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寧看著朝堂上威風堂堂的老太後,忽然心生了一個想法:如果是他師父的話,他會怎麽做呢?


    答案顯而易見,張精忠會選擇盡可能地和太後和平共處。張精忠當年不知道太後冷酷鐵血的本質嗎?不,作為一手挖掘了有琴太後的人,張太監肯定比所有人都要了解這位太後的本質,甚至可以說這才是他們進行合作的基礎。


    張太監一直不覺得當皇後的必要條件是愛皇上,她可以敬他,畏他,拿他當上峰當老板,卻絕不應該為愛吃醋,失去理智。


    而『性』格冷血的有琴太後,無疑是最符合張太監這套理論的人。


    她可以對後宮諸妃一視同仁,可以愛護自己的親子,從不會因為嫉妒而誤事,讓後院失火。因為她根本不愛肅帝,無愛便無恐,不會心理失衡,不會患得患失。隻要肅帝給夠她身為皇後足夠的尊重,她就可以是全天下最賢惠的妻子。


    張太監與這樣的皇後在內廷配合,自然是千好萬好心情好。


    於是,池寧捫心自問的第二個問題,也就隨之而來:那我可以試著和太後合作嗎?


    事實上,現在池寧和太後的關係,正處於一種比較微妙的合作狀態裏,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推太子上位,並一直在為此不懈努力。隻是池寧這邊“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地先一步考慮到了更遠的未來,當太子登基後,朝堂該如何重新洗牌。


    不,不對,池寧想著想著,這才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太後也在防備著我,是嗎?】這是池寧的第三個問題,他選擇了直接問原君,因為池寧突然明白了,他按兵不動是因為他拿太後沒轍,那太後呢?太後為何也要一直容忍他的種種試探?是因為脾氣好嗎?很顯然不是,那麽真相就隻有一個,太後拿他也沒有辦法!


    【是的。】原君開開心心地恭喜了池寧,不知不覺,池寧也被別人標記成了勁敵。


    換作旁人,肯定會覺得這是嘲諷。隻有池寧,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來自原君的道喜,因為他真就有了一種榮幸之至的感覺。他覺得強大到沒有辦法解決的對手,也對他有一樣覺得難搞的敵視。


    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就這樣在池寧的心中誕生。


    池寧轉天就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和二師兄俞星垂說了一遍,然後,就連仙仙都表示,這想法真的很大膽:“你確定不會有問題嗎?”


    “我們做什麽都會有風險啊,”池寧是這樣解釋的,“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把更大的。”


    說完,池寧就著手細化起了他的想法,打算等他查漏補缺,研究到了足夠有說服力後,就拿去和王洋商量。


    在池寧的計劃全部寫清楚之前,銓選先一步開始了。


    銓選,在更早的朝代裏,是一種選官製度。到了大啟,又衍生出了對各級官員的考察製度。選官和考察的內容,基本上與科舉大同小異,都是以考試為主,各地先考,優越者再到京城考。考得好,就可以得到升遷,考不好那就要麵臨其他情況了。


    池寧這段時間這麽忙,也是因為銓選近在眼前,奏折才會這麽多。好像全天下的官員在這一刻都意識到了,必須給自己刷一刷存在感,俗稱“臨時抱佛腳”。


    哪怕佛對此並不是很開心。


    大家依舊熱情,覺得不能再這麽在職位上混下去了,必須得起點作用,至少不要讓人覺得自己是可以取代的,被輕易刷下去。


    大啟的銓選,有兩種考生:


    一種就是等待選官的候補官員,他們希望前輩們能盡快騰出空缺,好任自己通過考試,去填補坑位,大展拳腳。


    一種則是本身已經有了官職,不想失去或者想要更進一步的,他們會通過考試,來接受朝廷考察,看看是留任、升遷或者是平調,乃至是被撤職。


    各地的考試隨時隨地都會舉行,按需考試。京城的大考卻是三年一次,機會轉瞬即逝,必須得把握好了。除一二品大員以外,都能報名。不強製,隻是若報了名,卻沒考好,那麵臨的降職風險也要自己認。


    池寧等人在忙碌的,就是在這場京城大考裏,最高級別的一場考試。這考試的考生是經過其他考試篩選過,隻剩下最後一步就能魚躍龍門。


    是大部分外省官員調往京城的最關鍵一步。


    考場就設在北宮,離貢院不遠,由司禮監和吏部共同主考。因為這是池寧進入司禮監遇到的頭一回銓選,他便決定親自下場監督,以便忙中出錯時,他好在現場臨時找補。內閣一看池寧去了,怕吏部尚書玩不過池寧,給他太多可乘之機,就請了首輔王洋出麵,來與池寧達成一種製衡。


    當池寧知道這個結果的時候,肉眼可見地更加開心了。


    因為這代表了別人真的在拿他當一個棘手的大佬來鄭重其事、小心翼翼地對待,池寧發自真心地喜歡這種威懾之感。


    他根本沒打算掩飾。


    當然,池寧也不可能在考場裏像個監工一樣,辛辛苦苦、時時刻刻地一直監督,他參與的主要有三項,開場、閉幕以及……


    開場前一夜的神秘儀式。


    其實這種儀式在科舉考試的前夜也會在貢院進行,隻不過池寧當時為了避嫌,沒有參與。銓選前夜,池寧和王洋都換上了祭祀時才會穿的朝服,一起坐到了北宮的台子上,看著院內的仆從在神宮監太監的指揮下,點燃火焰,揮動黃旗。


    黃旗祭天,藍旗祭祖,黑旗祭冤魂。一共三道手續,有專人在旁作法。


    “要是換作以前,我可是一點也不會信這些個東西。”王洋彈彈衣袖,與池寧開口。他就是炎黃子孫標準的傳統信仰方式——你說我會一夜暴富,好的,我信你;你要是敢說我今夜暴斃,就去你媽的封建『迷』信。


    但是在經曆過靜王的事之後,王洋心有餘悸,決定多給鬼神一點麵子。


    據說黃旗能請來老天爺,由它見證他們這是一場多麽公正公平的考試。天地間唯一的真神原君表示,不約。


    藍旗能請來各位官員大人的祖先,請他們庇佑自己的子孫步步高升。


    黑旗能請來厲鬼冤魂,意思很簡單,如果在這些參與考試的官員裏有人作『奸』犯科,請您自己動手,別客氣,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大啟不成文的規矩,不管是貢院還是北宮考場,一旦在考試過程中,出現像冤魂索命的凶案,朝廷是不會『插』手去管的。因為他們會默認對方這是之前做了什麽虧心事,考試時被仇家給來帶走了。


    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卻一直存在,據不完全統計,考場裏在考試時發生的靈異事件,前前後後加起來不下千起。


    你信則有,不信則無。


    在這樣的儀式裏,池寧和王洋這樣名義上的主考官是必須在場的,他們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在最後負責點香。


    道家講究夜裏不點香,因為白天點香是祈福,晚上點香可就是招鬼了。


    “我們讓鬼魂自己來報仇,會不會有點懶政怠政的意思?”池寧已經從原君那裏知道了,這一套還真的會給執留下一個報仇的渠道,但不會影響到正常的普通人。因此,池寧很是有閑心和王洋開玩笑。


    “嗯,我們也要努力,鏟除不義之官。”王大佬是真的一心為民,最恨貪官。


    兩人上完香,就又回到了高台的座位上坐著,離眾人遠遠的,其他人隻能看見他們嘴動,卻聽不到都說了些什麽。


    池寧就是在這個時候,藝高人膽大地對王洋提出了他對太後老娘娘如何安排的設想:“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們搞不定那位,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怎麽講?”王洋皺眉,涉及到至高無上、掌控全國的事情,這怎麽退?


    “老娘娘可以參與到議論和決策裏來,卻不能直接行使權力。”就也給太後一個職位好了。她既然這麽喜歡參政,那就參嘛。隻是她和內閣、司禮監一樣,別想成為老大。


    大家都來互相製衡。


    池寧覺得司禮監的活兒太多了,而他的『性』格又決定了他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控製欲,做什麽都想親力親為,因為他真正能相信又能力的人實在是太少,雖然他同樣不信任太後,但至少太後的能力有目共睹。索『性』不如拉太後來幫忙打工,分擔辛苦。


    王洋被池寧的大膽想法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到了第二天的考試開場時,兩人還在私下裏竊竊私語,不斷地就此事進行車軲轆的爭執。池寧看著就坐在他對麵不遠處的幹兒子蘇輅,還有閑心和對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致意。蘇輅並沒有告訴池寧,他也來參加了升官考試。


    王洋看見蘇輅就覺得頭大,忍不住平靜了一句:“你們父子倆,沒一個省心的!”


    “怎麽講?”池寧得承認,他自己的想法確實有些劍走偏鋒了,但他不覺得他幹兒子蘇輅幹了什麽啊,當爹的這個時候必須替兒子和他的上峰訴屈,“蘇輅書讀得可好了,考試也是一把好手,當年可是狀元。您不惜才也就算了,怎麽能說他不省心?”


    王洋哼了一聲,怕的就是蘇輅太會讀書考試:“你知道在過去的小考裏,你兒子幫多少官員作弊,蒙混過關嗎?!”


    “呃……”池寧覺得這是一道送命題,他不應該答下去。


    “整整三十七人!我們卻始終沒有辦法,抓到他真正的把柄。這回大考,才特意把他安排在咱們的眼皮子底下,老夫倒要看看他還怎麽‘助人為樂’‘仗義而為’!”王洋是真的想不明白蘇輅到底在搞什麽,他明明不缺錢,也不缺才華,但在過去的五年間,他卻一直在積極幫人作弊,通過考試升官。


    “我覺得太後這事真的可行。”池寧隻能強行轉移話題。他兒子喜歡幫人作弊,又不是自己作弊,反派池完全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你、你這簡直是在胡鬧。”王洋明知道池寧在轉移注意力,還是上了當。他已經提前觀察過了,也不知道池寧使了什麽手段,他倆說的有關於太後的話,根本無法被別人聽到。而王洋是受過傳統儒家教育的官員,一時間真的受不了池寧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太後是後宮之人,後宮不得幹政,這是祖製。”


    “我也沒說讓太後幹預朝政啊,我是說,讓她參與進來。”池寧再次強調自己的立場。


    太後不是作為所有人的老大來垂簾聽政,又或者代替幼帝執掌大權,她隻是作為大啟國家機器裏的一顆螺絲釘,來辛苦工作的,像所有人一樣。一起為讓這個國家變得更美好而努力,這不好嗎?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啊。


    “太後是女子!”王洋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還要抽空去看一眼好像老實了的蘇輅。


    “女子怎麽了?”池寧奇怪地看了眼王洋,他要不要提醒這位,他前前任的合作者錢小玉在內心深處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你看錢小玉這樣的『性』別認知,影響到他在朝堂之事上的決策了嗎?沒有!


    王洋實在是沒轍,隻能道:“太後不會同意的。”


    太後積極參與政事,為的就是當老大,你不讓她當,她又有什麽搞頭呢?


    “我們誰不想呢?”池寧這話也算是說得極其直白了。池寧很有自知之明,他一直想要的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不,要不是有聞宸,他都想自己當皇帝了好嗎?還不能讓人有夢想了嗎?


    內閣現在和司禮監別別扭扭地較勁兒,為的是什麽?還不是也想當一言堂,想壓製住司禮監,徹底讓票擬成為最後的朱批?


    但,有這樣的想法又能怎麽樣呢?


    夢想就一定能實現嗎?


    不見得吧?


    要是一定會實現,那池寧第一個想他師父死而複生。


    “行,退一萬步說,你的這些理想都能實現,但你又怎麽來製衡太後呢?”太後不像宦官、大臣,她是皇帝實實在在的長輩,皇帝與她意見不合時,到底算不孝、頂撞,還是算其他的什麽呢?若無法製衡太後,那池寧的設想便隻會變成一紙空談。


    池寧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我會想到辦法的。”


    王洋覺得池寧就是剛剛上任,想法多,但畢竟還是年紀輕,有些東西想的根本不切實際,王洋抱胸嗬了一聲:“行吧,你要是能說服太後,我就同意。”


    就讓太後來當這個惡人吧。


    池寧卻笑了:“這可是您說的。”


    王洋:“……”我是不是上當了???!


    等池寧離開,王洋才想起來去看蘇輅,蘇同學已經答卷完畢,準備提前走人了。王洋雖覺得這點時間,應該不夠蘇輅再幫別人作弊,但還是小心翼翼地觀察了半天,隻是和以往一樣,始終沒能發現其他人的端倪。


    一直到後麵考試完了,判了卷子,王洋這才確定了,蘇輅這孫子肯定還是下手了!


    蘇輅幫人,從不會給一模一樣的答案,但卻能夠保證這答案也合理,能過,讓人根本抓不到旁人捉刀的把柄。唯一能判斷這不符合答卷人水平的,隻有答卷人平日裏根本不可能答得這麽好。


    但你也不能因為對方一次的超常發揮,就憑空武斷,說對方作弊。


    要不是這些年裏這樣的事情頻繁發生,也不會引起王洋的警覺。看著這一回的結果,王洋簡直想掀桌,蘇輅這孫子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王洋實在是沒轍,隻能找來蘇輅私下裏交涉,他其實想讓池寧和蘇輅談的,但池寧根本不管,他覺得他兒子做得沒錯。


    蘇輅對王洋也是實話實話:“考試並不是衡量所有人的唯一標準,有些踏實肯幹的地方官員,並不一定有多好的文采,他們擅長的是庶務,是為百姓謀福祉。相反,有好文采的才子,也不見得就一定能當個好官。”


    蘇輅隻是幫了他覺得不應該被文采而耽誤的好官。


    王洋回頭又去看了蘇輅幫忙作弊的人,過去和升遷後的履曆,不得不說,蘇輅確實如他所言,隻是幫了應該幫的人。


    對此王洋還能說什麽呢?


    池寧就像他的幹兒子蘇輅,當下做的事情不一定會被世人認可,但時間會說明一切。罷了罷了,王洋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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