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不見,花月節京城的夜市依舊熱鬧非凡,路邊的小攤上,各種精巧的吃食和玩物應接不暇。讓俞音覺得意外的是,北逍身為妖族,對人族的一切絲毫也不陌生,帶著他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先是給他換了一身衣服,接著又給他買了些時下流行的零嘴。


    “這是小姑娘們吃的。”俞音捧著零食袋子,試圖挽回自己最後的尊嚴。


    “給你正好。”北逍的語氣不容拒絕,隻是鴿子一左一右地蹲在他的肩膀上,化解了不少他與生俱來的戾氣,多了些人氣。


    “我們去哪兒?”俞音問。


    北逍並不回答,帶著俞音繞過一條街道,停在一家店鋪的門前,店鋪的掌櫃一眼瞥見兩人皆是器宇軒昂,氣質不凡,就知道來了生意,熱情將兩人迎入店內。


    俞音環視四周,發現這家店鋪賣的多是些文房四寶筆墨紙硯之流,牆上還掛著幾幅墨寶,似乎是出自於名家之手。


    俞音好奇地看了北逍一眼,尊主這是拆完房子後詩興大發,想要作詩了嗎,不過以北逍的模樣,即便是學那些酸腐的人族修士,賞花服飾,附庸風雅,也倒不失為一番美景。


    俞音未察覺到自己的笑容越發和藹。


    北逍盯了他半晌,冷冷開口道:“這麽高興?”


    “沒有沒有。”俞音趕緊擺手。


    “高興一些也好。”北逍意味深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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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音後背一涼。


    “兩位公子想要買些什麽?”掌櫃帶著一張笑臉,上來招呼兩人。


    北逍瞥了一眼案上的紙筆,說道:“把你們這裏的戒尺都拿出來看看。”


    俞音:“???”幹什麽。


    店鋪外忽然一陣混亂,幾道銀光從人群中穿梭而過,是有人在禦劍飛行,皇家護衛軟甲在身,遊走於京城的人群中,似乎正在尋人,人山人海中,一群人的身影顯得格外的清晰。


    這幾人的服飾底色都是白色,左邊幾人的衣袖衣擺處向灰色過渡,沒有太過複雜的紋飾,顯得莊重而肅穆,而另外幾人雖也著白衣,衣料上卻用金線繡著大朵的牡丹映雪紋,衣帶衣袖和衣擺皆是灑金的紋飾,腰間佩玉,舉手投足間皆是貴氣。


    俞音一看便知,劍閣和渡雪山莊,這向來不和的兩大仙門,又撞到一起了。


    劍閣和渡雪山莊的不和,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以至於兩者之間的不和已經到了某種絕妙的地步,大到對待妖族的態度,小到日常穿著,沒有一個地方能夠趨同。


    就好比在穿著上,兩大仙門的弟子都穿白衣,可劍閣中人認為,白衣要樸素,偏偏渡雪山莊的人認為,白衣就要穿得貴氣逼人,以至於即便劍閣和渡雪山莊的人走在一起,且穿得皆是白衣,旁人也能一眼將他們區分開來。


    那幾人中,為首的一人似乎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俞音沿著聲音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樸素白衣隊列中一條耀武揚威的紅色緞帶。


    劍閣閣主紀飛雨,紀飛雨的側頰上,有一道狹長的傷口,似乎是被什麽銳器割傷的,顯顯地避開了那雙桃花眼。


    紀飛雨對麵那人,穿著渡雪山莊的衣服,容貌極為清麗出眾,五官精致,卻絲毫不顯女氣,加上著裝華貴,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凡。


    紀飛雨似乎正在和對麵渡雪山莊的人說些什麽,對麵那人一句話也插不上,被紀飛雨懟了個麵紅耳赤,暴怒之下,揪起旁邊一個渡雪山莊的弟子,一耳光扇了下去。


    俞音:“……”


    太熟悉了,這扇耳光的起手姿勢,這速度,這角度,這力道,隻可能是一個人——


    如今渡雪山莊的莊主,當年的南淵七雅之一,楊霽明。


    雖然仙道沒落,如今早已不存在飛升一說,不過修仙者的壽數依舊遠遠高於常人,容貌上也不會衰老,隻是氣質,會隨著時間的增長而發生變化。


    楊霽明的變化太大,當年矮小瘦弱的少年,如今穿著渡雪山莊的白衣,牡丹映雪,金色的衣帶和衣擺在夜風中微微拂動,裹著狐裘的他,一身貴氣,要不是那熟悉的扇耳光動作,俞音根本無法認出他來。


    可見這位掌權後,扇耳光的動作不僅幾十年如一日,甚至還越發熟練起來。


    倒是紀飛雨和楊霽明,在少年時代短暫的友好過後,如今也開始針鋒相對起來。


    俞音忽然就生了幾分好奇地心思,迫切地想知道這兩人在聊些什麽,北逍在和掌櫃的說些什麽,俞音走了幾步,出了店鋪,在一個賣麵具的攤位附近,聽起了牆角。


    “你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沒腦子。”紀飛雨的語氣中滿是嫌惡,“招魂往生,無稽之談,俞音是怎麽死的,你和沈雲央自己心裏沒有數嗎?”


    攤位上,一排麵具的後麵,聽到這話的俞音暗自皺眉,他圖個樂子來聽牆角,沒想到卻聽這兩人談起了自己。


    紀飛雨這麽問,是什麽意思,當初的他,難道不是在三清山閉關時,無事可做,終日無所事事不得大道最後閑死的嗎,雖然他當年死的早,但死因清清楚楚,為什麽紀飛雨會拿這個來質問楊霽明。


    “沈雲央說,他會回來,就在今年的花月節前夕。”楊霽明爭辯道,“你不待見他,不代表你可以幹涉我們的計劃。”


    “我管你什麽計劃?我對你們做的這些沒有任何興趣。”紀飛雨嗤道,“劍閣主戰,渡雪山莊主和,我們向來就不是一派,花月節皇城的殺陣,你要是多上心那麽幾分,用得著年年都讓妖族的尊主在人族進出自如?妖族出了個瘋子,他腦子不好,我看你和那沈雲央那廢物也病得不清,都這樣了,還有心在皇城布局,你當落英劍重現就能把他招回來,那你盡管去,當年俞歌出事,最大的受益人是誰,你難道忘了,就算他活著,來了京城,也不見得會因為落英劍而現身。”


    渡雪山莊的莊主平日裏一呼百應,今日碰上劍閣的話癆閣主卻是吃了個大虧,麵對著紀飛雨的咄咄逼人,隻能堅持說:“我有我自己的理由,我隻能說,俞音不是你想的那種,無情無義的人。”


    “我隻相信我親眼所見的東西。”紀飛雨輕蔑道,“我不管你和人皇怎麽折騰,但你最好能幫我提醒他一下,管好毓秀那個女人,當年他們如何苟且我暫且不論,落英劍怎麽到了她那裏,我如今也不想追究,但若再讓我看到那女人把落英拿出來顯擺,那就別怪我對她下殺手,她也配?”


    楊霽明也知道紀飛雨這算是鬆了口,寬心不少,反手又甩了身邊弟子一個耳光:“還楞在這裏幹什麽,那妖修受了傷,應該就在附近,快去找!”


    周邊的弟子都畏懼他,得到命令仿佛解脫,轉眼就散了。


    “你如今倒是長進了。”紀飛雨向來看不慣楊霽明,又道:“你最好和當年的事情沒什麽關係,不然……誰在那裏!”


    紀飛雨的目光忽然越過麵具攤位,落在隱藏在層層麵具後的那個人影身上。


    “你是……”楊霽明楞在了原地。


    紀飛雨快步上前,挑開層層麵具,麵具攤後無人,架子上少了一張惡鬼麵具。


    角落裏,北逍和俞音站在陰影中,俞音的手上捧著一張惡鬼麵具,那是他一時情急隨手在麵具攤位上拿的,黑白相間的鬼麵,竟然同秦霜寒當年戴過的那一張一模一樣。


    還好北逍及時趕到,把他拉近了陰影中。


    不然紀飛雨和楊霽明那兩人,剛說完他的壞話,怕是就要跟他打上照麵。


    也說不好背地嚼舌頭的和詐屍還魂的哪個更尷尬一點。


    更何況,除了他的小黑,也就是秦霜寒,這個世界他早已沒有任何想見的人了。


    “又亂跑。”北逍站在俞音的對麵不滿道,抓住俞音的手腕,奪過他手上的麵具,看也沒看就扔在了地上。


    俞音怔怔地看著地上的麵具,剛要伸手去撿,巷口閃過紀飛雨的身影,北逍鉗住他的手腕,迅速把他帶往窄巷的另一頭,轉身帶他潛入了擁擠的人群中。


    借著天空中閃爍的焰火,紀飛雨一步步走到巷道的中央,撿起地上那張惡鬼麵具。


    楊霽明走上前道:“哪家淘氣孩子扔下的吧。”


    “巧合嗎?”紀飛雨略微皺眉,拿著黑白相間的惡鬼麵具,那麵具和他們記憶中的某一個就這麽重疊在了一起。


    “肯定是巧合,這種麵具到處都是。”楊霽明接過紀飛雨手中的麵具,神色絲毫未變,篤定地說,“秦霜寒已經死了,二十年前我親眼看見的,魂飛魄散,不入輪回,不會有錯。”


    下午定好的客棧房間門口,俞音睜大了眼睛瞪著北逍:“你去樓下再要一間房。”


    “好。”北逍點頭。


    俞音送了一口氣,尊主還是很講道理的。


    下一秒,北逍推門進了房間,順手把俞音扯了進來,落了鎖,又下了一道結界。


    俞音:“……”


    房間的床前,坐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兩人背後都撲騰著雪白的小翅膀,手裏各自提著一個小籃子,正在往床上撒著什麽。


    “恭迎尊主。”三三從床邊坐起身,向北逍行了禮,明明看起來隻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行禮的動作與神情都一板一眼十分標準。


    “恭迎尊主,尊夫人。”芸芸也跟著開口道,想了想歪著腦袋又補了一句,“尊夫人早生貴子呀。”


    俞音:“……”


    他這才看到,客棧的床上鋪滿了紅棗、桂圓、花生和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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