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鍇甩著剛洗好的飯盒出了洗手間,迎麵正好撞上黎未都的主治醫生:“家屬,找你呢!病人剛才頭痛眩暈得厲害,還吐了,建議帶他做一下眼底檢查,必要的話再做一下頭頸部的核磁共振。”


    “紀鍇寶貝,我們回家吧。我真沒事,不用去查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紀鍇:“……”


    “回去給你做梅子排骨,把鹿肉拿出來解凍,還有之前一直說要試著熬咖喱的,我菜譜都看好過了。”


    黎未都一邊氣喘籲籲胡亂把紀鍇帶來的換洗衣服往紙袋裏裝,一邊揚起蒼白的笑臉,“我真沒事,你不相信我?”


    “未都,咱不帶諱疾忌醫的。”


    “沒有諱疾忌醫。”耳邊潮熱的虛汗被稍有些粗糙的指尖心疼地蹭了蹭,黎未都咕噥著順便活捉了那隻手,眼眸微垂偏過頭去,在那無名指還帶著些擦傷的指背小心啄了一下,又去親吻滾燙的掌心。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怎麽回事。就是前幾天睡少了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一著急就容易哪兒都不舒服。你回來就好了,你在的話,什麽都是好的。”


    “未都。”


    黎未都:“對了,我手機呢?啊,在這。”


    “未都!”


    黎未都低頭撥手機,抬頭環顧四周,周亦安和左研都用一種疑似“關愛不正常人群”的略同情+欲言又止的眼神看著他。


    黎未都真心無奈,要是騎羊羊或者衛軒軒在就好了,他這明明是正常狀態!晃了晃手機:“我是真的沒事。”


    “喂,媽……”那邊通了,他一句出來自己臉先黑了一下、卡了一下殼,“那個,王阿姨。”


    “是的,不用撤資我沒事,繼續原計劃一鼓作氣弄死他!他現在和他那些小弟人都在警察局裏,等出來了咱們找人看住他。嗯?那倒是不需要吧……不是,您不是正經做水餃生意起家的麽?從、從哪兒認識的那種人啊!”


    掛了電話,又弱弱問民警同誌:“是不是我之後也得去警察局報到?”


    周亦安:“不急,你先把病看好。”


    “我沒病,說起來把人打成那樣怎麽樣也得拘留幾天的吧?紀鍇,那到時候你幫我送飯好不好?我要點菜,我要吃你做的糖醋魚。你的糖醋魚絕了,說是跟我媽學的,比我媽做的還好吃,你天天就是謙虛,其實我覺得你才是大廚。”


    “……”


    “還有都忘了跟你說,我前兩天收到瑞士那邊的郵件了!問咱們打算什麽時候過去那邊學木匠技術呢。等下個月世嘉那邊的事情弄完,咱們也該考慮打包行李了,到時候去阿爾卑斯山爬一爬,沒事再去海邊坐坐……”


    “未都,瑞士沒有海。”


    黎未都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瑞士沒有海。


    他隻是想讓紀鍇開心點——因為他覺得他真的沒事。什麽加強mr檢查時醫生指著屏幕說的“顱內腫瘤”,他後來對著片子那黑白不清的影像鑽研了半天,也沒看出來到底哪兒腫了。


    沒看出來應該就是沒有,所以趕緊回家吧,再做什麽亂七八糟的檢查根本沒必要。


    白阿姨前些年還被懷疑宮頸癌來著,各項檢查聽說巨疼巨遭罪,躺了好些天最後檢查結果出來還是虛驚一場,白受罪不值得。


    “你乖一點,”不聽醫生話的結果,就是被紀鍇單手拖回床上摁住,動作很強硬,態度很溫柔,“別怕,良性腫瘤的話,手術是完全可以根治的。”


    “不怕,別想太多,有我陪著你,有我在呢。”


    ……


    在繁榮科技的網遊裏,有一款4000金幣的土豪靈藥“聖泉水”,作用是“清除一切不良狀態”。


    黎未都經常都會覺得,熊寶寶對他來說的“淨化”效果,一個擁抱一個吻的魔法,遠比傳說中的聖泉水還要立竿見影得多。


    於是乖乖地被拽著,遵醫囑做各種檢查。


    這家醫院查完了不放心,還偷偷被拉去s市別的三甲醫院,找勸慰醫生都查了一遍。按說排隊、喧鬧、心理壓力幾管齊下,一般病人都不免會暴躁、發點脾氣,黎未都一點都沒有。


    反正這一輩子的時間,本來也是打算靠著紀鍇暖暖的身子、看著他誘人的側臉、幫他撫平眉心的糾結,一點點虛擲掉的。


    腦部腫瘤不比其他,是良性還是惡行,開刀才知道。


    不幸的是,醫生表示黎未都這腫瘤位置偏偏長在某較粗的血管旁邊,手術風險較大,提醒家屬做好充分的準備。


    當晚,相擁躺在狹小的病床上,兩個人都以為對方睡熟了,兩個人都一夜無眠。


    在黎未都的印象中,一直有一件記憶深刻的小事。


    在剛在一起不久的某個晚上,運動後的蒸騰的黏膩裏枕在那個人彈彈的腹肌上懶懶的不想動。清亮的月光下,他望著紀鍇熠熠生輝的黑瞳,像是小孩子求表揚一樣問他,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我呢?聽書包.tinshubao


    得到了答案後,可能是有點得意忘形,又多嘴了一句——那,又是從什麽時候不再喜歡朱淩了呢?


    “在車禍以後”,紀鍇一句話,給出了無比明確的時間點。


    生死一線、豁然開朗,能讓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而現在的黎未都,終於徹底明白了紀鍇當初的心路曆程。


    他開始無限後悔,後悔自己直到這一刻才覺得發現這個世界真的特別可愛、白天的陽光特別燦爛、月夜和星光都無比柔媚,就連醫院窗台的小洋蔥也特別的茁壯倔強。


    一直以來患得患失的很多事情,也都不再是事兒了。他明明就有錢、自由,心裏有愛,又有全世界最棒的愛人,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經常要花那麽多的時間去痛苦糾結、崩潰、害怕。


    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在臉上一般,醍醐灌頂。


    他現在唯一害怕的,就是醒悟的太遲了。


    不想死。


    是真的不想死。


    手伸過去,充滿貪婪獨占欲地抱住那人精壯的窄腰。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開玩笑,任誰跟他家熊寶寶在一起,能舍得丟掉這麽甜這麽好的一切?


    手術前幾天,黎未都頭疼嚴重。耳鳴不斷,四肢仿佛都被壓上了秤砣狠狠將整個人陷入床鋪,難以形容的天旋地轉、心悸難受,不能不吃東西,但吃過又常常會吐。


    “你別,髒……”


    掙紮中,還想要給自己保持一點尊嚴和良好的形象。但又是一陣昏天黑地,等回過神來,紀鍇正一臉心疼地單手替他擦去頭上的汗,用那自帶止疼效果的手揉他的太陽穴,親他的唇角和臉頰。


    黎未都不想顯得脆弱,更不想招熊寶寶哭,蒼白著臉撐著虛弱笑著伸出手想求抱抱。不想又是一陣胸口翻江倒海,忍又忍不住。


    “你別,我自己弄。髒,真的……”


    被紀鍇奪過濕巾,單手艱難地擦,又弄熱水給他漱口,弄完不顧推阻硬是地親了一下唇角。


    “你那麽在意幹什麽,咱們都老夫老妻的了。”


    “我車禍那時候,你是怎麽照顧我的,你忘了?還給我擦身子,給我洗頭,啥玩意都被你看光了……我說什麽了?”


    好容易折騰了幾天,專家全部到位,開顱手術的具體時間終於定了下來。


    “……真沒想到,我是真的腦子有問題。”


    事實證明,黎總真的沒有隨便開玩笑的天賦。他並沒有惡意,但抬起頭來時,確實真切在紀鍇眼裏看到了疼痛顏色。


    就好像他特別壞心眼,知道紀鍇的軟肋在什麽地方,還故意拿著銼刀去磨了一下,心髒一下子就坍塌了。想要說些什麽彌補,好死不死這幾天偷偷聯係的律師還夾著公文包敲了敲門:“黎總?”


    ……


    “你在想什麽呢,手術的成功率又沒有說很低,你這就交代後事了?未都,你生病我已經夠難受了,別這樣,嗯?”


    黎未都局促不安,努力跟他解釋,這隻是預防手段而已。在他眼裏紀鍇一直是個比較理性的男人,他覺得他應該能明白,然而事實證明紀鍇完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知道你不缺錢。但你不是還要去瑞士學精雕,當個不錯的木匠麽?”


    “……”


    “不是你一直以來的理想麽?何況著的萬一怎麽樣了,我的東西我要留給誰啊?我爸媽又不缺錢,我就想給你不行嗎?”


    他能看出來,紀鍇那一瞬間是真生氣了。


    眼眶有點紅,忍得很用力,忍得有點絕望。可能他要是沒病沒災,那人要氣到站起來摔門而去,但眼下他又舍不得。


    半晌,紀鍇點點頭,“行吧,既然你非要給我,那我就都收下好了。”


    黎未都以為他在賭氣,但無論如何他願意收就好,趕快眼神示意律師給他筆簽字。


    “但不是在這兒簽!”


    “正好,手術之前還有兩天,你跟我去結婚登記吧。這樣,我們之間就有責任和義務了。你好好的,我就每天做你最愛吃的飯,照顧你直到康複;要不然,我就繼承你遺產,把你攢了那麽多年的家底揮霍一空。”


    黎未都愣了一會兒,心髒跳得有些恍惚。


    最後低下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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