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殿下,方才收到消息,組中有個叛徒私屯了軍火,似乎是被武林盟策反了。底下人抓了他正在審訊。”焦姣然道。


    周容訖揚眉道:“這種瑣事何必跟我商量?”


    焦姣然為難似的笑道:“那叛徒是王將軍的副官,王將軍卻是殿下舊部……我便想著,此事還是由殿下——”


    周容訖道:“知道了。”


    焦姣然低頭斂去神情,正要退出去,餘光裏瞧見他腰間懸的一把匕首,不由頓了一頓。


    “怎麽?”周容訖垂眼一瞧,“哦,這是上回那左道帶來的見麵禮。”


    焦姣然道:“左道投誠時帶了幾把旁門的神兵,是給我們研究這個世界的鍛造技術的。不過殿下休怪我多嘴,這些神兵都飽沾千百年人血,怕是有些不祥。據說這把‘春風詞筆’,曆任主人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孤獨終老,死得特別慘呐……”她拖長聲音道,“殿下可要小心些。”


    周容訖低笑一聲,焦姣然臉色變了變。


    周容訖道:“不勞你費心。”


    【三十八】


    焦姣然走後,周容訖回頭道:“聽清楚了?”


    書櫃後傳出一聲輕響,李克神情複雜地轉了出來,舉起茶壺替周容訖續了一杯:“我覺得她不懷好意。這明顯是挑撥離間,想剪去你的羽翼。”


    “她當然沒什麽好意,拓荒組想要服眾就必須擁立我這個原住民,為他人作嫁衣裳,他們虧大了。”


    李克咬了咬牙,低聲道:“殿下,何必蹚這渾水?你明明重生過一次,上輩子都已經放棄了……”


    “正是因為我重生過一次,你不懂麽。”


    李克一愣。


    周容訖呷了口茶道:“上輩子我放棄弑君後,獨活到壽終正寢,才重回到與你初遇時。那一世我雖然深居簡出,卻也知道最後是改朝換代的結局。”


    “……”


    “若是螳臂當車,我沒必要把命賠進去。但既然已經知道皇帝是天命注定要死,又讓我在這一世遇到了拓荒組,那麽借勢親手結果他,豈不是正好?”


    【三十九】


    李克欲言又止,良久才道:“可你能否預知,最後奪下江山的是拓荒組,還是武林盟?”


    “我不能。”周容訖微笑道,“我也不在乎。”


    “……”


    “無論前世今生,我對那皇位毫無興趣,隻想看著皇帝死。他死了,我們就可以走了。”


    李克呆滯地望著他。周容訖語氣放緩了些,又道:“更何況,若是穿越者掌權,還能把這個世界改造得與你的故鄉相似一些。”


    李克幾乎落下眼淚來。


    他很想問一句:山河破碎,生靈塗炭,值得嗎?


    可這一問最終沒能出口。並非因為不敢,而是因為已經沒有意義。


    【四十】


    “祖宗。”謝涼道。


    “祖宗,你已經三天沒寫稿了。今天找著手感了麽?”


    巡回簽售的路上,範愛國整日把自己悶在馬車裏,誰搭腔也不理。


    謝涼騎著馬在外頭喊了半天無人應,隻得取代了車夫的位置,自己坐在車簾前把控韁繩,耐著性子做心理疏導,遠看倒像在喃喃自語。


    “你這要是再卡下去,我們得死在一處啊。談談人生唄。”


    ……


    “我設身處地替你想了想,這壓力確實挺大的。世上總有人黑你,這算什麽呀,不還有那麽多真愛粉麽。雖說你也確實沒什麽文采——”謝涼“呸”地打了自己一下,“但是起碼有進步呀。”


    ……


    “至於超越梁祝什麽的,樓主也就是那麽一說,你盡力而為就行了。”謝涼扭過頭望著車簾醞釀半天,真誠道,“至少我一直看好你。”


    ……


    “範愛國?再不應聲我要硬闖了。”


    簾內寂然無聲。謝涼心中漸漸湧起不安,一把掀開車簾,隻見範愛國整個人攤成個“大”字,鼾聲綿長。


    謝涼猛然勒馬,長劍“嚓”的一聲貼著範愛國頸側釘入了車板,一把揪起他抬掌道:“老子不忍了,打死你再去自首。”


    “別別別!”範愛國屁滾尿流道,“我剛才在夢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注定名垂千古的完美結局。”


    【四十一】


    英台聽說山伯未死,哪裏還有主意,慌慌張張到那草房去尋,卻已人去屋空,桌上唯餘一紙信箋,寫道:“世事如此,真如大夢,乘風歸去,卿卿勿念。”


    英台垂淚道:“他回到他的時代去了。這世上沒有他要尋的和平,這世界配不上他。”可她難道就此嫁做人婦,在追悔中度過餘生?不,她誓死要找到他。英台自語道:“明天,我會想出一個辦法回到他身邊。畢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英台踽踽獨行,很快沒了蹤跡。馬文才四處尋她不見,終於轉到草房來,捧起信箋翻看,忽見那紙張反麵還密密麻麻寫了字。馬文才讀了幾行,原來竟寫滿了預示祝家與馬家命運的詩。最末那首寫道:“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馬文才驀然頓悟,原來按照預言,就在他讀完詩句的瞬間,這城鎮將被颶風從地麵上一掃而光,遭受百年孤獨的家族,注定不會第二次出現。


    (完)


    【四十二】


    謝涼捧著稿紙流下兩行清淚。


    謝涼哽咽道:“太悲壯了,簡直是大師手筆,包羅萬象。你自己寫出來的?”


    範愛國麵不改色道:“現在是了。”


    “……”


    【四十三】


    範愛國搗騰出了個千古結局,春風得意馬蹄疾,吸一口氣都能飄上半空。


    隔日在簽售會上,粉絲紛紛表示對《腹黑花匠愛上我》的喜愛,範愛國謙遜微笑道:“不過是幾句無病呻吟罷了。”


    “呀——”人群紛紛擲出錦帕香囊。


    謝涼嘴角抽了抽。


    簽售結束後,範愛國心情好,拉著那鎮場的官兵親切友好道:“辛苦大兄弟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官兵羞赧地低頭笑道,“我家妹妹原是範先生的書迷。”


    範愛國簡直要膨脹上天,親切道:“那可巧,不如我給她簽個名?”


    “那就多謝了。”官兵羞赧道,“我一定燒給她。”


    “……”


    謝涼瞧了一眼石化在原地的範愛國。


    官兵道:“這本書寫得好。這人間若不打仗,我家妹妹也能活至今日,親手收下範先生的簽名。”


    謝涼開口解圍道:“令妹在天有靈,多少有一絲慰藉。”


    範愛國僵硬地提筆簽了名,終於組織好台詞道:“惟願原住民與穿越者和平共處的日子早日到來,世間再無紛爭戰火。”


    那官兵瞬間紅了眼眶,感動道:“範先生高義,真是活菩薩在世。”


    “……”


    官兵道:“你送我簽名,我沒啥回報,倒可以護著你們在城中溜達一圈。”


    謝涼警覺地上下打量他,範愛國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大兄弟能帶我去個高處麽?可以鳥瞰全城、遠眺雲山相接的那種。”


    【四十四】


    龍大俠走進藥房中,伸手脫下了一身血衣。


    武林盟雖然斷了幾次給拓荒組的軍火供應,卻作為補償加派了人手,替穿越者陣營攻城陷陣。龍大俠仗著武力超群,次次身先士卒,槍林彈雨中如入無人之境,立了不少大功。可他終究是**凡胎,次數多了,難免落下些輕傷。


    “麻煩陶大夫了。”龍大俠低聲道。


    陶鍾池為他肩上的傷處上了藥,柔聲道:“沒有大礙,隻是近日需要多休息,莫再去打打殺殺。”


    龍大俠不語。


    陶鍾池道:“做不到?”


    龍大俠搖搖頭。陶鍾池歎道:“人為何能如此拚命呢?”


    龍大俠苦笑道:“我從前不相信以戰止戰的屁話。”他卻沒再說下去。


    陶鍾池也不多問,伸手一指道:“至少記得,有人等你留著命回來。”


    龍大俠順著她的手指望向那紗賬後昏睡的人影,目光沉靜。


    【四十五】


    “這兒就是全城最高的地方了。”官兵咧嘴道,“今兒天氣晴好,正適合觀景。”


    他直接帶範愛國上了城樓。


    往下看去,城鎮的街坊店肆雖然有些關門了,車馬也蕭條了一點,但楊柳青青,春山連綿,似乎並未受戰亂影響,仍是一派繁華溫軟之貌。


    謝涼無心欣賞,全神戒備地四下掃視,又將守城的將士來回打量了一遍,心裏終歸不踏實,跟著轉了一圈,便催道:“差不多了罷?”


    範愛國不答話。


    謝涼皺眉低聲道:“還沒看夠?你想取材可以另找——”一語未畢,卻瞧見了範愛國的神色。


    範愛國呆滯地站在原地,望著相反的方向。


    那官兵跟著瞧了瞧城牆外的景象,撓頭道:“別怕,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這一塊如今不打仗了。隻是太守降了拓荒組,不讓放流民進城。”


    一陣暖風吹過,從斑駁城牆上撲簌簌地卷落了些沙土。


    謝涼閉了閉眼,用力拽住範愛國道:“走罷。”


    範愛國步履微微踉蹌著轉過身,在跟著他下樓之前,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遠處曾經是鎮子的焦土。


    春光爛漫,豔陽照耀著遍野白花花的


    【四十六】


    白花花的餓殍與殘肢。


    【四十七】


    “祖宗。”謝涼道。


    “祖宗,你在搞什麽名堂。武林盟那邊催稿催得快要叫我提頭去見,你明明都已經完稿了,為何不寄出去脫離苦海?”


    ……


    “範愛國。”


    ……


    謝涼歎了口氣,掀開車簾,低頭鑽了進去。


    範愛國又回到了眼圈青灰宛如幽魂的狀態,正盤腿坐在車廂角落,提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什麽。那張皺巴巴的稿紙上已經寫滿了半頁,仔細一看,一行行卻全都被塗成了黑漬。


    馬車搖搖晃晃,謝涼望著他眨了眨眼,道:“你被龍大俠附體啦?”


    “什麽?”範愛國如夢初醒般抬頭。


    “這一臉風蕭蕭兮易水寒,瞧著特別違和。”


    “……”


    謝涼道:“你是想重寫結局麽?”


    範愛國沉默片刻,道:“嗯。”


    謝涼道:“為什麽?之前那個不好麽?”


    “特別好。”範愛國苦笑道,“好到我下輩子都改不出更好的。唯一不好的是,那不是我說的。”


    範愛國丟開稿紙回視著謝涼,表情幾乎有些迷茫:“以前我沒有什麽想說的,現在我突然有了。可我能說些什麽?誰會願意聽呢?”


    【四十八】


    謝涼靜靜凝視了範愛國一會兒,盤腿坐到他對麵,托腮道:“以前,我覺得自己永遠都成不了龍大俠。同是劍客,龍大俠能橫掃千軍,而我被人嫁禍追殺大半年,最後還要靠他救命。”


    他也不管範愛國在不在聽,徑自道:“後來,我覺得成不了龍大俠也沒什麽。正因為我被人嫁禍,狼狽不堪地自證清白,倒為武林盟除去了內奸。雖是小事,那也是我幹的。這世上能有幾人身後留名?難道小人物因此就不配活過一場麽?”


    “……”


    謝涼道:“你有想寫的,就放膽去寫,無需想著超越誰。哪怕有一個人聽見了,那也是你留下的印跡。”


    【四十九】


    山伯背著包袱踏過城鎮的廢墟,遠遠回頭望了一眼祝府倒塌的大門。


    英台道:“此去不知何日歸來。”山伯挽起她的手,笑道:“你我二人同心,更有何懼?”英台定定瞧著他,雖然眼前戰火紛紛,又與家人離散,但與此人並立,眼前也似有一方寬廣天地,不禁笑著流下淚來。


    (第一部完)


    【五十】


    ……


    “我真傻,真的。”謝涼道。


    “我單是鼓勵他寫出心中所想的結局,我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不是結局。”謝涼道。


    樓主笑道:“不是挺好麽。拓荒組眼看著逼近京城,那龍椅上也該換人了。好戲唱完一輪,正等著下一輪登場。”


    範愛國悶咳了一聲。


    樓主道:“你這第二部好好寫,交稿勤快些,別老讓謝公子為難。組織需要你發光發熱。第一期寫了多少字了?”


    【五十一】


    範愛國回想了一下書桌上那一片空白的稿紙,又看了一眼謝涼。


    範愛國堅定道:“三千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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