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離過年宰豬的日子還早,兩頭豬正是長膘的時候,突然就死在圈裏,眼珠子還被挖掉了。


    趙村長的老伴咽不下這口氣。


    她哪兒也沒去,就一屁股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扯著嗓子又是哭又是罵的,大腿都給拍腫了。


    村裏傳的沸沸揚揚。


    偷雞摸狗不是新鮮事,年年有,偷豬的極少,沒別的原因,就是不好偷。


    要先想法子把豬給弄暈了才能扛出去,打開鐵欄杆的時候還得輕著點,動靜大了就會逮個正著。


    但誰也沒聽過廢那麽大勁兒進豬圈,放著豬不偷,就偷眼珠子的。


    那眼珠子能吃嗎?


    幹那事的人要麽是腦子有問題,不是正常人,要麽就是那人的目的不是偷豬,是讓村長不痛快。


    趙村長的老伴鬧完,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別說死兩頭豬了,就是最近死了兩個人,村裏也沒砸出多大的水花。


    冤有頭,債有主,心裏有鬼沒鬼,自己清楚,要是行得正坐得端,走亂葬崗都不帶怕的。


    況且死的又不是自家圈裏的豬,說兩句客套話就差不多行了。


    在小飯館裏吃飯的時候,楊誌一時興起提了一句。


    封北夾肉的動作一頓,筷子放了下來,“豬送去解剖了?”


    楊誌咬一口油膩的肥肉,口齒不清的說,“頭兒,隻是死了兩頭豬。”


    封北不跟他廢話,“沒有就立刻聯係趙村長,叫他先不要動豬,你帶人過去把豬運回局裏解剖。”


    楊誌聽明白了,又不明白,他咽下嘴裏的事物,“頭兒,挖豬眼珠子的事兒就是村民的普通糾紛,跟劉成龍的凶殺案沒關係的吧?”


    封北搖搖頭,前言不搭後語,“你還不如他。”


    說完就走了。


    楊誌扭頭,一臉不敢置信,“葉子,我被頭兒嫌棄了嗎?”


    呂葉反問,“不然呢?”


    楊誌受到了暴擊,“為什麽?”


    呂葉挑著蘿卜絲吃,“自己琢磨吧。”


    楊誌把頭往呂葉跟前湊,“頭兒說的是哪個啊?女字旁的她,還是單人旁的他?”


    呂葉嫌疑的把他推開,“我又不是頭兒肚子裏的蛔蟲,哪知道他的想法。”


    楊誌胃裏一陣翻滾,他不怕血肉模糊,肝髒掉一地的車禍現場,也不怕爬滿屍蟲的腐屍。


    就怕蛔蟲。


    楊誌還小的時候,從嘴裏拽出來過一條白白的大蛔蟲,有十三四厘米,當場嚇尿。


    心理陰影至今沒消。


    “葉子啊,不是我說你,你雖然一直留的短頭發,也不穿裙子,長得不可愛,也不溫柔,但你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吃飯的時候提蛔蟲這東西……”


    呂葉打斷他,言辭簡潔,“豬的眼珠子被挖,意圖多半是警告,這裏頭要是沒名堂,鬼才信。”


    楊誌“騰”地一下起身離桌。


    呂葉慢條斯理的吃著飯菜,終於清靜了。


    楊誌火急火燎的聯係趙村長,還是慢了一步,兩頭豬都找人拉去賣了,這會兒豬肉豬油豬大腿豬腰子什麽的都被切掉賣的差不多了。


    豬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有沒有毒,就拉去賣。


    楊誌在電話裏的語氣很不好,他發了火,說那樣是在害人。


    趙村長覺得他大驚小怪,“楊警官,豬是我養的,有病沒病,我還不清楚嗎?”


    楊誌搔搔頭,“不是,村長,你家那兩頭豬的死因還不曉得……”


    趙村長在那頭吃著飯,聲音模糊,但能聽出來不高興,“就是眼睛被挖掉了,脖子上紮了個洞放掉了血,其他地兒沒毛病。”


    楊誌氣的把話筒一摔,哎喲臥槽,老頭子真固執,不講理!


    他抹把臉,轉頭走到辦公室門口,做了個深呼吸敲門進去,垂頭喪氣的說,“頭兒,豬沒法解剖了。”


    封北早料到了,這個悶熱的天氣,死豬放不住,趙村長急著處理也是人之常情,能將損失減少到最小。


    兩頭豬全死了,趙村長那心裏頭鐵定疼著呢。


    楊誌,“頭兒?”


    封北倒點兒風油精揉揉太陽穴,“給劉雨打個電話,就說我請她吃飯。”


    楊誌提醒道,“頭兒,你剛吃過。”


    一記眼刀掃來,他臉上的肉抖了抖,“我馬上去聯係人。”


    封北把煙盒拿出來,發現裏麵空了,一根煙絲都看不到,他往桌上一丟,“沒一個省心的。”


    不到半小時,封北出現在“有意思”裏麵,劉雨坐在他對麵,桌上放著一壺鐵觀音,杯子裏的茶水散發著陣陣清香,熱氣騰騰。


    封北打量著麵前的女人,麵容蒼白,人消瘦了很多,氣色非常差。


    劉雨沒碰茶杯,“封隊長,你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封北的目光裏帶著審視,“你媽媽的口供有假。”


    劉雨聽不明白,“不是全都招了嗎?”


    封北吹吹幾片還沒完全伸展開的茶葉,“她是故意殺人。”


    劉雨的眼睛睜大,“不可能!”


    封北喝口茶,“劉女士,現在你媽媽隻有一條路,就是自首,將所有的事全部一五一十的說出來,這麽瞞著,對她沒有好處。”


    劉雨的嘴唇哆嗦,“不可能的,我媽她不可能殺人,她隻是一時慌了,才會犯下大錯。”


    封北說,“為了你弟弟,你媽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關於這一點,我想這世上沒人比你更清楚。”


    劉雨張張嘴巴,沒有反駁。


    半響她的肩膀顫動,捂著臉泣不成聲。


    封北眯了眯眼,女人的反應都很合理,沒有異常,“當初你跟我說,你懷疑你弟弟接活那天有回來過。”


    劉雨哭著說,“我隻是猜測……我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我在外地工作,上班上的好好的,接個電話回來就接連出事……”


    她的情緒有些崩潰,“對不起,我失態了。”


    封北把紙巾盒遞給她,“世事無常,劉女士,你多保重。”


    下雨了。


    不是傾盆大雨,可也不是毛毛細雨,劈裏啪啦的敲在磚路上麵,發出一串串聲響。


    悅不悅耳,看聽雨的人。


    街上冒雨出行的不少,車輛跟行人穿梭在大街小巷,雨點裏的世界變幻莫測。


    封北拉下雨披的帽沿,站在巷子裏敲門。


    裏頭傳來問聲,是劉秀,她問是哪個,聽到封北的聲音,一張臉登時就變得難看起來。


    人心複雜。


    有時候明知道是那個理,心裏卻不舒坦,不能接受,怨這怨那,有點兒不明是非。


    劉秀曉得鄰居是職責所在,目的是查出案子的真相,但事關自己的親姐姐,理性就隻有芝麻大小。


    也許過段時間能慢慢接受。


    但現在不行,一想到她姐被關押了,要做好多年的勞改,她就沒法笑臉相迎,客客氣氣端茶倒水,真的做不到。


    這麽遷怒,確實很不講道理,劉秀心裏明白,她在屋簷下擦了擦眼睛,“小燃已經睡了,有什麽事改天再說吧。”


    封北後退幾步抬頭往上看,二樓有光亮,睡個屁。


    二樓就一個房間亮著燈,高燃靠在床頭畫畫,邊上放著數學作業本跟草稿紙,他瞧了眼自己畫的櫻木花道,自戀的覺得很不錯。


    雨聲讓一切雜音都變的模糊。


    封北進來時,高燃剛在床上找到橡皮擦,他嚇了一大跳,“靠!”


    “封隊長,你這是私闖民宅,知法犯法啊。”


    “還不是跟某個小混蛋學的。”


    封北脫了雨披掛在陽台的門把手上麵,“我在外頭說話的聲音你沒聽見?”


    高燃搖頭,“我在畫畫呢。”


    封北拿起少年腿上的速寫本,“這畫的什麽?”


    高燃說,“櫻木花道。”


    他補充,“一漫畫裏的主角,打籃球的,特酷。”


    封北語重心長,“你以後千萬別學畫畫。”


    高燃問道,“為什麽?”


    封北認真的說,“會餓死的。”


    高燃,“……滾蛋!”


    封北調侃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過你的畫法不是一般的有特點,怎麽做到的?”


    高燃把速寫本合上不給他看。


    封北坐在椅子上,扒了身上有點潮濕的褂子,“你媽說你睡了。”


    高燃看過去,男人的肌肉線條分明,腹肌精實,那些傷疤讓他看起來很有男人味,又充滿了滄桑感,羨慕。


    “她這段時間看到你,心裏有氣,不過她心虛,知道我大姨的事跟你沒關係,你不用管的,過些天就好了。”


    封北手撐著膝蓋,上半身前傾,誇張的歎道,“你什麽都知道啊。”


    高燃抽抽嘴,“廢話,我有眼睛,有耳朵。”


    房裏靜了會兒,封北隨手拿起數學作業本翻開,“這幾題都錯了。”


    高燃想也不想的說,“假的,我不信。”


    封北說,“你還是信了吧。”


    高燃還是不信,“我回頭找賈帥對對答案。”


    封北往後翻,“不怕告訴你,數學是你哥的強項。”


    高燃狐疑的盯著男人,“你是學霸?”


    封北說,“還行吧,年級前三。”


    高燃,“……”


    這語氣太欠抽了。


    封北提起了趙村長家死的兩頭豬,包括死法。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喜歡跟少年討論案情,覺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專心思考的樣子很可愛。


    其實在非必要的情況下,不該把案情透露出去,也不允許。


    “你們那邊偷雞摸狗是怎麽弄暈的?下藥?”


    “沒聽說有下藥的。”


    高燃說,“鄉下有一種草,隻長在山裏,樣子看起來跟打豬草差不多,雞呀鴨呀鵝呀都不能吃的,吃多了會暈過去,大家都知道。”


    封北問他,“什麽草?”


    高燃說的方言,“三麽子。”


    “普通話不知道怎麽說,反正那草我們都不碰的,雞鴨鵝也不吃,除非是餓急了,也有可能是混在其他食物裏麵。”


    封北沉吟不語。


    高燃也不說話,想著事兒。


    村長家那兩頭豬死的太蹊蹺了。


    他想的出神,不小心碰倒了床頭櫃上的瓷缸子,水撒了一地。


    樓下傳來劉秀的喊聲,“小燃,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高燃從房裏出去,打開玻璃窗衝樓下喊,“馬上睡!”


    他縮回脖子,瞥見隔壁張絨那屋的燈還亮著,很用功。


    人學習成績好是有原因的。


    見封北要回去,高燃不假思索,鬼使神差,“晚上你在我這兒睡吧。”


    一到下雨天就容易傻逼。


    封北拿褂子的動作一頓,“在你這兒睡?”


    高燃打哈哈,“什麽?”


    封北,“別那麽笑,像個傻子,你哥我沒耳背,聽的清清楚楚的。”


    高燃的臉扭了扭,笑嘻嘻的說,“小北哥,我是看外麵在下雨,牆壁很滑,你歲數大了,萬一爬牆的時候摔著,那可就要疼死了。”


    封北坐回椅子上,“說的也對,我不該冒那個險。”


    高燃點頭,“就是啊。”


    封北抬眼瞪他,“就是個頭。”


    “我不認床,在你這兒睡不是不可以,問題是我身上都是汗,不洗澡沒法睡。”


    高燃揮揮手,“那你還是回吧,替我把門窗拉上,拜拜,晚安。”


    封北不動,“我接受了你的提議,安全第一。”


    高燃抬頭看著封北。


    封北也在看他。


    高燃先收回視線,“今天白天的天氣不錯,太陽能有熱水的。”


    封北挑眉,“內褲呢?”


    高燃給他建議,“你先湊合一晚上,明早回去再換就是了。”


    最後封北穿的是件大褲衩,掛的空擋。


    褲衩不知道是高燃猴年馬月穿的,褲腰的皮筋扯壞了,鬆鬆垮垮的,他穿著往下掉,就塞櫃子裏麵了,翻出來時滿是歲月留下的味道。


    封北把褲衩套上去,褲腰還行,就是襠小,繃著。


    高燃沒憋住,噗嗤笑出聲。


    封北撈起被子蓋在少年頭上,“祖宗,你小點聲,不然你媽又要喊了。”


    被子裏傳出哈哈大笑聲,人還在顫。


    封北額角青筋一蹦,媽的,有那麽好笑?


    他拽拽褲衩,空間太小了,堵得慌。


    高燃的黑色腦袋從被子裏露出來,臉紅彤彤的,眼裏有水霧,笑的。


    “小北哥,你睡哪頭?”


    封北,“嗯?”


    高燃換了個問法,“你有腳臭嗎?睡覺磨不磨牙?說不說夢話?會不會踢被子?夢遊不?”


    封北沒好氣的說,“我隻是跟你睡一晚上,不是跟你睡一輩子,嫌這嫌那的,沒完了還。”


    高燃眨眨眼睛,“其實我是緊張。”


    封北嘖了聲,“看出來了,黃花大閨女。”


    “……”


    高燃關了台燈,“小北哥,這是我第一次跟別人睡。”


    封北在黑暗中笑,“好玩兒嗎?”


    高燃實話實話,“有點別扭,但是不討厭。”


    封北累,很快就眼皮打架,睡著了。


    高燃平躺著,雙手放在肚子上,他開始數星星數月亮數水餃數饅頭包子。


    數著數著,高燃餓了。


    每晚都這樣,所以他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放了糧食。


    他半個身子出去,從抽屜裏拿了夾心餅幹,還沒拆開包裝袋,耳邊就響起了聲音。


    “老鼠嘴,這都幾點了還吃東西。”


    高燃用力拆開袋子,“我餓了,不吃東西睡不著。”


    封北說,“你吃不吃都沒法睡。”


    高燃哢滋哢滋吃著餅幹,知道還問?


    封北摸到打火機跟煙盒,啪嗒金屬聲後,火苗竄起又滅,房裏多了縷煙草味。


    高燃吃幾塊就不吃了,他怕吃多了更有精神,“小北哥,你跟曹隊長平時不打交道嗎?”


    封北抽口煙,挺深沉的說,“大人的事,小孩子別問。”


    青春年少時最不愛聽的話之一就是這句。


    大人很了不起嗎?


    誰還不是都會長大,變成大人。


    起風了。


    高燃把電風扇關掉,吹著自然風醞釀睡意,“小北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封北嘬煙,“阿拉丁神燈?”


    高燃說,“換一個。”


    封北一大老爺們兒,哪記得住什麽故事,他費心想了想,“亡羊補牢?掩耳盜鈴?”


    高燃腿一伸,無話可說。


    封北把一根煙抽完,靈感來了,“從前有座山,山裏……”


    高燃有氣無力的打斷他,“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兩個和尚,老和尚對小和尚說,從前有座山,哥啊,你能不能走點兒心?這故事我都聽無數回了。”


    封北的麵色黑了黑,“靈感剛來就被你給攔了。”


    高燃翻身麵朝著男人,“說吧說吧。”


    封北繼續,“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個小毛猴,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兒來的……”


    高燃又沒忍住,幽幽的說,“那山是叫花果山嗎?”


    封北來了脾氣,“不說了。”


    高燃翻白眼,他哄哄,“小北哥。”


    沒反應。


    高燃往男人身邊挪,“你別生氣嘛,我那純粹就是條件反射。”


    封北就感覺一小太陽靠過來了,濕熱的氣息還噴到了他的臉上,他側頭,屈指在少年額頭彈一下,“哥再說一遍,不準鬧了。”


    高燃嗯嗯。


    “毛猴一天天的長大了,他沒下過山,也沒見人上過山,有一天,山裏出現了一條黃金蟒。”


    封北的嗓音沙啞,“毛猴跟黃金蟒在一棵樹底下碰上了,他們都想要樹上的青果,兩人就打了起來。”


    “黃金蟒變成一個金發碧眼的小女孩……”


    高燃拽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倒刺,原來是個跨物種的愛情故事啊。


    他不喜歡悲劇,期待是個圓滿的結局。


    封北說到毛猴跟黃金蟒不打不相識,成為朋友時,高燃終於拽掉了倒刺,帶出一點血,他把手指放進嘴裏吸吸。


    封北一邊想一邊說,“毛猴被黃金蟒說服,跟她下了山。”


    高燃打了個哈欠。


    封北也打哈欠,他掐掐眉心,“山下有個小鎮,鎮上的人沒見過金發碧眼的人,小女孩一出現就引起了他們的圍觀。”


    “毛猴怕生,不敢抬頭,小女孩帶他去鎮上的鐵匠鋪子找鐵匠師傅,那是她爹,也是條黃金蟒……”


    身邊的少年不再有什麽小動作。


    封北低聲喊,“高燃?小混蛋?傻蛋?燃燃?”


    少年沒回應,呼吸均勻,真睡著了。


    封北輕手輕腳起床喝水。


    故事編太長了,口|幹|舌|燥。


    這活比查案子抓人還累。


    後半夜沒風,封北熱醒了,他把滾到懷裏的火爐推開點,火爐又滾了過來。


    封北夠到電風扇開到最大的那個檔,這才涼快了些。


    少年的睡相很差,像個皮球,橫著睡,豎著睡,斜著睡,他一閉眼一睜眼,臉上就多了隻腳。


    封北把臉上的腳撥開,額角鼓動,“小混蛋,你哥以後要是再跟你睡,就把封字倒過來寫。”


    高燃沒一覺睡到天大亮,醒來時剛過四點,他已經很滿足了。


    床是一米八的,躺兩個人不擠,但兩人挨的近,身上都是濕的。


    高燃躺遠點兒,又無聊的趴過去,借著窗外投進來的微弱光亮看男人的臉。


    嗯,睡著了還是很帥。


    封北的鼻子不通氣,他抓住惡作劇的那隻手一扣。


    高燃吃痛,“疼疼疼。”


    封北的眼睛睜開,眼裏的厲色消失,又合上了眼睛,同時把少年往臂彎裏一撈。


    “睡覺!”


    高燃傻不愣登,過會兒才有反應,還挺大,泥鰍似的往床邊一滾。


    天亮前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


    高燃做了個夢,沒再夢到溺水沉河底的一幕,而是夢到自己抱著塊石頭,滾燙滾燙的。


    然後他就被燙醒了。


    一睜眼,窗外已見天光。


    封北晚上沒睡好,早上起來時眼裏有紅血絲,一臉的疲意。


    他把少年拉近,“你聞聞我的褂子。”


    高燃皺鼻子,“餿了。”


    封北哼笑,“誰弄的?”


    高燃也笑,挺不好意思的,他討好的說,“小北哥,下午我們去鄉下吧。”


    封北換回自己的褲子。


    高燃下意識的用手捂住眼睛。


    封北被少年的舉動逗樂,疲意消失無影,“別捂著了,咱倆一樣。”


    高燃心說,放屁,根本不一樣。


    你長大了,我還很小。


    今兒周六,劉秀不上班。


    高燃找了個借口出門,在河邊跟封北碰頭。


    他還是第一次坐封北的車,擔心對方的車技,“小北哥,你慢點開啊。”


    封北轉著方向盤,“又不遠,你睡會兒就到了。”


    高燃靠著椅背,不說話,隻是瞅著男人。


    封北勾唇笑道,“怎麽,你哥臉上長花兒了?”


    高燃搖頭,“沒長。”


    “小北哥,你晚上還給我講故事吧。”


    “免談。”


    “你給我講故事,我給你捏肩膀。”


    “免談。”


    “那我也給你講一個,不,兩個,三個也行,我會講好多故事。”


    “免談。”


    高燃垮下了肩膀。


    封北歎氣,“弟啊,你看看你哥,就跟你睡了一晚上,到現在還虛著,你跟哥說實話,你是不是妖精變的?”


    高燃撇嘴,“我要是妖精,你已經被我吸幹精元了。”


    封北說,“差不到哪兒去。”


    高燃摳摳手指甲,“我失眠很嚴重,偶爾睡會兒還做噩夢。”


    “上次我在曹隊長車裏睡著了,再有就是昨晚……”


    封北一個急刹車,劈頭蓋臉一通問,“你在他車裏睡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不告訴我?”


    高燃懵逼。


    這事大麽?看男人的反應,事很大。


    封北皺眉。


    高燃看男人那樣兒,他心裏怕怕的,“睡了半小時,有問題嗎?”


    封北沉聲說,“他爺爺是有名的催眠大師。”


    高燃愣住了。


    那意思是,曹狐狸對他催眠了?


    臥槽,太過分了吧!不經過他同意就那麽幹,是一個刑警能幹的事?


    高燃驚慌失措,“小北哥,我不會在無意識的時候被他挖出來祖宗八代了吧?”


    封北說,“不至於。”


    高燃鬆口氣。


    “這事我會去找他算賬。”


    封北說,“曹世原的背景複雜,性情不定,你要記著,見到他就……”


    高燃接了句,“繞道,我會銘記於心,死也不忘。”


    “貧嘴。”


    封北啟動車子,“晚上給你講故事,但是不能跟你睡,你那睡相太可怕了,你哥身體吃不消。”


    高燃開心的笑了。


    封北看一眼少年笑容燦爛的臉,心想,得買本故事會才行。


    “昨晚我的故事怎麽樣?很精彩吧?”


    “很無聊。”


    所以他才能睡著。


    封北氣的胃疼,“我收回那句話。”


    高燃笑嘻嘻的說,“開玩笑的,你講的特好,騙你我是這個。”


    他說著就伸出小手指。


    封北懶得搭理。


    車裏多了一股子風油精的清涼味兒。


    封北提提神,集中注意力看路況,他很少開車,路不熟,又不好走,車裏還坐著祖國的小花朵,根本不敢打瞌睡。


    高燃也沒睡,腦子裏塞滿了兩個案子的所有信息,亂得很。


    車停在路邊,封北跟高燃下車,他們拐進荊棘小道時,碰到齊老三在山上砍柴。


    高燃高聲喊,“齊叔!”


    齊老三停下砍柴的動作抬起頭,瞧見一大一小,他拽了脖子上的毛巾擦把臉,放下柴刀走了過去。


    “小燃,你怎麽跟封隊長一塊兒來了?”


    高燃臉不紅心不跳的扯謊,“他來查案子,我來摘棗子。”


    齊老三看看他手裏的袋子,“那正好,棗子全紅了。”


    他邊走邊說,“封隊長,村長家死兩頭豬的事兒你知道了吧?”


    封北看出中年人吞吞吐吐,“有什麽話你就直說。”


    齊老三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說前幾天看到李瘋子偷東西,村長氣不過罵了幾句,踢了兩腳。


    “別看李瘋子都快五十了,他瘋了以後,和小孩子沒什麽兩樣,報複心很強,誰對他不好,打他了,罵他了,他就使壞,把曬在門口的鞋子扔水溝裏,或者是偷偷去把菜地裏的菜踩爛。”


    似乎是有過類似的遭遇,齊老三憤憤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家夥都沒辦法,跟個瘋子慪氣,到頭來氣的還是自己。”


    封北看向少年。


    高燃垂著眼皮,不知道在想什麽。


    封北偏過頭,“那村長家的豬是李瘋子的報複?”


    齊老三臉上脖子上都是汗,他拽毛巾擦了好幾下,“封隊長,我跟你說實話吧,村長家豬死那天,我看到李瘋子在拔三麽子,就是種吃了能讓豬暈的草。”


    “這事兒要是跟他沒半毛錢關係,我是打死也不信的。”


    齊老三一走,高燃才抬頭,“小北哥,我奶奶跟我講過,人心裏都有一杆秤,誰對我好,我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對誰也不會好到哪兒去,這是正常的事。”


    他抓抓頭,“李瘋子偷東西的事我聽過不少回,沒親眼見過,所以不好說,你別問我。”


    封北喝口水,問他要不要。


    高燃不要,想想還是喝了一口。


    封北蓋上杯蓋,“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就嘰裏呱啦說一大堆,事是真是假,一查不就知道了。”


    他打了個電話,說幾句就掛了。


    高燃說,“那我們現在去哪兒?村長家?”


    封北說,“去打棗子。”


    高燃啊了聲,“逗我玩呢。”


    不多時,他站在棗樹底下,確定男人沒逗他玩,真要打棗子。


    封北兩隻寬大的手掌抱住棗樹,沒用多大勁兒,樹就劇烈搖晃,紅的黃的棗子下雨似的掉下來。


    高燃來不及跑,被砸了一身。


    封北看到一顆打棗子砸到少年頭上,“傻愣著幹什麽,撿棗子啊。”


    高燃抹把臉,埋怨的說,“你晃樹之前怎麽不跟我說聲?臉都被砸腫了。”


    封北搖搖頭,“自己傻還怪我。”


    高燃沒工夫跟男人打嘴炮,他掏出袋子抖抖,蹲下來挪步撿棗子,地上有爛棗,幹癟的,跟剛掉下來的混在一起,撿的時候得看仔細點兒。


    村裏的小孩聞聲過來,一個兩個……都站在旁邊兩眼放光的看,想撿來著,卻不敢,膽兒大的就偷偷撿起腳邊的兩個塞口袋裏。


    直到高燃笑眯眯的招手,他們才一窩蜂的跑了過來,兜裏揣滿了就牽著褂子裝,一張張髒兮兮的小臉上都掛上了激動的笑容。


    封北把周圍的棗樹都搖了一遍,“夠了沒?”


    高燃累的喘氣,“夠了夠了。”


    袋子都裝不下了,他尋思吃不完就曬幹找個瓶子裝起來,能放到秋天。


    棗子打完,封北吃了一小把,楊誌終於帶著人出現在村裏。


    他們幾人去李瘋子家搜查,在臭烘烘的衣服堆裏搜到了一塊手表。


    封北問李瘋子,“這手表是你的?”


    李瘋子自言自語著什麽,湊近了聽才知道他在哼歌,“八月十五月兒明呀,爺爺為我打月餅呀,月餅圓圓甜又香啊……”


    中秋快到了。


    小屋裏隻有李瘋子的聲音,他邊哼唱邊笑,笑容很溫柔,跟臭氣衝天的環境和他滿臉的髒汙格格不入。


    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高燃看了看李瘋子受傷的那隻腳,傷口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問不出結果,封北一行人回了局裏。


    高燃小時候跟表哥親,長大了就不怎麽親了,在他和爸媽搬到縣裏以後,和表哥一年頂多就見上一次,沒話說。


    這表他不認得。


    封北去找劉文英,從劉文英的表情變化裏得知,手表是死者劉成龍生前佩戴過的東西。


    表還在轉,時間也很準,說明沒有進過水,李瘋子在劉成龍被綁入水前拿走的。


    或者是在劉成龍遭遇不測的第一現場拿到的,也不排除是有人故意把表放在李瘋子的屋裏,目的就是讓警方搜到。


    因為上次搜查的時候同樣很仔細,沒漏過一處角落,卻沒有看到這塊表。


    現在幾條線索都指向了李瘋子。


    可就算齊老三看到李瘋子拔過草,也沒人親眼目睹他把草喂給村長家的兩頭豬吃,更沒人見他從豬圈裏出來,手裏攥著四顆眼珠子。


    還有這手表,的確是在他的小屋裏發現的,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殺了劉成龍。


    就在封北的人盯著李瘋子的時候,村裏出現了謠言,說李瘋子的腳傷是劉成龍弄的。


    不知道是哪個說的,一下子就傳來了,隨之而來的是各種事不關己的猜測,傳著傳著,就變成了李瘋子懷恨在心,趁機殺死了劉成龍。


    劉成龍遇害的那晚,李瘋子雖然在村裏邊跑邊喊叫,一直到天亮才停,但他第一次喊的時候,已經是零點了,那會兒劉成龍已經死了。


    作案的時間有,動機有,肯定就是他!肯定就是!


    大家夥言語激烈的驅趕李瘋子,罵他是殺人犯,叫他滾出村子,要不是警方出麵鎮壓,那些人得把李瘋子的小屋給拆掉。


    太巧了。


    這是高燃知道這件事後的第一反應。


    李瘋子家原先是村裏最大的一戶,後來他妻離子散,又失去雙親,房子都被前後左右的鄰居給拆了重建,成了他們的家。


    高燃的直覺告訴自己,他不相信李瘋子會是殺害表哥的凶手。


    封北看著突然來局裏找自己的少年,“你便秘了?”


    高燃說,“沒有啊。”


    封北敲敲桌麵,“那你一臉便秘樣給誰看?”


    高燃站起身來回走動。


    封北扶額,“別轉了,再轉就要暈了。”


    高燃是有點暈,他撐著桌子,語出驚人,“我想去看看表哥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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