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七。


    氣溫正式進入零下,早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深秋的溫度,每日新聞播報,提醒人們多添衣,避免季節流感。


    街道上,男女老少,大多戴著口罩。


    空氣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每年入秋冬,首都人民習慣性戴上口罩,避免粉塵入肺。


    朝靈犀趕時髦,買了一盒子帶圖案的成人口罩。戴出門時,露了上半張臉,眉眼英俊冷淡,下半張臉則被彩印的小動物擋住,看起來別有生趣。


    嚴永妄看到他時,一時間什麽話都想不到,愣了一會,笑了。


    朝靈犀悶聲悶氣:“你笑什麽?”


    他聽到女兒說,“你怎麽戴著兒童口罩出來?”


    朝靈犀:“不是兒童口罩哦。”他搖著手指頭,眼中稍稍透出點笑意:“型號是大人戴的,我隻是挑了一款模樣最好看的。”


    嚴永妄今天也戴了口罩,不過開車半途就給摘了,嫌熱。他每逢降溫,就會圍上厚實圍巾——一般是“朝倦”身份,顏色各異,全是他媽施獻緣女士幾年前給他買的。


    衣帽間堆了很多條,款式經典,幾年後穿戴也不覺得過時。


    開車時,口罩加圍巾,太悶。即便開了車窗,還是覺得不適。


    索性,開車半途,摘了口罩,又拿圍巾圍了下巴,隻露出凍得紅紅的鼻尖。


    保暖措施已經做得很不錯,見到朝靈犀時,他能感受到身上的熱意猶存。


    朝靈犀看過天氣預報,知道今天的氣溫低,低頭從自己的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隨身暖寶寶。


    塞進寶貝女鵝的手裏。


    嚴永妄:“?”


    “特意給你帶的,女孩子要保暖。”朝靈犀的指尖溫涼,如玉的溫度,掌心要更溫熱一些。因為手很細膩,遞東西給他時,柔柔滑滑的,絲綢一樣。


    遞東西過來時,他們的手短暫接觸,嚴永妄覺得他很刻意地,不用涼的指尖碰他。隻掌心稍稍貼了一下。


    “哪裏學來的?”嚴永妄嘀咕,卻還是接受了,他與朝靈犀並步而行,走進商場。


    今天朝靈犀說要請他吃飯——此前都是嚴永妄請客,畢竟朝靈犀對於首都真的不太熟悉。換種說法,他對這個世界都不太熟悉。


    嚴永妄早晨收到他的邀請,還未從昨日傍晚聽到的消息中晃過神來,就暈乎乎地同意了。


    兩人並肩而行,朝靈犀一直愉快,甚至還隨著商場店鋪外放的音樂哼起調子。


    嚴永妄認真側耳聽,發覺他的哼曲兒總不在調上,不過這並不妨礙朝靈犀毫不害羞地跟著哼。


    他一直沉默地聽。


    朝靈犀選擇的餐廳是一家嚴永妄沒來過的,一落座,朝靈犀就說:“我之前查過資料,這家店的排骨很好吃!”


    他看著對麵,自己的女兒托著腮,慢悠悠地看他一眼:“哦。你嚐過嗎?”


    “訂過一次外賣……覺得還不錯。”


    朝靈犀是典型的,做事需要自己親嚐過,總結過經驗,才會帶著嚴永妄來的人。


    他自己覺得好吃,才會分享給自己喜歡的人。


    嚴永妄笑了起來,他說:“那我可以期待了,對嗎?”


    朝靈犀把口罩老老實實地疊好,小動物彩印在外,疊成小方塊,又用紙巾包著,丟進垃圾桶裏,非常有素質。聽他這樣說,一邊應聲:“對,你可以期待一下,我覺得很好吃!”,一邊從口袋裏又掏出幾個獨立包裝的口罩。


    “一會吃完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戴口罩?”


    目中含著期盼,還介紹了一下這口罩上的圖案:“有小貓,有小狗的,還有小熊的。”


    嚴永妄:“……”忍住那句“幼稚鬼”,他沒好氣地隨便抽了一個走,“好好點菜吧,人服務員等多久了。”


    朝靈犀送出口罩,心情很好,他已經很會點菜,鉛筆在菜單上勾勾畫畫,挑了自己喜歡的菜,又選了他知道的,嚴永妄喜歡的菜。


    等菜單轉了一圈,到嚴永妄手裏,他發覺單子上大半都是他挺喜歡吃的。


    於是隻添了幾道,將菜單交給服務員。


    父女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這兩天心情不錯?”


    “是。”朝靈犀研究著桌子上的茶杯,看上頭現代工藝印出的鎏金色,用指輕輕摩挲。他們的位置在餐廳的角落,私密性高,隔了簾子,燈光清澈,頭頂的燈光落在他的臉、肩膀上,一雙漆黑的眼裏盛滿笑意。


    他在他麵前,總是一副溫柔、開心的樣子。


    最初認識時,還不大懂得微笑,後來認識久了,笑的次數多,麵部表情越來越柔和。


    但這也僅限於在嚴永妄朝倦麵前,在別人看來,他永遠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陰鬱冷酷、毫無人氣。


    “是看到海開心了?”


    嚴永妄隨便問道,他給朝靈犀倒了一杯熱果茶,裏頭加了檸檬和蘋果,從壺口倒出,空氣裏氤氳著酸甜可口的氣息。


    他做這動作時,專注地看著杯,眼睫低垂,半張臉隱在清澈燈光下。


    朝靈犀又“嗯”了一聲。


    他太過坦然,不管是之前住在沉河家隔壁,他問時從不隱瞞;而他問他為什麽開心,他也總是忠實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你去了哪個城市看海?”


    嚴永妄倒好果茶,將杯子推給他。


    朝靈犀接過,喝了口,不算正式回答他,隻說:“是一個有春天的城市。”


    杯盞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嚴永妄麵色冷靜地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果茶。


    他啜飲一口,背靠在椅上,低聲說:“海好看嗎?”


    “好看的。”


    朝靈犀回憶昨天,他眯起眼,漆黑瞳孔中映襯著這家餐廳的牆壁飾品,是一捧細碎、星星般的幹花,他語氣柔軟,“藍色的海,特別好看。”


    “……”


    他看到自己的女兒沉默地凝視他,表情中透露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那雙極漂亮的棕灰眼眸裏,緩緩升起一點點難言的情緒。


    朝靈犀想,他的孩子真是再聰明不過了。他僅憑一點點線索,就猜出他昨天去哪兒了。


    於是誇:“倦倦好聰明!”


    嚴永妄一時間居然被他這句話哽住,他喝果茶嗆了口,緩緩抬頭,露出無言的表情:“你從未掩飾過,還需要我用聰明的腦子思考嗎?”


    朝靈犀:“噢。”


    頓了一頓,還是鍥而不舍:“那也還是很聰明!”


    “像我!”


    嚴永妄一腔不知所措,被他插科打諢,一下子全沒了。


    他抬臉,對上朝靈犀那雙笑眯眯的眼,心中想:他永遠這


    樣,哪怕真的可能做了什麽壞事,也能坦然,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嚴永妄沒有多加猶豫,淡淡說:“喬伊死了。”


    他問他:“你把他弄死了?”是疑問句,因為他並不確定他究竟有沒有做下這件事。


    朝靈犀喝茶水的動作一僵硬,他遲緩地眨了眨眼,幾刻後,終於意識到女兒話裏的意思,反應大得就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發出了淒厲的嗚咽聲:“怎麽可能!!!”


    “我遵紀守法!是個老實的公民!”


    嚴永妄得到答案,已經完全放鬆,他知道朝靈犀在他麵前,或許會隱瞞,但永遠不會撒謊。


    為什麽會這樣確信,是出自某種莫名其妙的直覺。


    許是血脈親情,許是朝靈犀真的很誠懇,又許是,嚴永妄對他施加了很多信賴。


    他問話時沒有多想,純粹隻是問問。


    得到答案,心裏放鬆,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問話方式多有問題。


    可朝靈犀明顯被他這句話說得傷到了心,眼眶都要紅了。


    “我隻是,去看了看海,順便去看看那個神經病……”


    “倦倦,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殘暴無情的壞蛋嗎?”


    他竟然要哭了一樣!


    嚴永妄呆住,也被他這幅樣子弄得手足無措起來。他好少哄人,從前哄得最多的就是沉河,回回都是金錢做禮,試圖挽回秘書先生。


    而麵對朝靈犀,他眼眶紅紅的,很難過的樣子,他愣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我承認,我就是覺得那人有問題,所以去了一趟。”


    朝靈犀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難過。他臉很白,眼眶一紅,非常明顯,烏黑瞳孔牢牢盯著他,古井無波的冷淡音色也裹挾了好傷心的情緒。


    “但我什麽也沒有做……”


    嚴永妄:“……”


    他很緊張地捏著杯子,想說話,又被朝靈犀的控訴逼退:“我就知道,哪怕我再喜歡你,也不會是你心目中最好的爸爸。”


    “如果是嚴蚩,你會覺得他會做壞事嗎?”


    他等著回答,可看到女兒臉上一片空白,就知道答案了。


    他小聲說:“我就知


    道。”


    “我就知道。”


    他委委屈屈地閉口不說話了。


    嚴永妄:“……”他又緊張又心虛,心虛的同時還帶點愧疚,愧疚之餘,也反省自己的態度。


    ——他是不是說話太不顧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對不起。”


    幾秒後,嚴永妄誠實麵對自己犯下的錯誤,老老實實地道歉,“我沒有想太多,下意識覺得你不會在意這些,所以就直接問出口了。”


    他道完歉,偷偷看朝靈犀的臉,他還是那副“我受了傷,需要有人來哄我”的悲傷表情。


    “靈犀——”


    朝靈犀抬起臉看他。


    嚴永妄從沒有正式喊過他,“爸爸”是不可能的亂喊的,因為他真的有點接受不了喊一個樣貌與他相當的人做“爸爸”,更別說,雖然有親屬關係,但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就算因血脈親情,他們不自覺靠攏,不自覺親近……嚴永妄說起“爸爸”時,想到的人還是嚴蚩。


    朝靈犀會喊他“倦倦”,或者“永妄”。


    而嚴永妄習慣性,不帶稱呼地叫他,在微信聊天裏,他常常不帶姓名,直接說話。


    麵對麵時,有時候會喊“喂”,有時候連“喂”也不喊,反正朝靈犀知道是在叫他。


    他是頭一次這樣喊他,不帶姓氏,“靈犀”二字,舌尖頂著上顎,最後一個字吐出,是嘴角上揚,仿佛帶笑的表情。


    朝靈犀呆呆地看他,濕潤的眼,晶瑩璀璨。


    “靈犀,對不起。”


    忽地,朝靈犀從旁邊拿了一張抽紙,蓋住自己的臉,甕聲甕氣道:“倦倦,你不要這樣看我。”


    “我暫時原諒你了。”


    嚴永妄長篇大論的道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朝靈犀打斷,他眨了眨眼,“你,怎麽了?”


    朝靈犀小聲嗚咽了一下:“你太可愛了。”


    “……嗚嗚,我的女鵝怎麽這麽可愛啊。”


    紙巾撇了一撇,露出他一雙眼,盛滿了對他的喜歡,飽含愛意,隻有長輩才有的眼神:“倦倦,再喊我幾聲。”


    “……靈犀?”


    “嗚嗚。”


    “靈犀。”


    “爸爸的心都要化了。”


    “……靈犀。”


    “倦倦,”朝靈犀揉了紙巾,丟在垃圾桶裏,完全忘記之前發生了什麽般,超認真地說,“我不準你以後喊人的名。”


    “哈?”


    “就算要喊人名字,一定要連名帶姓叫!”


    “為什麽?”


    “因為你說話的時候真的太可愛了,”朝靈犀差點都要手舞足蹈,比劃來比劃去,“你知不知道你一說話,眼睛亮亮的,聲音又好聽!”


    “沒有,一個,男人,頂得住!”


    “爸爸也是男人。對不起,我為我生出這樣可愛的女鵝,向全世界男人說一句對不起!”


    “……”


    嚴永妄沉默,沉默。


    他無語地抬手掩臉,覺得自個兒的耳根都在發燒,紅得不像話。而朝靈犀,還在嘴巴嘚嘚地誇:“你真是太可愛了,倦倦。”


    “我真是世界上最牛的男人,我怎麽有這麽可愛的寶貝女鵝?!”


    嚴永妄猛喝果茶,他極力忍住被誇張的讚揚帶來的紅暈,咳嗽兩聲,“你不要老是誇我,行嗎?”


    朝靈犀:“……”看出朝倦真的非常之窘迫,而隔壁端著菜要走來的服務員也一直打量著他們,好奇極了。


    菜依次上桌。


    他們不在陌生人麵前說太多話。


    等到菜上齊了,朝靈犀看著對麵朝倦臉頰的紅暈褪去,又無比認真、專注地向他道了歉。


    “我下次會注意點說話的分寸,如果有疑惑,語氣會更好些來問你。”


    “……嗯,我原諒你了。”


    朝靈犀沉浸在前幾刻的“靈犀攻擊”中,心軟軟甜甜的:“也是我沒有告訴你,我去那裏,就是去看看那個神經病。”


    “我知道,到一個地方就要遵守,一個地方的法律。”


    “我不會做這個社會無法接受的壞事,”朝靈犀道,“你生活在這裏,我不能讓你為難的。”


    他看到漂亮女兒眨了一眨眼,柔軟地笑了起來。


    他們正式和解。


    “說起來,你是怎麽去y國的?”


    “就去了啊,”朝靈犀狡猾地笑了,“是秘密。”


    “好吧,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告訴我。”


    朝靈犀頗有禪意:“倦倦,還不到時候。”


    “要有耐心啊。”


    嚴永妄吃了一口他推薦的排骨,覺得味道真的挺不錯,想下次請沉河來吃。


    這念頭在心裏打轉一圈,他又不免想到昨天沉河來電時,頭次遭遇凶案的不安。


    他默默地吃了口飯,不易察覺地歎口氣。


    “說起來,喬伊是怎麽死的?”


    嚴永妄抬眸看朝靈犀一眼,正式和解後,他們的氣氛又恢複往常,他道:“暴斃而死。”就很莫名其妙,沉河告知他時,老板秘書倆都懵逼。


    “……”朝靈犀抬了抬眉毛,哇哦一聲,表示自己的驚訝,“挺酷的。”


    雖然朝靈犀說會遵守法律,但看他這幅神態,頗有點人格不健全、反社會的樣子,很是幸災樂禍。


    嚴永妄默默想,也不怪自己會覺得朝靈犀有嫌疑。


    首先,朝靈犀貌似有點普通人沒有的神通,能夠在短短時間裏,從y國回到國內。


    再其次,他很在意他,也很討厭接近他的人。


    他知道他非常非常在乎他,在乎到,即便可能他真的是媽媽施獻緣筆下的那個反派,也依舊對他有著一顆忍耐、溫柔的心。


    好像他做什麽都是對的,不管他做了什麽事,他總能原諒他。


    就像這次,他輕易說出懷疑他的話,話語是刺人的利刃,足夠傷人心很久很久。


    可他也隻是生氣了半晌,就順其自然地原諒了他。


    ……


    “你覺得他會是為什麽死了?”


    朝靈犀衝他微笑,回答他的問題,“我覺得啊。”


    “應該是有人知道,我去見過他,所以想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嚴永妄沒能想到這茬,他茫然地看向他,就聽到朝靈犀問:“如果我真的殺人了,你還會親近我嗎?”


    他想了一想,搖頭。


    “我不能接受。”


    朝靈犀臉上的表情很奇異,他像是早就猜到他的想法,微微歎了口氣,輕飄飄說:“你被他們養得好正直,一點也不像我。”


    最後半句話,很小聲,沒讓他聽到。嚴永妄隻聽到前半句,他回:“因為我爸我媽就是很好的人。”


    朝靈犀:“所以,如果我不向你解釋,又或者你不信我說的話。”


    “我們就會因為這個事情,再也不來往了。”仿佛想到了一個極可怕的事般,朝靈犀看向他,目中幽幽,“倦倦,如果你真的不信我……”


    “不會的,”嚴永妄出乎意料地打斷他的話,他思忖極久,這樣告訴他:“你有點笨,雖然有隱瞞,但從來不會對我說謊。”


    朝靈犀靜靜看著他。


    他漂亮、可愛的女兒衝他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相處不太久,但我還是覺得你人不錯,至少不會對我撒謊。”


    “我喜歡你這樣。”頓了一頓,又在朝靈犀亮亮的眼神下,喊他:“靈犀。”


    “……”朝靈犀眯著眼,從冰山臉融化成暖陽,他感到心情非常好,快樂得像是那日在淩市公墓園,第一次見到他一樣,緊張、慌張,雀躍,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那時候他隻學會了“我是你爸爸”,而現在,他學會太多話。


    於是,甜甜說:“我永遠不會欺騙你的。”


    嚴永妄疑心他是不是被蜜糖糊了嘴,怎麽說起這話甜滋滋的,小小地翻了個白眼,敲碗邊緣:“遇到你後,我的生活蒙上了都市玄幻的色彩。”


    朝靈犀竊笑:“嘿嘿。”


    “傻子。”


    朝靈犀抿嘴收斂笑意,裝作很正經的樣子:“哪有,我還是蠻聰明的。”


    “比方說,我就知道,那個喬伊,是有人看不慣我,所以設下的局。”


    嚴永妄聽著他三言兩語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們啊,看不慣你和我關係好,看不慣你喜歡我,看不慣你把我放在心上在意……想要挑撥離間我們的關係。”


    “……”嚴永妄被他這番話弄得特別膩歪,“你正常點。”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差點當場翻臉色給他看!


    朝靈犀哈哈大笑。


    而後,才小聲低語:“倦倦。”


    “這個世界上,有覬覦你的壞蛋,還有……”


    “像我這樣,隻想保護你的人。”


    “嚴蚩、施獻緣,以及我。”


    嚴永妄臉上的表情慢慢收斂,他怔怔地看著朝靈犀,聽他說出,他從沒有聽過的話語。


    “都是為了守護你而來的。”


    ==


    十一月二十八日。


    深夜,嚴家別墅。


    年輕的女人躺在床上,她皺眉閉目,陷入了長久、難以掙脫的夢境。


    ……


    起初,嚴蚩對於兒子變身女孩時的樣子,其實很接受不來的,至少平時,嚴永妄親近他,靠近他,他從不會多加阻攔。但是要以“朝倦”的模樣湊近,嚴蚩就會有點苦惱地隔開點距離。


    施獻緣就在旁邊大笑,“哈哈哈,寶貝兒,你別為難爸爸了!”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嚴永妄看到他爸正在看書,想湊過去看看他在看什麽,結果嚴蚩緊張得直往後退,就像嚴永妄是個吃人的小老虎似的。


    嚴永妄被這麽一弄,也來氣了,非要他抱他。


    嚴蚩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嚴蚩有一張英俊的臉,眼神多情,看人時總是含著笑意。


    父母都是極愛笑的人,但生了嚴永妄,卻天生一張麵癱臉,冷冷淡淡的,沒有多餘表情。


    是朝倦時,就好一些,不過畢竟擁有女體的時間不多,試著微笑,也挺不適應。


    嚴永妄看著嚴蚩退後兩步,認真地對他說:“寶寶,你現在是女孩子!”


    嚴永妄:“我是男的。”


    嚴蚩臉上的表情很糾結,撓了撓頭,才道:“對不起,爸爸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和女兒保持比較合適的距離。”


    他們家又陷入了新手爸媽的境地。


    施獻緣還好,就是嚴蚩覺得做父親要與女兒有個合適的分寸。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幾歲時嚴永妄看他在看書,就爬到他膝蓋上一起看,再大點,有時候小孩子會撒嬌,要他抱抱舉高高。


    嚴蚩性子裏有著拘禮的成分,對於兒子他有一套教育方式,但對於女兒……就很苦手。


    十一歲的嚴永妄陰沉著臉,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是男孩穿的,臉卻是嫩生生的女孩臉。


    棕灰色眼瞳澄澈而憤怒,“一個月就兩小時,我就兩小時當女孩!”


    “爸爸你都不肯抱抱我!”


    嚴蚩:“你聽爸爸說!”


    嚴永妄很生氣,他平時不怎麽愛說話,換了個女孩身份,話居然要多一些了。


    也可能是憤怒蒙昏了他的頭腦,嚴永妄說:“女孩和男孩有區別嗎?”


    “不都是你們的小孩嗎?”


    嚴蚩苦笑:“是啊,都是爸爸的心肝寶寶。”


    他想了一想,坐下,張開手臂,“來吧,爸爸抱抱。”


    嚴永妄看到施獻緣在忍笑,他高冷說:“我現在不要你抱了。”


    施獻緣的笑聲終於忍不住,破口而出。


    嚴蚩:“……”


    他向嚴永妄道歉:“爸爸知道你生氣,但是……爸爸是男的,你懂吧?”


    “我也是男的。”


    “不,寶寶,”嚴蚩半蹲在他身前,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輕聲細語,“我們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是怎麽樣,如果你以後要當很久的女孩呢?”


    “那就不可以再像現在這樣,自覺是男孩,毫不顧忌地親近著男性。”


    “爸爸是爸爸,不會傷害你……”


    “可是別的男人不一定。”


    他聽到嚴蚩的歎息聲,那樣耐心且溫軟,像是春風,像是溪水。


    他笑著看他,捏了捏他的臉頰,低聲下氣:“寶寶,可不可以原諒爸爸一次?”


    嚴永妄冷酷地瞥了眼他,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點了下頭。


    然後小小地擁抱住他,他可親可愛的爸爸,軟聲說:“就這一次,下次不允許你再這樣做!”


    十一歲的嚴永妄,是個在父母懷裏長大,受盡寵愛的孩子。


    他雖樣貌冷淡,可接受了父母太多的愛長大,骨子裏是個溫柔、可愛的少年郎。


    他被父母教會要怎樣以女孩身份長大。


    嚴蚩告訴他,不要以為自己是男性,就大喇喇地以朝倦身份接觸男人。


    施獻緣告訴他,做一個女孩時,也要有力量,這樣出門時不會受到欺負。


    他們的人生,僅僅隻有短暫的四十多年,卻用二十多年來教導嚴永妄成長,嗬護、寵愛著他。


    他們留下了足夠朝倦生活的身份、金錢、房產。


    留下了可以信賴的左膀右臂,以及偌大的、闊綽的遺產。


    仿佛隻為保護他而來,教會所有,就默默地離去。


    ……


    嚴永妄從睡夢中驚醒。


    這是一個充滿愛意的美夢,於他而言,某種程度上,卻堪比噩夢,令人傷心。


    心情揪在一起,哽塞難言。


    他怔怔地凝視窗外,月明星稀,窗上蒙霜。


    今年的中秋早就過了,他望著那一輪圓圓的月亮,心不在焉地想——今年的中秋他是怎麽過來著?


    忘了。


    大概,是很傷心,很孤獨地過吧。


    真糟糕的夢,他默默想。


    擱在床頭的手機屏幕盈盈一亮,是某些軟件推送的廣告,嚴永妄伸手抓過,解鎖屏幕,還沒看到廣告推送,就注意到了來自朝靈犀的消息。


    他發:“你昨兒問我,為什麽不告訴你,去的是y國哪個城市。”


    “我當時羞於告訴你。”


    “現在沉澱了情緒,才好意思說。”


    “因為不會念那個外語名字,你去出差的那個城市,太長太繞口。”


    “我覺得,我要是說不準確,你會笑話我。”


    一張表情包圖:[貓貓哭哭.jpg]


    嚴永妄一愣,恍惚想起,昨日朝靈犀說自己去看海,他問去哪個城市,朝靈犀拐彎抹角,非常有詩意地說:“是一個有春天的城市。”


    他聯想前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回複他:[貓貓摸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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