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很冷,看著好像要下雪。


    “這幾天都預報說有小雪或者雨夾雪,但是一直都沒下來。”宋琛說著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道菜:“這是什麽,第一次見。”


    他剛才吃了一塊,是甜的,看起來有點像蔬菜的瓜果。


    “羊角蜜,”老管家說:“你郭阿姨自己家裏種的。”


    “好吃,很甜。”宋琛笑著說。


    郭阿姨聽了就說:“鄉下常見的東西,不值錢,給你們嚐個鮮。”


    宋琛問趙近東:“家裏吃過這個麽?”


    趙近東說:“不清楚。”


    即便吃過,他們也不會拿著個羊角蜜啃。


    宋琛就說:“還有麽,還有的話我走的時候帶兩個給家裏人嚐嚐。”


    郭阿姨很高興,說:“有有有,還有好多呢。”


    宋琛還挺喜歡這個郭阿姨,覺得她為人爽快,敞亮,一直都笑眯眯的,跟她相處很容易高興起來。


    他就跟郭阿姨聊起她家裏的情況來,才知道郭阿姨的男人好多年前就去世了,隻有個兒子,如今一家三口在外頭打工,也就過年才回來。


    吃完飯他們倆下山來,老管家將他們送到了山腳下,宋琛又勸他回城裏去:“真不用一直在這看著,等遊客多了再過來也行。”


    “我一個人在家裏也沒意思,在這邊還有一群人說說話打打牌,挺好的。”老管家說。


    宋琛說:“等我和趙近東的房子裝修好以後,還得請你過去呢。”


    老管家笑了笑:“再說吧。”


    趙近東和宋琛上了車,趙近東說:“你怎麽又一口一個趙近東。”


    宋琛笑著係上安全帶說:“我叫你近東,你好意思答應麽?”


    光是這麽喊出來,他都要起雞皮疙瘩啦。


    趙近東說:“叫二哥就行吧。”


    然後他又很認真地說:“你有沒有考慮等農家樂經營好了,交給白叔?”


    宋琛說:“他的養老錢我都有給他存。”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趙近東說:“他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咱們,叫他一個人住,他也寂寞。我看農家樂這邊就挺好的,他跟這裏的人處的很好,既給他一個營生,不至於他沒事幹,又不至於寂寞。”


    宋琛一聽立馬就說:“你覺得郭阿姨怎麽樣?”


    趙近東愣了一下,說:“什麽怎麽樣。”


    “她跟白叔啊!”


    趙近東說:“你腦子怎麽整天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看他們倆挺合適的,你吃飯的時候沒注意麽?他們倆有說有笑的,白叔老看她。他們倆年紀也差不多啊,白叔也就比她大幾歲。他以前跟著我們家,後來跟著我,一輩子沒結婚,無兒無女的,老了有個伴,不至於晚年寂寞,也挺好的。”


    “你不要亂做媒,”趙近東說:“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婚姻未必是他們想要的,你不要摸不清狀況就亂張口,再讓白叔覺得你嫌他累贅才給他找對象,傷了他的心。”


    “白叔是看著我長大的,我們倆怎麽可能這點感情都沒有,他肯定明白我的用心。兒女再孝順,都不如有個老伴。郭阿姨性格敞亮,我看白叔也喜歡,等過段時間再看看。不過你說這個農家樂的事,我覺得倒是可行,等經營好了,交給他們倆經營,我再給白叔一筆錢,料郭阿姨的兒子也不會反對。”


    “這個可不好說,鄉下人,有些思想還挺封建的,母親改嫁,也是大事,不是每個兒子都會答應。”


    “她兒子跟她關係一般啊,要不然兒子不會一家都去南方把郭阿姨一個人留在家裏……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他們說話?”


    趙近東說:“是麽?”


    他還真沒很認真聽。他一向冷漠慣了,夢古村的人於他而言是一輩子大概也就見一次的關係,他都是客客氣氣走過場。他對人客氣也不是出於尊重他人,而是源於對自身的要求,維持自身的體麵。


    “無情。”宋琛說。


    趙近東就笑了,說:“我就這麽個人。對你有情就行。”


    宋琛愣了一下,沒想到趙近東突然撂了一句情話過來,因為愣了一下,沒接住話。等到沉默了一下再想去接,又不好意思了。


    他就把放在前頭的羊角蜜提起來看了一眼。


    其實真不是稀罕的東西,超市估計也有,他要這幾個,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討郭阿姨開心。


    趙近東下午要上班,打算先把他送回家,誰知道剛到了莊園門口,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宋琛立即看向了趙近東,趙近東卻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徑直往大門開去。那在大門口和門衛糾纏的女人卻看到了他們的車子,扭頭看了過來。


    是鄭紅。


    看情形,大概是莊園大門口的門衛攔住了她,不讓她進去了。


    鄭紅立即衝到了車子跟前,幸好趙近東開的不快,緊急踩了刹車。


    車子停住以後,鄭紅就撲到了車子上麵。


    有母如此,宋琛真替趙近東感到難過。


    趙近東坐在車裏一動不動,麵色冷漠。


    宋琛抿了抿嘴唇,下了車。


    “不想活了?”他問鄭紅。


    因為趙近東在,他的語氣還算平和。


    鄭紅說:“我也是沒有辦法,我連這大門都進不去了。”


    宋琛問說:“還是來要錢的?”


    鄭紅看了車裏的趙近東一眼,又看了看宋琛,說:“我找趙雲剛。”


    看來就連趙雲剛如今都不搭理她了。


    宋琛說:“你真的都不替你兒子考慮一點麽?”


    “他這個白眼狼,我不找他。”鄭紅說:“宋琛,你替我帶個話給趙雲剛,告訴他,他躲著不見我,就別怪我不念舊情。”


    宋琛冷笑:“你自己去跟他說。”


    “我要是能聯係到他,我還能找你?”


    “那你就在這守著,守個三天兩夜的,總會碰見他。”宋琛說:“再攔著車,我就直接從你身上壓過去。”


    宋琛覺得鄭紅真是非常棘手,麻煩就麻煩在她的身份上。她是趙近東的親生母親,不能打也不能罵,就算她再不配做個母親,她受到的屈辱責罵,多少都會轉移到趙近東的身上,叫他痛苦難堪。他都替趙近東感到窘迫,無奈,甚至怨恨,何況趙近東這麽敏感要強的人。


    他坐進車裏去,剛要合上車門,就被鄭紅一把抓住了,她神情憔悴,染的頭發已經褪色了,發根露出黑黑白白的顏色來,她瞪著宋琛和趙近東,說:“如果我死了,就是趙雲剛殺的。記住了。”


    冷風湧進車裏來,宋琛覺得鄭紅有點瘋了。


    麵對有點瘋癲的人,說著這樣的話,其實有一點可怖。


    “你放心,法治社會,沒有人會因為你要錢就殺你。”宋琛說。


    “他如果殺我,也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我知道他一個大秘密。”鄭紅眼睛凹陷,露著凶光。


    有點神經兮兮。


    趙近東直接開動了車子,鄭紅後退了一步,用力地關上了車門。


    “砰”地一聲,冷風便被阻隔在外頭了。車子進了莊園裏頭,宋琛透過後視鏡看到路邊站著的鄭紅,她穿的,還是上次見的時候穿的那一身劣質皮草。


    趙近東一句話都沒有說,大概開到莊園深處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宋琛扭頭看向趙近東,趙近東麵無表情,雙手搭在方向盤上。


    大概在平複自己的情緒。


    宋琛心跳有點快,想著要怎樣安慰他,又感覺親情出了問題,比愛情更難撫慰,什麽言語都顯得很無力。


    他雖然兩世都沒有得到親生父母的愛,但養育他的人,都對他特別好,對他像對親生兒子一樣。前世有他的養母,後世有趙雲剛。


    趙近東也沒有說什麽,緩了一會,繼續開車。


    莊園的大樹都是落葉喬木,這季節已經光禿禿的,落光了,天氣也不好,天色陰霾,冷颼颼的。


    趙太太正在廊下站著,宋琛下了車,跟她打了招呼。


    趙太太笑了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趙近東。


    “見編劇了麽?”她問宋琛。


    宋琛點點頭,說:“見了。”


    “午飯吃過了麽?”


    “嗯。”宋琛回頭看了趙近東一眼,說:“我們先上樓。”


    “上去吧。”趙太太說。


    鄭紅來,她自然也是知道的,鄭紅一來,門衛就通知她了。趙近東他們在門口碰見了鄭紅,她也知道,門口都有監控,家裏就看得到。


    等宋琛和趙近東上樓以後,趙太太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走到監控那邊看了看門口的鄭紅,已經往遠處走了。


    “還有這樣當媽的,我真是開了眼界。”她對陳嫂說。


    “隻是苦了近東了,有這麽個媽,他親也不是,怨也不是。”陳嫂說。


    趙太太捋了一下耳邊的頭發,說:“想當初她把老二送到這個家裏來的時候,老二天天夜裏偷著哭,我還想鄭紅多疼他,叫他這麽舍不得,如今看這樣子,她當初又能是多合格的母親。”


    趙太太很是鄙夷。


    還有點後悔。


    早知道鄭紅是這樣的女人,她當初就不對趙近東那麽有敵意了,從小好好籠絡一番,養育之恩在那擺著,趙近東如今跟自己的關係,或許要遠比現在這樣不冷不熱地強許多。


    宋琛和趙近東上了樓,到了臥室,宋琛先給他倒了一杯水,趙近東接在手裏,忽然冷笑一聲,說:“你覺得可笑不可笑?”


    宋琛說:“沒有,我就是覺得生氣。”


    “也覺得丟臉麽?”


    “她叫你難受,我就生氣。”宋琛說。


    他是發自真心的心疼趙近東。愛一個人,一點苦都不想叫他吃,一點委屈都不想叫他受。


    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趙近東。


    趙近東喝了一口水,然後捏著杯子說:“你說別人的媽都那樣,怎麽偏偏我有這麽一個母親。”


    說完臉上浮出一抹笑來,可是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寧願她……”趙近東捏著杯子,脫口而出,又似乎忍住了。


    宋琛似乎預感到他要說什麽,便一把撲過去,抱住了趙近東。


    抱的突然,趙近東愣了一下,杯子裏的水都被撞出來了。


    宋琛不知道說什麽,就隻能行動表示,他覺得此時此刻,沒有比一個擁抱更好的了。


    趙近東說:“你幹什麽。”


    宋琛抱著不撒開,仰起頭來,看著趙近東。


    要說的話,想表達的情意,都在眼睛裏,相愛的人,都能看得到。


    “也不用這樣,”趙近東說:“我都習慣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話雖這樣說,趙近東還是親了親他的嘴巴,一隻手抱住了他。


    沒有比相愛之人的擁抱更好的了,身體的溫熱可以暖身體,愛意可以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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