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炎夏,a市火車站。


    高燃一手拖著黑色大行李箱,一手從牛仔褲口袋裏摸出諾基亞開機,給家裏打電話報平安,“喂,媽,我到站了。”


    那頭的劉秀在給老太太洗頭發,洗到一半接的電話,“小興呢?他上午給我打好幾個電話了,說你手機關機,急的跟什麽一樣,接到你沒有?”


    高燃跟著人群走到台階那裏,單手提起行李箱往下走,“沒,我還在站裏。”


    “那你當心著點。”劉秀叮囑兒子,“你是新人,才剛畢業,沒什麽探案經驗,在局裏要低調謙虛些,有什麽不懂的就問你的上級,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高燃說知道的。


    劉秀是真的不希望兒子當警察,從他考上警校的那天起就沒少嘮叨,也常常歎氣,還做噩夢,夢到兒子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兒子還沒畢業,劉秀就有些神經衰弱。


    警察的工作太危險了,又很苦,兒子偏偏像是中邪了似的,死活就認定了那條路,一直在堅持,怎麽都不肯放棄,劉秀看在眼裏,欣慰又很擔憂,她隻能年年大年初一叫上高建軍一塊兒去廟裏燒香,求菩薩保佑兒子平安。


    “小燃,出任務要跟著經驗豐富的前輩,別莽撞,也別逞強好勝,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曉得的吧?”


    高燃說他曉得,“掛了啊媽,我要出站了。”


    人群拖著疲憊的腳步排隊出站,外頭有很多人舉著牌子嚷嚷,有的牌子上是地名,有的是賓館名字,一個個都在熱情積極的攬生意。


    天氣燥熱無風,嘈雜聲衝擊著人們的耳膜,一邊往前擠,一邊呼吸著渾濁的空氣,會讓人感到煩躁,坐長途車已經夠累了,下車還這麽吵鬧,誰也沒什麽好臉色。


    高燃擠出車站,球鞋上多了幾個鞋印,他站在空地上點根煙抽,眯著眼睛長長的吐出一個煙圈。


    一個中年人操著當地的口音上前問,“小夥子上哪兒去哦?西亭走不走?還差一個人,你上去,我們現在就走。”


    高燃沒搭理,市局就在西亭,高興那小子說來接他,人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有幾個青少年經過,其中的兩個女生朝高燃這邊看來,她們小聲談論,臉龐青澀稚嫩,眼裏是遮掩不住的害羞。


    高燃對女生們笑笑,看她們紅了臉,不禁有些恍惚,想到了年少時的一些事,一些人。


    五年了。


    國內的經濟滑下去,升上來,一路攀升,現在是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互聯網開始使用,漸漸覆蓋全球,電子產品也多樣化,物價上漲,人民幣貶值了,錢沒五年前值錢。


    高燃喜歡吃的老冰棍從五毛漲到一塊,烤年糕也長了一倍。


    五年裏,縣城的高樓大廈平地起,時代廣場大超市蓋了幾個,天元飯店那塊地被買走改建成古鎮,一切看似是在發展,其實是在退步,人變得懶惰,**,混吃等死。


    高考那一年,有人歡呼,有人痛哭,有人迷惘,也有人因一念之間的放棄做出錯誤選擇。


    高燃夢想成真,順利考上警校,賈帥也達到目標,頂著理科狀元的閃亮頭銜被頂尖的醫校錄取。


    張絨模擬考的成績都很好,平均在700分左右,學校,老師,同學,她媽媽張桂芳,巷子裏的鄰居,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覺得省內的理科狀元會在她跟賈帥之間出現,卻沒想到她高考連一本的分數線都沒到。


    上不了一本,就上二本,也可以複讀,甚至進入社會,真的不是單項選擇。


    但對張絨來說,沒考上,不亞於世界末日。


    那時候高燃還來不及激動,就被隔壁的壓抑氛圍也打亂了思緒,他幾乎天天聽到張桂芳的罵聲,張絨的哭聲,鄰居們經過她家門前,都不會進去勸說兩句,沒用,張桂芳的為人誰都清楚,一個不好,還會被噴的狗||屁不是。


    高燃記得是在他開學前一天,張絨割腕自殺了。


    雖然被搶救過來撿回了一條命,她卻患上重度抑鬱症,豆蔻年華就被送到療養院接受治療,匆匆改變了人生軌跡。


    張絨一直是個小名人,人長得好,禮貌懂事,學習優秀,她出事以後,巷子裏的輿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春夏秋冬轉換了兩次,人們才不再去提張絨的名字,也不再關心她媽媽張桂芳的去向。


    沒人知道張絨為什麽想不開要自殺,為什麽得那麽嚴重的抑鬱症,為什麽好好一個女孩子變成精神病患者,她到底經曆過什麽。


    人生有的時候真的很艱難。


    老人常說,咬咬牙就過去了,可也有過不去的時候,那個時候一到,就完了。


    高燃大一那年,高建軍把縣裏的房子賣掉,在市裏買了一套90多平的商品房,五年過去,房價翻倍上漲,照這個趨勢,再過五年,十年,房價會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可惜那時候報紙跟電台新聞不炒房,隻炒股,老百姓們兜裏有幾個錢就砸進去幾個錢,股票漲漲跌跌,他們做了一把用鈔票堆起來的過山車,恍如一夢。


    同一年的秋天,老太太病情惡化,在醫院裏待到冬天才有好轉,她出院後被高燃他爸接回家,經過了他媽媽的同意。


    也就在那個月底,高燃的小叔小嬸離婚了,高興沒跟他爸去國外逍遙快活,也沒去大別墅裏跟他媽生活,而是來找高燃,身家是一張身份證件,一個皮夾,一個小老虎玩偶。


    天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從那以後,高燃的世界裏就分出來一塊地給了高興,隨他怎麽耕種,反正以他三天曬網,兩天打魚的樣兒,長不出來什麽東西。


    高燃過著大學生活,高興過的是高中生活。


    高燃在警校苦不堪言,要死要活的時候,高興活脫脫就是一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爺,身邊多的是姑娘們,日子過的那叫一個嗨皮。


    如今高燃警校畢業,加入實習大軍,高興迎來他的大二生活,女朋友已經換了三個。


    高燃從回憶裏出來,他伸了個懶腰,a市,你好。


    高興同學姍姍來遲,酷炫跑車,極品帥哥,這樣的配置相當高,不出意外的成為焦點。


    高燃已經對這種場麵習以為常,隻要有高興在,就是這個樣,他將指間的煙掐滅扔進垃圾簍裏,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去,“你新交的女朋友喜歡茉莉?車裏的味兒真重。”


    高興斜睨,嫌棄的說,“就是狗||屎,那也比你身上的煙味好聞。”


    “……”高燃係上安全帶,閉著眼睛假寐。


    高興沒開車,“t恤脫掉。”


    高燃的眼皮沒睜開,哈欠連著打了兩個,長途車真他媽累,“脫掉就露肚皮了。”


    高興厭惡的蹙眉,“太臭。”


    高燃拽起領口聞聞,是臭,不光有煙味,還有火車上的味兒,但臭歸臭,他是不會光膀子的,“車裏空調打這麽低,我脫了會凍著。”


    高興說,“凍不死。”


    高燃側頭,眼皮撩開一條縫,“我說,你是不是在你新女友那兒受氣了?沒讓你碰還是怎麽著?到我這兒來撒野?”


    他的視線掃動,從高興身上掃向車裏,前後掃了一遍,後座的車底下有個粉色tt,一個同色係的唇膏,還有張大頭貼合照,一男一女,女的他認識,是高興的新女友,男的不是高興。


    應該是在狀況激烈的時候,女孩子包裏的東西掉了出來,導致腳上踩的兩隻船翻了一隻,她走時情緒不穩,東西沒收全,落底下了。


    “昨天說好的今天接我,你倒好,跑去跟你新女友約會,還想在車裏來一次,活該被劈腿。”


    高興的臉色沉下去,這人自從上了警校以後,每次見麵都要分析他的言行舉止,再劈裏啪啦說出一番推論,越來越準,當什麽警察,去當大仙不更好?


    “我上午給你打了多個電話,你沒接,這事大媽沒跟你提?”


    高燃摸摸鼻子,“手機自動關機了。”


    “自動關機?”高興啟動車子,“你那破手機留著幹嘛?趁早丟掉。”


    高燃又打哈欠,眼臉下有一層青色,“手機是真不破,才買了不到半年,別瞎說。”


    高興說不到半年就自動關機,垃圾東西。


    高燃的眼皮合在一起,昏昏入睡,“想想以前沒有手機的時候是怎麽過來的,有一個就行了,要知足,況且我還沒薪水拿呢,不能亂花錢。”


    高興嗤之以鼻。


    高燃聞著淡淡的茉莉味,意識清醒了一點,劈腿這事可大可小,別人他不知道,但到高興頭上,他一點都不奇怪。


    談戀愛有三壘可攻,一壘是牽手,二壘是接||吻,三壘上床。


    高興跟人女孩子談對象,二壘絕不碰,一壘也隻是偶爾,這麽說吧,牽手十分鍾,洗手半小時,三壘是靠順其自然,大致就是所謂的感覺到了,你情我願,天時地利人和。


    但是,三壘期間高興不準對方碰自己,全程自己掌控,盡量減少雙方接觸的範圍。


    高燃可沒現場參觀的癖好,是人女孩子主動來找他這個大哥哥訴的苦,他不奇怪,就高興那個潔癖程度,可想而知在戀愛過程中是個什麽樣子。


    能忍受的都是真愛,不能忍受也是情有可原,哪個女孩子不想被男朋友摸摸親親舉高高?


    高燃一總結,高興被劈腿純屬活該。


    高興轉著方向盤,“你是不是在說我活該?”


    “知道還問?”高燃,“我是覺得你還沒遇到真正喜歡的人,等你遇到了,就會很想去碰對方。”


    高興嘲笑,“我的哥哥,你都二十三了,還是個處,有什麽資格對我說教?”


    高燃的眼角抽了抽,“不說這個了。”


    高興掃了身旁的人一眼,不知道牆上那些“正”字代表著什麽,隻當他是個**青年,過一天劃一筆,一天不落下,不是**是什麽?


    車拐過兩個路口,高興打破車裏的寂靜,“洗車的錢你出。”


    高燃沒作聲。


    高興知道他醒著,要是這麽容易睡著,就不會有失眠症了,“今早學校南門發現一具女屍,市局來了人。”


    高燃的眼睛猝然睜開,身體也坐直了。


    高興扯起一邊的唇角,“一提到案子,你就渾身來勁。”


    高燃無視高興陰陽怪氣的口吻,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市局來的人是誰?”


    “我對女屍不感興趣,沒湊過去看那個熱鬧。”高興聳聳肩,“校內網上有,不過現在應該刪的差不多了。”


    高燃登錄高興的校內賬號,不時點刷新,一路往下翻,看到一個剛剛發布的內容,他立刻點開,裏麵有兩張照片,不算特寫,屬於中景。


    女生躺在潮濕的磚地上,衣衫不整,年輕的生命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那條內容的發布者是名大三學生,說死的女生是他們班上的團支書方豔,是個貧困生,優秀幹部,人緣很好。


    作為同班學生,發布者字裏行間都充斥著悲憤的情緒,希望學校能給女生家裏一筆賠償,還希望警方找到凶手,底下留言的也都是班上的人。


    高燃把照片放大,看到女屍暴露在外的皮膚上有多處淤青,擦傷,他發現地麵的血跡很模糊,“昨晚下過雨?”


    “下了一夜。”高興邊看路況邊說,“你才去報道,隻會讓你端茶遞水,整理文件打打雜,不會讓你碰案子的,歇著吧。”


    高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麵,“下了一夜的雨,那現場的痕跡就全被衝掉了,沒有勘察價值。”


    高興沒再說話,說了也是白說,這人一專注案情,就什麽都不管不顧。


    a市這邊高興很熟,待一年了,有意思的沒意思的都有留意過,他先帶高燃去吃東西,吃的火鍋。


    高興要了個土雞湯底,配菜勾了十來個,不夠再加。


    高燃後靠在椅背上麵,“這是請我吃飯,還是你自己想吃火鍋?”


    高興低頭玩手機遊戲,沒理睬。


    高燃的臉微抽,想吃火鍋,不願意跟別人一起,嫌髒,自己一個人來吃吧,又覺得沒勁,非得拉上他,這幾年下來,他吃火鍋全有這小子的份兒。


    湯底很快上來,雞湯的鮮味慢慢散開,讓人食欲大增。


    高興等湯沸騰了,就往裏麵放配菜,“


    高燃問高興要手機,再一次登錄校內,他發現之前在車裏看的那條內容已經被刪除了,學校不會讓流言擴大,以免引起學生們的恐慌,名聲也需要維護。


    “你的校內裏麵怎麽這麽多人?還都是女生。”


    高興把土豆片放鍋裏,拿勺子劃拉劃拉,“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高燃說,“你的頭像是個大黃梨。”


    高興傲然的抬抬眉眼,“以我的知名度,就算校內頭像是根毛,照樣多的是人湊上來。”


    高燃習慣了他的自戀程度,“你跟土木的女生有沒有交集?”


    “土木?”高興說,“沒有。”


    高燃放下手機,笑眯眯的看著他,“再想想,你的後宮不是很龐大嗎?照理說,應該覆蓋學校所有係才對。”


    “懶得想,沒意思,還有,別這麽對著我笑。”高興拿公筷夾海帶絲,“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我不想吃你的口水。”


    這話每次都說,每次都是白說。


    高燃沒什麽胃口,吃了幾片土豆跟凍豆腐就沒再吃,拿起高興的手機專心刷校內。


    高興從洗手間回來,一臉抑鬱的看著埋頭刷手機,不吃東西,也不跟他說話的青年,“走不走?”


    高燃起身,“幫我拿一下包。”


    高興拽住他的包帶子,很沉,“包裏放磚頭了?”


    高燃說,“我一哥們給我捎了兩大瓶蜂蜜,你回頭拿一瓶喝,蜜蜂是他家養的,信得過。”


    高興把快要撞到人的青年拉住,“那個賈帥有沒有?”


    高燃說沒有。


    高興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特殊對待了,破天荒頭一回勝過那個賈帥,結果就聽到他來一句,“帥帥不喜歡蜂蜜。”


    “……”


    出來沒走遠,高燃褲兜裏的手機發出震動聲,他讓高興看一下。


    高興一看來電顯示上的名字,臉上就出來不屑的表情,“是那個賈帥。”


    高燃聞言就騰出手接電話,“帥帥,嗯,我到了,剛吃過飯,現在正準備去住的地方。”


    賈帥在店裏打工,沒時間接高燃,“跟你堂弟住在一起?”


    “不是。”高燃說,“一室的小公寓,他幫我找的,交通方便,離市局不遠。”


    賈帥說,“明天去市局報道?”


    高燃嗯了聲,“對,明天,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出來聚聚,兩年沒見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變。”


    倆人不在一個城市上大學,高燃的時間都貢獻給司法那位大兄弟了,極難應付,而賈帥除了忙學業,還要打好幾份工,他們見麵的機會極少,隻是偶爾發個短信,打一通電話。


    那種騎著自行車在支巷裏拐來拐去的日子已經成為過去,隻能懷念。


    賈帥的嗓音平淡,“沒變,老樣子,你呢?”


    高燃的腳尖蹭蹭地麵,“我也沒。”


    高興瞥向打電話的青年,輪廓上的最後一點稚氣在兩年前就褪光了,別說人了,時間一長,建築都會變。


    車停在小公寓樓底下。


    高燃還在跟賈帥通話,來到一個城市,話匣子打開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當初你要當醫生的時候,沒有查過醫校要念幾年?”


    賈帥說查過,“我選a大,就是衝的本碩博連讀。”


    高燃嘖了聲,本碩博連讀,八年,才過一半,還有一半,熬著吧,“談朋友了沒有?”


    賈帥說,“沒時間,你呢?”


    高燃也是那個回答,沒時間,真沒,為了在學校裏表現優秀,樣樣都拿第一,為了能通過招考進市局,畢業進市局實習,他付出了很多努力。


    高興按開安全帶,“說完了沒?”


    高燃跟賈帥結束通話,“我打電話,你在一旁放什麽冷氣?”


    高興打開車門下車,“你扯謊的樣子我看著惡心。”


    高燃也下車,手甩上車門,他沒否認自己扯謊,而是說,“惡心就別看。”


    高興把包給他,“自己拿。”


    高燃下意識摸出煙盒,他垂眼看看,似乎是想起了誰,就又把煙盒塞回兜裏,沒了抽一根的想法。


    小公寓在十一樓,家具齊全,拎包就能入住。


    高興把高燃送到公寓就走,臨走時不忘帶走蜂蜜,他下午有課,還是專業課,逃不掉。


    高燃懶得收拾,行李箱隨便丟牆角就趴到床上去了,他沒有睡意,趴久了,渾身骨頭又酸又痛,卻還是不想動彈。


    高興到學校後給高燃打電話,說外賣單子都在茶幾的第一個抽屜裏麵,“別帶人回來,我不能接受別人的氣味。”


    高燃停下揉腦門的動作,“有沒有搞錯,我帶不帶人回來,這個你也管?”


    “你要是敢把人帶回來,我當天就把公寓拆掉。”


    高興掛了。


    高燃躺屍半小時,掙紮著坐起來,又放空十來分鍾才下床去收拾一大皮箱子行李。


    不多時,床頭櫃上多了兩個高達。


    高燃沒叫外賣,他下樓溜達,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


    公寓是高興找的,高燃很滿意,雖然他是一成不變的拽樣子,內心卻很成熟,把事情交給他,會考慮的很周到。


    高燃的思緒開始亂飛,每年高興生日,小叔都會從國外飛回來給他過生日,一年也就那一次。


    小嬸沒露過麵,隻是不定時給他寄個明信片,算是一個問候,也是一個回答。


    高興卡裏的錢多到他這輩子都花不完,物質生活很奢華,一直是眾星捧月般的待遇,跟五年前一樣,他還是在用金錢來買關心,就連那些女生對他的感情都不純碎。


    高燃覺得高興把他當自己那一國的人,得到了他的認可,在公寓看到他的生活物品,一點都不意外。


    高興很缺愛,極度缺乏安全感,別人羨慕他的時候,卻不知在被他羨慕著。


    高燃能給的都給了,至於給不了的那一部分,自然會有屬於高興的那根肋骨來負責。


    帥帥說的對,每個人都有一根肋骨掉落在世界各個角落。


    找到了,就會完整。


    高燃在烈日下暴曬了將近一小時,成了一條從水裏打撈上來的魚,黑魚,他的體格長開,不再纖瘦,皮膚深了兩個色調,臉部線條也不再像年少時那樣柔軟,白淨小生的模樣已經離他遠去。


    好在沒有長壞。


    高燃摸了下臉,甩掉手上的汗水,躁動的心怎麽也靜不下來,他抬頭看天,快點兒到晚上吧,天一亮就是明天了。


    夜幕降下來時,高燃盤腿坐在陽台的地上喝啤酒。


    高興來公寓,他沒敲門,用的鑰匙,坦蕩蕩的進來,絲毫沒有要解釋留鑰匙這件事。


    高燃招招手。


    高興大狗似的在幾個房間走一圈,確定沒有別人的味道才到陽台。


    高燃給他一罐啤酒。


    高興的手指勾起拉環,沒拉開,他對酒精沒有依賴性,對任何東西都沒有,也不允許自己那麽做,不然就會玩完。


    五年前一不留神有了一個,所以才在爸媽離婚時做了事後每每想起來,都咬牙切齒的選擇,今晚還拒絕女生的邀請,跑來這裏看神經病把自己灌醉。


    管他過得好不好,跟我有什麽關係?我自己都過成了一副鬼樣子。


    高興覺得自己虧了,虧大了,他冷冷的說,“你喝醉了,我就把你從陽台上扔下去。”


    高燃仰頭咕嚕咕嚕喝酒,易拉罐空了就捏扁往旁邊一丟,拿起一罐繼續。


    高興嘲諷的笑出聲,“知道什麽叫自尋死路嗎?你就是。”


    不知道指的是喝酒這件事,還是別的。


    高燃沒聽清。


    袋子裏的啤酒全部喝完,高燃還是沒醉,他的酒量其實不好,五年裏練出來的。


    高興看他的臉,像是要哭,“喂!”


    高燃用手捂住臉,頭埋在膝蓋裏,嗓音啞啞的,“幹嘛?”


    高興站起來踢踢他,“要哭就去衛生間哭,別在陽台上哭,會嚇到樓下的過路人。”


    高燃說,“哭個屁。”


    高興看青年拿下手,臉上幹幹的,還真沒哭,他敢肯定,要是看見對方的眼睛,一定是紅紅的。


    “你已經過了裝可憐的年紀。”


    高燃送他一個白眼,“快滾,宿舍要關門了。”


    高興沒打算留下來,他就是回來看看這人什麽個樣子,看完就走,還說明天有一整天的課,不過來了。


    “明天我要去市局報道,你來了也見不著我。”


    高燃坐在沙發上剝橘子,“開車慢點,路上注意安全,大少爺,不要再闖紅燈了,你的分已經快扣完了,遇到怒路症患者,就讓對方先走,別較真。”


    高興換上鞋,“羅裏吧嗦的。”


    門一關,客廳裏靜下來,高燃垂頭剝橘子,剝一片吃一片,吃完就拿衣服去浴室洗澡。


    高燃草草衝洗完事,他從包裏扒出來一個藥瓶,裏麵有一粒藥,是最後一粒,一直忍著沒吃。


    今晚比過去的每一天都要焦慮,不吃不行了。


    要是不睡,明天的精神狀態肯定很差。


    高燃把那粒藥倒在手上,他看了半響才將藥放進嘴裏,喝口水吞下去,做完這個工作就平躺到床上,等著藥效發作。


    在那之前,高燃看著天花板胡思亂想。


    當年那個男人調走,楊誌當了隊長,五年過去,懸案還是懸案,一個沒破,包括2.15碎屍案。


    現在的高燃深刻意識到偵破一個案子要多少人,走多少程序,做多少工作,一個直覺就能改動偵查方向。


    如果方向錯了,所有人的努力都會白費。


    高燃搓搓臉,他不會後悔,絕不會!不管是當警察,還是……


    快十點時,曹世原的電話打來,沒問高燃為什麽不來自己這邊,而是去了a市,答案很明顯,a市有他要見的人。


    這通電話隻是確定高燃有沒有安頓妥當。


    高燃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他咬一下舌尖讓自己清醒點,不至於亂說話,“都挺好的,沒什麽問題。”


    曹世原好像察覺出了什麽,沒有閑聊,“下周二我會去a市。”


    高燃說,“好啊。”


    他已經不是五年的小屁孩了,不會大驚小怪,情緒外露,人總是要長大的,保留一些東西的同時,也改變了一些東西。


    第二天一早,高燃就起來了。


    他在衛生間的水池邊刷牙,不時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模樣變了好多,還能認得出來嗎?應該認不出來了吧?


    意識到這一點,高燃的眼皮垂下去,他把一口牙膏沫子吐在水池裏,不知道是在生誰的氣。


    九點二十五分,市局。


    封北剛進局裏,就被交到劉局辦公室,“劉局,找我有什麽事?”


    劉局說,“來了個新人,你帶一下。”


    封北毫不猶豫,“不帶。”


    “真不考慮考慮?”劉局把一份檔案丟桌上,“看看,這孩子各方麵都很出眾,在校期間參與過學校的一起命案,並給出了關鍵線索,邏輯推理上麵已經非常成熟,他還對心理學有研究,是稀缺資源,培養好了,就是你的左膀右臂。”


    封北沒看檔案,“剛畢業的大學生就是溫室裏的花朵,皮太脆,去現場看到血腥場麵,不是哇哇亂叫,就是哇哇亂吐,哭個鼻子還得哄,麻煩。”


    “脆太脆,磨一磨就能硬實。”劉局的手在檔案上敲點幾下,“高材生的心理素質差不了,我建議你親自帶他,這樣一來,可以盡快讓他參與一線任務,偵查工作當中也能發揮作用,還能提高破案率。”


    封北的決定沒改,“給小趙帶吧。”


    劉局說,“你別後悔。”


    封北叼根煙在嘴邊,“隻是帶個新人,又不是挑老婆。”


    “你親自帶,跟別人帶,那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效果,誰帶跟誰親。”劉局皺眉,“你不是在戒煙嗎?怎麽今天又抽起來了?”


    “一時興起。”封北啪嗒按著打火機,“沒什麽事的話我就……”


    劉局問道,“a大的案子怎麽樣了?”


    “基本已經鎖定了嫌疑人。”封北說,“上午再跑一趟痕檢中心,直接證據拿到手就可以抓人了。”


    劉局說,“那正好,讓新人跟著走走過程。”


    封北懶懶的抬一下眼皮,“行,我會跟小趙說的。”


    劉局說他太不上心,難得進來一個優秀人才,不急著收為己用,還愛答不理。


    封北笑笑。


    會議室裏坐著十幾個人,桌上堆放著有關a大女屍案的相關資料。


    高燃給一個女警官添了杯水就坐回去,視線有意無意的往大門方向掃動,他隻露出這麽一個小動作,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趙四海走過來,手按按高燃的肩膀,“封隊一會兒就來了,要是他願意帶你,立功是早晚的事。”


    高燃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不自然。


    趙四海沒捕捉到,這年輕人的檔案他看了,封隊不會不要,落不到他手上,他就是惦記也沒用。


    門從外麵推開,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新人呢?”


    趙四海努努嘴,“喏,那不就是。”


    “封隊長,你好,我叫高燃。”


    高燃站起來,眼睛緊緊盯著男人,“燃燒的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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