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人隨意地坐在地上,淩辰朝江燦燦使了個眼色,江燦燦懂了,笑眯眯地開口,“郭教授,一區到五區不是一般的遠,你們這一路挺辛苦的吧?”


    郭先是很和氣的脾性,聽江燦燦問,他也笑著回答,“不算辛苦,有吃有喝的,晚上也睡得好。就是隊伍裏的老楊是個暈車的,暈的那是昏天黑地,什麽都吃不下,拿營養劑撐著,人還是瘦了一大圈。


    還有一個,有心髒病和哮喘的老陳,遇見追兵那次,聽到車廂外麵槍響一聲,他就在車廂裏大喘口氣,我就坐他對麵,全程提心吊膽,擔心他一口氣沒喘上來,人就沒了。”


    減蘭搭話,“郭教授,那你們來的時候,軍區和指揮中心呢,現在情況還好嗎?”


    郭先臉上的笑容淡下來,重重歎氣,“不好,很不好,要是還有一絲希望,我們這群老家夥,也不會跑來投奔白教授和淩教授了。”


    他語氣從一開始的輕鬆變得沉重,像是壓上了巨石,“從白教授他們叛逃後,高層對工程院的監管就嚴格了許多,幫忙做做不緊要雜事的學生還好,我們幾乎是完全不能離開工程院的,就算是出去開會,身邊也會跟著人監視,以防逃跑。


    不過我們這些老家夥,搞得研究都挺麻煩,也很習慣被人監視管控。但讓我們逐漸下定決心離開的是,高層已經沒剩幾個人了。”


    江燦燦正給紅通通的鼻子做按摩,被嚇到了,手上一用力,疼得眼淚花都泛出來了,膽戰心驚地問,“什麽叫……沒剩幾個人了?”


    “就是字麵意思。”郭先直言道,“中層軍官被換了個幹淨,高層除開聖裁的人,中間派權力都陸續被架空,接著,要不就是傷病退了,要不就是各種偶然原因死亡,還有突然離職讓賢交權的也不少。”


    減蘭咬牙,“聖裁怎麽敢!”


    “怎麽不敢?”郭先平平淡淡的反問,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疲憊,“一起出來的鄭教授是搞遺傳研究的,他有一次被上麵的人帶出去,隔了四五天才被送回來。


    監視他的人走後,他往實驗室的椅子上一坐,眼睛就紅了。我們這才知道,他這幾天,被捂著眼睛送到了一個實驗室,裏麵在做基因融合的實驗。


    不知道找的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研究員,他們先是秘密用平民做實驗,後來次次不成功。上麵施壓,他們幹脆就說,是因為實驗體素質不行,要求從部隊裏提人出來,上麵答應了。”


    一時間,氣氛驟然緊繃。


    郭先接著說到,“他們把鄭教授帶過去看,就是因為換了實驗體,實驗還是成功不了。要不是實驗體直接死亡,要不是失控後死亡,一例成功的都沒有。鄭教授見了實驗室裏的慘狀,當場氣得高血壓都犯了,被送了回來。”


    江燦燦一拳砸在了地上,發出的悶響像是落在每個人的耳膜上一般。


    郭先搖頭道,“所以說,有了貪婪,有了野心,還有什麽不敢的?如果他們不敢,我,你們,也都不會在這裏了。


    白教授走之前,問我們要不要一起走。我們幾個老家夥從年輕時起,就一直在工程院,對工程院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就算知道事態不太好,也還是決定留下,再看看,抱著僥幸心理——說不定會越來越好呢?”


    江木接話,“但事實是,沒有變好,還越來越壞,對嗎?”


    “是這樣。”郭先嚴肅了口吻,“軍區的高層早就從內部腐爛了,聖裁這個組織,也絕非一年半年的籌備,所以才有能在短短大半年裏,把軍區的高層、零散的雇傭兵組織,全吃的渣都不剩。


    我們年紀大了,不知道能活多久,好在腦子還能用,能為你們添一分助力,就添上一分。”


    這時,葉宵抬頭看向一個方向,拉拉淩辰的袖子,“隊長,有人過來了。”


    隔了一會兒,腳步聲逐漸靠近,吳子彥出現在幾人視野裏。


    郭先起身,笑嗬嗬的,“吳隊來了。”


    吳子彥點頭,“辛苦郭教授了。”說完,他又看向淩辰,“淩指揮。”


    淩辰眼神鋒利得和刀刃差不多,下頜線條繃得死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的手,怎麽回事?”


    吳子彥右側的袖管垂著,空空蕩蕩的。


    低頭看了一眼,吳子彥笑道,“右手臂沒了。”他抬起左手晃了晃,“好在以前沒事幹,特意練過左手,不然現在槍都拿不穩。”


    沒人說話。


    風從幾人身側吹過去,帶著水汽與草木的氣味。見沒人說話,吳子彥臉上故作輕鬆的笑容逐漸收斂,視線落在了別處,“你們別弄得這麽傷感,確實也沒什麽好說的,手臂沒了,至少命是保住了。”


    他說得輕鬆,但慣常挺直的脊背還是在發抖。減蘭不忍,側過身——他們都清楚,沒了一條手臂意味著什麽。


    或許是失血過多,吳子彥臉色還不太好,人也瘦了一圈。他緩了緩情緒,重新開口,聲音也恢複了正常,“如果信得過我,就跟我過來一趟。”


    淩辰沒有多話,“嗯,你帶路。”


    吳子彥笑起來,轉身往樹林裏走,一邊走一邊聊天,“我之前還在和副隊聊,說接到消息後你們會不會過來。他說不一定,畢竟這種情況,怎麽看怎麽像陷阱。”


    淩辰他們都安靜聽著。


    “我說,你們肯定會來的,因為你是淩辰。看吧,你們果然來了。”


    江燦燦盯著吳子彥空蕩蕩的袖管,心裏憋悶得難受,他很清楚,作為遊龍的隊長,吳子彥不管是單兵作戰水平還是指揮能力都十分優秀。


    猶豫了兩秒,他小心地問,“你們到底遇見什麽了?”他沒問出來的是,遊龍的其他人呢?為什麽會讓郭先守在山崖下麵?


    “遇見了聖裁和軍區的聯合追殺。”吳子彥沒有避開這個話題,“隻不過這追兵和往常有些不一樣——全是在基因融合實驗裏失敗了的實驗品,以前應該都是戰友吧,我看著好幾個都很麵熟。其中一個手臂被弄成了螳螂的大刀鐮,我的手臂就是被砍沒了的。”


    他平靜的語氣下麵,像是封著翻卷的岩漿。


    緩了緩呼吸,吳子彥繼續道,“那些實驗體從一輛車裏放出來,有些還沒到我麵前就死了。砍了我手臂那個,也沒等我動手,他就因為太過痛苦,自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那場麵,真的慘。”


    江木走在中間,“這是高層處置實驗失敗品的新方式?”


    吳子彥諷刺道:“應該是,真是有想法。”


    淩辰擰眉,“如果隻是為了將工程院的科學家抓回去,他們應該不會派出實驗失敗品,因為很容易誤傷。除非,他們就沒想留你們活命。”


    “沒錯。”吳子彥停下來,看著淩辰,“我拿到了一個秘密,這也是我指定要你們來增援的原因。”他苦笑,“除了你,我沒辦法信任任何人。”


    淩辰眼皮跳了一下——吳子彥的意思是,包括臨時基地的人,也無法信任。


    這時,一行人已經七彎八拐地走進了樹林深處。營地隱蔽地建在背風坡的位置,邊上立著一個防探測的裝置。穿作戰服的是遊龍的人,每個都帶著不輕的傷。另外一些年紀較大、著裝嚴謹的,應該是工程院的科學家,加上郭先,一共九個人。


    淩辰他們到的時候,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端著杯子給傷員喂水,完了有些笨拙地換藥、重新包紮。


    江燦燦看到這一幕明白過來,為什麽吳子彥會讓郭先在山崖下麵等——因為他手下根本就沒有可用的人了。


    吳子彥朗聲打了招呼,帶著淩辰他們直接上了停在旁邊的裝甲車。後車廂的表麵有三道劃痕,像是利器留下的,切麵整齊。


    見淩辰的視線落在上麵,吳子彥解釋,“一個滿身都是黑色短毛的人留下的,我猜他八成是被融合了黑熊的基因,爪子很鋒利。最後,他就是拿自己的爪子要了自己的命,或許也算是一種解脫。”


    江燦燦喉嚨發澀,他看著那道抓痕,又回頭看了眼遊龍的傷員,心裏涼意和怒氣翻攪,拳頭握得死緊,青筋暴起。


    江木走在他旁邊停下來,低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他的拳頭扳開,“難過?”


    江燦燦點頭,眼睛發紅,“人命不該這麽被踐踏。”


    “是。”江木抬眼看他,雙眼是慣常的沉靜,“所以我們去做我們能做到的事,或許沒辦法拯救世界,但無愧於心。”


    六個人挨著坐進後車廂,吳子彥親自關上車廂門,打開照明後,他從椅子下麵拖出一個黑色密碼箱,“這就是他們一定不會讓我們活著回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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