人變成了旁觀者的感覺,有點像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封北一邊開車一邊聽,好在他開得慢,還挑了人不多的路走,沒跟哪輛車發生碰撞。


    高燃感歎,“時間過的很快,一轉眼就是五年。”


    封北轉著方向盤,無視在他手背上亂摸的那隻手,“澡堂裏是怎麽回事?”


    高燃聳聳肩,“就是那麽回事,我差點被人上了,打過一架之後,那哥們成了我的死黨之一,改天介紹給你認識。”


    封北一口拒絕,口氣硬邦邦的,“不用了。”


    “家裏涉黑,他當警察。”高燃笑了笑,“那股子倔勁兒一般人真做不出來。”


    車停下來等紅燈,高燃側身,拽著男人的衣領將他拉近一些,唇湊上去,“我的死黨,昨晚酒吧裏的少年,還有一些我們不認識的人,他們都跟我們一樣,同性相戀不犯法。”


    去年高燃看到一本書裏說什麽同性相戀是淫||亂||逆||性,罪孽深重,要受到上帝的嚴重處罰,見鬼去吧。


    手機鈴聲一響,高燃就趕緊去接,“媽。”


    劉秀簡單說了老太太的病情,人雖然已經脫離危險,但畢竟八十多歲了,到了那個歲數,就是活一天賺一天,“那什麽,小燃啊,你爸要回來了。”


    高燃的眼皮跳了一下,偷偷觀察男人的表情,車裏就這麽大點地方,電話裏的聲音他肯定能聽得見,“不是下個月嗎?”


    劉秀說,“他知道了你瞞著他的事。”


    高燃靠著椅背,空著的那隻手不停捏動,透著他的焦慮,“媽,我會跟爸解釋,你別擔心。”


    “我是怕你爸去找你的上級,他這幾年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脾氣越來越大了,莫名其妙的發火。”劉秀唉聲歎氣,“小燃,你爸就希望你能談個朋友,你談了,他心裏頭也就能踏實些。”


    高燃看著車窗外的景物,“我才剛大學畢業。”


    “是讓你談一個,又不是讓你立刻找個人結婚生孩子。”劉秀說,“你們這一代人講究戀愛自由,婚姻自由,很多都談好幾個,我跟人說你二十三了,一個都沒談,他們都很吃驚。”


    “這有什麽好吃驚的,有的人感性,感覺來了就談,也有的人理性,比較謹慎。”


    高燃安靜了一兩秒,“媽,其實我有喜歡的人。”


    劉秀在那邊又驚又喜,“誰啊?”


    高燃說,“你認識。”


    “我認識?”劉秀連忙問,“你以前的同學?高中的還是初中的?不會是小學的吧?你的同學裏頭有好些個模樣都很不錯,你跟媽說,媽回縣裏瞧瞧。”


    高燃的手腕被緊緊抓住,他看向男人,話是跟他媽說的,“等我準備好了就帶他回家。”


    “有什麽好準備的,直接帶人回來就行,”劉秀很激動,“提前兩天說啊,媽也好收拾收拾家裏。”


    高燃嗯了聲,他想起來一個事,“媽,爸那時候為什麽摔我的高達?”


    “怕你玩性太大,心思放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上麵。”劉秀說,“小燃,你爸要是知道你有了喜歡的人,一準兒會很高興,你自己跟他說吧。”


    “等爸回來吧,回來就跟他說。”高燃反手去抓男人,拇指摩挲著他虎口的繭,“確實是該說了。”


    劉秀讓高燃給曹世原打個電話,“昨晚真的麻煩人家了,我說要請他到家裏吃飯,他沒答應,給錢吧,人也不缺,欠那麽大一人情,媽這心裏頭憋得慌,你跟他道個謝,就說以後有用的著的地方,咱家一定會幫一把。”


    高燃說行,他掛了電話,跟開車的人一起陷入沉默。


    封北在距離公安局有兩個路口時開口,“你爸心髒不好,你媽一個人照顧你奶奶,壓力太大,心理承受能力很低,不要跟家裏說,他們會崩潰。”


    高燃沒有應聲,他審視著男人,“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封北點了第二根煙。


    高燃拿走他的煙塞回煙盒裏,“不說是嗎?我看你能瞞我到什麽時候。”


    封北跟高燃沒有一起進局裏,他先進的,跟碰巧打了個照麵的趙四海邊走邊談論案情進展。


    高燃站在大門口給曹世原打電話,“昨晚的事謝謝。”


    曹世原說,“你昨晚跟封北在一起。”


    高燃對他的神通廣大早已以習為常,“嗯。”


    曹世原問,“做了?”


    高燃頗有些可惜,“想做來著,沒做成。”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機會,一忙起來,談情說愛都沒精力。


    那頭的曹世原正在剝糖紙,聲音夾在輕微聲響裏麵,“你還是走上了這條路。”


    高燃打哈欠,“我認識你到現在,你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奇怪是因為不懂,等你懂了,就知道我為什麽會那麽說。”曹世原淡淡的問,“高燃,我跟封北比,差在哪兒?”


    高燃說,“這個問題沒有意義,跳過。”


    曹世原似笑非笑,“五年裏我問了你不下十次,你一次都沒回答我,是不是在你心裏也沒有答案?”


    “別跟我玩兒陰的。”高燃靠著牆壁躲太陽光,“你是你,他是他,要說工作,你們的處事手法不同,至於其他方麵,我很了解他,對你,我幾乎一無所知,所以才說那個問題沒有意義。”


    他又打哈欠,“頭一回跟你羅裏吧嗦說這麽多,以後不要再問了。”


    曹世原舊事重提,“你沒告訴他,有一次你喝醉了,我帶你去賓館,我們住了一個晚上,睡的一張床。”


    又是陳述的口吻,不是疑問。


    高燃挺厭惡曹世原的那種語氣,好像對他的人生了如指掌,甚至有種錯覺,已經發生的還沒發生的,對方都一清二楚,他往下接,“我們什麽都沒發生過。”


    曹世原似是笑了一下,明知故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他?是怕他不信任你?”


    “你有時候真的挺討厭的。”高燃換了個話題,“幾號來這邊?”


    曹世原說還不確定,“你家裏有東西要捎給你?”


    高燃說,“你來之前去我家一趟,我房間左邊的櫃子裏有一個彩色袋子,裏麵是小貝殼,你帶過來。”


    他去大海撿的,貝殼裏麵有秘密,想全送給封北。


    曹世原問道,“還有沒有別的?”


    “沒有了。”高燃轉身往裏麵走,“你忙吧,昨晚辛苦你了,等你來了請你吃好吃的。”


    曹世原忽然喊了聲,“高燃。”


    高燃的腳步微頓,“嗯?”


    曹世原說出五年裏不止一次說過的話,“如果你覺得累了,想換一種人生,隨時都可以跟我說,我會帶你走。”


    高燃掛掉。


    換一種人生,沒有封北的人生,那他要怎麽過下去?


    今天高溫,接近四十度,封北的襯衫扣子扣到頂,看著都熱,他一走進會議室,大家就刷刷看過來。


    “封隊改走禁||欲路線了?”


    “可能吧。”


    “封北還需要禁||欲?我覺得他是沒有|欲||可禁,鄭記者人那麽正點,他每回都凶巴巴的,根本就是情根沒長好。”


    “臥槽,你們快看封北的耳朵,有情況!”


    “是牙印。”


    “很大很深的牙印。”


    “一定很疼,我說的是封隊很疼牙印的主人,不然也不會有那個牙印。”


    “你們看牙印周圍,那人的牙齒很整齊,沒有矯正過的痕跡,是天生的,從深度上來分析,對方的牙口好,性子火爆,下嘴幹脆利落,可以推測出當時是封隊把人給氣著了,直接就是一口。”


    趙四海加入進來,“你們真這麽好奇,不如弄一點血跡檢驗dna,到時候就能知道在封隊耳朵上留印子的能人是誰。”


    牙印的主人高警官把證件掛脖子上,一臉淡定的喝水。


    封北敲敲桌麵,“a大的案子還沒破呢,都閑的發慌還是怎麽著?要不要去樓下跑幾圈?”


    會議室裏頓時鴉雀無聲。


    上午九點多,追蹤三哥的人有發現,他們在城南的一處地下賭||場裏找到目標,順便查封了那個賭||場。


    人被壓回來直接塞進審訊室,趙四海審,高燃在旁邊站著,封北在監控室裏觀察。


    三哥原名王富貴,他混成地頭蛇的左膀右臂後就開始挑剔自己的名字,覺得土氣,不好聽,這才有了他自以為很有排場的三哥。


    據出任務的警員說,王富貴當時戴著墨鏡,死活不肯摘下來,他們強行摘掉的,摘了才知道他激烈反抗的原因是什麽。


    王富貴左邊眼睛上有一大塊紅色胎記,墨鏡是用來擋胎記的。


    每個警察都有自己的審問方式。


    趙四海比較直接,語速又快,根本不給嫌犯思考跟找借口的時間,“這人你認不認識?”


    他將死者方豔的特寫照片對著王富貴,“你小學沒念完,眼睛上有胎記,常被人嘲笑,導致你的內心自卑,想接觸名校的高材生,這樣能滿足你的虛榮心,所以你就穿高仿的品牌貨四處把妹,總有蠢的讓你逮著,方豔就是其中一個,17號那天晚上,你開偷盜來的轎車去接她,途中對她施暴,將她殺害丟在南門口,當晚下著大雨,你就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是不是?是不是?”


    王富貴一臉茫然,“方豔死了?”


    趙四海用照片拍打他的臉,“還裝是吧?看看她倒在冰冷的磚地上死不瞑目的樣子,看看她身上的那些傷痕,想起來了嗎?”


    “我沒裝,不是我幹的,我是裝成有錢人騙女大學生跟我交往,但是我沒有殺人。”王富貴有胎記的眼睛抽了抽,“那晚我接到她的電話去昌平路接她,跟她說學校宿舍關門了,讓她去我那兒,她說沒事,多叫幾遍,管理員會出來開門,我就把她送回去。”


    “快要到學校的時候,她叫我別往前開,說想自己走走,我就把她放在路邊沒再管,這兩天我都在賭||場裏,不信你們可以查監控,我不知道她出事了。”


    趙四海後退幾步站直了身子,眼睛盯著王富貴,“你說你把人放路邊了,哪條路?”


    王富貴說記不清了。


    “記不清?”趙四海揪住他的衣領,“我看你是臨時編的吧,你壓根就沒想過自己會被抓,大雨下了一夜,老天爺都在幫你,是不是這麽想的?”


    王富貴的情緒激動,“警察就能隨便打人嗎?我要投訴你!”


    趙四海鬆開手,喘著氣說,“打你?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我要是打你,現在你還能這麽跟我亂叫?”


    王富貴也在喘氣,“趙四海是吧,我不會放過你的,等我出去了,我一定投訴你。”


    高燃突然抓住王富貴的衣領撕開。


    這一出突如其來,審訊室裏的趙四海跟王富貴,還有監控室裏的封北幾人都沒料到。


    高燃將王富貴脖子上的玉佛勾出來,故作驚訝的說,“這麽大塊玉,我還是頭一次見,不會是假的吧?”


    王富貴拽回玉佛,“沒見過世麵。”


    趙四海看一眼高燃,對他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一個優秀生不會在審訊的時候做出對口供沒有意義的行為,這是最基本的東西。


    監控室裏的封北皺皺眉頭。


    審訊臨時終止,高燃麵對著牆壁整理思緒,經過五年的成長,他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看到斑就不顧頭疼一直盯著看,試圖看清斑的形狀,聽見案發時的聲音,或者是看見死者留在人世的最後一個畫麵。


    現在的他多數時候隻需要看一眼斑,剩下的都可以反推出來,減少了頭疼的次數,那種疼法太可怕了,他想多活幾年。


    那時候看一次昏迷一次,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高燃不得不為自己的身體著想。


    封北過來,“你演戲的水平提升了。”扯謊的小動作也沒了,如果不是他足夠了解,會跟其他人一樣,以為隻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行為。


    他把警帽摘了,抓抓板寸再將警帽帶回去,“有什麽發現?”


    高燃說,“王富貴偷盜的車呢?找到了沒有?”


    封北說人正在趕過去的途中,他剛說完就接到情報,說車已經找到。


    “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十一點到次日一點之間,屍體是在清晨四點被發現的,在那個時間段,王富貴偷來的那輛車沒有出現在附近幾條路上的監控裏。”高燃說,“我推斷第一現場是在車裏,等技術部門去檢驗,應該會有收獲。”


    封北說,“假設你的推斷成立,王富貴會對車來一次清洗。”


    高燃說,“我仔細留意過,王富貴的衣著隨意,褲子上有幾個油漬,應該是早上吃包子滴上去的,他的頭發有些油膩,這兩天沒洗過,袖口卷的一高一低,說明他沒有強迫症,更不存在什麽潔癖症,就算把車清洗過,也會有遺漏的地方。”


    封北給他一根煙。


    高燃接過來點燃了塞到男人嘴裏,“這裏是死角,沒有監控。”


    封北將煙叼住,“繼續。”


    高燃說,“我記得那輛車在華北中路停了有將近十分鍾,那裏應該就是拋屍地點。”


    封北抽口煙,“大幾百個監控,你能記得住?”


    高燃笑了起來,“華北中路靠著吳園,那裏風景秀麗,正好是我最想去的景點,跟你去。”


    趙四海往這邊來了。


    封北說,“小趙,你通知技術部門,讓他們去檢查王富貴偷的那輛車,不要放過任何一處。”


    趙四海加快腳步靠近,“有新發現?”


    “很快就會有。”封北說,“查一下a大那條路上的所有監控,看看18號淩晨到四點,這個時間段有哪輛車在南門附近有停留,再把死者高中,初中,小學這三個時期的所有師生的檔案全部調過來。”


    他又說,“另外,你帶人去華北中路,在王富貴停的位置停下來,往吳園方向走。”


    “封隊,你的意思是,那裏才是拋屍點?”


    趙四海順著那條線往下推,“王富貴拋屍,後麵有人在他走後搬動屍體,再拋到a大南門?”


    封北擺擺手,“趕緊去。”


    趙四海拉走了高燃。


    行動組分頭行動,效率很高,當天下午兩點,趙四海就去找一個叫劉峰的的士司機,高燃也跟著。


    劉峰在擦車,他看到高燃跟趙四海,丟下毛巾就跑,跑的非常快。


    趙四海看到高燃追上去,像一陣風,他咂嘴,年輕真有勁兒。


    高燃追上劉峰,抄起一根木棍對準他的左腿揮上去。


    劉峰疼的啊了聲,一瘸一拐的往前跑。


    高燃丟下木棍飛撲上去,將劉峰撲倒在地,拿手銬銬子上他的手腕,動作迅猛又幹練。


    劉峰被逮捕,技術部門那邊也出了結果,他們在王富貴的車裏找到死者方豔的兩根毛發,還有她內||衣上的纖維。


    案情水落石出。


    17號晚上,王富貴去接死者方豔,半路上接了個電話,說要帶她去幾個哥們那裏。


    方豔不答應。


    王富貴的自尊心受到刺激,對她拳打腳踢,抓著她的頭發把她往車門上砸,發現她沒氣息後就開車去華北中路,將人拋屍荒野。


    劉峰有個妹妹,跟方豔是初中同學。


    方豔那時候欺負過她,導致她換上了自閉症。


    那晚劉峰目睹王富貴拋屍,就把人搬進車裏,拋屍南門口,還把她的衣服全脫了。


    晚上隊裏一夥人下館子,吃到一半就接到市民報案,從館子裏轉移到了一處廢棄的工廠裏麵。


    高燃從口袋裏拿出口罩戴上,湊過去檢查屍體。


    趙四海剛湊近點,看到幾條細細長長的深褐色蟲子在碎屍塊裏蠕動,就拽了口罩到一旁幹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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