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岑安一路逃到雪山上,被黑熊精打暈了差點吃掉。


    紀覓出來遛豹子順帶散步,碰巧就見到這小不點,把他給撈了回去。


    岑安缺個能消災避難的住處,她生活隨意居所雜亂,也算是相互照應一下。


    後來沒多久,那豹子也化形變人,山上就更熱鬧了。


    幾十年沒見,岑安見到她時還是忍不住會笑,就好像是見到了熟悉的家人。


    紀覓麵冷心熱,也確實把他當作親弟弟,看不得他被哪個妖怪惦記著。


    他們一同穿牆而出,一路走到空置的手術室裏,結界開始無形的放大加強。


    “先前看你沒心思修仙悟道,也覺得是個好事。”她把披落的長發用簪子束了起來,示意岑安也做術前準備:“你體質特殊,多會些東西活著也安穩些。”


    岑安的長發平時都是葉肅幫忙打理梳平的,光滑柔順如軟緞。


    他把手術帽手術衣穿戴好,用術法做了個無菌處理,注意到手術台上沉睡的那個病人。


    是先前那個食道癌的大媽。


    “今天我們兩個做。”紀覓簡短道:“用術法。”


    “——哎?!”


    常規手術一般是六個人,四個醫生一個麻醉師一個護士。


    大型手術可能需要更多人,而且時間和操作難度也會跟著增加。


    岑安從來沒做過這種事,這時候有點虛:“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紀覓嗤了一聲:“不會。”


    那病人顯然已經進入了麻醉狀態,睡的無知無覺,但連麵罩都不曾扣上。


    藏紅花妖先前是藏醫,但現在把一應資料補完,做起事來不比任何人差。


    她站在病人的麵前,雙手都揣在兜裏。


    “開始吧。”


    岑安愣了一下,這一刻忽然意識到她的真實意思。


    “連手術刀都不用?!”


    “不用。”


    “岑安。”紀覓凝視著他,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第一,這個病人能被我看著開刀,是她自己有福。”


    以她的身份和資曆,便是尋常的散仙想見她都未必能把名帖遞進來,人類更不用提。


    “第二,你如果學不會控製靈力,今天會被潛蛟捉走,明天也會被那些毛子們玩的團團轉。”


    “我沒有想過這些……”岑安低聲道:“我一直覺得,我可以本本分分的做個小醫生。”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這句話的前提是你有資本和能力為自己做選擇。”紀覓皺眉道:“還是糊塗了些。”


    若是身有屠龍之技,卸甲歸田簡單一生,那叫淡泊灑脫。


    若是無權無勢,忍著苦寒病患在鄉野裏討生活,那叫慘。


    岑安應了一聲,掏出了那鬼龍簫出來。


    他掌心一翻就多了一枚無菌處理過的碧葉,邊緣已經被靈力加持的鋒利如寒刀。


    在隕滅之前,他沒有想過裴荼會真把自己的一節骨頭送給自己。


    這長簫是由鬼龍之骨所化,能借著靈力驅動風花葉雨,給他用起來也趁手又方便。


    “開始。”紀覓看了眼手術台,如同帶著他做手術的老師般平直道:“左胸後外側切口,切除第六肋,經肋床進胸。”


    岑安深呼吸一口氣,執簫起音。


    碧葉在清音中緩緩飄起,調整著角度便開始破開血肉與肌理,如同手術刀一般開始一寸寸的往裏進。


    紀覓站在他的身側,神情平淡:“斷骨。”


    岑安從來沒有嚐試過用術法完成這樣精密的操作,這一刻幾乎調動了自己的所有神識,竭盡所能的控製氣力的輸送。


    那簫聲如翠竹千尋上薜蘿,鋒芒也流轉著開始一節節不斷銳化。


    需要電刀電鋸才能破開的人骨竟被那一枚參葉完整截斷,切麵平整光滑毫無缺損。


    “探查腫瘤。”


    岑安眼神一凝,用靈力把肺葉往前內方牽引,暴露出腫瘤的大小和位置。


    並無侵入肺門或主動脈,可以執行切除手術。


    簫聲一啄一轉,飄搖似聚月醉雲酣離水犀。


    碧葉縱行著切開縱膈胸膜,而腫瘤也被無形地托舉突出。


    葉肅站在不遠處,靜默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這應該是岑安第一次主刀手術。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刀的時候,吳秋一也是這樣站在他的身側,全程冷靜又明悉。


    女性看起來是嬌柔的,弱小的——至少在肢體力量上略輸一籌。


    可她們同樣堅韌明智,也同樣能極其出色的引導著男性一路向前。


    紀覓資曆大到能讓葉肅的外公叫她一聲姐,做手術的時候全程都是雙手插兜,不曾多舉動一下。


    她在給岑安打著下手,但全程都隻需要用眼神來完成操作。


    結紮血管,灼燙止血,縫紮固定。


    那雙明紅色的眼睛所看之處,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自動發生。


    她站在那的樣子高挑又疏離,紅唇薄抿長睫低垂,如同隻是靜立在此觀風賞月的美人。


    岑安的額頭已經冒了數十次的汗珠,但都被簫聲悄無聲息的抹去。


    他已經開始同時調動八枚長葉來分離腫瘤和動脈,盡力避開降主動脈和支氣管動脈的破損出血,同時還留心著病人的呼吸。


    沒有任何麻醉的情況下,那病人呼吸均勻狀態穩定,被照顧的妥帖又到位。


    在裂孔再一次出現的時候,沒有等紀覓幫忙,岑安已經下意識地用柔軟的參葉封了上去。


    那參葉變化了性質,這一刻柔軟又吸水性強,比紗布還要來的效果好。


    紀覓下巴微抬,胃部便跟著提起,大小網膜也跟著自動分離。


    ……居然能一步到位到這種地步?


    岑安心想紀姐一個人做手術搞不好隻需要半個小時,定了定神去切斷了胃左動脈。


    做手術從來都是複雜而繁瑣的高強度工作。


    而且即便是手術時間延長,他們也不可能中途停下來喝水吃飯休息,特殊的無菌環境已經限製了許多的基本需求。


    即便岑安現在已經完全化妖,也覺得有些心力不支。


    他以前做小精怪時疲於奔命,如今開始嚐試著去感受和控製力量,才逐漸能明白這種疲倦與安心共同交織的感覺。


    救人殺人,濟世自保,有時候都是一樣的。


    今天他能靠一枚翠葉切除腫瘤,明天也可以靠它救自己的命。


    “做的很好,現在吻合食管和胃的位置。”紀覓替他切出一個準確完整的橫切口,眼睛一掃便讓胃部又往上提了一些。


    八枚長葉同時調整著形態和位置,無影燈將患處照明的清楚透亮。


    岑安低著頭專心完成著縫紮切合,手執長簫不曾停歇。


    那音色明潤如春水東流,高低瀠洄又偶爾驟然起落,正如手術線在漿肌層上起落的節奏。


    嫩葉在胃中彎折一卷便舀走了內容物,食管腔內的細線如同被無形的手控製著打結脫落,糖球也在步驟執行完畢後同胃管一起放入。


    “縫合。”


    紀覓雖然始終隻是在一旁站著陪他,但一直在不動聲色的替他調整各種細小組織的位置,方便他更精準的完成吻合與縫針。


    醫生很像裁縫,要做的一手好的針線活,要學會各種縫線和打結的方式。


    岑安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手中的白骨簫,所有注意力都完全投入在了血肉模糊的內髒之中。


    還沒有結束,還差一些。


    簫聲漸轉柔緩,仿佛一簾香霧擁金猊,薰風暖潤物華鮮。


    粘膜開始對攏,肌層開始吻合。


    那細葉仿佛被柔滑軟音感召,蹭過穿孔血口吸盡汙濁積液,開始治愈所有細小的創口。


    絲線自膈肌穿插而過,被起落的碎音引導著縫合打結。


    女人長眉一掃,引流管和其他儀器都開始自動歸位,如同交響樂隊般各自工作。


    直到手術完全結束,岑安才終於停了下來。


    他怔怔的坐了下來,感受著體內充沛靈氣的湧動流轉。


    居然……真的做到了。


    這種事情,他從前連想都不敢想。


    “我……我們花了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二十分鍾。”葉肅俯身遞給了他一袋葡萄糖溶液,當著紀覓的麵親了下他的唇。


    “你出師了。”


    他靜靜地看完了全程,欣慰又有些懷念。


    當初安安笨手笨腳的連結都不會打,現在也漸漸可以獨當一麵了。


    “葉醫生?!”岑安訝異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一開始就站在這兒了。”紀覓略嫌棄的掃了他一眼:“是有多不放心我,還想著過來救場。”


    葉肅伸手幫他輕捏著肩,兩人一起同紀覓道了一聲謝。


    “事情都萬變不離其宗,一定要學會控製和精確引導。”紀覓轉身欲走,又想起來了什麽:“葉肅,那小獨角獸有男朋友沒有啊?”


    自從那兩位住進十一樓之後,天天沒事看電影做飯還招呼她一塊喝粥,簡直跟小情侶開始同居了一樣。


    她當年在林子裏頭撿到那小貓崽子的時候,可沒想到他有天會被這金銀饅頭馬給拐跑。


    真是貓大了就看不住了……


    紀灼嘴笨又直男,動了心也不好意思講,天天就知道對他好寵著他。


    有時候看著都覺得捉急。


    “伊恩?”葉肅想了下:“他起碼兩三千歲了——你確定那豹子願意?”


    “何止是願意。”紀覓嫌棄道:“他見著他就傻笑,越活越倒回去。”


    我才沒有養過這麽蠢的大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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