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星,濃霧像大群幽靈徘徊在街道上,它們的衣袍遮蔽了巴洛克風格建築的拱頂與側廊,昏黃的燈光柔和得像透過了簾幕,將近處撐起屋簷的扁平立柱照得朦朦朧朧,讓柱頂環飾得富麗堂皇的大瓣玫瑰浮雕,投下黯淡陰影。


    抱著水瓶的裸足少女雕像,象牙白的輪廓被花瓣陰影覆蓋了一半。


    它就像深藍星麥瑞迪斯城裏無數雕像立柱一樣,在迷霧裏無聲安靜的佇立著,它的美麗永恒定格在那一秒,然後任憑時光腐蝕。


    單調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盞稍亮的掛燈搖搖晃晃破開迷霧。


    華麗的四輪廂式馬車緩緩停下,路邊是一座廢棄的小教堂。


    深藍星地麵城市在設計規劃的時候,極致的裝飾了所有建築,讓它們看上去精致浮誇,奢華堆砌,再加上始終不散的濃霧,完美得就像藝術品!


    教堂在古地球文明裏絕對是最重要的一環,深藍王國雖然沒有人信仰宗教,但不妨礙大量宗教題材的雕像與穹頂出現在建築上,這就像一種傳統,是遺失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樣一座教堂,當然發揮不了它該有的功能。


    深藍星地表城市是需要一定身份等級才能進入的,這裏沒有遊客,也沒有閑得無聊的路人。唯一的例外就是各國外交官,但他們根本不能離開使館區。


    教堂荒廢得厲害,彩色拚花玻璃窗都出現了殘缺。


    深夜,馬車就這樣緩緩停在教堂前。


    同一時刻,街道兩側所有雕像的眼睛忽然閃爍了下,這情況在濃霧裏顯得格外詭異,暗紅色光掃視街道,很快又消失了。


    “安杜馬裏探測結束,7街區沒有任何異常。”


    低低的機械音結束後,教堂的門無聲打開,從裏麵出來一個全身漆黑鎧甲的騎士,沉重的步伐踏在台階上,頭盔蓋住冷硬的麵容。


    隨後一個披著墨綠織絨鬥篷的人走出教堂。


    台階可能缺了一塊,他沒有留神,踉蹌著一滑,本能的向前跌了一步。


    黑甲騎士立刻伸手扶住,並嚴肅的提出警告:“你需要休息,實驗已經交給普爾森與阿加雷斯了,肯定能找出失敗的原因。”


    “拖不回來並不是壞事。”低沉暗啞的聲音響起,“否則又要向國會解釋聖輝帝國的機甲為何出現在深藍星。”


    “賽路斯閣下,你太擔心了,研究所的六維技術也許不能鎖定係爾所在的遙遠世界,但封鎖整個研究所還是沒有問題的。”黑甲騎士冷硬的說,“那台熾天使長經過高維世界漂流的損傷,又休眠了許多年,還能做什麽?”


    “安朵斯,要永遠記得有一種情況叫做意外。我已經為意外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沒有機會再經曆一次,係爾的行為太冒失了。”


    “是。”


    黑甲騎士倒是沒趁機說某隻的壞話。


    比起愛好冒險小說的係爾,安朵斯更符合騎士的美德與形象。它對自己的行為程序要求嚴格,對別人同樣,其實最適合安朵斯的職業不是夜羽軍團旗艦,也不是首相近衛官,而是深藍星軍事法庭審判長。


    “通知拜蒙,聖輝帝國潛伏計劃需要再次加緊。”賽路斯停下腳步,命令說,“那個熾天使長操縱者魯克的信息,越多越好。”


    安朵斯默不吭聲的將命令轉成數據輸到雷蒙蓋頓機甲共享資料庫裏。


    至於怎麽傳過去,這個問題有別的機甲操心,它隻需要記錄就好。


    “去國會大廈。”賽路斯走上馬車。


    “不,閣下,你需要休息。”安朵斯再次提出警告。


    “前線戰報應該在今天傍晚抵達,但全無消息。”賽路斯疲倦的以手撐住額頭,思索著說,“難道聖輝帝國真的退兵了?”


    安朵斯也上了馬車,它的腳踩在白色踏板上時,反重力裝置已經啟動,馬車也足夠大,三米多高的機甲主體哢哢的收縮到正常人高度,很輕鬆的將車廂門堵得嚴嚴實實。


    這座廢棄冷僻的教堂,地下其實是雷蒙蓋頓機甲倉庫。


    曾經有幾十台機甲躺在那裏生灰,現在早已活躍在白鯨星係前線與深藍王國其他星係,倉庫就被深藍星研究所重新改製成高維空間技術實驗室。


    還附帶作為一些秘密戰俘的牢獄。


    係爾與溫欒所在的遙遠時代,已經過了整整六百年,但對深藍星來說,距離聖輝帝國遠征軍與白鯨星係盟軍第一次暴風星域戰役,隻有九十五年。


    這將近一百年的時光,戰火燃燒,無數人死去。摩爾威亞共和國重建,深藍王國沒有擴張領土,但駐軍卻已經掌握了大半個白鯨星係。盟約從義務供給,變成了強製執行,深藍王國儼然成為這個星係的無冕霸者,諸國的軍事政治甚至生活都在改變。


    一切為了戰爭。


    暴風星域甚至一度丟失,聖輝帝國開辟的蟲洞也兩次被占領炸毀,雙方各有勝負,最後又僵持在暴風星域對峙。


    將近一百年的戰爭,讓深藍王*事學院出來的軍官們徹底曆練出來了,敵後占領區有單卡拉比布耶爾,聖輝帝國內部有機甲潛伏,恐怖公爵帶著一群機甲愉快的在戰場上升級,加上王級機甲充當防線中樞,以賽路斯為首的深藍星執政黨立刻帶著普爾森返回首都。


    ——打仗這碼事,還是交給專業人士來,他們就不瞎操心了。


    “賽路斯大人,國王陛下回來了!”安杜馬裏的聲音忽然在車廂裏傳出來。


    它占據的是馬車配備的城市公共廣播,機械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呆板,“貝利亞放行了,兩個小時前飛船回到麥瑞迪斯皇家港,複辟黨成員都在王宮舉行宴會。”


    賽路斯皺眉:“入境記錄沒有異常?”


    “是!”


    “去王宮!”賽路斯說完後,抬手阻止安朵斯勸阻的動作,“我了解愛希拉六世,現在戰局穩定,他已經在戰場上贏得了聲望,收服了不少對王室忠心的部隊,國民輿論也對王室很有好感,他隻需要再堅持等到聖輝帝國退兵再返回深藍星,王室的根基足夠再穩定幾百年,何必現在回來?”


    “有陰謀?”


    “不,有意外。或者說,出現了一個讓他覺得更有利的選擇。”賽路斯靠在馬車座椅上,蒙在座椅上的鬆軟絨布麵讓他放鬆的伸直了手臂。


    鬥篷略微揭開,銳利的金色眼睛瞄黑甲騎士:“安朵斯,你到底有沒有升級過數據庫?”


    黑甲騎士僵硬了,哢哢扭過脖子:“沒有!”


    “為什麽不用?我記得普爾森這些年做過不少數據智能升級程序。”賽路斯疲倦的撫摸額角,順口說,“我們忙著其他研究項目,這些事隻能你們自己做,不要鬆懈。”


    “我明白…”安朵斯握緊拳頭,艱難的說,“其實我都下載了,但是我不會裝!”


    “……”


    賽路斯靜默半分鍾,沒忍住,笑了。


    他笑得幾乎不能動,眉眼間的疲倦與鬱結神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樣的笑,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


    “咳。”賽路斯一邊嗆咳一邊伸手拍安朵斯的肩,後者半跪在馬車座椅邊心情指數悲憤異常。


    如果這樣嘲笑它的不是賽路斯,安朵斯一定會嚴肅的扔出決鬥通知。


    “我說的是實話!!”安朵斯憤怒,實話有什麽好笑的?


    “嗯,我知道…哈哈。”就是實話才有趣!


    安朵斯憤憤的閉上嘴,決定不再理會這個話題了。


    城防係統安杜馬裏默默的做記錄,還準確的把消息傳給了正在王宮參加宴會的外交事務大臣米切爾——


    “首相閣下今天心情很好。”


    “什麽?他怎麽會心情好,他不是已經心情不好一百年了嗎?”米切爾奇怪的嘀咕。


    王宮的廣場上燈火通明,驅散了霧氣,一輛輛馬車有序的按照螺旋線來到王宮門口,停駐一分鍾,等待身份顯赫的人們走下馬車,又轆轆滾動著離開,為下一輛馬車騰出空位。


    現在正是社交季,貴族沙龍與晚間聚會隨時都會舉行,深夜時分,人們匆匆結束不夠重要的舞會,趕到王宮前。


    麥瑞迪斯城每個有身份的貴族、政府官員出行都是坐馬車,那輛安杜馬裏安排去接賽路斯的廂式馬車,不算普通也不算奢華,就像迷霧裏的一顆石子般不起眼。


    隨著隊伍,馬車終於慢慢行駛到了王宮門口。


    其實隔壁就是首相官邸,但廣場被堵得十分壯觀,想進來隻有排隊,現在馬車不停,驚呆了王宮門口的侍者。


    漫長的等待,讓賽路斯已經睡著了,安朵斯正在糾結到底是進王宮,還是幹脆啥也別管,順著這條路溜到隔壁回首相官邸去。


    “怎麽回事?這是誰的馬車?”王宮侍從官驚訝的喊。


    賽路斯微微睜開眼睛,醒了。


    他示意安朵斯先下去,因為坐馬車直接進王宮這種事情,賽路斯連想都沒想過。馬車在深藍星是交通工具,好比在溫欒生活的年代,奔馳再炫也沒人直接開進酒店大堂,那不是擺架子,是神經病。


    王宮侍者還在努力尋找馬車上的貴族徽章呢。


    最先知道愛希拉六世回來的都是大人物,早早的就到了,現在趕來的都不是什麽重要角色,侍者們也沒當一回事,因為這馬車實在一點特征都沒有。


    不過這個念頭在馬車車廂門打開,跳下來一個全身鎧甲比王宮藝術品雕像更高大的騎士時,他們驚得張大嘴,倒退了好幾步。


    賽路斯還是穿著鬥篷,不是裝神秘,而是他從實驗室出來,鬥篷下麵實在不是能參加宴會的衣服——任何一個科學家在實驗室待了十天沒離開,那形象都夠慘的。


    “走吧。”賽路斯平淡的說,連一眼都沒看旁邊嚇呆的人。


    安朵斯大踏步跟上了,也沒回頭。


    馬車徐徐離開,後一輛嗎車停下,從車裏鑽出來的貴族滿身酒氣,看到王宮門口的侍者呆呆站立,頓時不滿的瞪了他們兩眼。


    侍者們驟然驚醒,慌忙叫到:“快,快通知陛下。首相來了!已經十幾年沒在公開場合露麵的是賽路斯首相來了!!”


    消息傳得永遠比走路快,賽路斯走出林道,繞過宴會廳前的噴泉池時,幾個沒資格進去的小貴族就站在他經過的路邊竊竊私語:


    “喂,聽說沒有,賽路斯來了!”


    “奇怪!不是傳聞他舊疾複發,早就不能下床了,所以這麽多年才不露麵?”


    “不知道啊,其實我覺得是執政黨內部矛盾,米切爾那個瘋子想奪權,賽路斯早就被他們架空了。”


    “……”


    賽路斯慢慢攏緊鬥篷,不動聲色的從議論的人們身邊走過。


    安朵斯跟在後麵,這次輪到它努力忍笑。


    “國王陛下一回來,首相就露麵了,今晚肯定會發生什麽事…喂,你拽我袖子幹什麽?這袖扣上的寶石是紅蛛星雲挖掘的礦藏,扯壞了你可得給我趴地上找。”一個侃侃而談的貴族不滿的說。


    他對麵的人拚命使眼色,指著他身後。


    “什麽——啊!!”轉頭一看發現黑甲騎士那彪悍形象,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深藍王國裏,人們最熟悉的機甲就是安朵斯,因為這個國家財產以前經常在街上、國會裏逛,誰不認識?


    把夜羽軍團旗艦當近衛隊保鏢隨身帶的,也隻有賽路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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