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從坐忘心齋弟子的角度來說,是十分懵『逼』且茫然的。


    一直安安靜靜在後院閉關的小師叔,突然出關,說是他夜觀星象、掐訣念咒,算出了雍畿今夜會有大事發生,當下就做出決定,帶著精銳小隊趕往了京郊的水榭小築去除妖降魔。在大家還震驚於小師叔竟然真的會“縮地成寸”這種仙家手段,沉浸在又是不可思議又是激動的情緒裏時,小師叔卻死了。


    莫名其妙地死了。


    在現場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普通人,都活得好好的情況下,他們會法術的小師叔死了,他們剛剛才發現那麽厲害的、隻是在院裏和皇帝說話的小師叔,沒了。


    哪怕是念平帝,也意識到了如今事態發展的不對。


    他本來還在想著,他到底要不要原諒坐忘心齋的橫『插』一杠,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他原不原諒坐忘心齋的問題,而是坐忘心齋還願不願意原諒他的問題。


    坐忘心齋作為國教,其實一直很低調且做事到位,從不會喧賓奪主,也總在關鍵時刻維護著皇室正統……


    沒有意外情況,皇帝肯定是不能說廢除這個國教就廢除的。


    而一旦坐忘心齋要追究他們小師叔立朝律之死,或者說得更嚴重一點,他們直接不再支持念平帝這個當朝皇帝,轉而投向太子門下,那麽民間會怎麽想呢?他們肯定不會覺得是坐忘心齋的問題,念平帝這些年越來越不得民心,會立刻反噬,讓老百姓覺得是聞恪不堪為帝,失道寡助!


    不不不,不行,念平帝不斷地在心裏搖頭,想要挽回坐忘心齋。他努力鎮定下來,對領頭的大弟子道:“有妖道『迷』『惑』於朕,讓朕險些釀成大禍,幸而立愛卿趕來救駕。”


    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不管那人到底什麽來頭,隨著立朝律的死,他都隻可能是妖道了。


    “你們離去後,立愛卿正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於朕,卻不想那妖道還有同夥兒在旁伺機而動,突然殺出……”念平帝化身說書先生,開始了現場瞎編,還編的挺有模有樣,一看平日裏就沒少看話本。其他藩王公主要不是都有參與,差點就信了。


    念平帝說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看著他的兄弟姐妹們,意思就是想要串供。


    其他藩王公主此時此刻的內心十分複雜,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再幫念平帝。最終,他們隻能選擇了沉默。


    至於坐忘心齋到底會把他們的舉動理解為默認還是抗議,那就是坐忘心齋的問題了。


    念平帝終於說完了他的故事,結局是妖道的同夥兒使用卑鄙手段逃跑了,立朝律為保護在場的眾人犧牲了。實在是一代大師,為國為民:“朕一定不會讓立愛卿的犧牲白費,朕這就下令,全國緝拿賊首!”


    天書教沉寂三年再次出山,事關重大,沒有人會不重視。最終,這件事就這樣被念平帝給定了『性』,強行塵埃落定了。


    諸王及公主則帶著他們的家眷,回到了各自的府邸,閉門謝客,展開了一場內部的清洗。


    不同的『性』格,決定了這些皇室宗親不同的做事態度。


    好比五公主便決定息事寧人,反正她本來就知道,她的兒子不是她的,這日子過去怎麽過,如今依舊會怎麽過下去。她會待他視如己出,不再奢求更多。


    神奇的是,如五公主這般,選擇了暫時忍下綠帽的人,竟還不在少數。


    以靜王為首的幾個王爺,幾乎都是心照不宣的假裝無事發生,他們雖遠離了過去頗為寵愛的子嗣生母,卻並沒有把子嗣不豐和綠帽的事情嚷嚷出去。就池寧觀察,選擇了這條路的,大多是歲數大一些,本身就已經不太容易再有子嗣的藩王,看樣子是打算就這樣將錯就錯下去了。


    難得糊塗,大抵如此。


    另外一派則是以長公主為代表,他們不信命,回去之後,就積極挑選起了另外一半,準備拚命造人,非要生出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不可。為此,他們還準備和坐忘心齋借人,時刻監控,杜絕再次出現綠帽的可能。


    當然,還有一些中間派和個例。


    有個『性』子烈的王爺,第二天他王府門口就掛起了白幡,一夜之間府上死了不知多少人,據說是大麵積誤食了有毒的蘑菇。但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家該懂的都懂。


    幸好,這種隻是個例。


    中間派的選擇和念平帝差不多,建個廟給所有的後院妃子、孩子,發配他們去念經了。既舍不得殺人,也實在是見不得他們讓自己麵上無光的臉。


    “這都是肅帝、魏貴妃和念平帝造的孽。”池寧這樣對俞星垂道。


    池寧真的是感慨頗多,肅帝和魏貴妃這對在宮鬥劇裏找真愛的神經病都已經死了,就不多說什麽了。念平帝……真不是池寧對他有偏見,實在是這位不做人,對藩王公主們說得太狠,讓他們哪怕在聽了立朝律的臨終遺言後,還是對自己的生育能力將信將疑,始終覺得自己現有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寧錯殺,不放過。


    “他對自己的孩子尚有一絲親情,對其他子侄確實太殘忍了。”俞星垂也跟著搖了搖頭,“他已經……”


    失控了。


    池寧與俞星垂同時在彼此眼中領會了這個意思。


    雖然昨夜由念平帝製造的針對太子聞宸的危機,被化於了無形,有什麽事都被原君當場給解決了。但這同時也給了池寧一個信號,他們不能再等了,念平帝已經越來越瘋,再不下手,說不定他們反而會先一步成為念平帝刀下的魚肉。


    “師兄放心。”昨天離開水榭小築後,池寧就第一時間聯係了有琴太後,把當晚發生的事,原原本本、不差分毫地告訴了她。


    太後會怎麽做,池寧不在乎,他隻希望念平帝活不過今年!


    俞星垂聽後,也是低眉斂目,『摸』了『摸』手上茶杯微燙的杯沿:“讓他在位這三五年,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話語輕柔,卻殺機畢現。


    有琴太後也是沒有客氣,很快就私下聯係了坐忘心齋,借題發揮,對念平帝發起了問責,立朝律的死,可不會那麽容易被糊弄過去。太後也是好本事,竟真的說動了當晚的一個藩王反水,傳出了立朝律不是被人所殺,而是『自殺』的真相。


    立朝律一案在朝堂之上立刻炸了鍋,想要糊弄過去已是不可能的了。


    至於其他藩王、公主那裏……太後看樣子不是已經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並不打算深入合作接觸,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她當年準備藏老嬤這個後手,是打算用來對自己的兒子解釋的,對其他人可不管用。


    連聞宸都在一晚上之後大徹大悟,池寧本來還挺擔心小太子的,交代李石美時刻關注他的精神狀態,萬萬沒想到反而是小太子主動來東廠,安慰起了池寧。


    東宮和東廠挨得實在是太近了,一抬腳就到。


    “不要擔心,伴伴,最壞的結果不外乎所有的叔伯姑姑站到孤的對立麵去。”又不是沒有過,聞宸坐在椅子上,努力繃住了沒晃腿,頗為認真地對池寧道,“在夢裏,哪怕如此,我們也贏了。而且,現在的情況就是一場比爛大賽。”


    其他藩王、公主是肯定不可能自己登基的,先不說孩子問題,就朝臣也不可能答應讓他們上位。


    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站隊,在很爛的太後加聞宸的綁定組合,和更爛的爛人念平帝中進行對比選擇。


    說真的,能選誰?


    他們選聞宸的概率怎麽看都是很大的,畢竟聞宸還小,還有希望改變,太後已經老了,能活幾天可不好說。


    不管有幾個人最終決定選擇聞宸,聞宸這邊都是贏,他們的加入隻是讓聞宸未來的登基之路更順暢而已。


    聞宸也終於消除了心頭最大的困擾之一。說真的,這背後的秘密,讓聞宸甚至覺得,如果所有的藩王、公主因為太後的所作所為而站到了對立麵,也不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


    “皇祖母……”確實有錯。


    還錯得很是離譜。她當年是皇後,所有的皇子公主理論上來說都是她的孩子,她在自保有餘的情況下,明明可以做更多的事,但是她沒有。因為其他皇子公主失去生育能力,對於有琴氏來說反而是一種更加有利的情況,所以她選擇了冷眼旁觀。


    冷眼旁觀有錯嗎?


    聞宸無法言及長輩之過,他唯一能說的是:“不管多少叔伯姑姑無法釋懷這件事,孤都不會怪他們。”


    當年他也曾怨過,恨過,不明白為什麽宗親沒有一個支持他。如今,知道了原因,就足夠了。他們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隻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罷了。


    “孤不生他們的氣,臨臨也不生他們的氣,好不好?”


    池寧詫異地挑眉,看向太子:“殿下為什麽會有此一問?”他更想問的是:在你的“夢”裏,我很生他們的氣嗎?


    太子也怔怔地抬頭,看著池寧,自以為懂了,池寧當年肯定也不知道藩王與公主們被念平帝欺騙了什麽,所以才會有了後麵的種種。如今臨臨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自然不會再生他們的氣啦。


    那可真是太好了。


    聞宸前所未有地開心著,他的重生起到了作用,幫助到了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


    鬥香大賽結束後,就到了錢小玉的道觀揭幕儀式。不管念平帝最近被鬧得怎麽一腦門子包,其他的事情並不會因此而有什麽改變。簡單來說,以錢小玉為首的掌權派,根本沒把念平帝放在眼裏。


    錢小玉捐的道觀,名叫“山不高”。


    取意“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實在是個頗為促狹的名字。


    揭幕儀式這一天,所有的“助緣信官”,都被邀請到場,池寧、俞星垂和江之為三兄弟也在其中。江之為幾乎是所有到場的宦官裏,級別最低的那個,他竟還不是一個太監。


    江之為對於自己的到場也是一臉茫然:“我捐錢了嗎?”


    “你捐了。”池寧瞪了一眼自己的師兄,趕緊壓下了他的傻話,想給錢小玉的道觀捐錢的宦官不知凡幾,他是看得起你才會收錢,可不是人人都能成為這裏的助緣信官。池寧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在慷慨解囊的時候說了一嘴,我師兄江之為也十分想為大人出份力,這才給江之為爭取到的資格。


    在這裏,不得不先解釋一個概念——助緣信官。


    這是基本隻在宦官內部流傳的一種說法,之前在說池寧這個師門時,曾一筆帶過的提過一回。簡單來說,就是給某個寺廟道觀的建立捐過款的人。一般都會碑陰題名,刻在石頭上。


    看上去眾人得到就是個名頭,實則不然。


    對於宦官們的意義遠不止於此,他們捐錢,一是為了積攢來世的功德,二則是一個通行證。當宦官老了,不想獨自居住或者沒錢獨自居住時,他們就可以到刻有自己名字的寺廟道觀無償養老。


    再簡單點理解,山不高道觀,就是錢小玉給自己建的高級養老院。


    他日老了,錢小玉就可以直接在山不高道觀出家,擔任觀長。很多宦官都有類似的『操』作,有錢的就自己獨立建,沒錢的就幾個人湊著建,或者去其他宦官的寺廟道觀下掛靠,是一種已經傳承了百年、獨屬於宦官的養老體係。


    給錢小玉的道觀捐錢,不一定代表了池寧日後也會來這裏養老,卻是錢小玉在未來老了之後,依舊願意接納、庇佑池寧的一個信號。


    這樣的邀請函,自然意義非凡。


    都說狡兔三窟,池寧可以說是狡兔三十窟,他當了無數寺廟道觀的助緣信官,也就是說他完美而神奇地融入了很多個宦官小團體之中。


    天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哪怕是江之為、俞星垂,也都隻是朋友多,卻還沒有到能夠相約一起養老的地步。


    “真要養老,肯定還是咱們仨一起。”池寧小聲在江之為耳邊道,“但我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萬一出點什麽意外……


    “我已經說好了,你們未來可以用我的名義住進去,無論是我名下的哪個寺廟道觀。”雖然寫著“池寧”,卻同時代表了池寧背後的兩個師兄。


    “能出什麽意外啊。”江之為拍了一下池寧的肩膀,“淨說胡話。”


    池寧心裏想了一下原君,這可真不好說。


    【我的信徒怎麽會老?】原君也在嗤笑。


    【???當您的信徒還有長生不老這樣的好事?】池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的未盡之言是,那現在讓我兩個師兄加入還來得及嗎?


    【……我隻要你一個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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